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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世
宽敞的大厅里有12根巨大粗壮的朱红廊柱,方中带圆,色彩明艳。
双龙戏珠藻井的天花板下,东西两边墙上嵌着重彩青绿山水画卷。
迎门正中,是一座高大的白玉雕像,雕塑的正是这座城市的保护者----定国郡主。
大理石的地面上铺满暗红色的碎花地毯。
在大厅的深处,有个小小的密室。
红玉疲惫地倚在巨大的座椅中。
这真是忙碌的一天啊。
听到钱谷青的消息之后,她喜上眉梢。
“哈哈,果然被我猜中啦。钱大人年轻时也是个小色鬼,肯定偷看过人家小姐。”
鹰翔天立刻跳起身,迫不急待地跑到她面前。
“好宝贝,现在你阴谋得逞,可以说出来吧。”
“嘻嘻,其实说出来就显得平淡无奇。”
龙海生和春花也凑到她跟前。
“把那个所谓可歌可泣的高尚阴谋从实招来吧。我们等五六天啦,你不许再卖关子啦。”
“嗯,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打动男人的,不过就是一个字----色!”
小鹰立刻摇头:“不对,不对。酒、色、财、权、势、名……男人渴望得到的东西太多啦。”
小龙立刻嘲笑他:“那是你,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云山先生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却也忍不住加入讨论:“钱某脾气倔强,不会为美色而改变想要名垂青史的愿望。”
春花赞同道:“钱大人是头倔驴,就算是九天仙女下凡,他也不会动心。”
“你们这就不懂。这个色字并非是美色,而是女色,也就是所谓的崇高的爱情。在钱谷青的内心深处,有一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所以他才独身多年不曾娶妻。”
“可是,那位石小姐已经去世多年。”
“呵呵,大家瞧瞧,云山这家伙虽然自命清高、隐居山林,却对朝廷重臣的**了如指掌啊。”
“我哪里比得上魔女您呐……一定是那位卖面的女子相貌酷似石小姐……你安排下毒计,要陷害钱某于女色……啊,不对,是爱情之中。”
“我在二十年前曾经见过石小姐一面。可是,钱谷青是否也见到过她呢?我并不知道。不过,他那时正青春年少,总会对自己的未婚妻有强烈的好奇吧。从他肯守节二十年的事实来推断,他应当是见过的。所以我就赌上这一注。果然不出所料啊。”
春花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几下,终于想明白其中的诀窍,气呼呼地跳起来,叫道:“你这个缺德的,连我都算计进来。你在派我去刺杀钱谷青的时候,就知道我会爱惜人才而把他掳来。然后你就装腔作势地要惩罚我,吓得我去哀求小鹰来救命。你一上船就给安州的无尘下令,让他安排孙大妮去广场卖面条。那时我还纳闷呢,怎么忙成这样儿你还有心思过问这种小事儿。原来你早就胸有成竹……”
她戴着面纱,所以大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声音来听,她肯定是气坏。
要是小鹰被如此戏弄,早就打红玉**。
可是春花毕竟是丫头,再生气也不敢造次。她愤愤地一跺脚,扭头跑出房间。
小鹰大笑:“可怜的青亭队长可要倒霉啦。”
云山点头称赞道:“此计甚妙。钱某虽然一心求死,但此时忽然见到酷似石小姐的女子,只怕会有恍如隔世之感。尽管他忠君殉国的决心坚如磐石,但只要出现了第一条裂缝,就会难以协调感情与理智的矛盾。他内心越痛苦,裂缝就越多。这决心最终会成为一堆碎石。”
红玉得意地笑道:“他能否和孙大妮发生感情并不重要,最要命的是那一瞬间的恍惚。”
小龙叹息着站起来:“你真是毁人不倦啊。我得去救青亭啦。再不去,他就会被春花姑奶奶打死啦。”
小鹰也站起身来:“我也一块去吧。这位姑奶奶发起脾气来,你只怕是一个人也拦不住。可怜的青亭啊,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你们两个冷血的家伙接着商量怎么害人吧。”
他们两个人拉开门,走出去。
密室中只剩下红玉和云山。
红玉轻笑:“我也无可奈何嘛。我现在处于劣势,人才奇缺,到手的肥肉怎么也得想办法吃下去啊。”
