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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多久,元知就带着固有的笑脸回到了他们面前——鞋子自然也已经换掉了然而阳冰面对元知的笑容却多少有点不自然了,在他看来,笑容背后掩藏了太多不可知的秘密。但是话说回来,谁人没有秘密呢?现在也显然不是探究别人秘密的时候——于是他率先开口向他致歉:“对不起,刚才的事情——”
“刚才的事情应该我说对不起——”元知笑着说:“我的老毛病了,还请你们别介意。我看了字条了,原来你们是张博士的朋友,有什么事还请尽管吩咐。”
老毛病?阳冰可不会这么想。但是阳冰是来寻求帮助的,而不是找茬的。
“哪里敢吩咐,”阳冰直接切入主题:“我们想找一家修复古玩的字画店。张博士说你曾经多次跟他提过。一家最好的修复店。”
元知眼里立刻泛着兴奋的目光,仿佛有人提起他的心爱之物一样:“枫亭处!没错,你们要找的那家修复店的名字就叫枫亭处。妙叶的修复技术绝对是世界数一数二的。”
阳冰重复的问道:“妙叶?”
“嗯,字画店的老板娘。”元知回答道。
眉心好奇的问:“老板娘?你说的居然是个女的啊?那老板是谁?”
元知一怔,淡淡的说:“好像叫吴子都什么的,不过不重要。如果妙叶不能修,那么估计就没有人能修复了。”
眉心感觉受到了怠慢,双手叉腰气呼呼的说:“喂,不就是不小心弄脏了你的鞋子嘛,干嘛我一说话就拉下脸来!”
元知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冲眉心抱歉的笑了笑,彬彬有礼的说道:“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注意力不集中。老毛病,老毛病。”
或许,元知不是针对眉心才转变情绪的,那就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他们提到了他不喜欢的人。
阳冰觉得此时气氛有点尴尬,元知明显在隐瞒着些什么,再这样聊下去恐怕不好收场,而且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修复《康熙字典》,尽量不去节外生枝,于是赶忙插话问道:“看来你们彼此都很熟悉啊。能不能帮我们引见一下?”
“我只是知道而已,就像西安人都知道哪家的灌汤包好吃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也不认识我。”元知又笑了笑,一颗牙齿都不露。
阳冰和眉心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元知根本没对他们说实话。但是他们不能拆穿。也没有办法拆穿。
“呃——”阳冰想了想:“那麻烦你告诉我们应该怎么找到这家店,这总可以吧。”
“当然没问题。”元知依然保持着迷人的笑容:“希望帮得上你们。”
拿到了地址,从钟楼下来,眉心显得有点暴躁:“张博士怎么会给我们介绍这么一位?”
阳冰苦笑一声:“他们只是书信来往,用最传统的方式。我估计张博士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介绍的是什么样的人吧。”
眉心忿忿的说:“一个怪人,十足的怪人。”
阳冰点点头,第一次认同了眉心的观点。但是心里却不像眉心那样气愤。从他走出自己的避风港那刻期,事情就没有一帆风顺过。总是接二连三的给他意外,总是不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他已经开始学着习惯了。
元知确实是个怪人,三番四次的提“枫亭处”,不仅每次都显得格外的兴奋,更重要的是他能毫不犹豫的说出男女老板的姓名,怎么后面又说不熟悉他们?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瓜葛?难道是——难道是元知喜欢女老板而厌恶男老板?阳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种想法未免有点幼稚。元知,谜一样的男人,你在害怕着什么呢?你在爱着什么呢?你在恨着什么呢?
眉心看阳冰点头,知道自己说的没错,一扫刚才的郁闷,高兴的“分析”起来:“你也感觉到他很怪吧?我敢肯定他不是恐水症!而是恐美症!”
阳冰疑惑的问道:“恐美症?这是什么病?”这个词还是他第一次听说。
“有些男人,一见美女就流口水,恨不得立刻上来搭讪,虽然很色,但基本也算正常。但有些男人,一看见美女心里也喜欢,却习惯性的压抑这种喜欢,当压抑变成习惯之后,就逐渐产生了一种病态,一看到美女就很冷淡,甚至表现的很不友善!”
