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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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要跟我师傅学做叉烧?”雷龙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尘叫道:“老大,你没发烧吧?”
“我可是很认真的.”李尘一脸郑重的道:“艺多不压身,多学门手艺,以后行走江湖,总有用的上的地方.”
“得了,我可从来没发现你有当厨子的志向.”雷龙看李尘不象开玩笑的样子,想了想撇嘴道:“难不成你要练他那手刀法?我劝你还是别费力气了,除非你有恒心苦练上十几年,否则不可能达到我师傅那种水平的.”
李尘笑道:“放心吧,我可不打算切一辈子猪肉,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练练我这左手,也算身残志坚不是?”
雷龙疑惑的摇了摇头,道:“真想不透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想去,我跟师傅说一声也没关系,不过他答不答应我可不敢保证。”
其实雷龙猜的并没有错,他这次突发奇想,确实是为了那阳泉居大厨的骇人刀法.
自从下定努力修炼武功的决心,李尘细想自己可以采用的手段,回长安请傅天绝他们一众高手指点最为简单,但这些天魔教高手并不能算是什么好的老师,从北山三年就可以看出,指望他们循序渐进的因材施教是没什么指望的,李尘现在的情况估计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很快见效的办法,在这方面传承有序的武当派要强的多,可是那种按部就班从基础学起的正统武学跟李尘这一身东拼西凑的怪异本事相差太远.这两条路走不通,剩下的好象也只有象暗夜那样自学苦练了.
李尘不想再找地方砍三年的木柴,眼下正巧有一位刀法如神的厨子,李尘即便学不了他那疱丁解牛的本事,至少在运刀的技巧方面,有望取得一些新的突破.
但这种方式的难度在于,那位胡人厨子,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雷龙带着李尘来到阳泉居中的小院,让李尘在门口稍等,自己进去跟他师傅商量,过了没一会儿,他师傅那粗豪的喊声就传进了李尘的耳中.
“我管他是你什么朋友?你去告诉他,我没这个闲功夫.少让他在我这儿捣乱.”也不知他是否是故意,所言颇不客气,更不在意李尘就站在门外听着.
但李尘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怎么会被他这一番话气走.闻言不等雷龙再劝,推开门就走了进去,一直走到正屋门前,大声笑道:“前辈定是误会了,我只是看龙哥在这里干得辛苦,想要来给他帮忙的,您老人家也是每日操劳,多个人打下手,也能更轻松点不是?”
“砰”的一声门响,那巨汉一下冲到李尘跟前,一把揪住李尘的衣领,单手将他拎起道:“小子,你别找不自在,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敢说帮得上忙?”
这些天李尘被人这样拎起都习惯了,面色不改的笑道:“我跟龙哥是哥们儿,又对您老很是景仰,这种帮忙的事情当然责无旁贷,至于能帮上多少,至少也要让我试试再说吧?”
这巨汉自从初见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也亏他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听得旁边的雷龙都一阵恶寒.
“牙尖嘴利的家伙,我这里只是切肉的活儿而已,你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那巨汉怒道.
“晚辈一心帮忙,并无所图啊,既然前辈说切肉,那我就帮着切肉好了.”李尘好似委屈的道:“您看,我今天特意换好了衣服才来的。”
李尘今日一身粗布工服,连残月都没有携带,还真是一副干活的样子,巨汉一时语塞,只得赌气般狠狠道:“好,你小子只要每天能切好十口猪,我就随便你在这儿待着.”
李尘并未被十口猪的数量吓倒,反而饶有兴趣的问道:“不知这十口猪要切成什么样子呢?”
巨汉向雷龙吼道:“你去给他演示一下.”
雷龙不敢怠慢,赶忙跑到青石案板处抄起自己那对砍山刀,对着案板上的大猪比画一番,猛然抡刀砍劈起来.
看来这段时间雷龙的辛苦也有所得,刀法的力度和准确度都颇有长进,只几下功夫,四只蹄膀就被整齐的砍了下来,接着就是将猪身劈为两片,分段截出胸骨,肋排,椎骨和后座,最后再挥刀剁下猪头,忙活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总算把一条整猪分成了好几部分,这个过程很不轻松,雷龙一贯彪悍,每日锻炼强度也不低,可还是被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巨汉对他的成果还算满意,斜眼瞥着李尘道:“小子,看到了么?就是这样干,以你的体力,不用五口猪就被累趴下了吧?”
