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瞳一颗心几乎忘记了跳动，抖着手将楚染风放在树下一块大青石旁，伸手探他鼻息，所幸尚有微弱气息。她顾不得哭泣，慌忙以母传手法在他背心各处用力推按，助他疏通气脉，边按边在他耳畔颤声低唤：“染风哥哥！染风哥哥你醒醒——”
直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楚染风低哼一声，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碧瞳道：“染风哥哥，你怎么样？”说着泪珠簌簌而下。
楚染风张了张口，还未及说出话来，一口黑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正喷了碧瞳满身。他无力的摆了摆手，摇头苦笑。
碧瞳强忍泪水，哽道：“染风哥哥，你再忍一忍，我带你去找‘毒圣’，我们很快就要到了，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楚染风脑中昏昏沉沉，强打精神，惨白着脸笑了一笑，喘息半晌，柔声道：“傻孩子，不必去了，找……找不到的。”声音极是微弱。
碧瞳颤声道：“你说什么？”
楚染风道：“我说，根本便没有什么‘毒圣’，是我胡乱说来骗你的。”
碧瞳如遭雷击，喃喃道：“你为什么骗我？”
楚染风静静看着她，轻声道：“傻丫头，难道你当真不明白？我怎能眼看着你落入那妖妇手中？就算我已是一命将尽，也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唇角扬起，神色傲然，眼中却是一汪浓得化不开的氤氲温软。
碧瞳哭道：“染风哥哥——”抱着他头颈放声痛哭。
楚染风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抚，却见深褐色的血滴不住从自己的耳鼻流出，止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碧瞳背心，又一点点缓缓晕开。他虚弱的一笑，道：“就算那黑寡妇的掌毒再怎样霸道，这样死法也未免太难看了些，吓坏你了是吧？”碧瞳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用力摇头，只是恸哭。
楚染风柔声道：“别哭，趁着天色还早，你快走吧，回家去等你娘，今后再别一个人偷跑出来，记住了么？”
碧瞳一呆，茫然道：“那你呢？”
楚染风笑笑：“我留在这里，万一柳若眉追来，也好替你拖延一阵。反正我只剩几个时辰便要毒发，死在哪里都是一样。”
碧瞳只觉得字字如刀，割得她一颗心碎作千片。她猛一咬牙，抹去泪水，一语不发拉过楚染风的手臂便要将他再次负在背上。
楚染风皱眉道：“作什么？”
碧瞳咬牙道：“回去找柳若眉。”
楚染风惊道：“疯了么！她正愁寻不到你，你居然自己回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碧瞳转过头来默默注视着他的脸，目光坚定，柔声道：“用我一命，换你一命，怎会是白白送死？”
楚染风急道：“她骗你的！那女人恨我们入骨，不过是想尽了法子要我们受尽折磨再死，她的话如何信得！”
碧瞳凄然一笑：“不过是一颗人头，我情愿赌上一赌。”
楚染风怒道：“胡闹！你当我楚染风是禽兽畜牲，会拿心爱之人的性命换自己苟活于世么？”他这一怒，胸中血气翻涌，一张口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碧瞳闻听此言，心中五味交杂，不知是悲是喜，只是怔怔呆望着他。楚染风话一出口，自己也是一震，心道：“原来，我竟是这般在乎她么？”他见碧瞳神情哀婉欲绝，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声音虚弱，低声道：“瞳儿，你陪我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岂不窝囊……你百毒不侵，柳若眉的那些零零碎碎伤不得你，你回家去苦练功夫，来日捉住那鬼婆子敲开她脑袋种蚯蚓，染风哥哥便在天上看到……也……也是一样开心。”他本是找个借口哄住碧瞳，以防她死钻牛角做出傻事，谁想碧瞳听到“百毒不侵”四字，忽然想到一事，心中“咚咚”狂跳，百般踌躇，却又拿不定主意。
楚染风见她神情有异，道：“你在想什么？”
碧瞳沉默片刻，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解这恶毒，可是——”说到这里面色凄楚，闭口不言。
楚染风心中了然，道：“可是你怕这法子万一行不通，反会催动毒性发作……到时我只有死得更快，是不是？”
碧瞳全身一颤，眼圈立红，默默点头。
楚染风淡然一笑：“反正左右不过一死，不如试试。”
碧瞳将牙一咬，点了点头，小心扶他坐稳，伸手将他衣襟解开，露出胸背肌肤，自己盘膝坐在他身后，气凝丹田，正要运息，忽听楚染风低声唤道：“瞳儿。”
碧瞳忙应道：“染风哥哥，你叫瞳儿作什么？”
楚染风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要你答应我，万一我死了，你万万不可自怨自戕，一定要好生活下去，否则……否则我宁可自绝经脉死在这里，也决不要你救我！”
碧瞳心下惨然，哑声道：“好，我答应你！”楚染风这才放下心来。他气虚已极，再也无力说话，闭目不语。
碧瞳心潮翻腾，强定心神，左掌在上，右掌在下，双掌掌心相对虚握胸前，运起本门内功心法，不过盏茶工夫，右掌掌心中居然缓缓渗出浅浅一汪寒水，阳光下显出幽幽湖碧。碧瞳额上满是细汗，顾不得自己五脏六腑如有烈火焚烧，右掌蓦地翻出，端端正正印在楚染风背心，同时左手运劲食、中二指，顺着他背上经络一路飞快点过。说也奇怪，那汪寒水触到楚染风背心肌肤，竟不向下流淌，瞬时间便渗入体内，楚染风只觉得背心一阵清凉，紧接着一股清流直冲四肢百骸，所到之处，诸般痛楚立消。
他全身为之一轻，长舒了一口气，正想叫碧瞳放心，猛然间却突觉体内清流飞快的汇向心脉，越来越是冰凉，霎时间便似凝成了一层坚冰，将一颗心紧紧裹住，他还未及说话，突然间心如崩裂，闷哼一声仰面栽倒在地，就此失去了知觉，深黑色的血流便似涌泉一般从口中汩汩流出。
这变故来得实在突然，碧瞳直愣愣的看着楚染风扑倒在地，口中黑血安静流淌，却一动也动弹不得，想要哭喊，可是嘴张了几张，喉咙如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直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慢缓过神来，脑中空白一片，木然伸衣袖想要替楚染风将口边血迹擦去，可是黑血不断涌出，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突然觉得一阵天崩的剧痛，好似整个身体被人生生撕作了两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喃喃自语道：“染风哥哥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染风哥哥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她轻轻抽出跌在楚染风身畔的凝魄剑，向他脸上凝视片刻，轻轻道：“染风哥哥，我答应了不再骗你的，可是你死了，我即便活着，也是个死人……染风哥哥，你别生气，就当是可怜瞳儿，让我免了这一生一世的煎熬吧——”说到这里双目一闭，回剑便向自己颈中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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