阳冰突然觉得比起眉心来,自己还不算自作聪明,强忍住笑问道:“你的意思是——”
眉心叹了口气,幽幽的说:“可能是我太美了——”
阳冰笑着瞄了一眼眉心。的确,眉心确实很美——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她是属于那种看第一眼很惊艳,看第二眼很璀璨,而且越看越耐看的那种美。比起秋来,长发的眉心似乎更漂亮一点,但是大脑就像灌了地沟油一样,不仅仅灌了地沟油,上面还飘着三聚奶粉。
阳冰绝对不相信元知是个精神病患者。他只是觉得元知有点过于神秘了。但这并不碍事,反正地址已经到手。他们只要找到字画店,修复完字典就可以了。
“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自己打听字画店的地址呢。”眉心嘟着脸说道:“我就这么往大街上一站,随便问个本地人都行。干嘛非要去找元知啊。”
阳冰想了想:“我打赌那家店并不是什么很出名的店。”
“怎么可能?如果真的像元知说的那样,修复手艺举世无双,早就尽人皆知了。”
“没听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吗?真正的高手都是藏而不漏的。”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眉心懊恼的问道:“我们还要去找枫亭处吗?”
“当然。”
“万一是个陷阱呢?”
“万一不是呢?”说着,阳冰迈步走在了前面。没有任何困难会阻挡他。此刻,破解父亲的密码已经成了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目标。
正当午,阳冰和眉心终于在七扭八拐的街巷里找到了这家“最顶级的字画店”——枫亭处。
“看来你赢了,这家店实在是太普通了——”眉心失望的说道:“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门口罗雀!这里面真的能有一流的修复师?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昨天,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会救我。今天,我宁愿昨天被打死也不愿被猪救起来。”阳冰说着推门进去。
从外面看来,门面很窄,但是进去之后,立刻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屋内物件摆设很多,但是相当整洁、安静。到处都是名家的古董、字画。阳冰努力的在这些珍贵的藏品中寻找店员,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发现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端坐在柜台后面,那女子目不转睛的看着铺展开的一件绣品,要不是屋内静的能听到轻微的叹息声,恐怕阳冰就把她当做一尊古典感十足的雕塑了。
阳冰清了下嗓子,冲“雕塑”女子说道:“您好,我想修复一件物品。”
女子并没有答话,甚至连抬眼看他都没看他。这让阳冰很尴尬,不由得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您好,这里能修复字画吗?”

雕塑女子还是充耳不闻。
“看来,这里的服务素质有待提高,”眉心故意抬高了声音说道:“有客人来了也不起身招待一下。或许她是哑巴?或许是聋子?瞧她那副样子,故作清高!”眉心厌恶的看着雕塑造型的女子。
阳冰小声的说道:“无所谓,看来老板娘和老板还没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等。注意,我们要低调。”
眉心无可奈何的点点头。扑扇着大大的眼睛朝四下张望。
只见四周一派古香古色,墙壁上挂满了古代文人的墨宝,地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古董古玩。眉心散散的扫了一眼,随手拿起几件,又都丢了回去,她对这些丝毫提不起兴趣。这里太“落后”了,她更喜欢新鲜刺激的东西。等再回头的时候,发现阳冰静静的站在一副画像前,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是谁?居然让你这么入迷?”眉心也凑上来,好奇的问道。
阳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面对她,谁不会入迷呢?”
“没听过。”眉心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瞅瞅了墙上的这幅绢本的仕女图:“我看古代女子的画像都一个模样。”
阳冰眼光重新回到画中的女子身上:“她最与众不同,这是可以跟中国古代四大美女平起平坐的一位道家奇女子——鱼玄机。”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难得有情郎——”眉心点点头:“写的真好,就这么两句吗?”
阳冰刚要答话,只听得柜台内的女子幽幽的念道:“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哇,她不是哑巴——快看快看!”眉心冲阳冰嚷道,那夸张的表情,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见女子又不做声,旋即又嚷道:“对,她可能是聋子——凑巧念了那么几句。她念的对吗?”
阳冰收回目光,冲眉心肯定的点点头。
“居然念对了……真意外,”眉心不满意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朝阳冰问道:“最后两句里面的宋玉、王昌是谁啊?”