哪知李尘却笑道:“就是这样么?那咱们就说定了,只要我每天能这么收拾好十口猪,前辈你就不能再管我在这里干什么了.”
巨汉喝道:“大言不惭,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有这本事,就算我看走了眼.”
李尘顿时浮起满脸阴谋得逞的奸笑,指指巨汉的手道:“前辈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我要开始工作了.”
巨汉重重的将他向下一放,怒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有没有你的嘴这么厉害.”
李尘转向雷龙笑道:“龙哥,麻烦你帮我找把合手的刀来,要结实点,但刃不能太厚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巨汉道:“前辈,还不知该怎么称呼您呢,总这么前辈前辈的叫太生分了吧?”
巨汉哈哈大笑道:“你要是能干上一个月,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号.”
“好,到时候前辈不要忘了哦,”李尘接过雷龙递来的解腕尖刀,试了试手,笑道:“晚辈我初学乍练,还请您多多指点.”说着走到雷龙帮忙摆上案板的新猪旁边,一刀插进了猪颈.
李尘只有一条左臂可用,力量上也比雷龙差得远,根本不能将猪身各部直接剁下,所以他特意想了另一个办法,只见他缓缓的推动尖刀顺着猪的整圈颈骨一点点移动,只是遇到较为柔软的肉块和软骨时才发力,而只要感觉刀刃遇到了坚硬的骨骼,就顺着骨骼的走向绕开,这种方式与当日巨汉演示过的手法基本相同,但速度足足慢了几十倍,直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猪身椎骨顶端的一道缝隙,猛然发力,将整个猪头完整的卸了下来.
巨汉早已等得不耐烦,见状哈哈大笑道:“你就这么切下去么?十口猪足够你干到半夜了,难不成要让来阳泉居吃饭的,都等着你这么一点点磨下去?”
李尘却回头对他微笑道:“前辈好象忘了,咱们的约定只是要我切十口猪,却并没有规定我必须在多长时间内干完吧?不过前辈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作弊的,到了半夜完工时,还要请您来检查我的成果呢,哈哈.”
巨汉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这才明白上了李尘的当,一边的雷龙原本还有些兴奋,以为李尘可以替自己分担绝大部分的工作,现在也明白过来,原本该自己干的活,还是少不了的.
看着他们错愕的神情,李尘得意的一笑,继续对着猪身的其他部分,缓慢而认真的动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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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尘这次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好好学习厨子这份很有前途的手艺,每日里早出晚归,除了去巡视广州城内的几个联络暗记,查看有无欧阳恨的最新回应外,剩下的时间就泡在了阳泉居的小院中,跟一只只猪叫起了劲。
整天沉浸在磨练新剑法中的暗夜对他这发疯般的行动视若无睹,龙七和水灵儿却受不了了,开始时不到子夜时分李尘决不回来,满身的血腥气和生猪肉味道灌满了整间船舱,让两人想睡都睡不着。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李尘归来的时间也提早了一些,但每天还是要让两人折腾一番才能入睡。
幸好李尘可以不理会龙七的强烈抗议,却不好意思面对每日默默为他洗衣叠被的水灵儿,纵然浑身疲惫,却也强撑着跳入珠江洗个干净后,再爬进船舱倒头便睡。
这种古怪的训练堪比他在北山那地狱般的三年,现在的李尘基础条件提高了很多,却从没有体会过刀锋上那大同小异的细微感觉有什么区别,虽说只是推着短刀在骨骼血肉中游走,可真要静下心来全神贯注才能把握刃口上受力的走向,所费的心力比体力何止多了一倍,饶是他修炼太上忘忧心法日久,脑力远超旁人,每天也被磨得头昏脑涨,眼前阵阵发黑。
所幸多日的辛劳没有白费,就在一只只肥猪被分得支离破碎的过程中,他原本骣弱的左臂日渐饱满起来,在挥刀游动在骨肉的瞬间,也渐渐清晰的感到了那一丝丝“力”的流动,偶尔抖动手腕转圜刀刃的瞬间,“游刃有余”的畅快感受涌上心头,可惜每当他稍有分神,刀刃就又会重归阻塞,提醒他还不是那传说中的庖丁,只能算是个蹩脚的屠夫而已。

