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五章 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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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凌厉的目光有若实质,李尘只觉被他一望之下,心神砰然大震,不由为之所摄,竟然一时都忘了去观察此人的样貌。
虽只是刹那间的失神,以李尘的经历心性,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威势惊人的强大精神压力。
这老者眼神间的霸气,委实让人心悸,可李尘定下神来,细看他的面容时,却又是吃了一惊。
这位霸气十足的深山隐士,不仅不象李尘意想中那样精神翌翌,鹤发童颜,一派高手风范,反而满面皱纹,肤色沉暗,加上他那瘦小佝偻的身材,全身上下除了那双深邃的双眸,根本就是一个寻常的苍老衰翁而已。
李尘错愕之际,不由大失所望,虽然不奢望自己能象那些不死小强主角般遭受挫折(特别是跳崖)后能幸运的得到奇遇,可眼看这疑似前辈高人瞬间变成个糟老头,刚刚生出的丝丝幻想还是如泡沫般消散,心中郁闷更加几分。
这老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使说话颇不客气,李尘也没法强辩,对方也不会明白玩家对重生的观念,只好强笑道:“多谢老丈指点,这其中曲折,一时也不好向您解释,无论如何,我还是感谢您救了我。”
“年轻人,你以为我老糊涂了吗?”那老者凌厉的眼神在刚刚那惊鸿一现后又归于黯淡,仍旧盯着李尘道:“看你的样子也是江湖中人,失了一条右臂纵然对你的武功损失极大,但若能恒心苦练,心志不辍,未必不能干出一番事业。但若是从此消沉,自甘堕落,即便让你右臂复员,也不过是废人一个,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老者的话颇有道理,但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又冷又硬,激得李尘怒气顿起,忍不住讥道:“听您老这话,想必当年颇有作为喽?却不知现今为何隐居深山,难道果然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成?”
这带刺的话传入那老者耳中,他脸上却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非但没有发怒,反而轻轻笑道:“老夫叱咤江湖之时,你这小子还没出世呢,即便现今内力全失,老夫也从未自弃,亏你刚刚还有求死之意,现在却好意思笑我?”
李尘闻言一愣,看这老者方才那等威势,显然不是居于人下之辈,内力全失对于这等NPC来说,确实比李尘失去一只右臂要严重的多。而且这老者的话又燃起了他心中的希望,这老者显然是个高手,至少曾经是个高手,鉴于武侠小说中的一贯套路,说不定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子无知,多有冒犯,还望前辈见谅。”李尘摆出恭敬的样子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跟崆峒派是何关系?”想要套近乎也要先探明底细,住在这崆峒后山的,很可能是崆峒派的前辈,那李尘在此可是不能久留。
“你这小子,跟老夫玩这等心计?”那老者深沉一笑,道:“不必担心,谢文通不敢找到这里来的,老夫发次善心并不容易,定能让你安安全全的离开崆峒山,你只要安心将伤势养好就是。至于称呼,你就叫我山中狂叟好了。”
“山中狂叟?”李尘看着这并不起眼的旧时高手,想不到人家如此轻易的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更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被谢文通所伤的。
山中狂叟看李尘表情疑惑,已知他的想法,径直道:“能将少阳剑气运用到如此地步的,现今崆峒山上,除谢文通外再无旁人,以你的武功,能从他剑下逃脱,只失了一条胳膊,也算不易。”
这山中狂叟说话好像从不在意他人心理,本是夸奖李尘的话,却让李尘觉得更加郁闷,似乎失了右臂,还算很有运气一般。
但听山中狂叟的语气,对谢文通也不太放在眼里,这个内力全无,隐居山中的老头,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够狂。
李尘还想再问几句,那山中狂叟却已不愿向他多说,只告诉他好好养伤,就转头离开了房间。留下李尘和龙七面面相觑,实在看不出他的深浅来。
接下来的几日,李尘只得和龙七待在这里,好在现实中孙老先生注册帐号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李尘更不知道自己如果自杀后,那该死的“天魔试炼”任务会不会中断,龙七会不会受到影响,只好强压心中急切,等待自己的伤势稳定下来。
李尘进入“天下”以来,还没有过过如此清苦的生活,在武当山当杂役时虽然劳累,好歹还能混个吃饱,在北山时偶尔也能尝到点肉味,可是在这崆峒后山的小小院落中,他可算彻底的清了次肠胃,每日三餐竟然全都是纯绿色的食品,除了山中狂叟自己种的蔬菜,最多添些野果之类,吃得李尘和龙七叫苦不迭。