“呵呵,钱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啦,只怕会咯牙吧。”
“女色只是对付他的第一招,为的是让他坚韧的心灵出现缝隙。他求死之心即去,才有可能从新的角度来认识我。”
“他誓死不降的原因有三。一是愚忠之心,二是认为你是罪大恶极的叛逆,三是痛恨你办事不择手段。必须要对症下药,才能收到效果。”
“明天我会在广场发表演说,让他耳闻目睹民众对我的拥戴,这是第二招。此后两个多月中,他必然为生计而挣扎。让他体会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我是最合适的统治者,这是第三招。只要从根本上转变他对我的看法,他就会死心塌地地为我效劳。”
“厉害!怪不得近二十年来能够纵横大陆啊,果然不是一般的毒辣。水镜那老家伙的苦心没有白费。你已经胜于蓝。”
红玉明亮的眼神转为暗淡:“唉,小维明知我们情同父女,却毫不留情地下手谋害他。我一定饶不过他。”
“就算他对你恭敬礼让,你照样也要取而代之。”
“唉,我的命运,是一生下来就注定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个小猫、小狗,再也不要受为人之苦。哪怕是一颗草、一棵树都行,就算是一条小虫子也好。”
她轻轻地叹息着,垂下眼帘。
“红树青山遍鸟啼,小桥流水漫花飞。多么无拘无束的人生啊。可是,我却要承载着复兴帝国的希望而长大。刚刚十岁,母亲就开始和我研究国家大事。别的女孩子在后花园扑蝴蝶、绣鸳鸯的时候,我却带着兵马四处杀人放火……从前,小维总是羡慕我能够洞察先机。可是,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啊。明明知道是非成败转头空,却要为获得权力而付出一生。这是没有终点的比赛,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一直跑下去啊。”
她凄楚的表情打动云山,他禁不住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道:“蒋维志愿为驱使,百死不辞。”
他的真名一向少有人知,他平时总是以他隐居的那座山作为自己的名字。
两行清泪缓缓地流过她洁白细腻的面颊,滴在他的手上。
此时的她,是如此地柔弱,如此地无助,怜惜之心如滔天巨浪般淹没他的理智。
云山心情激荡,不由得双膝跪下。
他心里却好生奇怪:自己明明知道她是个魔女,不过是为求名利而追随她,怎么会身不由己地效忠于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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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水镜泉下有知,一定会长叹道:“色之害人,千古如此。”
当年,青竹明月也是以凄婉的表情打动他的冰心。
他以三十年的鞠躬尽瘁追随着她,得到的报酬呢,不过是几个灿烂的微笑而已。他却依旧无怨无悔,死而后已。
所以说,女人是可怕的,美丽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美丽而智谋超群的女人……只能称之为魔女。
敲诈勒索
安州位于大运河与德勒江的会合处,自从青历五七六年大运河第一期工程竣工之后,它从一个小渔村迅速地成长为交通要道,也就渐渐地繁荣起来。
青历五九九年,为防御海盗的侵扰,开始兴建最初的城墙。
此后历经几十年的城防建设,成为一座坚固的城市。
青历六五一年,这座城市成为安国公主的封地。
由于安国公主一向鼓励贸易,安州进一步确立南方贸易中心的地位。
除四年前的战乱以外,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
四年前,在赵氏兄弟兵临城下之前,水镜先生已经把来往的客商都安置到附近的几个临时驻地继续经营。半年后,赵氏兄弟的三万人马灰飞烟灭。
平州、安州之围解决之后,安州又恢复繁荣。
五年前,因为安国公主想要提高税收而引起商人们的抗议。
十几个行会组织数万人在平州城前的广场上静坐三天三夜。
公主府里,红玉耐心地劝说青竹明月道:“娘,您何必非要增加税收呢?现在我们已经储备大量的财富,够用好几辈子的啦。您要是嫌银子还不够多,我去弄点儿来嘛,何必非要在自己的封地上征收呢?”
