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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历六八三年,正月二十日。
平州城中。
夜色苍茫,黑沉沉的天空中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
一个白衣女子,托着一个大盘子,优雅地穿过来到湖边。
她轻飘飘地走过暗黑色的湖面,来到小小的湖心亭上。
亭子的四个角上都挂着灯笼。灯光下,一个消瘦的老人正在和一个红衣少女下棋。
白衣少女看看棋盘,抬起左手,长长的袖子轻轻地挥舞过棋盘,把上面密密麻麻的棋子卷起来,然后把盘子放在桌子上。
她垂下袖子,里面的棋子“叮叮当当”地落在盒子里。
红衣少女拍手笑起来:“春花姐今天的功夫不行,有三个棋子的颜色不对。”
老人露出微笑:“春花沉不住气啦。快到二月初一啦。虽然她的人还在这平州城里,可是那颗心哪,早就飞到朔州城里啦。”
春花长叹道:“也不知道她怎么样啦。要是她在朔州城见不到我们,肯定会着急的。”
秋月轻声地笑起来:“水镜先生,你再不做出决定,我们姐俩就不等啦。今晚我们就出发。”
水镜沉声道:“她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够照顾自己。你们根本不必担心。”
“可是,从这里到朔州,最快也要十来天哪。只怕她等不及,会离开啊。”
“哼,她是什么人啊?只要看到你们没有出现,一定会猜想到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
水镜站起来:“再说呢,我也没有打算呆在这平州城里一辈子啊。我们今晚一起走。”
两个女孩子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起走?今晚?我们三个?”
“不,这城里所有的人。”
秋月忍不住惊呼一声:“可是,瑞雪姐刚刚修完内城,这岂不是白费力气?”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啊,昨天才修筑完嘛。
春花眨着大眼睛笑起来:“这老家伙真是诡计多端啊。今晚突围,对方肯定措手不及。”
秋月也明白过来:“好啊。我们今晚走,说不定能及时赶到朔州城。”
水镜轻轻地摇头:“我可没说去朔州啊。”
两个女孩不解地看着他。这时,湖边传来一个清脆而平静的声音:“瑞雪求见。”
秋月站起来:“我去接瑞雪姐过来。”她飞快地越过湖面,来到湖边。
黑暗中,一个矮小的女孩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银白色的盔甲。
在秀丽的瓜子脸上,是端正的五官。
她的眼睛并不是很大,可是却有两道浓密的眉毛。
她的鼻梁非常高,细长而单薄的嘴唇总是紧紧地抿着。
秋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瑞雪姐,来,我们过去。”
西山瑞雪只是点点头。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向很少说话。
秋月拉着她,轻轻地跃上第一个木桩。
这个湖上并没有桥,到达湖心亭的方法,是从水面上踩着暗桩过去或者是乘船。
清楚这些暗桩位置的,只有春花和秋月两个人。
瑞雪来到湖心亭,对着水镜行礼,却仍不说话。
水镜微笑:“西山将军今年一共说过多少个字啊?”
春花笑起来:“今年这才过一个月嘛。瑞雪妹子说过。。。嗯,加上刚才那四个,一共是一百五十六个字。”
在去年一年中,她一共说过七百九十三个字。
统计并核对西山将军说过字数,是平州城里许多人的业余爱好。
据说春花是这一领域中最权威的人士啦。
秋月也笑起来:“而春花姐在这一个月里呢,至少说过十万个字啦。”
春花伸手去打她的脑袋:“笨蛋秋月,你又没数,怎么知道?”
将计就计
平州城外。
南方的残冬,异常地干冷。
城外三里,傍着一个小山丘,是连绵的几千座帐篷。
整个营地静悄悄地,偶尔会有哨兵巡逻的脚步声单调地响起。
凌晨时分,巨大的中军帐中,仍然是灯火明亮。
赵志辉紧锁着眉头,凝视着桌子上的地图。
“志成,你说西山那个小丫头为什么要修座内城呢?”