阳冰笑着说“两人都是美男子,不过一个是作品里虚构的,一个是真实存在过的。宋玉是被邻家女了三年的《登徒子好色赋》里面虚构的人物,而王昌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真实存在的人,这个人从来没做过薄情寡义的事情。很多人都以为鱼玄机在暗示自己的风骚,但这里实际上是她一种悲凉的自我安慰:能得到暂时的虚假的爱情都算是美好的,何必去恨那些不能理解自己的男子呢。”
说道这里,阳冰感觉到柜台里的女子抬起头,赞同的望了他一眼。等他回头望去的时候,女子又低下了头。
“切,女孩子怎么会写这么艳丽的情诗啊?想必也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说着,朝雕塑女子方向望去。
好女人?阳冰心里一笑。敢于追求自我的女人怎么会不是好女人呢?可是每个“敢于追求、敢于突破”的女人就一定是鱼玄机吗?都一定值得鼓励吗?
阳冰想了片刻,笑着回答道:“很多女人都在学习鱼玄机,但不是学习她的文采诗词,而是模仿她的行为,很多女人都放浪形骸,但是其中只有一人叫做鱼玄机。也只有她配有这样的资格,恃才傲物,放荡不羁,现在的女人们,没有鱼玄机的本事,却学做鱼玄机的行为,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外表光鲜,内在却丑陋的很。”
眉心皱了下眉头:“不是很明白。”
阳冰正要进一步解释,雕塑女子又开口了:“这位先生是说,鱼玄机是好女子,但是模仿鱼玄机的都是坏女子。男人也一样,都在模仿风流倜傥,但真正有风流资本的又有几个呢?”说到最后几句,女子神情也随之暗淡下来。
阳冰心中一动,这家小店果然不同凡响,外表虽然简单粗糙,但是店员却十分有内涵。这样看来,修复《康熙字典》还是很有希望的。他刚要上前搭话,却被眉心一把拉住。
眉心撇了撇嘴,一边掏出感应元眼镜,一边嘟囔道:“装模作样,我最瞧不上这样的了。看我拆穿她的破赝品!等会儿我给她把这不值钱的烂画撕了,她就——咦——”戴上感应元眼镜之后的眉心不由得惊呼起来,瞪大了眼睛对阳冰说道:“这是——真品?”
不可能。阳冰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可能。《元机诗意图》是清代画家改琦的作品,原本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内,一个小小的没有客人的字画店,怎么可能会有真品呢?
看着阳冰不相信的表情,眉心把感应元眼镜递给阳冰说道:“真的,你看碳元素测定!”
阳冰戴上感应元眼镜,顷刻,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没错,如果感应元眼镜没有出现质量问题的话,这幅画的年代就是清朝的,落款也真是改琦的。但或许是清代人临摹改琦的?可是这似乎更说不通!改琦并不是大画家,鱼玄机也不是被世人推崇的对象,怎么会被同代人临摹?难道改琦画过不止一幅《元机诗意图》?一定是这样的!
阳冰不由得仔细查看这幅绢本人物画。果然,他发现这幅画中用到的红比原本中更暗一些,而阳冰记得藏在故宫里的原画中,鱼玄机袖口和衣领处都用了刺眼夺目的红!
这是?血?
阳冰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鱼玄机的生平他是知道的——
这位唐代的一代才女,就生活在西安这里,二十六岁的时候,鱼玄机因爱而生妒忌,杀害了自己的侍女,被送官府之后被判处死刑,判官正是曾经爱慕追求过自己但被她拒绝的裴澄。正史的记载也仅仅如此而已。
但这也不足以让阳冰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吃惊的是,脑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小时候父亲给他的另一个鱼玄机的结尾:
身为道家的鱼玄机并没有死,死的只是在裴澄的安排下的一个替身,她吃了一种神秘的丹药,而这种丹药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只不过,她必须依靠喝人血来维持早该消逝的生命。
血,红的发黑的血!
阳冰脑门上的汗珠越来越多。究竟父亲有没有讲过这个故事呢?怎么后来一点都不记得了?而现在又怎么会突然想起?阳冰一阵恍惚,感觉眼前画中的鱼玄机侧过身来,温柔的望着他,仿佛有话要对他说。阳冰不由得向墙壁迈了一步——
“啊——”雕塑女子低声的惊呼,将阳冰一下子从迷境中拉了回来。
只见雕塑女子眉团紧蹙,眉心却戴着感应元眼镜偷偷的发笑。
怎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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