青竹明月轻轻地咳着,慢慢地说:“红玉,你不明白啊。这笔钱,是准备将来要派大用场的,非要现在筹备好不可。已经差不多啦,就还差三千万两,就要着落在安州城这里。”
红玉扮个鬼脸,咋舌道:“我的天啊,这个数目太吓人,我一时三刻可没有办法弄来。”
她在江湖上敲诈勒索,每次不过几万两的进帐。
即使是搞些阴谋诡计啥的,也不过是十几万两的收获而已。
“再说了,这些行会也是我指使的……为的就是造势。否则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跟我玩抗议这一套。”
“嗯,这么说来,我诡计多端的老娘是打算……该不会是老妈您耐不住寂寞,打算收拾起家底,去西域找我老爸安度晚年吧。”
青竹明月神色黯然:“我们此生是无缘再见啦。等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给他送去吧。”
红玉忍不住跪在她面前,搂住她的双腿,无声地饮泣。
青竹明月已经病入膏肓,她们都明白,她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
“好啦,不要这个样子嘛。身为臭名昭著的魔女,总该有相称的表现嘛。好啦,不要哭,我们来商量正经事儿。你冷静地想一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红玉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娘,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成为小维的王后。以后岁月悠长,总有机会取而代之的。”
青竹明月冷笑道:“你以为小维就是傻子么?自从你舅舅流露出把王位传给你的想法之后,小维就把你当作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向你求婚的目的不过是要把你拘禁在王宫里。就算是你能够害死他,也难以推行自上而下的大变革。青竹国已经存在近百年,它的机体已经僵化。无论你如何努力,自上而下的改革都会收效甚微。我已经奋斗三十年,现在终于想明白。没有彻底的利益重组,就不可能让它焕发出新的生机。”
“可是,推倒重来的成本太沉重,至少要历经数十年的战争。无辜的人民将要颠沛流离,饱受战争之苦。不仅无数生灵要血染沙场,工商业也会遭到严重的破坏。更可怕的是,周围的众多蛮夷会趁机染指。一旦引狼入室,后果不堪设想。”
“不错,你的估计都正确。但是,只有沐浴烈火之后,凤凰才能重生。”
“可是,我们有没有权力决定呢?我们不能代替人民做出决定,毕竟最终受苦的是他们。”
青竹明月消瘦的面颊上绽出一个冷冷的微笑:“人民创造历史的作用是间接的,是通过领袖来实现的。领袖代表人民时,人民就创造和推动历史。领袖**独裁时,人民作为他们的工具被滥用就在所难免。反过来说,领袖想要改写历史时,只要巧妙地利用人民,就可以达到目的。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机会。”
红玉觉得这负担沉重得似乎要把她压垮,她只好轻声问:“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青竹明月的声音冷漠得如同寒冰:“因为你是青竹红玉……不是生于荒山野岭的村姑。你的血统决定你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青竹家族百年传承的责任,要由你发扬光大。你获得锦衣玉食的优越生活,也继承决定他人生死荣辱的崇高地位。在位高权重的背后,是严酷的责任。现在我们青竹家只有你和小维两个后人,而这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最终继承大统。小维的能力在你之下,可是他却有一个你没有的长处……”
“他把王位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青竹明月的声音渐渐变得和缓而落寞:“所以说,你根本没有退路。要么奋起搏斗,要么就得一命呜呼。再说,你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又生在这个时代大潮已经涌起的时代。如果你不挺身而出,自然会有其他杰出人物于这乱世中崛起。到那时,莫说要复兴帝国,就连我们青竹家的地位,也难以保全。”
“……唉,这些道理,我其实都明白。可是,这是需要我用余生来奋斗的事业啊。成王成寇,实在难料。”
“勇敢地承担起你的命运吧。在你的后半生中,你的名声会被污蔑得臭不可闻,你的生活充满沮丧和失望,你的精神会濒临崩溃……即使你能够侥幸胜利,剩下的岁月中,你还要为集中权力而屠杀曾经并肩战斗、亲如手足的战友们……历史上每一个胜利者都是如此,这是宿命。”
“唉,生于帝王之家,真的是很不幸啊。”
红玉轻轻地站起身来,掸掸裙子上的灰尘。
悲哀如风一般掠过之后,她的神色变得轻松而愉快,笑道:“我认命啦。现在呢,我要去充当公平的仲裁者啦,也好帮您以最高价把安州城卖出去嘛。”