而且这不过数米方圆的小院也太清静了些,每日李尘和龙七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再无其它的消遣,山中狂叟也不与他们多说什么,每日修剪盆栽,建设那一小片“自留地”,练习书法之余,最多的活动就是在院门前静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尘穷极无聊,又不能出去溜达,只好试着分析这老者的身份来历,可是越分析越觉得迷惑。山中狂叟的年岁看样子至少八十多,干点稍微重的体力活都要气喘吁吁一番,完全是一个正常老人的样子,但他偶尔流露出的独特气质,却绝对不像是寻常之辈。住在崆峒后山,却从未提过与崆峒派的关系,也不见任何人来小院拜访,不知这院中许多生活物品是如何来的。反正思来想去,李尘也不相信他只是一个武功尽失,隐居深山的落魄老头。
时间就在这种无聊的等待中匆匆流过,小院里除了龙七日复一日的抱怨声之外,就是深深的寂静,李尘的伤势好转得很快,加上黑玉断续膏的神效,已经可以扶着拐杖小范围的活动,不过右臂还是使不上力气,左手使用残月,显得十分生硬,战斗力下降了多半。
经过这么多天相处,他也稍微习惯了山中狂叟那噎人的说话方式,两人心情都好时,还能简单的聊上两句,不过两人的经历都不简单,心照不宣之下也只是说些寻常言语,没有半点提及武功方面,更没有探问过对方的来历身份。
这一日金黄昏时分,龙七还在屋中睡他那漫长的午觉,李尘擎着残月站在院中,正对着一根圆木苦练左手刀法,一轮狂劈乱砍之后,圆木已是伤痕累累,但所有刀痕无条无理,不仅弧形的痕迹少之又少,技巧和力度都大不如前。
更让李尘灰心的,还是他出刀的速度巨减,本来离开北山后他的刀速就在不停下降,这次更是到了不能接受的地步。擅长的快刀突袭,现在对中游玩家都没有多大的威胁了。
李尘看着那圆木,心中一阵气馁,无奈的将残月收回刀鞘。
这些天来他练得不可谓不刻苦,但还是进境全无,尽力维持的信心又有磨灭的趋势。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腿伤渐好,轻功身法未受什么影响,给他留下最后的一点本钱。
遥望夕阳,李尘长叹一声,暂且将郁闷抛却,计算起离开的时间来。
他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日,再加上路程,赶到京城跟孙老先生会合的时间已经十分紧迫,如要等到腿伤痊愈,恐怕还要几十天时间,万一因此影响到蝶舞家人对自己以及这个游戏的观感,那就耽误了大事。
想到蝶舞,李尘心中更紧,打定主意,就算是留下什么后遗症,也要尽快启程。
他抄起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院门,在静坐的山中狂叟身边站稳,轻道:“前辈,我想,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山中狂叟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一丛野花出神.李尘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那一丛姹紫嫣红之中,显出一小片斑斓鲜艳的色彩,原是一只巴掌大的漂亮蝴蝶,正静静的停在一朵野花上。
“这有什么好看的?”李尘心中暗奇,见山中狂叟没什么动静,只好提高声量再次道:“前辈,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想要下山去了。”
可山中狂叟仿佛聋了一般,还是静静的坐着,也不知他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怎么会对花和蝴蝶这么感兴趣,李尘脑海中不禁出现一幅山中狂叟在花丛中翩翩而舞,采叶扑蝶的诡异画面,登时心中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赶忙晃晃脑袋,将这乱七八糟的想法忘掉,又去细看起那丛野花和蝴蝶来,可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山中狂叟还是毫无动静,李尘干脆也坐在他的身边,瞪着蝴蝶发起呆来,一切又归于沉寂,远山、夕阳、老者、青年、野花和蝴蝶,这个场面……,反正是够别扭的。
夕阳逐渐隐没在山后,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李尘的太上忘忧心法缓缓流转,心中一片平静,虽是看着眼前的野花蝴蝶,但精神缓缓的铺展开去,山间清风,鸟啾虫鸣,柔枝摇曳,还有龙七若有若无的呼声,虽未入耳,却已入心。
“唉……”一声轻叹将李尘自这玄妙的境界中惊醒,这才发现山中狂叟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正怅然若失的看着自己。
“想不到老夫在山中多年,这心境一项,还是比不上你一个小辈。”山中狂叟脸上少有的显出些许落寞的神情,望向那依旧停在花朵上的蝴蝶,道:“看来今日,老夫注定看不到这蝴蝶展翅之姿了。”
“坐在这里,就为了看蝴蝶飞起?就算是修炼心境,也用不着这么变态的方法吧?”李尘这才明白山中狂叟坐在这里的原因,一边暗笑,口中道:“眼中有蝴蝶不过是小道,蝴蝶若在心中,那又何必在意眼中的蝴蝶是否飞起呢?”