站在他身后的赵志成轻轻地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按说这平州城足够坚固,我们攻打半年都不能得手,根本不必修什么内城。”
“而且这内城只修筑四尺来高,又是土胚的,根本禁不住攻击啊。”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无论如何也推敲不出答案。
自从三个月以前,西山端雪发动城里的百姓开始修筑这座奇怪的内城时,他们就在研究原因。可是,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平州城是安国公主的封地,她曾经苦心经营多年。当年修筑城墙整整用去三年的时间,据说投入的银子有上百万两。不仅墙高河深,而且在城外的旷野中修筑巨大的石头广场。广场的地基有三尺多深,都是由巨大的山石砌成。
如果想要从城外挖地道偷袭的话,地下的通道根本禁不住这些石头的重量。他们刚开始攻城时曾经开掘过地道,可是刚刚十几丈,地面就塌陷下来,把地道中施工的二百多人都砸死啦。
平州城三面环山,当年根本就是劈开长平山的南坡修建的。而长平山的其他三面都是百尺的峭壁,形成天然的防御地形。
平州城里有几十座粮仓,再加上已经开垦三面的山坡,根本不用发愁粮食供应。
西山瑞雪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可是十年来跟着定国郡主南征北战,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是有名的勇将。当初她主动放弃安州城,把人马都集中到平州城坚守。这平州城里除五千军队之外,剩下的九千多百姓都是军队的家属。
二十年前,当安国公主收容来自各地的难民组织飞龙军时,朝野上下都在嘲笑她。谁能想到,五年以后,那些难民中的孩子们长大**,成为誓死效忠的钢铁之师。
在以后的征战中,严格的训练和勇于牺牲的精神使这支部队具有超强的战斗力。而且,都传说安国公主多年来秘密收集孤儿,经过残酷的训练,组成称之为“影子武士”的杀手团。从她的政敌经常遭到暗杀的事实来推断,这些“影子武士”的确是存在的。当然,见过他们的人,都已经是死人……
看着赵志辉的满面愁容,赵志成只好低声劝告:“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用想。天已经快亮啦,大哥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反正我们有三万人呢,无论如何西山瑞雪也冲不出来。”
赵志辉慢慢地点头道:“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再加上些巡逻兵吧。或许那小丫头会来偷袭。”
“好的。我去安排人手。”赵志成掀开帘子,离开帐篷。
赵志辉慢慢地踱出来,看着天边淡淡的一抹青色。
远处的平州城已经在晨光中显示出朦胧的轮廓,仿佛一只巨大的猛兽,正在蓄势待发。
虽然三年前安国公主就已经去世,定国郡主也不知所踪(都传说她已经死掉)。原来效忠于她们母女俩的十几座城池都纷纷自立。在平州城被围困的半年中,没有一座城池派来援军。曾经显赫一时的这股势力,可以说是已经土崩瓦解。
可是,西山瑞雪居然就能负隅顽抗,牢牢地守住这座平州城。
当然,如果是换赵志辉自己来守的话,他也有把握能守得住。
毕竟守城的一方占据着有利的地形,部队又足够忠诚,粮草也充足。
所以,有的时候,赵志辉难免会暗自怀疑:说不定那个诡计多端的定国郡主就坐在城里的公主府中呢。她一边悠闲地弹琴,一边在盘算着新的阴谋。
一念至此,赵志辉不禁又叹息一声:“这些可怕的女人啊,要是让她们得势,真是要骑到男人脖子上啦。”
那个西山瑞雪,居然在三招之内,就能够劈死任将军。那可怕的一幕时常在他的梦中浮现。亲眼目睹她的武功之后,他一直不敢和西山瑞雪短兵相接。她的个子虽然矮小,可是靠近她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她浑身弥漫着冷森森的杀气。十年来,死在她刀下的名将,算起来也有十几个。或者,要是帝都能够派青城听萧那家伙来的话,倒是能够打败她。可惜,那位高傲的青城大将军是不肯来的。
渐渐地,东方明亮起来,黎明降临大地。
赵志辉从深思中觉醒,再次抬头眺望远处的平州城。
他慢慢地皱起稀疏的眉毛。
城头上静悄悄地,曾经随风飘舞的旗帜都无影无踪。
难道说西山瑞雪真的把部队都撤退到内城中去?
不会啊,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做出这么错误的决定啊。
赵志辉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营地中间的了望柱下。
柱子上头的哨兵大声报告说:“城头上已经没有守军。”
赵志辉立刻吩咐传令兵:“叫李大勇带二十个人去看看。”
城墙上真的没有人在守卫。了望的哨兵很快就报告说:“李都蔚已经上到城头,没有遇到抵抗。”很快,巨大的城门慢慢地打开。
赵志辉立刻集合起部队,来到城外。
不一会儿,李大勇就派人来报告说:“内城的城墙上也没有守军,已经打开内城的城门。”
赵志辉挥挥手:“高功德,你带三百骑兵进去看看。”
他犹豫一下,又补充道:“你们机灵点儿,要是遇到埋伏,就立刻退回来。”
在兵书上,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关门打狗之计啊。
居然主动放弃坚固的城防工事,要是自己真的冲进去,西山瑞雪的五千人难道能顶住三万人的进攻吗?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高功德就派人来报告说:“整个平州城里,一个人也没有。倒是还有些牛羊粮草什么的。”
赵志辉瞪大双眼,一把揪住那个通信兵的衣服:“你说什么,城里没有人?他们都自杀啦?”不可能啊,以西山瑞雪坚韧的个性,会在此僵持不下的时候去自杀?