接下来,经过她的调停,行会和商人们同意从安国公主手里赎买安州城,使之成为一个自治的城市。价格呢,是四千万两,一年内分期付款,不收利息。考虑到新的自治当局并没有相应的武装力量自卫,红玉还欣然把自己的部队中的三千人借给他们作为守城的雇佣军。难能可贵的是,她只收取每年税收的百分之五十作为军费。
由于红玉在此次仲裁活动中的慷慨表现,安州城成为整个大陆上第一个获得自由的城市,因此民众把她奉为“伟大的保护者”,而且在市政大厅中树立起她的雕像。
这个雕像颇为灵验,据说只要亲吻它的足尖,就可以保佑生意兴隆。
五年以后,那尊白玉雕像的足部因为不断地与人类嘴唇接触,已经油腻乌黑如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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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第一个自治城市,安州城中的众多行会以选举的方式成立议事会,委任市政机关的各负责人员。由于这些行会多是与贸易有关,在重商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安州城实行完全自由的贸易政策,只征收百分之五的营业税,远远低于这个大陆上各城市百分之三百的平均水平。短短五年间,它成为南方最重要的商业中心。
安州城的管理者非常明智地遵从当年安国公主制定的土地租赁政策,对于城市内外的土地全部出租使用权而不是出卖所有权。随着城市的繁荣,租金不断上涨,最终超过营业税而成为市政当局最重要的收入。
充足的财源为市政当局提供每年一百万两的财政收入,使之能够继续进行城市的规划建设。和其它城市的杂乱肮脏截然不同的是,安州城是一座宏伟而整洁的城市。不仅街道和各种公共设施建设得规规矩矩,而且有相当完善的污水处理系统,完全可以和帝都媲美。当然,这里的建筑虽然不如帝都的那么古香古色,而是更加高大实用。

随着大量流动人口的涌入,安州市政当局表现出惊人的管理能力。由于制定严格的法规并切实地贯彻执行,大量的游民被安置到数量众多的作坊之中,城市的秩序得以维持。
当然,这一切的成就,除要归功于当初安国公主的政策之外,还多亏这座城市的议事会每年都在贺子方的领导下制定数十条新的法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能够把这座城市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多亏有一位能力超群的市长大人。
他为民众的福利,放弃日进斗金的生意,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城市管理上。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全部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创下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佳话。他公正严明,严格执法而不徇私情,获得民众的称赞。
现在,这位值得尊敬的人物不仅失去平时容光焕发的模样,而且紧皱着眉头,两道眉毛弯成一个“八”字,好像小孩儿快要哭的模样。
他低声下气地露出谄媚的笑容,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尊贵的郡主,您能不能……能不能把军队留下?现在世道乱,没有军队的保护,安州城这块肥肉会引来饿狼的。”
“是啊,是啊。”
在他的身后,议事长和**官毕恭毕敬地站直身子,嗯,更确切地说,是努力地挺着肚子。
红玉懒懒地倚在床边,手里**着一张旧纸。
她不耐烦地抖着那张纸:“我们当初可是有契约的。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军队的使用期是五年,上个月就已经到期。”
议事长慌忙表明态度:“这个啊,我们议事会已经商量过,愿意和郡主续约。”
“这事可不能一厢情愿啊。我现在有紧急的事情,要把军队调走。”
议事长认为她是趁机敲诈,堆起笑容道:“如果郡主要求提高费用,也可以商量嘛。”
“呵呵,这回你们可猜错。就算是你们把全部财政收入都给我,我也不续约啦。请回吧,三位。出于善意,我会让军队在这里再驻扎十天。”
三位城市的首脑人物面面相觑。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虽然一个月前就收到通知说契约将不会再延续,但他们都以为她不过是要提高价钱。
议事会也通过决议,同意把军费提高到税收的百分之六十,甚至百分之七十也行啊,反正现在租金是主要收入,就算是把税收都给她,剩下的也可以维持城市的正常支出。
贺子方圆圆的胖脸上长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他迅速地从惊慌中恢复冷静,试探着问道:“听说这几年郡主一直在北方拓展,是不是此时需要军队北上呢?”
