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庙堂之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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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大周京城洛阳隆重发丧,向国人宣布了国君不幸逝世的噩耗。
洛阳城顿时陷入无边的悲伤呜咽中,城墙上插满了白旗,垂下了巨大的白幡。面向孝武帝陵园阳陵的玄武门几乎要遮盖住半个城墙的白色横幅——痛哉我皇千古高风!
出丧的那天,国人无不身穿麻衣头戴孝布,在通向邙山的大道两边夹道祭奠。痛苦之声,震撼天际。大周子民对这位给了他们富庶荣耀、尊严强盛的国君,有着如同对神一般的崇敬。无论妇孺老幼,几乎人人都能讲出国君勤政爱民、宵衣旰食的的几个故事,对于国君的英年早逝,大周子民有着发自内心的悲痛。
没有人发动,没有人号召,他们也素来不懂得繁亢的礼仪,他们只以自己所能作到的来送他们的国君最后一程。大道两旁,排列着各郡民众自发抬来的各种祭品,牛头、猪头、羊头三牲,都用红布扎束着整齐地摆在道边石板上。面人、面兽、面饼、干果、干肉,连绵不断。
洛阳城北玄武门到阳陵的十多里官道上,祭品摆成一条长河。每隔一段,就有老人们圈坐在草席上,手持着铜铃、木梆、陶埙,吹奏着凄凉哀婉的殇乐,令人不忍卒听。
这一切,倒是应了儒家先贤对葬礼的一句感慨:“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
日上三竿,隆重而又简朴的送葬队列出了玄武门。开道的百名骑士过后,最前面的方阵是一支白衣白甲高举白幡的材官千人队,之后是六列并行的皇室宗亲组成的哭丧孝子。孝武帝的灵车覆盖着黑色的布匹,由四匹白色的骏马来着缓缓行进。两位皇子披麻戴孝,手扶着棺椁前进,颖妃和云盈公主在灵车后左右扶棺痛哭。
四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巫师散发持剑,低沉悠扬地反复长呼:“帝归来兮,安我大周!”“帝已去兮,魂魄安息!”在巫师的后面是二十辆满载着陶俑的兵车。俑车之后,便是白衣白马的何洋、周元、赵羽、王弘威,之后是各国使节和步行送葬的百官队伍。最后的白色方阵,是王睿率领的三千铁骑。他们高举着白秆长矛,恍若一片白色的枪林。
送葬长龙堪堪行进到阳陵之下时,突然之间,晴朗的天空乌云四合,雷声隆隆,沙沙的雨幕顷刻间便笼罩了洛阳周围的伊洛平原!阳陵座落在邙山的南坂上,而通往陵园的官道又长又陡,瓷实的夯土路面因为淋了雨顿时变得油滑明亮。
开道骑士的马蹄一滑数尺,竟连续跌倒了五六匹战马。雨大路滑,这灵车如何能够上得去这八里长坡啊?周贞和周谅以及送葬大臣们束手无策,有些甚至跪在路上,企求上苍能够开颜。而各国使臣们则无动于衷地站在道旁作壁上观。
按照古老的习俗,出丧大雨,乃是上苍落泪,本身倒不是一“破丧”。但是,若是因此而阻挡了或者说扰乱了葬礼照常进行,则是大大的“破丧”,往往会因此而遭来无休无止的非议。现在各国使臣期盼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们希望天下因此而将孝武帝看成一个“遭受天谴”的暴君。
这种情况,何洋又岂能不知呢?他策马上前,亲自来到最前面查看,希望能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
正在这时候,雨幕中冲来数百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后是一大片整肃排列的赤膊壮汉!他们当道跪成一片,为首的一名老人嘶声高呼:“天降大雨,上苍哀伤!我等身为大周子民,请抬陛下灵车上山!”