这真是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通信兵慌忙摇头:“城里没有尸体。他们全不见啦。”
“这不可能啊。”
一万五千军民,居然能在一夜之间在人间蒸发掉。
赵志辉立刻派人去查看长平山的后面,或许他们弃城而走。
那也不对啊。这平州城守得好好地,再守几年也不用发愁粮草,为什么忽然就逃走呢?
再说,就算是以长索从峭壁上撤退,这一万多人,一个晚上也来不及啊。
要知道,这其中将近一万人是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啊,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迅速撤离呢?
就算是能够转移到山下,可是没有马匹的话,又能跑多远?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侦查兵的队长就信誓旦旦地保证说:长平山后的每一棵枯草都在安静地睡觉,根本没有遭到蹂躏的痕迹。各种蚂蚁和爬虫都在正常地工作,明显没有受到过打扰。和昨天相比,唯一的变化就是有二十七棵枯草的根部,冒出嫩嫩的新芽。
赵志辉侧过头,看着边上同样茫然的赵志成:“你说说,这怎么可能呢?这一万多人,难道长出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他猛然间停住,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大哥说他们飞到天上去。”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唉,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怪不得那丫头要修内城呢!”
赵志成的声音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抖着:“他们都飞走啦?那个定国郡主真是妖怪变的?”
他慌张地四顾,生怕会有敌人从天而降。
“哈哈,你真笨啊。”赵志辉得意地捋着腭下的胡须:“人哪有会飞的?我的意思是说,西山那丫头之所以要修这个莫名其妙的内城,是因为她在城里挖出大量的地道。要想容纳一万人藏身,需要占用大量的空间,自然要从地下取出大量的泥土。为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她才假装修筑这个根本没有用处的内城。”
赵志成恍然大悟:“还是大哥聪明啊!可是,她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嘿嘿,西山瑞雪这丫头野心真大呀。居然妄想着把我们这三万人都吃掉。她这回可是自取灭亡啦。”
“啊,我明白啦。她先藏起来,等我们进城后,她就关上城门,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哼,可惜啊,这小把戏被我识破啦。传令,弓箭手先占领城内各处制高点,严密戒备。志成,你带五百精锐守住城门。其余部队不必骑马,准备好长枪和长刀。哈哈,我们有三万人,她才五千,以六对一,又是居高临下,这回她可有苦头吃啦。”
赵志辉的黑脸,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红。
三万人迅速地分布在内城的大街小巷中。
果然,不用经过仔细的勘查,就在各家各户的床下发现了地道的入口。
“哈哈哈……”
赵志辉听到报告,仰首大笑。
一想到如此轻易地将计就计,不仅能够攻占平州城,还能消灭名将西山瑞雪,因此名扬整个大陆的美好前景,他的心情就激动得如同陷入初恋的少年一般。
好在他是中年人,不会因为兴奋而手舞足蹈起来,而是冷静地传达着命令:“拆毁部分房屋,把砖石从地道的入口处扔下去。不管是谁跑出来,一律格杀勿论。献上西山瑞雪首级者,赏白银千两,官升三级。”
他想想,又命令道:“敢死队准备。一旦西山瑞雪出现,立刻赶赴现场。”
他本人骑着马,站在内城的入口处,一百近卫也都在马上。万一情况不对,他也来得及跑掉。
当然,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
西山瑞雪再英勇,她的部队全军覆没,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样?
