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中风云九·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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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黑,无法观察对岸的具体情形,只听到人叫马嘶响了一晚。
几个冒死凫水过去侦察的斥候回来都说,对岸在距离岸边三里处扎了营,兵力极盛,但营地警戒也非常严密,游骑来回游弋,他们不敢靠近观察。想来,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西镇大军亦不敢托大夜袭,今夜应该无事。陆广利用这难得的空隙时间,带领着部下沿着渡桥河岸挖了一条壕沟,为了克制西镇骑兵的高速冲击力,在关键的地方布置了大量的拒马桩和铁蒺藜。
尽管从前线撤下来数万的军队,但这些部队真正能顶用的并不多,虽然陆广以军规将他们勉强聚集在一起,但是军心极其不稳。但在得知西镇主力到达了对岸。心中仅存的一点余勇也丧失了,开始出现大量的逃兵。虽然军司马冯强以军法处斩了几十人,但是溃逃的势头仍旧有增无减。这群惊弓之鸟实在是给王睿杀怕了,如果非要强迫这些乌合之众与西镇军对阵,只怕队列还没有展开就哗啦啦的全跑光了,不但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会动摇军心。在这种情况下,陆广唯一能依靠的就只要麾下五千精卒了。他将他们分成几队,依次布置。
翌日,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进攻开始了。
一队骑兵沿着长武桥朝着桥东岸冲来,不到一里的长桥瞬息而过,待到达东岸后,骑兵沿着河岸左右分开,张弓放箭,结果箭矢通通落空了——陆广将自己的兵力都部署在壕沟后面,在拒马和铁蒺藜的防护下,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河岸。西镇军可以登上河岸,却无法在光秃秃、毫无遮掩的河岸上坚守。相互对射了一通后,战况明显对西镇军不利,由于拒马和壕沟的限制,使得西镇骑兵夸傲天下的机动力荡然无存,暴露在空旷地上,受到箭雨的洗礼,而中央军则占据有利地形,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其进行着射击。顷刻间死伤了几十名骑兵后,西镇带队的骑都尉下令撤离了河岸,返回河西岸。在河西岸,王睿不动声色地观看了整个战况。
当发现敌人居然弃守河岸时,他不禁眉头一挑,转头对着站在旁边的将佐,“可知道对岸守将是谁?他很有自信,并非一般守将!”
左右将佐一楞,这时参军王威上前一拱手道:“据虞侯报,白起为上将军之后,将全军粮草辎重留在了对面的长武要塞,驻扎有步卒五千人,总镇——”他翻阅了一下随身带着的册子,“典农校尉陆广、陆长空!”
“噢,是他啊!”作为一同随太子征辽东的同僚,王睿作为先锋,没少同司粮官陆广打过交道!作为故人,王睿对其十分了解,知道此人恪尽职守、心思缜密。
“殿下,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嗯,他不把部队摆在河岸上与我军硬拼,而是后退五十米让开空地,让我军展开。这人很了不起,他在挑衅我王睿不敢过江与他决战呢!”
左右众将直听得血脉贲张,纷纷请战:“殿下,请让末将出战!”“玄武精骑愿为殿下前驱,中午时刻定将对岸宵小一扫而空!”……
“如果那样的话,就正中敌人的奸计了!”王睿明亮的眼眸一扫众将,徐徐说道:“诸位将军,现在我军气势如虹,但都是骑兵,只利于速攻。前面这长武桥宽不过丈余,只可三马并驰,且对岸敌人已经挖了壕沟,我军无法快速通过。只得一部一部分批上岸。正合了对方逐口逐口吃掉的心意,嘿嘿,焉能让其得逞!”
要渡河强攻这样守备严密的阵地,似乎连身紧百战的王睿也感到棘手。王睿抬头透过烟波浩淼的水面遥望着对岸。
……
没有陆广的命令,各部队不敢越过壕沟主动出击,只能盯着桥面。
没想到西镇军只稍微试探了一下,便停止了进攻,使得原先便将神经绷得紧紧的守桥士兵弄得更加紧张了。名是人的影,王睿的煞名实在太盛了,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名将,没有不暗自战栗的——如果只是单纯的进攻的话,只需要拼死撕杀就可以了;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样,敌人按兵不动,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起进攻,这种煎熬最是让人受不住。
就这样,一直到日落黄昏,西镇军也没有再次发起新的攻势。
各营的千户纷纷跑到中军帐来见陆广,这时的陆广正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张守卫图,眼睛通红,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做为昔日的同僚,陆广印象中的王睿,是个敢杀敢拼的猛将,按照他的脾气,自己的部队士气如虹,应该是鼓勇冲杀才对,怎么稍一试探便停止不动了,这不符合他的秉性啊!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难道他不懂吗?不会,作为一员名将,这么肤浅的道理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难道是另有计策?应该不会啊,这条泾水正处于涨水期,水流湍急,短时间西镇也找不到那么多船过河?除非……也不可能啊!现在诸军在安定大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纠集好部队发动反攻呢?
谁都知道,拖延时间对守方有利,相信上将军一定在集结部队,只要援军增援合围,王睿不要说进攻长安,就是想全身而退都难。
既然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于是陆广命令各营继续戒备,等待时机。
就这样,下面几天,王睿只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进行着调兵、佯攻、后退,周而复始,倒让守军摸不着头脑。
这天,派到对岸去探听消息的斥候回来了,陆广赶忙命其进帐报告,陆广详细地听着斥候汇报的情况,对每个细节都问得十分详细,等斥候汇报完后,陆广立刻扑到地图旁,仔细对照着,未几,他哈哈大笑起来,几个千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平素稳重的总镇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失心疯了吧!