“嗯,**官果然是思维敏捷啊。实不相瞒,我已经和青城听萧达成约定,要在两个月内攻占永平城并坚守十个月。如果我做到,他就带着新陵军投到我的麾下。”
三个人倒抽冷气的声音整齐而响亮,三张红润的胖脸在同一时间变得雪白。
贺子方最先反应过来:“我的天呐,大战要开始。一旦郡主出兵永平,帝都方面必然调兵攻打安州、平州。人家才不管我们已经是自由城市。这块肥肉,谁不想吃啊。”
“扑通”一声,市长葛得财和议事长田中月跌倒在地上。
兵荒马乱之中,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必然会玉石俱焚。
贺子方咬咬牙,努力压抑着狂乱的心跳,盯着红玉的眼睛,沉声问道:“在这场豪赌中,郡主有多大的把握能够笑到最后?”
红玉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就算是最后要把我五马分尸,我也笑得出来嘛。”
“这个……我是问,郡主最终获胜的可能性有多大?”
“各位大人猜猜先。”
“那要看郡主的目标是要获得王位呢,还是要……”
“当然是要统一大陆啦,否则岂不是白来这人世走一遭。”
葛得财伸出胖胖的手指:“三成胜算。”
田中月伸出两个手指:“没有那么多。不过是两成。”
贺子方沉痛地摇头道:“此事艰苦卓绝,就算是宏运当头,也只有一成的胜算而已。”
红玉的笑容灿烂如朝霞:“各位很悲观啊。看来,我是不能指望着获得安州城的合作啦。”
葛得财那苦涩的表情如同刚刚失去一切的赌徒一般,声音也没有平时的洪亮,而是嘶哑难听:“事已至此,我们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啊。”
田中月长叹一声,站起来鞠躬:“我们议事会愿意和郡主进行合作。只是希望上天垂怜,能够保佑安州城存在下去。”
“哦,大家愿意和我合作,很好啊。云山先生现在是我的军师,你们和他商量具体的细节吧。”
一直坐在边上默默无言的云山站起来,微笑道:“各位,我们走吧。”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出密室。
看着他们凄楚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面,站在床边的鹰翔天轻笑起来:“真是可怜的人啊。”
另一个站在床边的人,龙海生,伸个懒腰,笑道:“遇到了魔女的男人都是这样,是他们命苦啊。今天的工作结束,现在该吃药。”
刚刚还神气活现的魔女立刻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求求两位大爷啦,能不能不喝那苦得要命的汤子啊?”