“哦?”山中狂叟微微一震,沉吟道:“眼中无蝶,心中有蝶?若是眼不见蝴蝶,那如何让蝴蝶留在心中呢?”
李尘也只是随口一说,此时见山中狂叟却有些当真,这问答便有了些论道机锋的情趣,心中好笑,凑趣道:“为望蝶而望蝶,与心境何益?观静蝶而知蝶动,则动静皆入心矣,如能不观蝶而知蝶,不观万物而知万物,大道成之。”
李尘虽然习惯了和NPC用这种方式说话,但随心所欲的编排出这一套条理分明的话语来,说得还很流畅,实在是少见,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暗自奇怪,不知道这番拗口的道理是怎么轻易出自自己口中的。
那边山中狂叟却又是身躯一震,深邃的双眸闪动点点精光,再次追问道:“大道无形,人力有限,如一人登山,不临巅峰,何以览景?”
这句话反倒问得李尘有些迷茫,脑中隐隐有悟,却是一时说不出来,眼光四处流转,忽然望见山颠处的最后一抹夕阳光芒,未及细想,冲口而出道:“登高而望,还不是看山下的风景?不过是在山下时身在其中,恍然未觉罢了。况且山顶有景,山腰难道便没有景?山脚难道便没有景么?只在登山者一念之间而已。纵然上不得巅峰,那又如何?登临之趣,旨在观景,不为登山。”
“旨在观景,不为登山。”山中狂叟喃喃念道,神色数变,忽而沉思,忽而点头,眉头紧蹙,额上竟沁出了星星汗水。
李尘却是越说越兴奋,口中更顺,挥手吟道:“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好一个‘春在枝头已十分’,”山中狂叟长身而起,击掌大笑道:“想不到老夫纵横天下数十载,今日还要靠你告知这个道理,巅峰如何?山脚又如何?哈哈……。”放声狂笑,声音远远传去,在山谷中幽幽回荡。
李尘长篇大论得正起劲,被山中狂叟这么一笑,思路登时断线,吓得也站起身来,不明白自己这番话如何给了这老头这么大刺激,只好看着山中狂叟在那又叫又跳得转圈。
大笑一阵,山中狂叟忽然肃容站定,面对李尘,双手环握,恭恭敬敬的拜下身去,口中正道:“受教了。”
“您这是……?”李尘被他这一拜惊得手足无措,慌忙去扶,可山中狂叟已经深深一礼,随后转身直往院中行去,脚步虽还是虚浮缓慢,那背影却让李尘隐隐多了些不同的感觉。
“有这么玄吗?”李尘呆呆的自语道,细细回想,也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出奇之处,基本每个现实武侠小说的爱好者都能这么讲上一番,难道真蕴含了什么天地大道不成?