这时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大人,怎么了?”陆广说道:“上将军已经出兵了——”一听这消息,众将无不欢欣万分,但还是有人疑问道:“大人,何已见得?”陆广说道:“刚才斥候不是已经说了吗?敌军营中,炊烟每日递增,已达五六万之巨!而人马操练之声却日见稀少!且每日佯攻之部队虽然变换旗号,但却没有换人?试问如果增兵之后,况且通往丰义的通道被封锁了。定然是上将军在丰义出兵,王睿兵力不足,故使‘减兵增灶’之计,以一部在此牵制我军,而大部队已经进攻丰义去了!”
众人忙凑到地图上看着,再对照斥候和陆广的话,顿时恍然大悟,纷纷请战:“大人,请让麾下等进攻!”这些人本来就是悍将,当初被白起安排在长武担任粮仓守卫,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火,后来见到惨败的溃军,无不为自己能够留在后方没能与西镇撕杀而感到遗憾,又遇到这几天面对西镇的挑衅,想出战又怕被歼灭,躲在后面又觉得窝囊。各种复杂的心情交杂在一起,如今有这么好的立功机会摆在面前,又怎能不令他们心动呢!
这时陆广也在心中暗自盘算着,思量许久,总有一丝阴霾围绕在陆广的心中。但是,部队的士气需要鼓舞,军队需要重整,一场胜利至关重要,如今有这么一个绝好的时机摆在面前,如果白白放弃了,岂不可惜,况且敌人有埋伏的话,退过桥再不出战便是!打定了主意,他终于下定了决定,“一更造饭,二更出击!”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转眼到了二更,陆广望了望对对岸,对岸的敌营的刁斗响起刻点的响声。他又望了下身后,此时两千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正静静地站在后面,这两千人身穿黑色的甲胄、手中的长矛也用黑漆涂抹了,以免在月光下反射亮光,除了偶尔马匹打得响鼻声,黑压压一片没有半点动静,不愧是“北府精兵”陆广心中暗自赞叹道。
“李千户!”陆广沉声说道。带队的千户赶忙跑了过来,一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陆广道:“王睿乃世之名将。过桥后一切小心,切毋贪功冒进!切记、切记!”李千户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然后一跃上马:“出发!”
陆广目送着队伍上了桥。果然训练有素,两千人很快地过了桥,没过一会儿,对岸的西镇大营燃起冲天的火光,然后震耳的喊杀声也随即传了过来。陆广紧张地注视着对岸,毕竟隔着一条泾水,又是夜间,看不真切,所以他也只能提着心望着对岸。
没过多久,对岸的传来的喊杀声渐渐地低了下来,桥边一个火把在那来回晃动,是他和偷袭部队制定的联络信号,只要李千户偷袭一得手,就让人那着火把在桥边晃动。这时,一见联络信号,陆广的心定了下来,攀鞍上马,一挥手中银刀大吼一声:“与我冲啊!抓住王睿者,赏万金!”带头一马当先地冲上桥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是只勇夫组成的军队。他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把西镇军赶尽杀绝,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几乎是每个中央军的想法。
他们杀气腾腾地杀过桥,冲进敌军大营。李千户迎了上来:“大人,末将率军冲入大营,只遇到了不足百人的抵抗,末将抓住个俘虏,一问方知,果然如大人所言,上将军在丰义聚拢了部队,趁西镇主力尽在此地,偷袭安定,王睿率大军回救去了!”陆广一捋青须,果然如我所料,这天的功劳就落到我的头上了,现在部队士气如虹,如果衔尾追击,与上将军前后夹击,灭王睿便在此时。
于是他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恰在此时,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从不远处的小山上响起。“不好,中计了!”陆广惊呼,“快撤!”
但已经晚了,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在他们进攻方向的左侧,有一股不祥的隆隆声顺着大道向这里滚动而来。隆隆之声越逼越近,越来越响。须臾,便带着战车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猛冲而来的战车就已经盖过了他们的头顶,卷起的尘沙和他们的兵刃线他们冲压而来。这些士卒在一瞬间便陷入了真正的没顶之灾。
这时中央军的混乱和惨状无须言说,这个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打击是如此沉重而猛烈,一下子把陆广从胜利的顶峰狠狠地抛到了失败的谷底。他望着自己的部队,五千精锐已经被战车冲得溃不成军,他又抬眼望想前方,只剩下自己和一小股部队孤立地站在泾水西岸,通往东岸的长武桥已经被西镇军无情地切断了。剩下的,只能和王睿拼死一博了。他看见王睿正骑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他能想象到此刻他的脸上是怎样的一种微笑。他愤怒至极地大吼一声,策马挥刀向王睿冲去。可王睿并没有象他以前一样,而是策马隐在了重重西镇军之后,几番冲杀之后,跟着他冲杀的士兵已阵亡殆尽。西镇军三面围上,大叫着活捉陆广,背后是汹涌的泾水。他长叹一声,策马跃入滚滚的河水之中。
《周书》记载:“陆广守长武,轻敌冒进中伏,败死,秦王遂至城阳,皆虏周卒。”长武要塞的失守,使得关中门户洞开,长安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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