别无选择
安州城议事会最初由整整一百名议事员组成,每年改选一次,所以民间又把这个组织称为“百人会”。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这个议事会的人数增长到一百三十四人,但人们还是沿用原来的称呼。
在安州城,政治权力和财富是密切联系的。凡是上一年度纳税达到一万两的组织和个人都有推荐权,可以提名一个议事员的人选。然后,由纳税超过三千两的组织和个人进行投票选举,在提名的人中选出议事员。
因此,最初的百人会基本上就是由各行会一手把持,全无公德,只是以这些商人的利益为优先。
势力最大的几个运输行会甚至影响到立法,居然明令禁止在安州城中以人力运输任何重量超过五十斤的物品,这些物品必须要雇用马车运输才合法。有户人家出殡,棺材走在半路上就因为非法运输而被拦住。争执四个多时辰也没有结果。眼看着就要天黑,棺材里面的那个死人突然不耐烦地大叫起来,吓得人们一哄而散。
那个“死人”原来是因为酒醉而陷入深度昏迷,他们在街上推推搡搡、吵吵闹闹多半天,那人居然苏醒过来。
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就是:关于运输的法律仍旧存在,另外又新增一项法律,规定埋葬死人之前要经过执业医生的检验以确认死亡的事实。嗯,这项法律产生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安州城里医生的收入都增加百分之十。
当然,议事会还是非常理智的,坚定地否决掉挖掘行会的议案。这个提案建议把过去十年间已经埋葬的死人都要挖出来检验一下,以免再次出现类似的事件……
在这种情况下,原来没有组织起行会的各行各业忽然间发现没有一个组织真的是很吃亏啊。于是,形形色色的行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此时,在议事会富丽堂皇的大厅中,一百二十名议事员正在吵吵嚷嚷地乱成一团。其他十四人因为不在城中,所以没有机会见证这个重大的历史时刻。
一个议事员终于看明白纸上誊写的众多条款,小声地发牢骚说:“居然让我们把财政收入的一半都无偿地捐赠给那个魔女,难道说田鼠发疯不成?”
议事长田中月的外号叫做“田中鼠”,简称为田鼠。
“不许你说魔女这两个字!郡主是我们安州城伟大的保护者,没有她老人家的仁慈,我们还在过着颠沛流离、饥寒交迫的生活呢。”
于是,定国郡主的拥护者们为捍卫她纯洁的名誉,立刻一拥而上,让那个出言不逊的议事员受到触及**的深刻教育。
经过长久而深入的“讨论”(三十九位议事员负伤下场)之后,大家还弄不明白为什么议事长大人会把这么样一份提案让大家表决。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大吼:田鼠出来……田鼠出来……
田中月一直在不引人注目的黑暗角落里等着呢。
只有在这些民主斗士们“讨论”完毕之后,他才能够出现,否则他的人身安全很难保证啊。
他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地的破纸、断笔、血迹、衣服的碎片等等,走到主席的位置上。
他认真地检查一下座位,确定在上面没有新安的钉子或者是马粪等异物之后,才缓缓地坐下,摆出庄重的表情,清清嗓子。
“嗯,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伟大的保护者、最美丽善良的郡主,已经和青城听萧达成约定,要在两个月内攻占永平城并坚守十个月。如果她做到,他就带着新陵军去投奔她。如此一来,暂时稳定的格局必然出现新的调整……”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分析起天下大势来。
“这个青城啥的,是什么人啊?”
台下,一个穿着桃红色外衣的胖大妈悄声问旁边的人。
她红润的圆脸蛋像熟透的苹果,两条眉毛描画得又黑又长,肥厚的嘴唇涂得血红。
那个被问的人不屑地“哧”一声,低声道:“就是绝世战神嘛。”
“哇,这就是说,我们以后要和绝世战神联合在一起啦。”她高兴地跳起来,大叫道:“赞成……赞成……只要是能和绝世战神一起行动,我们娱乐行会绝对赞成。”她是娱乐行会的代表。
这个所谓的娱乐行会,主要由戏子、妓女和相公组成。由于这几年安州城经济发达,娱乐行业也迅速地崛起。一想到能够和传说中无比英俊的绝世战神站在同一阵线上,她激动得声音都颤抖。
田中月的宏论被打断,他烦躁地咳嗽一声,说:“能够和绝世战神联手,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这要等一年以后才行。在这一年中,如果郡主不幸战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是否一定要把我们安州城的命运押在她身上?”
