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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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谢谢,你可以下去了。”卡妙淡淡地朝那个正把茶水放在桌上的侍者吩咐道。
稍稍欠了欠身,男孩正要往外走,卡妙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和这位客人。”
“好的,阁下。”
门“喀嚓”一声关上了,屋里便是一阵令人无法呼吸的寂静,仿佛刚才的那声关门声一并吸走了屋内的所有声音,留下的就只剩下无言的困惑、难耐的尴尬以及瞬息万变的紧张感。
“坐吧。”卡妙指着桌边的靠椅朝米罗示意道。
“……谢谢……”现在的米罗,满眼就只剩惊讶与不解。
“喝些奶茶吧,对放松精神有些好处。”缓缓在米罗面前坐下,卡妙端起杯子,与此同时将另一只杯子推到米罗眼前。
…………
…………
“我……”尴尬地沉默了片刻,米罗舔了舔有些干躁的嘴唇,努力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结果最终,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音节。
“好久不见,米罗•西格蒙德•封•拜尔施泰因侯爵阁下。”卡妙用他那带着似乎永远都无法逾越的距离的声音问候道。
“自从上次撒加的婚礼以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等米罗做出任何反应,他紧接着说了下去,“当时,我的身份是费迪南德公爵——很多年来一直是这样。”
他简单地笑了笑,十指交握着搁在膝上。
听了卡妙这番话,米罗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立刻站了起来。
“请坐,侯爵阁下。”卡妙稍稍坐正,用那种依然十分正式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们地位相同,所以请不要在意过多的礼数。”
这句话对米罗而言,丝毫没有起到任何缓和情绪的作用,反倒愈来愈增加了他先前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极其不自然地坐了下来,他尽量使自己的目光不要和卡妙接触。
“呃……公爵殿下……”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与内心的困惑,他抿了一口香气四溢的淡葛色奶茶。
其实,在米罗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连他自己也感到十分别扭,如果之前没有看到那一幕,那么这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如此称呼卡妙。而此时此刻,这样的称谓却使得双方同时陷进一种不尴不尬的境地。
“这个人是谁?既然他不是费迪南德公爵的话,那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以费迪南德公爵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从他的仪表言谈来看,应该也是出身于特权阶层,但是他和费迪南德家族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如果说他不是公爵的话,那真正的公爵究竟是谁?难道说,方才骑马离去的那位女子便是如假包换的费迪南德公爵?……但是话又说回来,她不是一直盛名远扬公爵千金么?前一阵子和撒加的婚礼至今都还被人们津津乐道地羡慕不已……等等,如果她是公爵的话,撒加不可能不知道,还是说撒加已经知道而故意避而不谈?以自己对撒加的了解而言,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反复在米罗脑子里徘徊的这些问题,针毡一般地刺激着他的脑神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米罗觉得,如果自己再一直这么钻牛角尖的话,恐怕还没等到面前的人开口,他就已经先要崩溃了。
“在你向我提出那些一连串的问题之前,是否愿意先听听我的解释?”似乎看穿了米罗的一切想法,卡妙平静而温和地说道,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多了一份柔缓,然而之前所带有的那种距离感,仍未退去,“在听过我的叙述之后,阁下若还有疑问的话,我将很乐意为您解答。”
“啊……当然、殿下……呃……我是说,我很愿意听您的讲述。”冰冷而得体的礼节,让米罗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冰绿色的眸子里闪滑过一抹浅笑,卡妙忽然感到这个惊慌失措的米罗十分的惹人爱,虽说也是生长在显赫之家,但他身上却显现不出其他贵族青年那股矫揉造作的气息,按理说,凡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们,由于从小就被强迫接受各式各样的礼仪,其言行举止基本都如出一辙,仿佛一个个僵硬而毫无生机的雕塑。而米罗却是个例外,似乎他天生就不是个按牌出牌的家伙,那股年轻人所应具有的热情和活力,在他身上被完好地保存下来。
“似乎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呢。”想到这里,卡妙眼里的笑容逐渐扩溢到了他的脸上。
“在你继续称呼我‘费迪南德公爵’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没有在多想什么,卡妙直接切入正题。