忽然间,从城中心的公主府方向,传来巨大的喧闹声。
赵志辉微微一笑,看来西山那丫头出现啦。他还没有来得及命令敢死队出发,就看见高功德飞马而至。
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高功德以惊人的速度奔向自己,赵志辉惊讶不已。
原来这家伙的马真是神骏啊。嗯,有机会要搞到手。
高功德一边跑一边大叫:“快……快……快跑……”
赵志辉怒骂道:“跑什么跑?西山瑞雪又没在后面追你。”
高功德的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经过他的身边。
赵志辉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惊恐的神色。
“快……快跑……有引信……”
说话间,一人一马已经冲过内城狭窄的城门。
仿佛要证明他的话是完全正确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一瞬间,平州城内上万斤的炸药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引爆。
实践证明,三万士兵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抗炸药的冲击。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曾经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就变成破碎砖瓦中的残肢断臂。
那个希望成为名将的赵志辉将军,此时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他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内城……是用来减轻爆炸对于外城的损害……城里地道中并没有人,而是大量的炸药……他们都藏在内城和外城之间的地下。”
他这一次可真是说对啦。
可惜的是,这个正确判断作出的时间……嗯,稍微有点晚。
守在城门处的赵志成眼看着高功德飞马而至,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城中的爆炸就开始。与此同时,在内城和外城之间数十丈的空旷地上,突然出现几十个洞口。
上百条黑影如鬼魅般跃出,向城门的守军扑来。眼看着一个高个子的黑衣蒙面人飞身扑来,赵志成虽然慌乱,但毕竟久经沙场,立刻凝神挥刀,向来人砍去。那人的身子居然在空中灵巧地变换方位,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落下。
赵志成只觉得脖子上一凉,有种仿佛是腾云驾雾的感觉。
他很是奇怪,自己不会轻功啊……
仔细一看,原来自己的身子还端正地在马上骑着呢……
……
在清晨的薄雾中,一个身穿白色盔甲的女孩子缓步登上城头,慢慢地拉开弓箭,似乎连瞄准目标也不屑似的,就那么闲闲地、轻轻地射出一箭,然后就把弓扔在地上,扭头下城去。
……
清晨的阳光终于普照大地,不仅照着城外空空的帐篷,也照着广场上那匹可怜的马儿。
一支长长的箭,穿过高功德,也穿过那无辜的马儿,把他们俩都钉在广场的石头上。
高某人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只有马儿还在轻轻地**。
黯然离去
青历六八三年,正月二十五日。
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飘舞着,像是晶莹的白莲花的花瓣,纷纷扬扬地从天际飘落下来。
积雪的群峰错错落落,连绵不绝,犹如银龙横亘天际。
初升的太阳照着白雪皑皑的山峰,发出无数条耀眼夺目的光束,像串串珍珠撒向向阳的山坡。
山脚下,已经有袅袅的炊烟从小村上空缓缓腾起。在村子的南端,长短不齐的篱笆围绕着几间半旧的房子,形成一个小小的院落。虽然已经天亮,左边的房子里还没有熄灭油灯。
一个苍老的妇人,疲惫地跪在破旧的佛龛前,喃喃地祈祷着。
晨光穿过窗棂,照在她枯黄的头发上,于是就有些细碎的金光在摇曳。
她已经跪拜一夜,神智早已模糊,却仍在顽强地坚持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保佑……保佑……保佑……”
香炉中,粗糙的三支线香即将燃尽,暗红的香头在灰烬上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一个干瘦矮小的产婆倚在床边打盹,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用力啊……用力啊……”
她几乎就要睡着,只是例行公事地保持着半清醒的状态。
这些年来,从她的手里,落生过上千的婴儿,却没有一个像今天这样困难。
她曾经伸手探查过产道,触到的却是一双小手。
这是非常罕见的姿势。
大部分胎儿都是头先出来,这是最省时省力的生产方式。如果是**先出来,就比较麻烦。
最糟糕的是先露出小脚丫,那就要看是孩子的命硬还是大人的命硬。这种情况下,十有**是只能保住一个人。
而小手先出来的,她一次也没有遇上过。
在这种情况下,胎儿因为头部卡在产道中,脐带也被挤压住,会出现呼吸困难,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生出来,就会窒息而死。
但是,已经三天,这个胎儿既生不下来,又动个不停。
实在是太怪……
一个黑瘦的年轻女子躺在床上,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瞧着尘埃在缕缕阳光中飞舞。
渐渐地,她平静的笑容转为讥讽的冷笑,轻声说道:“你也折腾得足够啦,该出来啦。”
这种艰难的生产方式似乎是她家族遗传下来的。
据说数代以来,要是生男孩,基本上不用一个时辰就结束,要是生女孩,至少要两天以上。
好漫长的三天三夜啊,她已经疲惫不堪。即使是喘气,也会引来一阵疼痛。
所以,她决定现在必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如果这最后一次尝试不成功,那就让产婆用工具把它弄下来。她可不想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用牙齿咬住下唇,闭上眼,使出最后残存的力气。

破旧的木床“吱吱呀呀”地摇晃起来,惊醒迷蒙中的产婆。
她慌乱地揉揉眼睛,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扶着女子的双腿,急促地叫着:“用力啦……用力啦……”
……
清晨的宁静被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
孩子的头终于出来。
听到婴儿的哭声,正在祈祷着老妇震颤一下,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摇晃着走到床边,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产婆的双手。
一股殷红的血慢慢顺着产婆枯干瘦长的手指渗出来,在血迹斑斑的兽皮垫上形成新的污痕。
婴儿小小的肩膀慢慢地出来。然后就是圆圆的肚子、瘪瘪的小**、弯曲的双腿和细长的脚丫。
老妇炽热的目光转为悲哀,腿一软,坐在地上。
产婆剪断脐带、草草地把孩子包起来,放在床边:“这孩子真是大嗓门。可惜,是个丫头。”她指指床边的水桶:“要不,丢进去算啦。”
年轻女子轻轻地摇摇头:“不行!这是我的孩子,我要把她养大**。”
“唉,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用?”