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他还在为如何保持这种飘忽的感觉而苦恼,却不知有人已经被他逼疯了。
“你小子是不是特意来害我的?”雷龙的师傅,阳泉居大厨那双铜铃般的巨目满是血丝,冒着要吃人的凶光瞪着李尘,直恨不得这可恶的小子立时在面前消失。
换了谁每天要忍受李尘那五音全无的歌声,加上每天半夜都被人叫醒去检查那见鬼的“工作成果”,持续一月之久之后,保证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变成杀人狂,况且这位外族大汉本身也决不是温厚良善之辈,可是碰到了李尘这种舌灿莲花,皮厚心黑的家伙,竟也是无法可想,硬生生被他折磨了许久。
李尘满脸委屈的道:“瞧您说的,既然我答应了您,拼了命也要办到,要是让您以为我偷懒,那我不就太冤了?”说话间指指那边案板上一堆堆的猪肉道:“您看,全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切的,我已经尽力了。”
“我管你是不是尽力?”巨汉满面赤红的怒吼道:“每天让我吃不好睡不好,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我也是没办法啊,”李尘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我只有一条胳膊可用,人又笨,手又生,拼死拼活的干才能把十口猪搞定,现在已经比开始时快了不少了,打扰您休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巨汉吼道:“你就当我那句话是开玩笑好了,以后你用不着每天来这里帮忙了,也让我清净清净。”
“那怎么行。”李尘正色道:“大丈夫言而有信,说每天十口就是十口,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自己说得出,就一定要做的到。”
巨汉被气得浑身发抖,强忍将李尘一把掐死的冲动,斯声道:“算我怕了你,我这里上上下下就这么点东西,你要是看得上就全搬走吧,只要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就行。”
“怎能让这些身外之物动摇我做人的原则?”李尘依旧义正词严的道,不过瞥见巨汉的手已经摸向腰间那一对精钢短刀,赶忙词锋一转,笑道:“我也知道最近把前辈麻烦得够戗,其实我只是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而已,那样也不用这么三更半夜才把工作搞定,我也能多些自己的时间不是?”
绕了好大一个圈,李尘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本来目的,那巨汉闻言神色一凝,半晌才道:“我只会这点切肉的刀法,你学去又有什么用?”
“真的只是切肉的刀法吗?”李尘笑望巨汉道:“没有成千上万次厮杀的千锤百炼,前辈如何能做到这种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地步?我胳膊虽废,眼光还是有的。”
这巨汉当日和暗夜争执,亮了那手刀法,一下子就被李尘看出了破绽,这巨汉绝对有丰富的厮杀经验,运刀流畅至极,力道运用恰到好处,单单每日对付死猪,何来此等惊人眼力与手法?
巨汉这才明白是自己无意中露了底,刹那之间,浑身骨骼一阵暴响,李尘只觉狂暴的杀气扑面而来,甚至有了窒息之感,一时间竟忘了身在小院,耳鼻之中仿佛多了丝丝血腥味道。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么?”巨汉的语气也冷了下来,蒲扇般的手掌缓缓张开,搭在了李尘的肩膀上。
李尘毫不怀疑这只手可以轻易捏碎自己的脖子,却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心虚,只淡淡的道:“前辈隐瞒身份在此隐居多年,自然是为了极为重大之事,但我既然不想一辈子当个废人,就只有冒这一次险了。”
两人四目对望,院中一片沉寂,幸好雷龙早已离开,否则李尘真不敢这么直接的跟这巨汉摊牌。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巨汉身上有若实质的摄人杀气缓缓消散,闷声道:“你胆子很大,资质也还算不错,但还够不上学我的刀法。”
李尘微微一愣,难道费了这么多心思,还是空欢喜一场?