“我叫卡妙,”他把右手伸到米罗面前,以便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卡妙·维尔弗里德·封·奥古斯特,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过……以后我也将一直使用这个名字。”
“……”这回,米罗是彻底的无言以对。
奥古斯特……他反复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隐约地感到这个家族的确真实地存在过,自己年少时,曾听拜尔施泰因家的长辈们议论过这个家族。在自己的印象中,仿佛奥古斯特家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然而现在竟横空出世般如此突然地出现在眼前,而且还跟原本就密云重重地费迪南德家族有着些许的关连,米罗感到越来越多令人费解的问题涌进他的大脑,而他现在所能做的,就仅仅只是安静地听卡妙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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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您真高兴。”希路达温柔地在加隆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杯红葡萄酒。
“我也很高兴。”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加隆却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冷淡,“今天我喝多了。”
说罢,他轻轻推开希路达的手。
“您似乎感到不安呢。”希路达仰起头,闪烁的眸子透显出少女的妩媚以及贵族千金的娇纵。
“我能替您分担您的忧虑么?”她切切地询问。
“我的忧虑,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冷笑一声,加隆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与其说是我的不安,”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忽然一把抢过希路达手上的酒杯,“不如说是那股复仇的欲火在我体内焚烧欲裂。”
说着他一仰头,喝尽杯中的酒汁。
“是的,”他重新看向希路达,“我兴奋得难以表述,这个时刻就快要到了,只要一想到我的意愿就要达成,我的身体都会激动得颤抖。”
“我们结婚吧……”将头靠在加隆的肩上,希路达轻柔地摩挲着深蓝色的发丝,“你答应过我,要成为我的丈夫。”
“只要那时我还活着……”这句话被淹没在之后的亲吻中,不知希路达是否还听得见这个几乎心碎的回答。
…………
…………
“等等!这位客人,您不能这样随便地进入这里。”侍者近乎粗暴地将这个匆匆走来的、披着斗篷掩着面的来访者截了下来。
“让开!我没有多少时间。”回答的声音也很干脆,没有多余的客套或恳求。
从声音判断,来访者是位女子。
“等等!这位小姐。”侍者依旧不依不挠。
“让开,我说过了我没有很多时间。”
“我尊敬的女士,”侍卫的口吻里满是嘲讽,“请问您是否和我家主人有过预约?否则就凭您现在这个样子……恕我直言,我家主人是不会接见您的。”侍者极力想要将这个来路不明且不愿意通报身份的陌路女子驱逐出这片领地。
“你说你家主人不愿见到我?”那女子停下脚步,厉声责问道。
“是的,我奉劝您最好还是尽快离开。”
“他必须见我!”一扭头,女孩仍旧自顾自地往里走。
“等一下!你站住!”侍者一面大声命令,一面毫不留情面地伸手扯住女孩身上披的斗篷。
挣扯的力度过大,斗篷连同少女掩面的薄纱一并被扯落下来。露出了深色且垂及脚面的长裙、银色闪亮的十字架————修女的制服完全显露出来。
顿时,先前态度粗暴的侍卫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慌忙在女孩面前单膝跪下。
“弗莱雅小姐,请饶恕属下的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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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表哥正巧不在,请问你是……”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希路达一阵困惑。
“……”没有言语,女孩只是单单凝望着希路达那双晶亮的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翡翠般的瞳仁里尽是忧虑与伤殇。
“弗莱雅!”随着女孩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进,希路达终于认出这位离家已久的妹妹。
“很久不见了,”她朝她微笑,“真高兴看到你一如从前……只是这身打扮不太适合你。”
“姐姐……”没有理会希路达这种敷衍的恭维,带着几乎是恳求的声音,弗莱雅上前握住她的手,“求你……”
话还未说完,一滴滴泪珠便已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
“求你……”她继续急切地说道,“放弃和加隆的婚约吧……”
“……”
之前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便十分不自然地僵住了,希路达的眼神顺势也变得有些木讷。
“你再说什么?”她生硬地问道,感觉却像是在对自己说。
“姐……”