年轻女子吃力地侧过头,看着粗布包里红润而丑陋的小脸:“如果她能平安长大的话……”
下面的话,她是在心里说的:“说不定她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她当然不敢把这后半句话说出来,否则这个干瘦的老妇人会以为她在说胡话。
她用颤抖的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个银镯:“六婶,这个给你,多谢你帮助这个孩子获得生命。”
产婆犹豫一下,看看岳老太太阴沉的脸色,还是接过镯子放进怀里,犹豫道:“三娘,你可要想好。这可是个赔钱货。”
她点头:“我不会后悔。”
从难产的第一天开始,她早就知道会是个女孩,已经给她起好一个响亮而寓意丰富的名字:岳思盈。
产婆叹口气,提着小包袱走出房间。
岳老太太一直坐在地上也不说话,过好半晌,才颤抖着站起来,叹口气,道:“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年轻女子低声道:“娘,你把孩子抱给三哥看,就说是个儿子。他……不会知道的。”
岳老三的眼睛,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失明。
躺在隔壁的岳老三听到哭声,勉强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孩子生下来啦?是男是女?”
岳老太太抹抹眼泪:“是……是个儿子。”
她把襁褓放在他的枕头边上。婴儿还在响亮地哭着。
“啊,这下可好啦。这孩子好大的嗓门,将来一定能有出息。”
他放心地笑起来,咽下最后一口气。
岳老太太放声大哭,枯黄的脸上老泪纵横。
岳老三是她唯一活着的儿子,现在也随着两个哥哥到黄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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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如血,白雪飞扬,远处的山林都朦胧如画。
年轻女子在门口跪下来叩头:“爹、娘,媳妇走啦,你们自己多保重。”
岳老太太铁青着脸:“老三家的,我们家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可也不会饿着你们母女。是你自己愿意走的,将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不要怪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儿媳妇坚持要离开。
她已经反复地劝告她说,女人刚生过孩子就出门,以后一辈子都会腰痛。
再说,老三昨天才刚咽气,她今天就要走人,连丧事也不管,实在是太无情。
年轻女子微笑:“娘,不要生气,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她必须尽快地离开,否则根本来不及赶到朔州城。
只有五天的时间,可是还有上百里的山路呢。
因为她的名字是青竹红玉,所以她不能在这个荒凉的小山村中安然度过后半生。
有太多的人,在等着她的出现。
只要一息尚存,她就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
岳老头叹口气,把半截木头棍子递给她:“从这里到大路,要走一整天呢。当心遇上狼群。”
红玉微笑:“谢谢爹,我会小心的。”她慢慢地转身离去。在她身后,破柴门“砰”地关上。
她没有回头,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拄着棍子,渐渐地越走越远。
行远自迩
夜色渐渐地笼罩住群山。
已经走一整天,红玉感到双腿像是灌注进去二百斤铅那样沉重,每迈一步都非常吃力。
雪深得出乎意料,低洼处甚至已经有一尺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潮湿的大雪片在强劲的东北风推动下所向披靡,盘旋着朝树木和岩壁的表面贴去。雪片不断地粘在她身上,使她成为雪人,甚至脸上也都是雪。