“但我可以试试教你一些东西。”巨汉忽然的转折让李尘重新看到了希望:“能不能学会,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些前辈。”李尘连忙躬身道。
“不用你谢。”巨汉那十分骇人的面容此时却似乎有了些沧桑之感,转身向房中走去,低声道:“因为我在五十年前,也做过跟你现在一样的事情。”
房门在李尘眼前关闭,最后传来的一句:“明天寅时,来这里找我。现在,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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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个月,李尘每日的工作量由十口猪直线下降到一口,但这数量的减少不仅没能让他轻松,反而越发的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小院里有一口井,井口虽小,却深入地下极深,在这酷热的岭南之地,井里又是另一番决然不同的天地,比起武当的涤心洞,那阴冷之感也是相差仿佛。
本来这种得天独厚的冰窖,一直被雷龙师徒用来冰镇水果蔬菜之用,现在却多了另一个用途,冰冻活人。
每天整整三个时辰,李尘都泡在井里,在几可忽略不计的光亮中,用短刀一点点的切割浸在水中的连骨猪肉。
在涤心洞中他还可以用血遁保持体温,这里却不过数尺大的空间,除了水和死沉的猪肉,只剩下手中的一柄刀。
“什么时候你可以用刀代替你的眼睛,就可以进入下一步了。”那巨汉随意的一句,在李尘看来已是少有的变态标准。
这井里的水虽然只有齐腰深浅,却有好几个细小的水眼,急促的暗流环绕间,李尘在地面刚练出的那点刀的感觉被搅得一塌糊涂,在接近漆黑的空间内,刀刃往往在骨缝卡住或崩断,连双手都被断骨刺得伤痕累累。而花的时间越长,身体就因低温而越麻木,如此恶性循环,最初十日李尘不仅每天要换好几把薄刃快刀,精疲力竭的他最后还都是被雷龙下井背上去的。
如此艰难的修炼,直让李尘几乎打起了退堂鼓,但想到自己被暗夜刺激时咬牙下定的决心,最终他还是硬挺着坚持了下来。
北山三年的砍柴生涯是渐进的积累,这一个月的残酷锻炼则是挑战极限的强力催生,好在李尘经过北山、碧水寒潭、涤心洞等等多次超越极限的考验,心志已是极为坚韧,一旦下定了决心,也有一股子光棍泼辣的狠劲,单凭决心或许还没法很快掌握那种玄妙的境界,但加上神奇的太上忘忧心法,终于逐渐让他摸到了门道。
这种方法其实说来很简单,就是跟着感觉走,在漆黑一片的井下,任你眼光再锐,也要依靠手中刀刃上的感觉来对付那又冷又硬的猪排,幸亏李尘有超凡的脑力支持,一次又一次的运转太上忘忧心法,细细体会那由刀刃传来的不同感觉,排除水流的干扰,一点点寻找着猪排骨肉相连的薄弱之处,即便刀上的感觉不能被麻木的臂膀了然,但心中那瞬间千百次的推演,还是能让他很快找到正确的下刀位置。
这漆黑寒冷狭小的井下空间,在李尘运行太上忘忧心法时的脑海中,已经亮如白昼,就连那浸在水中的冷硬猪排,也依稀如摆在了他面前的案板上。手中刀的每一寸移动,都经过了多次的虚拟推演,依靠巨汉每日指点的那些运劲的技巧手段,李尘已经感觉到自己即便是在现实中去主刀心脏手术,也不会比总是伤心这个专科医生差多少了。
这一日傍晚,李尘喘着粗气缘绳爬上井口,甩手将骨肉分离得彻彻底底的整片猪排扔到案板上,对斜躺在廊下躺椅上的巨汉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冻得青白的脸孔上挤出个笑容道:“今天第三块了哦,明天是不是又要加量了?”
巨汉瞥了一眼案板上的猪肉,闭上眼睛仰天淡道:“不必了,你已经通过了。”
“哈哈,我早就告诉你这点事情难不倒我。”李尘将衣服胡乱披上,随意坐在巨汉身边的石阶上笑道:“那下一步呢?我该怎么做?”
“没有下一步了。”巨汉沉沉道:“我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
“什么?”李尘满腔得意瞬间消失,惊得跳起来叫道:“难道你想要教给我的,只有这点东西?”
“这点东西?哼”巨汉双目猛然睁开,盯着李尘一字一句的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多少人想学‘这点东西’,辛苦了一辈子还是一事无成?”
看巨汉忽然发怒,李尘也有些心虚,缩了缩肩膀道:“可是除了在黑暗里切肉,我什么也没有学到啊?”
巨汉没有理他,只将目光转向重重屋脊中透下的夕阳余晖,深沉的望了半晌,才轻轻开口道:“想不想听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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