一个老汉站起来,用大嗓门问道:“议事长大人,你说的啥?俺听不明白。”
由于长年烈日曝晒,他淌着汗水的脸庞儿又黑又粗。他是农民行会的代表。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有两个选择。要是和定国郡主一起造反呢,说不定会完蛋。要是不和她一起造反呢,肯定很快就完蛋。”
“完蛋?这是啥意思?俺还是搞不懂。”
田中月恨不得立刻跳起来把这个笨家伙痛打一顿,可是他此时没有这个闲功夫啊,只好咽口唾沫,耐心地解释道:“完蛋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安州城的守军全没有,土匪和乱兵会跑来抢走你的粮食、老婆、闺女……还有你养的两头肥猪。”
那个代表立刻瞪圆眼睛,双手紧攥,吼道:“那可不行。俺的老婆又凶又丑,抢走俺倒是不心疼。俺那两口猪可是俺的心尖子,哪个敢来抢,俺就和哪个拼命。”
……
由于绝世战神(还有那两头肥猪)对于安州城议事员们产生巨大的吸引力,他们毫不犹豫地代表安州城的人民做出决定:坚决支持伟大的定国郡主,坚决打倒反动势力的代表青竹纳维。
往事历历
夜色渐浓,曾经大放光明的万盏灯火陆续熄灭,像远飞的萤火虫,忽闪忽闪地越来越昏暗,整个城市像笼罩在梦幻中,渐渐地陷入宁静的睡眠之中。
议事会大厦仍旧灯火明亮,如同披着宝石镶嵌的衣衫,连楼下的街上也洒满闪耀的灯光。
子夜时分,天上落下秋雨,像是流不完的泪,一直下到黎明。
钱谷青蜷缩在大厦前雄伟的阶梯下,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候,自己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躲在白云庵里,到底要看看自己的未婚妻相貌如何。
她不是美人,肤色暗黑,身材也很矮小。
但是,她有着温顺的羚羊式的大眼睛,乌黑的眉毛又粗又长,她的嘴角有点上翘,总像是在微笑。
当一只彩蝶翩翩地飞过庭院时,亢奋的神情无可抑制地洋溢在她的脸上,光艳得犹如阳春绽放的鲜花……
从此,她灿烂的笑容时时在自己梦中出现,直到半年后,传来她病逝的消息。
那也是一个秋雨连绵的季节。
自己也是在这黎明时分,偷偷地来到她的墓前。
在那个清晨,自己默默地许下诺言,要为她守节二十年。
虽然作为男子,自己并没有义务为一个没有过门的妻子这样做。
这已经是他能够付出的最大代价。作为家族的一分子,自己要承担传承香火的义务,总要娶妻生子。
她微笑的样子,已经深深地印在自己心里。
这二十年来,偶尔会在梦中见到她,她仍旧穿着那件绿色的春衫,笑看彩蝶飞舞。
整整二十年。
今天是二十年后的第三天。
昨晚忽然见到酷似石小姐的女子,真的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如果她能够及时地托生,也该有那个卖面女子那么大的年纪吧。
在那一瞬间的恍惚之中,自己的理智真的难以承受啊。
钱谷青用力地扯动嘴角,让苦涩的微笑慢慢地荡漾起来。
他向来不信轮回转世之说,只是期盼着自己一旦死去,魂魄就此灰飞烟灭。就算是有来生,也要完全忘却今生今世的苦痛,重新做人吧……
……
随着清晨的到来,整个城市也慢慢地苏醒过来。
广场上,摆摊的小贩们挑着担、推着车,陆续地到来,行人也络绎不绝地出现。
……
孙大妮擦把汗,端起一碗面条,快步走到阶梯边。
她是个淳朴的乡下姑娘,对于昨晚失手烫伤这个“乞丐”的事情,一直心存歉疚。
“三叔,来碗面吧。”
她不是很识字,但钱谷青名牌上那个“三”字,她还是认识的。
钱谷青愣一下,方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挂着那个写着“赵三胖”的名牌。
他笑笑,挣扎着坐在地上,接过那碗面条。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
他慢慢地吃下那碗面,只觉得香喷喷的。
原来肚子饿时吃东西会如此美味啊。
他从怀里摸出三个铜钱,放在空碗里。
“哎呀,俺不是要把面卖给你呐。俺把你脸上烫一个大泡,实在是对不住。你不骂俺,俺就高兴死啦。这钱呢,俺无论如何也不能要啊。”
钱谷青又一次笑起来,发出“呵呵”的声音。
他实在不敢想象,书香门第出身的石小姐,据说是天资聪颖、饱读诗书,居然会在今生成为这么样的小柴禾妞。
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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