“要我放弃和加隆的婚约?”冰冷地打断了妹妹,她忽然傲气地稍稍抬起下颚,“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寒气在刹那间笼罩了她美丽的面庞,甚至冻结了她一切的神情,冷漠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弗莱雅,她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看着希路达如此明显的表情变化,弗莱雅只好别过头,悄悄隐去那带着揪心的痛楚的泪珠。
“你知道理由的……”她勉强着说道,“我想我不必再次提醒姐姐了……”
“哼……你是不用提醒,现在的你本身对我就已经是个足够醒目的‘提醒’了。”可以加重了语气,希路达缓步向她踱来。
“姐……”满眼的无奈与悲伤,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姐竟然让自己感到如此的陌生。
“我爱他……”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抬起弗莱雅的下额,垂下睫毛,毫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希路达冷冷地说道。
“我爱加隆,”似乎带着某种挑衅,希路达贴近弗莱雅的脸,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着,“非常非常地爱……只要我也能够得到他的爱的话,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帮助他完成他的任何愿望……哪怕要被打入地狱的最底层,我也再所不惜……”
“可是……加隆他爱你吗?”忽然间一股森冷的恐惧感从骨缝里偷了出来,弗莱雅睁大了眼。
“他当然爱我。”希路达高傲地昂起头,“朱利安表哥曾经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我已经回答过他————我爱加隆,而加隆也爱我,即使他爱我不像我爱他那样深,但我知道他一定爱我。”
“因为……他必须给我他的爱……”说道这里,她如同战场上获胜的将领一般地笑了起来。
“姐姐……你是不是知道关于加隆的什么事?”此时的希路达让弗莱雅感到,仅仅用“陌生”这个词语,已经无法来描述她这位从前一直都对她呵护备至的姐姐了。
“你指的是什么事?”笑容略微淡了一些,但仍未消失,“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但是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我亲爱的妹妹————我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解除婚约,绝对不会。”
“如果今天你特意从修道院跑出来回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和加隆解除婚约的话……”没有给弗莱雅开口的机会,希路达便下了逐客令,“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因为……”
说到这里,她可以停顿了一下,一边观察弗莱雅的神色,“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辙。”
“……”瞬时,弗莱雅身体一僵,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最近很多事情要准备————日期将近了。”
留下这句话,她头也不会地走上楼,用利冷的眼神示意家仆————送弗莱雅离开这里。

…………
…………
天色晦暗,一场大雨已经无法避免,孤耸云间的修道院尖顶上的十字架,仿佛在一阵阵猛烈的狂风中微瑟地摇摆着,翻滚的云团犹如值守于无底深渊之口的群魔,一次又一次地企图吞噬着这个拂尘缭绕的世间。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弗莱雅步履蹒跚地踏进这间安静的房间。这是用来向神做祈祷的地方,静谧而庄严,简洁的摆设,肃穆的装饰以及温柔安详的灯光,给与那些焦躁不安、惊慌失措的心灵以足够的安慰。
这里是与神交流的场所,是灵魂得到净化的谧境之处。
缓缓地在十字架前面跪了下来,弗莱雅小心翼翼地捧托起挂在胸前的十字挂链,静静地凝视着它,轻柔地抚摸着它,充满爱意地亲吻着它……
“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辙。”————姐姐说得那么咬牙切齿,那么冷淡无情……
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反驳,无话可说的,毕竟是她自己……
“冰河……”一边亲吻着这个精致的十字挂链,一边低喃着这个永远不在世间的名字……泪水,终于冲破了强制与忍耐的防线,不顾任何重阻地涌了出来。
何尝,她不想得到爱情,只是……那已经离自己而去。
何尝,她不希望那最重要的的人不会远离自己,然而……确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开。
“冰河……冰河……冰河……”
不住地吻着这个十字挂链,一遍又一遍,不断地呼唤着那个名字,一次又一次……
“冰河……”
记忆在泪水中,把她带回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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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好美的花。”望着那束洁白的郁金香,美丽的女孩惊叹道。
