第四十四章 故人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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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司寇锦鱼已走,轩中终日便只剩碧瞳一人,她自幼受母宠护,从来不曾孤零零一人独处,如今独自呆在这孤轩之中,白天还好,可到了晚上,房中到处黑漆漆的一片,窗外竹影更是诡异斑驳,随风张牙舞爪的沙沙晃动,她心中害怕,这才点燃了烛盏,本以为此处向来静僻,绝不会有人发现,哪知道偏偏便是这么巧,竟会被唐婉瑶刚好撞上,耳听唐婉瑶轩外怒喝,心中狂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楚染风在外面更是暗暗叫苦,他从小顽劣,可是即便闯出天大的祸来也从不曾见母亲发怒,更何况不论父亲在与不在,母亲都从不插手门中事务,不知这一次为何竟会大动肝火,如此看来,此事只怕难以轻松收场。
他正在盘算怎样才能想法子将母亲支走,突然间头顶“嗤”的一声响,紧接着一柱碧蓝色的烟火自山脚腾空而起,在半空“嘭”的一声爆开,一朵巨大的绛色花朵随即在漫天浓云间安静绽放,飘洒摇曳,美不胜收,那花瓣近有千瓣之多,或舒或卷,或纤或丰,神姿各异,竟是瓣瓣不同。
唐婉瑶仰望空中花朵,霎时间面如死灰,喃喃道:“十七年,师姐,你到底还是回来了……也罢!怨债一笔,总要了断!”一咬牙转身疾走。
楚染风一愣,叫道:“娘,你去哪里?”
唐婉瑶更不答话,身形晃了几晃,隐入竹林,踪影不见。
楚染风见母亲突然匆匆离开,不知何故,但不管怎样都好,总算是暂时解了眼前之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赶忙推门入房,道:“只怕我娘不久便要回来,快,我带你躲到别处去!”
碧瞳不答,一把推开窗子,望一眼空中烟火,脸上变色,顿足道:“我娘来了!”
楚染风一愕:“什么?”
碧瞳向窗外一指,拖着哭音道:“那是‘绛花符’,我们门中的联络信号,是我娘要招我回去!糟了,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边说边急得在房中团团乱转。
楚染风舒了一口气,微笑道:“这有什么,反正锦鱼已经走了,你便跟你娘回家去不好么?”
碧瞳神情古怪,望着他的脸看了好半晌,眼圈一红,低声道:“染风哥哥,锦鱼姐姐不在,你就要赶我走了,是么?”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楚染风被她哭得措手不及,看着她泪珠噼噼啪啪的滚落,忽的心上一软,微微一笑,柔声道:“怎么会?我几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碧瞳啜泣道:“可是我娘已经找来了,那‘绛花符’燃得这样近,说不定她现在就在山上,她一定会抓我回去的!我不要回家去!回了家,我、我就——”
楚染风笑道:“就怎样?”
碧瞳面上“嗵”的一红,重重一顿足,道:“就再不能出来玩了!”
楚染风朗声而笑,微一思索,道:“你若当真不想回家,那么有胆量跟我开溜么?”
碧瞳又惊又喜,叫道:“你说真的?溜去哪里?”
楚染风微微皱眉,缓缓道:“就是要去的地方有些危险——罢了,先躲过了你娘再说,你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碧瞳喜出望外,一蹦三尺高,赶忙将随身之物胡乱卷了个小包裹,楚染风悄悄回房取了兵刃衣物,随手留了一张字条,二人轻手轻脚翻墙而出,所幸竟无人察觉。那“绛花符”既然自东面升起,二人便捡西边一条小路下山,果然一路安安稳稳溜到山脚下。
碧瞳甚是兴奋,拍拍胸口眉开眼笑的道:“染风哥哥,刚才你娘堵在门口的时候,我真以为这下死定了,还好老天爷心软,最后关头放我一马。嘿嘿,娘一定以为我见到信号只有灰溜溜认命,乖乖跑出去见她的份,待她等到死心的时候,我们早已经溜出老远了!”
楚染风沉吟道:“被你一说,我倒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我娘一见你们门中的信号便再无暇理会我们,突然掉头走了?不知她是赶着去做什么?”
碧瞳得意道:“这般漂亮的焰火,你娘当然想走近看个清楚了!啊呦不好!我娘在山上掘地三尺挖不到我,说不定马上就会追下来了,染风哥哥,我们走快一点!”当下抓了楚染风的胳膊便没头没脑的朝前乱跑。楚染风无奈的笑笑,也只有随她,好在此时云开月出,月色皎洁,虽是夜路,却也并不难行。
他二人哪里知道,水倚篱确是一路寻女到了紫豪山,可是忆起往事,尚有剜心之痛,如何还肯再踏上紫豪山半步?是以她在山脚下燃起了绛花焰火,便原地等候,料想女儿虽然顽皮贪玩,可毕竟还是小儿性情,凡事不过半日新鲜,如今她一走月余,多半早已思母想家,看到门中信号必会马上下山与自己相见,果然信号放出不过片刻,夜色下便见一人身法轻凌,自山上疾走而来。

水倚篱喜道:“瞳儿?”