再回想方才口若悬河的状态,当时满脑的条理感悟已是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感觉了。
一夜转瞬即过,山中狂叟再未从屋中出来,直到东方发白,李尘拖着睡眼惺忪的龙七准备离开时,还能看见对面屋中未灭的灯光。
昨晚两人只是草草吃了点野果,龙七一个劲的喊饿,李尘也不理他,准备停当后拄着拐杖来到山中狂叟屋门前,朗声道:“前辈,我们要走了。”
屋中悄无声息,李尘又叫了几句,也不闻山中狂叟的声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欲行,忽然房门一响,满眼血丝却精神奕奕的山中狂叟走了出来。
李尘急忙施礼道:“多谢前辈连日来的照顾,但在下身有要事,不能在此耽搁,就此跟您告辞了。”
山中狂叟摆手道:“我救你一命,本就未想着什么报答,况且昨日你传我大道,你我之间,再无什么亏欠。你们离开此谷,向西南而行,有一条隐秘小路,直通山外,出山之后,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说着,将手中一张画着路线的地图交给了李尘。
李尘接过,见那地图墨色尚新,显是昨夜临时赶就,又拜谢了一番。
山中狂叟淡然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我虽无法治好你的右臂,但可以指点你一条明路,今后你若能寻到崆峒派失落已久的归元秘籍,右臂未必不能回复如常。”
李尘听到“归元秘籍”四字,勾动心事,念及西北风的背叛,叹息一声,苦笑道:“在下已经残废,恐怕这么宝贵的秘籍不易到手,不过还是多谢了。”
山中狂叟本已转身,听到李尘这灰心的话,忽然转过身来,郑重道:“昨日你道‘登临之趣,旨在观景,不在登山’,难道自己还看不通?身在山脚,也有景致可观,上不得山顶,那又如何?”
李尘心中一动,这才想明昨日自己随口向山中狂叟说得道理,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勉励呢,他与山中狂叟虽有无数差异,此时的情况,确是颇多共通之处。
看他心有所思,山中狂叟微微一笑,道:“你若有志不畏艰难,重练刀法,可以到粤北勾漏山麓搜魂洞中一行,不过洞中十分危险,自己小心吧。”说着转身入房,关上了房门。
这条提示,就是李尘这几日的唯一收获了,不知算不算是任务奖励,但心中满是焦急的李尘已顾不得去想了。
他和龙七按照地图所示,果然由那条隐秘小路无惊无险的离开了崆峒山,又小心的走了半日,也未见到崆峒派有什么严密盘查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找个市镇雇辆马车,向东连日赶路。
等到李尘腿伤渐愈,就换了马匹,也不管龙七软磨硬泡,日夜兼程,全速向京城行去。
一路无话,也来不及和其他流云兄弟们汇合,紧赶慢赶了多日,总算来到了京城。正好昨日孙老先生给李尘打来电话,头盔已经送达,今日就要进入游戏。
李尘计算时间,已稍稍过了约定时间,却也不敢在京城里纵马疾驰,只能带着龙七入城奔行,冲向京城的玩家广场。
京城依旧繁华如往,玩家广场上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李尘好不容易挤到出生点,只见白光不绝,一个个玩家出现在游戏中,但哪有孙老先生的影子。
李尘心中大急,喘着粗气四处搜寻,龙七劝道:“老大,你急什么?你不是跟那老头提前说过咱们四海堂的地址么,这里找不到,说不定他已经去那边等咱们了。”
李尘跟他解释不清,仍然紧张的四处寻找,那孙老先生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游戏,又是天下这种超拟真武侠游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位老爷子可是蝶舞的爷爷,如果影响到蝶舞进入游戏的问题,那李尘真不知再如何说服那个顽固的孙夫人了。
正在焦急间,忽然玩家广场的一角处传来一阵喝彩声,抬眼望去,只见大批的玩家围成一圈,正在对内呼喝打气,大声叫好。
李尘哪有功夫看热闹,刚要转头,忽然从人丛的空隙中似乎看到一缕白发飘扬,登时心中一紧,拔步向那里奔去。
等到他冲到人丛外围,刚要向内挤,喝彩声高昂大作,响成一片,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大声笑道:“痛快、痛快,还有谁?”
(累啊,好累啊,炎热的天气,紧张的工作,唉,奥运会,赶快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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