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中风云六·城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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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昌城。
几天无战事,城内出奇的宁静。孙杰斜卧在书榻上,看着雕花的木格窗外,看着高高的杨树,看着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的粗麻布道符。他微微地搐动着嘴,他不相信这长长的布条上那朱砂红的文字有驱魔辟邪的神力。可是,这个把月来,富昌城未被河东军攻破,是不是有赖于这些符咒的保佑呢?
孙杰闭上眼睛,这符咒却一直在眼前来来回回地跳动着。他无法入睡,于是他仰起身,顺手抄起本《尔雅》,然而今天拿起书简,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看半个字。于是他站了起来,走到书橱边,想挑出一本,却不知道该挑什么。实际上,他眼睛停在书橱上,但什么书名也没有看见。他走出书房,披上明光铠,从廊下牵出心爱的枣红马。这时随侍的护卫赶忙起身慌忙整衣备马,要跟他一起走。孙杰勒住马回身朝他微微一笑,坚定地摆摆手。
他独自骑在马上,街上没有行人,马蹄踢击在砂石铺成的路面上,发出“扑哒、扑哒哒”的响声。街道两边的原来熙熙攘攘的铺面和人家,已非昔比,显得凌乱肮脏。所有的石阶、门板均被拆去,用于修城或作为滚木擂石。
孙杰登上东城楼,守城的兵士一见他来了,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孙杰笑着示意他们随意,得到允许后兵士们又纷纷躺了下去。有几个兵士趴在垛口上,突然有人有气无力地说道:“看那,麻雀也吃人肉!”另有人好象还有点精神:“麻雀吃人肉,还选择好地方吃呢!”
孙杰扶着垛口,想伸头看个究竟,突然一群麻雀迎面飞来,把一团软忽忽的东西掉到左臂上。这身铠甲还是殿下亲自赠予的,他忙定睛看去,只见那东西有杏核般大小,呈水晶体状,像是人眼睛的一部分,正好黏在铠甲左护肩甲上。他马上脱掉铠甲,吩咐士兵弄干净。他站在一旁,看着那名士兵擦拭着铠甲,心里陡然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这时士兵把擦净的铠甲小心翼翼地递给孙杰,并要帮他穿上。孙杰望着铠甲上那依旧残留的痕迹,没有伸手,生气地问道:“为什么不用水擦洗一下?”
士兵楞住了,这名黑瘦的士兵,搐动着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要辩解点什么,可是没有说出来。孙杰立即明白了,他解颐道:“这盔甲够重的,你们谁帮我穿上。”
穿好铠甲后,孙杰沿着城墙独自向西走去。走得很慢,初秋的空气还带着丝丝的热意,他手搭凉棚望着天空,突然一片乌云遮天蔽日而来,顿时天黑了下来。看着此情此景,一种不祥的念头袭上心头,难道会出什么事吗?据斥候来报,殿下的十万大军已经星夜兼程地朝着陇右而来。此刻在安定,大帅的数万陇右军主力已经将这次西征联军的主力部队牢牢地绊在了泾水河畔。这时,东南北三镇也识趣地按兵不动,一切都朝着有利于本方发展着。
而自己这里,南宫幸率领河东军对富昌城围攻了一月有余,这一个月的风风雨雨自己硬顶了过去,难道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吗?他扬起头,对着乌沉沉的天空放声大笑。他的笑声把城上的兵士惊呆了。当孙杰环视四周,看到一双双直直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身上,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他疾步向前走去。
当他走到南城楼的时候,看见罗逸乔正在那里。他正在指挥士兵搬运着擂石。他走上前,叫住他。
“在忙啊!”
“是城守大人啊!”罗逸乔应道,这名年轻人有着异于中原人的相貌,一头金色的头发,蓝灰色的眼睛。每次见到他,孙杰都有冲动想打听他的来历。但是每次罗逸乔都顾左右而言他,旁人也曾对其身份表示过怀疑,但镇西大将军幕府、河西道大行台联署的任命状,以及在守城时英勇的表现,彻底打碎了旁人的猜测。而孙杰也视其为心腹。
“不忙的话,陪我走走吧!”