此时,群臣大为惊讶,茫然不知所措。这时尹尚回头一看,却是东平郡那位断臂老人!他顾不上多说,跑了过去,含泪问道:“敢问老人家,灵车庞大,天雨路滑,这却如何抬法?”
老人霍然站起,转身高喊:“父老们,都闪开!”
老人们哗然闪开,道中赫然显出一个以粗大圆木纵横交接而成的巨大木架!老人又挥了下手,十多名赤膊壮汉哗啦哗啦一阵响动,又给木架铺上一层厚厚的木板。
老人回身跪倒在地:“大人,请陛下灵车!”
尹尚转身看了眼灵车,泪眼朦胧,嘶声下令:“灵车上架!”
黑色的灵车隆隆地驶上木架,御手利落地将前面牵引的马匹卸去。
老人从怀中摸出一面白色小旗,高喊一声:“后生们听了!前行一百人,挖脚坑!第一抬,九十九人,上!”
只听赤膊方阵中“噢”的一声,四排手持手持大扛粗绳的壮汉肃然出列,迅速地站到木架四周,“哐!哐!哐!”三声大响,整齐划一地摔下大绳,系紧了木架,大扛上插进绳套。连环动作,整齐利落,不愧是久有军旅传统的老周人。
雨幕无边,天地肃穆。断臂老人向着灵车深深一躬,良久后愤然抬起身子。举起令旗,猛然一脚跺下,嘶声哭喊:“老周人哟!”
“送陛下哟!”壮汉们一声哭喊,木架灵车稳稳地升起。
“好陛下哟!”一声号子,声泪俱下。
“去的早哟!”齐声呼应,万众痛哭。
“日子好哟!”雨雾萧萧,天地变色。
“君何在哟!”妇孺挽手,童子噤声。
……
大雨滂沱,漫山遍野涌动着白色的人群,漫山遍野呼应着激昂痛楚的号子。
八里长的漫漫官道,在老周人撕心裂肺的号子声和遍野痛哭声中,灵车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当灵车被万千民众簇拥着缓缓地抬上莽莽苍苍的南坂的时候,风吹云散,红日高照。
而此时目睹了这壮观一幕的各国使臣们简直惊呆了。谁曾看见过如此的葬礼?谁又见过如此的民心?在有些人的记忆中,好象只有东吴先君烈帝的葬礼算是最隆重的了,东吴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建康城外的平原上,旌旗白幡遮天闭日:江面上百舸云集白幡招展,雄壮之至!当时只觉得无比震撼。但是与这比起来,那都是“礼有余而哀不足”的排场而已,如何能与这乡野匹夫为国君义勇抬灵,在这瓢泼大雨中上了八里南坂来得扣人心弦呢?

如何比得上这举国震颤的哀痛?如何比得上这无边无际的汹涌哭声?如何比得上这发自肺腑的嘶嚎呢?