她眯着双眼,紧闭着嘴,风却象是一只有力的手,窒息着她的呼吸,逼迫她不时地张嘴喘气。在她张开嘴的那一瞬间,一把雪片就扑进她的嘴里,呛得她咳嗽起来。
黑暗在雪白的世界中弥漫开来,尽管她一向目光锐利,现在也几乎看不清茫茫大雪后面的路。雪片织成一张白网,丈把远外就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灰色的底子上飞舞着的那成千上万的白点。
路看上去那么遥远,好像要走很多里、很多年似的。她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走到朔州城。也许要花上一年的时间,才能在大雪中跋涉到那个遥远的地方吧。
襁褓中的婴儿忽然啼哭起来,吸引走红玉的注意力。就在她低头去看襁褓的一刹那,她迈出的左脚踩翻一块尖利的石头。
虽然她迅速地反应过来,用力撑住右手的棍子试图保持身体的平衡,但是毕竟地面太滑,她“嗵”地一声坐在雪地上。
坑洼不平而且布满石子的路面扭伤她的左脚。她坐在地上,顾不上去检查受伤的情况到底如何,先打开襁褓查看婴儿。
婴儿张大嘴,发出长短不一的“啊……啊啊……”的哭声。想必是饿啦。
红玉用冻僵的手指慢慢地解开衣襟,开始给小家伙喂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婴儿就叼着奶头睡着啦。
红玉微笑着把她包好,心想:还是当小孩子幸福啊。自己小时候总是觉得长大好,现在真的当大人,才发现还不如小时候呢。
她解开兽皮的靴子检查一下,发现左脚脚踝的外侧捏起来非常痛,想必是伤到筋骨啦。她轻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这才刚刚是第一天嘛,就出现纰漏啦。真是的,以后可要受罪呢。”
坐在湿冷的地面上不过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身体开始麻痹起来。她咬咬牙,硬撑着站起身来。
前面的山坡下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林的另一侧,就是去朔州城的大路。她必须按计划赶到那片树林中再休息。如果在这里睡觉,半夜里要是有野兽路过就麻烦啦。
风雪和受伤的左脚增加了路途的艰难。短短的一里多地,居然半个时辰才到达。她摸索着找到一棵最粗大的树,吃力地爬上去。
之所以选择这棵树,是因为它不仅粗大,而且枝干繁多,形成一个天然的支架,能够让她安心地睡觉而不必担心掉下树去。这是岳老三在几个月前就反复地念叨过的。他那时病得还不重,还打算着和她一起在这棵树上过夜呢。
想起刚刚去世的岳老三,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地叹息一声。
曾经呕心沥血才得到的一切,哪里就舍得轻易地放下呢。即使落魄至此,心中的豪情壮志却不曾熄灭过。明明知道会更痛苦、更难熬,也要义无反顾地……
一声长长的号叫打断她的思绪。
红玉一惊,定睛望向声音的来源,却是十几只灰褐色的野狼拖着扫帚似的大尾巴跑进树林。
狼群显然是发现她的踪迹,循着她的足迹来到那棵大树下,四面围住,抬头向着她嚎叫。
红玉轻笑:“你们来晚啦,我已经在树上啦。”
这些畜生不会爬树,所以只要她不笨到自己掉下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不过为保险起见,红玉还是解下衣带,细心地把婴儿捆在自己的腰上,再把自己捆在树枝上,然后才闭上眼睛休息。
在漫天的风雪中,单调的狼嚎声倒也抑扬顿挫。幸亏有这些不畏寒冷的家伙在这儿闹个不停,她才能够安然睡着。要是让她安静地呆着,沉重的往事肯定会损害她的睡眠。
红玉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雪也停啦。
她看看树下,那些目光凶恶、口吻深裂的动物已经无影无踪。不过从雪地上的脚印来看,它们显然离去不久。
她又耐心地等一个时辰,也不见它们回来。它们是彻底放弃这顿美食还是在前面某处等着自己送上去呢?