“是的,大人!” 罗逸乔一扣胸应道。
漫步在城墙上,周围不时有着搬运弓矢檑木的士兵,见他走们走来,忙肃然地站立在两边,孙杰挥手示意他们继续,看他们忙碌的样子,他转身问道:“刚才我遇到一件不详的事情,我……”

没等他说完,罗逸乔说道:“大人,您身为一城之主,应当考虑如何守城破敌,而不应该学妇道人家信起邪来。中原人有句话:邪不压正。现在大人您应该坚定信念,否则这城怎么守得住啊?”
罗逸乔那略带生涩的话语是一字一句讲出来的,语气很重,却深深地打动了孙杰。他默默地站在那里——
……
下午,河东军蚂蚁般地结队四合而来,刹那间又将富昌围得水泄不通。河东军开始架梯攻城了,富昌城内又沸腾起来,鼓角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汇成了杂乱躁耳的大合唱。
这一个多月的守战,城中百姓已经听惯了这种最野蛮、最恶劣的声音,对河东军来攻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每当听到这种大合唱,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习惯性地自觉地跑出来帮助守城,送干粮、送茶水、运箭镞、救治伤者等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们已经把自己的祸福利害寄于城池或破或守之上了,决心与西镇军同患难同安乐,同心同德地守住富昌。也许这就是小小的富昌城为什么在八万河东军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连续进攻下依然完好无损的缘故吧!
孙杰从南城楼上被罗逸乔抢白了几句,回到府上到书房想休息休息,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像有什么事似的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强制自己看着,想把思绪缠绕在书本上,可是行不通,还是看不进去。他烦恼地搁下书,又走了出来,刚出门参军李峨走来说道:“大人……”
孙杰道:“随我巡城去!”说着便命人牵来枣红马骑上,带领二十名随从和李峨一起走了。他们由西门而北门,又到了东门。在东城楼上看到河东军大队人马正朝着富昌集拢而来。料定敌人又要攻城了。孙杰立刻命令李娥去对南西北三门的守城将领传他的命令:要谨慎守城,严阵以待,不得有丝毫松懈。李娥走后,他又向东城守将洪成交代一番,让他立刻组织将士,准备应战。
待洪成将东门防务部署好以后,他又来到了南城。这时河东军已经将城包围,开始攻城了。
像过去一样,城中军民防守甚严,河东军无机可乘,他们从下午开始,一直攻到傍晚仍是毫无进展。
此时孙杰正在西城督战,忽然一名军校来报:“大事不好,有人开了北门,敌人杀进来了!”
孙杰听后,心里一震,忙对随从大叫道:“拿刀来!”随从忙将一柄大刀递给他,孙杰拍马舞刀直奔北门而去,随从亦执枪随往。
……
北门守将朱侃,此人志大才疏,性忍心贪。他贪官、贪权、贪财、贪酒,有时竟不择手段。孙杰被王睿委以城守重任,第一个不服气的就是他。但是孙杰在对河东军防守时表现出的智慧和勇敢,使他取得全城军民的一致拥戴,所以他便隐忍下来了。
直到饮酒之事发生后,被孙杰按军法打了三十军棍。他暗想道,自己在西镇军中混了十多年,只当上个城门尉,不受重用,还因为些许小事受到责罚。即使守住城池,将来升官也没自己的份儿,如今朝廷三十万大军压境,西镇弱小早晚会被吞灭。自己何不趁此就归顺朝廷立功呢?
于是,他趁河东军暂退的间隙,命令自己的心腹小校借着开城放百姓出去捡拾柴薪之机偷偷溜出城池前往河东军大营。
在得到朱侃愿意投降的消息后,南宫幸如获至宝,他立刻对朱侃许以高官厚禄,并赏赐大量的黄金。
朱侃得到南宫幸的保证后,几天来一直在做着献城的准备。他知道孙杰武功高强,出入都有随从,在府衙也防备甚严,想要刺杀他是不可能的,只有伺机开城迎进河东军,倒是能作到的。于是他将自己的想法先同手下几名队正说知,在听了朱侃陈说利害后,都同意了。接着他们又物色了一些心腹,等他觉得作内应开城投降事宜已做得功备圆满,便派人通知南宫幸,领河东军进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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