“喜欢么?”年轻的男子的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阳光折射在他金灿灿的发丝上,发出眩目的色泽。
“嗯……谢谢,”她小心地接过花束,非常用心的闻了闻,“我非常喜欢,真的。”
他笑,和他那耀眼的发色一样灿烂。
暖阳包裹着甜蜜温和的爱情,轻柔地溢洒在这对年轻的恋人周身。或许在每一个被爱情所笼罩的人的心目中,那个一直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儿,便是她或者他生命的全部吧……
…………
…………
“你爱我么?”似乎每个恋爱中的女孩都会撒娇似的询问道。
“当然。”而男孩总是回答的义不容辞。
“有多爱?”刨根儿问底仿佛已成习惯。
“非常、非常的爱……”听起来没有什么华美的修饰语,但是仍是发自男孩的内心。
“有什么能够证明的么?”娇贵的女孩子们总希望确切地知道自己在恋人心中的位置究竟有多么重要,然而,她们却无法看到这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只能傻傻地要求对方给与物质方面的证明。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这个话题让男孩感到一阵尴尬,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热情,“不过请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
这是一种誓言,只可惜女孩当时却无法领会,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心上人的拖沓,是他为自己不够爱她而找的借口。
“这是你的借口吗?为何其他人都能够毫不畏惧地参加皇家军队,而唯有你却迟迟不予答复?口口声声说爱我,行为却和懦夫无差……”可怜的女孩儿,竟在爱情中迷失,原本美好的事物,却在过渡的迷恋中辨不出方向。
难怪所谓“爱情”,千古以来一直成为人们爱恨交加的话题。每个人都渴望能够尝到其甘美的果实,大多数却又会在过度的追求当中,失去本我。而另一些即使对其有着渴望,却又惧畏它在他人口中被传出的种种“后果”,于是,便索性对其敬而远之。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明明不断地抱怨着爱情,却又无法自拔且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
“我会向你证明,我也有着和那些在你眼中被认为是优秀的人的勇气和智慧,能够用我的双手来好好珍惜自己的爱人……请你记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的心都永远属于你。”
轻轻捧起女孩的右手,年轻的男子温柔地吻了一下,带着无限的爱恋,传递美好的情意。
“请一定等着我,等我归来。”留下这句话,男孩转身走了。
…………
…………
他走了,带着那灿烂的笑容走了,踏上战场,像所有英勇的战士一般奋勇拼杀,虽然在贵族的青年男子中,军队生活已成为生命中一个必然要经历的阶段,然而他却并非为了显赫的军功与帝王的赏赐,之所以奋战沙场,仅仅为了心中牵念的姑娘……
是的,他走了,留给女孩她最喜欢的笑容,以及一个用尽生命去证明的承诺……
女孩盼望着,盼望着,数算着时日。
最后……
他回来了,但是并不是他本人。
女孩接到的,是一个沾满血迹的十字架挂链。
“请务必交给她,因为那是我的心,请对她说,当年我的母亲在去世之前慎重之极地将其挂在了我的颈项上。对我而言,那是支持我继续我的人生之路的力量,母亲爱着我的心一直陪伴着我,守护着我,从未离开过我。现在,我将自己爱着你的心意,同样寄托在这个吊爵上,不管怎样,都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即使我无法活着再次见到你,但依然希望你能明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即使我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心都永远属于你……”
————卫队长把青年牺牲前的一段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了女孩。
“……”
“冰河之前所以迟迟不予以答复,并非是他对战斗的畏缩,而是……”卫队长低下头,“他对我说,他希望能亲自听您说一声,你爱他……”
没有回答,只有滴滴不断的泪珠滴落在衣襟上的声音……
“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修女的声音似乎在劝诫,“回去吧,我尊贵的小姐。”
“……请让我留下……”女孩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以及阵阵的抽啜,“如今我已对生命没有丝毫的留恋……我亲手把自己的爱人推往危险之中,他曾那样真心地爱恋着我,然而我却在由于一时的享乐而忘记了这份情意的真谛。长久以来,我都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他用尽心意的爱恋,却极少给与他自己的感情,纵然我也爱着他,却仍然只顾任性地向他索取而不愿回报……最后,连他的生命,都毫无保留地给了我,只因我的一个愚蠢的想法……是我亲手葬送了原本美好的恋情,是我亲自向他索要他的生命来作为他爱我的依据,我如愿以偿,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现在的我,对继续生存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然而他曾说过,不管怎样,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所以……请让我留下,我愿用我之后所有的生命,来陪伴他。”