那人影一顿,沉声道:“师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却是唐婉瑶。
水倚篱心上猛一下抽搐,缓缓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唐婉瑶缓步走近,借着清冷的月光向水倚篱脸上细细打量,却见十几年的伤心苦熬不但未使她显出丝毫色衰老态,居然反令她更增清丽凄美,不由得心头一紧。她深知只消师姐一露面,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一切便会顷刻间烟云散尽,不但楚莫尘知情后势必将自己恨入骨髓,只怕便连爱子也难免要离己而去。想到这里,唐婉瑶咬牙将心一横,杀心大起,道:“师姐,楚大哥不在山上,你还是请回吧。”口里说着,右手却悄悄探到身后,反手握住插在腰后的分水蛾眉刺。
水倚篱静静道:“他在与不在,干我何事?我此来是为寻我女儿,有人曾见她上了紫豪山。”
唐婉瑶默然片刻,道:“那……是个女孩儿么?若是生得像师姐,定然是个小美人了。”
水倚篱目光一寒,陡然盯住她的眼睛,缓缓道:“可惜那孩儿的眉眼,还是更像她爹多一些。”
唐婉瑶毕竟心中有愧,身子一颤,退后一步,道:“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你还想要怎样?”
十几年来,水倚篱早已心如死灰,她惨然一笑,眼波望向远处天地山峦,幽幽道:“是啊,一转眼,已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能够怎样?你放心,你总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当年我留不住我的人,到如今,我也不会来抢你的人。我只想带着女儿离开,从今而后,至死不再复履此山。”
唐婉瑶垂下了眼,半晌,道:“你女儿不在山上。御玄派弟子众多,不可能会有人躲在山上而不被发觉,如若不信,你可以亲自上山来搜,只是……只是不要惊动其他人。”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人影晃动,几纵几跃,身形距此已近不过数丈。
水倚篱远远一见此人轮廓,便知是当年与自己最为交好的小师弟钟莫言,她美目微微一红,低声道:“不必了!”说罢展开轻功,飞身便走。只听钟莫言在身后急叫:“倚篱姐,且慢便走,我有话对你说!”
水倚篱更不答话,脚下反而走得更急。绛花门武功素以轻盈见长,若论打斗,水倚篱此时怕已未必是五侠对手,可轻功却仍远胜于他。
钟莫言追出甚远,知道无望赶上,长叹一声,顿足回来,正想向唐婉瑶问个究竟,哪知回到适才唐婉瑶站立之处,却早不见了她的人影,四下里除了黑漆漆的树影便是一片空空荡荡,树上枭鸟偶尔阴恻恻的怪叫几声,直叫得人毛骨悚然。钟莫言虽然自小便在紫豪山上长大,又是身怀绝技,艺高胆大,却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浑身汗毛骤起。他心中莫名的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挂心山上一众师侄,正欲转身回去,却发现身边一株大树的树干上打横支出一杆长形之物,月光下反出冷幽幽的一道银光。
钟莫言心中一沉,快步上前,只见树干上插着一柄亮闪闪的分水蛾眉刺,正是唐婉瑶的随身兵刃,刺下钉着一张草笺,借着月光,只见笺上写道:“拜请楚掌门于七月初七巳时二刻独驾屈尊菁芜山巅亲迎尊夫人,迟则幽幽青山,幸为楚夫人埋香之塚矣。”
钟莫言勃然大怒,一把将纸笺揉作一团,额上却也不禁沁出了密密一层细汗。他虽一贯看唐婉瑶不惯,更兼她当年逼走了水倚篱,师兄弟几人对她更是心怀愤愤,即便当头碰上也向来是故作不见,掉头便走,可她毕竟是大师兄的挂名妻子,御玄派名正言顺的掌门夫人,如今居然在自家山头上被人劫了去,而不要说劫去哪里,甚至连劫持者是谁都毫无头绪,如此传将出去,岂不是武林中天大的一桩笑话?
钟莫言又怎会知道,最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此时紫豪山顶早已经炸开了锅,直到该做晚课的时候徐少卿师兄弟才发现,他们那个该挨千刀的掌门大师兄留了一张吊儿郎当的短条在桌上,人却早已不知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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