红玉思索片刻,觉得前一种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如果她判断失误,那就有性命之忧啦。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跋前踬后的人,想好后立刻就解开布带,慢慢地从树上滑下来。
寒风吹刮着山野中的枯枝败叶,刮在人的脸上,像鞭子抽打着一般钻心的痛。雪后的太阳,显得特别明亮耀眼,雪后的山野,显得格外洁净、优美,真像是一个粉妆玉琢的世界。
红玉一瘸一拐地踏着积雪前进,警惕地紧握手里的木棍。野狼虽然凶恶,但狼腿细长,是它们身体中最脆弱的部分。只要她能够准备地击中它们的长腿,就可以对付。她的问题在于身体过分虚弱。
如果不是……
她微笑着摇摇头,把那些没用的想法抛在一边。她必须要准时赶到朔州城。
走到中午,她终于松口气。狼群看来真是离去啦。
红玉的心情放松下来,在呼啸的风声中,轻声地吟颂着。
她清脆的声音在风中断续着:“未洗染尘缨……万点雪峰晴……谷寒云不行……”
履机乘变
二月初一的傍晚,红玉终于准时赶到朔州城外。
远远望去,暗灰色的城池,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高大而狰狞。凹凸不平的外墙斑驳陆离,被积雪笼罩的城墙上有几簇枯草在寒风中摇曳。风呜呜地响着,沉闷地拍打着城墙。
城门口蹲着几百个难民。进城要收十个铜钱,他们根本拿不出来。
看着三三两两倚在城墙上的老弱,红玉长叹一声。她倒不是可怜这些饥寒交迫人们,而是因为他们有气无力地偎依在那里,她根本不能去查看左侧第三十块砖上是否有暗记。
只好先进城再说吧。
可是,她失望地发现,在本来应该刻有暗记的第二个地方----破旧的土地庙的外墙上,有各种顽童的涂鸦,既没有代表着春花秋月的那个同心圆,也没有代表着无名等人的标记。
难道他们都已经罹难?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性。
她看看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或许是他们路上耽误啦。”她拿出匕首,在墙角处刻出一片细长的竹叶图案。
红玉慢慢地走到街上,买两个馒头就着热水吃下。她必须要吃东西,因为她的奶水已经很少。再不吃东西,思盈就要断奶……只剩下八个铜钱啦。
天色渐渐转暗。街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坑坑洼洼的路上满是烂泥。三三两两的乞丐蹲在路边。看他们饥饿的眼睛,就知道很少有人施舍。
红玉轻轻地咬咬牙,摸摸怀里的匕首。等天黑透,她或许可以抢劫某个路人。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只要能活下去。
……
飞龙帮门前。
胡六懒洋洋地敲敲桌子:“还有没有打算报名的?”
二十几个破衣烂衫的难民蹲在边上一声不吭。招人的规则很简单,只要能举起门前的半扇石磨就可以。但是,他们已经三个月没吃过什么东西,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
胡六干笑两声:“那好,今天就收工啦。小朱子,把桌子搬进去。”
这时,一个女人远远地跑过来:“报名干什么?我愿意。”
胡六打量着她瘦弱的身体和破旧的土布衣服:“干什么?杀人!我们是飞龙帮,招打手。快别处去,捣什么乱哪。”
红玉抬头看看大门上的牌匾,轻笑道:“飞龙帮?这名字好吉利啊。”
她的眼睛中有明亮的波光在闪动,声音不由得略略提高:“每月多少工钱?”
胡六双眼一瞪:“你饿昏头啦?打手,听清没有,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
“你们需要考试吗?”
胡六一指石磨:“举得起来,就要。”
红玉看看石磨,摇摇头:“太沉,我举不动。”
边上的人都笑起来。
胡六也笑起来:“女人嘛,生孩子做饭,陪男人睡觉。杀人放火哪是女人干的。”
“我会杀人,也会放火,为什么不要我?”
胡六大笑:“就你,瘦得跟小鸡子似的,没三两沉,还能杀人?”
“你看,我有刀子。”那是一把破旧的匕首,两块旧木头中间夹着一块黑铁,黑沉沉的似乎连刀刃都没有。
胡六笑得喘不过气:“好啊,那现在你就杀个人给我看。敢杀人,就要你。”
红玉立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看着蹲在路边的难民:“有谁愿意让我杀啊?”
众人哄笑起来,一个劲儿地摇头。
胡六回头,冲着院子里喊:“铁柱,你来。”一个黑塔似的汉子,应声走出来。
红玉不禁睁大眼睛,这人论份量有她的三倍。站在他旁边,红玉觉得自己像是个孩子。
胡六嘿嘿地笑起来,指着铁柱:“你就杀他。”
红玉大声问:“铁柱,这位管事要我杀你,你可愿意?”