说着,女孩握紧了手中的十字挂链。
“永远陪伴着他……”又一次,泪水在无声间滑落。
…………
…………
“你的名字?”良久,年迈的修女缓缓开口问道。
“弗莱雅……弗莱雅·格蕾特·埃尔斯贝特·封·索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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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风似乎变得比方才更加猛烈了一些,撒加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一路策马急驰。从教堂的忏悔室出来之后,他仿佛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番,之前所有压抑在心头的那些所谓的罪孽感,复仇欲,强占心都在神父说了那句“神已经赦免了你的罪,从今以后,好好地生活下去。”的话之后,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这就是神的恩典,无人能给,无人能比……
现在对撒加而言,就是分秒必争地尽快赶回那个人的身边。过去所作的一切,都将作为了结。
“好猛烈的风……”他一只手拉了拉差点被吹散的斗篷的领口。
忽然间,他感到心里猛地往下一沉。
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使他的手不禁一抖,攥在手中的缰绳松了松,这个动作险些让他从飞驰的马身上滚落下来。
撒加重新调整好驾马的姿势,已经顾不得整理被吹得几乎松散的斗篷。“不会有事的……”他低声安慰自己道。
或许是原本就已经很阴郁的天色加上这狂妄呼啸的凛风,才让他心里忽然闪过这种莫名的惊惶。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似乎……又不是这样……他蹙紧了眉。
言语的暗示敌不过思想情感的预言,这一点撒加十分清楚。现在他所感到的这种惊惶,并非因为自己而惊惶,而是……
他用力甩了甩头,不愿再多往下想,一切都还未成定局,过分的担忧也无济于事。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赶回那个人的身边,请求他的赦免,以及用自己的整个生命,去好好的爱护他……
无论幸福与不幸,无论疾病与灾难……他都愿意和他永不分离————他曾经在神面前发过誓,即使当时只是内心在极度偏激的情绪下而导致他这个举动,但现在他决定恪守誓言,用全部的心意,来珍惜那个人……
对于已经犯下的罪过,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是无法将其洗刷的,而唯一的挽回方式,就是请求赦免,以及————获得原谅的恩典……
“驾!”该死,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呢?随着心里那挥之不去、愈演愈烈的不安的逐渐扩散,撒加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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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细心捆好的花被轻轻插在石碑的缝隙里————这样能够防止被风吹散,虽然不是什么瑰丽的鲜花,但是看得出,这是用心采摘并小心翼翼地捋成花束的。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一股一股溢出的泪水,也无法将那深蓝眼眸里的悲哀洗净。
虽然天色昏暗,但是雨水却尚未降临,然而洁白的石碑上,却已经印上了斑斑点点的水印。十三年前,他哭喊着看着她的离去,而十三年后,他却只能默默无声地注视着她……诀别整整十三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而此刻,他却不知是该说“见到”,还是说,他只能“凝望”。
听到有人来访希路达,他便闪身离开,某种预感正在告知他————所有的一切都将有个了结。
对于命运的安排,他只能顺从,但是在那之前,他却想先去个地方……
…………
…………
当年迈的修女带他来到这里时,加隆能做的,只有礼貌地谢过修女,待她离去之后,自己一个人安静地摘采不远处微微绽放的野花。
“尤利亚娜……”他哆嗦着发出几个音节,这是自己生身之母的名字,而自己却从未被允许叫她一声“妈妈”,多年以来,能开口亲自叫她一声“妈妈”成为自己梦寐以求的夙愿。
——“尤利亚娜,这个是我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出来的,听说吃了对身体有好处,你尝尝吧……”——
——“尤利亚娜,今天父亲简直要把我杀了……”——
——“尤利亚娜,我讨厌父亲,我讨厌他……为什么那个人是我们的父亲呢?简直就是个魔鬼。”——
——“尤利亚娜,你今天好不好?真希望和你见面的时候会多一些……”——
尽管自己的孩子不能开口叫“妈妈”,但是那个女人无论何时,都会向她的孩子们张开双臂,以最温柔的笑容,来迎接他们……
终于,加隆跪了下来,猛地抱住石碑。
“妈……”
“妈妈……”
“妈……”
被禁锢了十三年的感情,被压制了十三年的眷恋,以及,永远无法述说的哀怨,在这最初的愿望在最无奈的情况下得以实现之时,全都爆发出来。
神在哀哭,为他所看到的这一幕……
世间的万物也在悲叹,为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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