周朝若此,天下何安?几乎每个使臣都不由得内心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
从墓地回来后,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到处是暗流涌动。
几乎在朝堂之上,每天都要发生争吵。
上阳宫,崇政殿。
何太后派出使者召集各路人马共商立君大计。
由于孝武帝猝死在显仁宫,生前没有指定继承人,加上太子已先于孝武帝逝世。如果说以前为了夺取储位还要避着点孝武帝。现在孝武帝也死了,所以哀悼一结束,一场围绕着皇位继承权的斗争就剑拔弩张地拉开了序幕。
这次太后召集,各方势力都愿意听从,纷纷来崇政殿聚会商议立君大计。于是这个原先无名的小殿阁,由于决定了大周的将来的命运,从此成为世人所注目的焦点。
参加这次会议的风云人物有两位皇子周贞、周谅;有老臣张宾、司徒亮;有何洋、王睿、尹尚;有周元、赵羽、王弘威。这些人的核心和主脑是召集这次会议的老太后。
老太后环视这一圈坐在各自案前的人物。左侧坐着的是张宾、司徒亮和尹尚,但是很显然现在朝中文官集团的核心是以尹尚为首的士子们,自从郑吉的革新势力和冯霖的守旧势力相继被打倒之后,因为大量的官员被清洗而导致朝廷的运转工作能力急剧下降,所以经过尹尚的上奏、孝武帝核准,颁布诏书将大批的士子破格录用,有些甚至进入了三省。而尹尚俨然以郑吉的后继者、隆兴变法的参与者之一,而一跃成了他们的首脑。这一派势力不容小视,所以周贞、周谅两派都分别对其进行着拉拢。右侧是以上将军何洋为首的军方势力。但是随着太子死因的真相公诸天下,何洋倍受指责,显然没有了昔日的飞扬跋扈,现在一直呆在行辕之中。但是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毕竟他的手中掌握着一支足以影响朝局的重兵。下面是周元、赵羽、王弘威,除了已经被何洋控制的北镇以外,大周四镇势力都派出了代表。原先都有利益瓜葛纠缠的周元和赵羽二人,他们又各自拥立一位皇子登基,更加势如水火,只有西镇的王弘威以旁观者的身份置身事外。
太后双手端起案前的酒爵,满饮了其中的酒用来润润嗓子,然后又双手把爵稳而重地放下,一切都显示出一种当然领袖的风范。
“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眼看各国见我大周无主,鹰视狼顾,但凡有血性之人都不能坐视不理。在坐的列位都是国家胪肱之臣,岂可袖手旁观!”说着,太后眼中垂下泪滴。
众人互相看了眼,两名老臣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行礼道:“启禀太后,臣等愚昧,请太后明示?”
“立刻选出皇位继承人,以登大宝,安天下苍生之心,也好让先帝早日安寝!”
话音刚落,周元就开口说话了:“皇位自古以来就有成例,有嫡则立嫡,无嫡则立长。所以臣推举皇三子贞。三皇子为人仁和,有谦谦君子之风,当立其为皇!”太后听后,连了点头,仿佛有所动心。周元不无得意地望着赵羽。
赵羽岂能容忍他人的挑衅,哄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齐王所说,虽然在理。但是现在三国纷争,战火连天,有道是国乱之期不如立贤。依老臣看来,六皇子谅可充大位!”
“彭城王乃是先帝亲下诏书,无事不得擅自离开信地。不知道彭城王此次前来可算违背先帝召令!”周元在一旁边喝着酒爵中的美酒,边冷冷地说道。
周谅在一旁听了,勃然大怒,心想你这家伙怎么老和我作对,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他站了起来说道:“先帝病重,作为臣子,难道不应该前来吗?不知道齐王所言是何用意,难道要我做个不孝之子吗?”
“你……”周元也站了起来。赵羽也站了起来。
“哼,我不和你们多说。我就说立三皇子!”周元大声说道。这时周贞见局势发展到如此严重,也不敢贸然就赞同,只是推让着,并模棱两可地说道:“六弟英明,若充,则国之福。我愚昧,能胜任吗?”这时,周谅好象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想仿效自己父亲即位前谦让的样子,于是推辞道:“我福少德薄,恐怕不能担此重任!还是另谋贤者吧!”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甲胄的鸣响声,坐在里面的人吃惊着望着殿外。不一会儿,就见董成、张大彪、李宰善、金东泫、南宫幸等何洋麾下众将一齐佩剑入殿,就在众人诧异的时候,他们说道:“今天诸位在此商议立君之事,可曾想过皇太孙殿下!”
听到这,在崇政殿的诸大臣不禁哗然。
“我们跟随太子殿下转战南北,殿下给了我们衣服穿,给我们饭吃!正所谓养育之恩与天同。如果不立皇太孙殿下,请太后立刻赐臣等一死!我等只有以死已报太子殿下养育之恩了!”说着,一齐跪了下来。
这无异于以武力相胁迫,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其实这一切早就在何洋的计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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