铁柱也笑起来,觉得真是好玩:“行,动手吧。”
旁边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上数百。
红玉从背上解下思盈,放在桌子上:“各位大爷大叔,大家听好。这位飞龙帮的管事大爷刚才说,只要我敢杀人,就要我加入飞龙帮。这位铁柱大哥也愿意让我杀。”
众人哄笑起来:“对啊,俺们给你作证,是有这么回事儿。”
红玉笨拙地举着匕首,向着铁柱冲过去。铁柱轻轻一挡,她就如稻草般倒下,还摔破了鼻子。她慢吞吞地爬起来,用袖子擦擦血,又冲上去。第二次,她似乎摔坏了腿,只能一瘸一拐地冲上去,结果又被重重推倒在地。这次似乎把她的脑袋也摔坏了,因为她居然直直地冲向路边的围墙,重重地撞在墙上。
众人大笑。平淡困苦的生活中总是需要找乐子的。
人越围越多。
红玉挣扎好久,似乎爬不起来。
小朱子轻叹一声,走过去扶起她:“这位大嫂,你还是快走吧。莫要枉送性命。”
红玉微笑地看着他:“你这孩子倒是厚道。不用担心,我这就表演如何杀人。”
她站直身子,眯着眼睛,确定好方向,又跌跌撞撞地冲上去。
铁柱抬起右臂,准备这次要推得轻一点,否则她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都在含笑等待。
红玉冲到铁柱面前时,却蓦然向左一歪,低头撞在铁柱的腰上。铁柱冷不防被她一撞,身子也一歪。他的脖子,也随着身子倾斜到侧面。
红玉的刀子,轻轻地划过他脖子上的动脉。
血,扑地一声,喷了红玉满脸。她冷冷地微笑一下,轻轻地退后。
铁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血迹。他站一小会儿,才仰面倒下。
血,不停地喷出来,在肮脏的地面留下刺目的痕迹。
人们瞠目结舌。
********
当小朱子跑进飞龙帮报告的时候,龙海生正在吃晚饭。
“帮主,快出来看看,铁柱快要把那个女人给打死啦。”
龙海生皱起眉头:“什么女人啊?”
“有个女人,饿得发昏,非要当打手。现在胡六哥正让铁柱和她耍呢。”
龙海生站起来:“胡六也多事,赶走算了。要是铁柱一巴掌把她打死,又要有麻烦。”
龙海生跨出大门的时候,锋利的刀子正好划过铁柱的脖子。
他停住脚步,皱起眉头。
血,还在不停地喷出来。
胡六脸色雪白。
龙海生徐徐地走出来。
他慢慢地走到胡六跟前,轻轻地挥手。胡六被打倒在地上,半边脸肿起来。胡六低头跪下:“帮主,是我错啦。”
龙海生回过头来,盯着红玉。
红玉慢慢地擦把脸,把匕首收进怀里。
这位帮主会怎么做呢?
红玉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有四种可能:
第一,不问青红皂白,大喝一声:“贱人”,然后打死自己。
(这是上策,可以迅速解决所有的麻烦。从他打胡六的姿势来看,他的武功颇高。)
第二,立刻摆出笑脸:“这位小娘子真能干,欢迎加入飞龙帮。”摆酒开宴,酒里下半包砒霜。
(这是中策,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问题。)
第三,大喝一声:“抓住她,送官。”
(这个办法比较笨,需要花很多银子才能摆平。)
第四,干笑一声:“胡六,你开什么玩笑”,然后把她赶走。
(一声不吭地认倒霉会有严重的后果,以后别想在江湖上立足。)
龙海生沉默很久。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都屏住呼吸、伸着脖子、瞪着眼,等着。
长长的街道如此安静,只听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喧闹声。
突然,哇地一声,思盈哭起来。
她肚子饿啦。
红玉微笑起来,管它呢,就算是天塌下来,小孩子仍然是要吃奶的。
可是,怎么吃呀?
在数百人的围观中,红玉慢慢地解开衣襟,露出雪白的**。
思盈高兴地开始吃奶。
围观的人们目瞪口呆。
多年以后,许多人还能回忆起这一幕:“好白的**啊。别看她脸上又黑又瘦,胸口的皮子可真是白啊。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羞啊,一直笑着。”
思盈终于吃饱,满意地打个嗝,睡着啦。红玉掩上衣襟,把思盈放在桌子上。
龙海生一直盯着虚空沉默不语,此时终于下定决心:“小朱子,取十两银子送给这位娘子。”他回过头弯腰抱起铁柱,慢慢地向门里走去。血,滴滴哒哒地,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
红玉叹口气,这人真是……心软啊。
胡六爬起来,也跟着走进去。周围的人们眼看着没什么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红玉接过银子放进怀里,抱起思盈,向飞龙帮的大门走去。
小朱子慌忙伸手拦住她:“你快走吧,已经闹出人命来啦,还没完啊。”
红玉微笑:“帮主可没说不要我啊?我考试合格,已经是飞龙帮的人啦。”
小朱子摇摇头:“你害死铁柱,弟兄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此时不走,只怕今晚就会没命。”
“铁柱并没有死啊。”
“他流那么多血,又止不住,还能活下去?”
红玉点点头:“我能让他活下去……要是救不活他,这十两银子归你。”
小朱子喜出望外:“你……真能救活他?可是,我没有十两银子啊。”
“不用你出银子,”她打量一下小朱子,这人的面相真是难得的忠厚。“你认我做姐姐。”
“好啊,好啊,我们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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