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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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带来了圣伦大陆新的一年。
我周围的人都在为父亲和艾提芮亚公主的婚礼紧张地忙碌著,甚至在明令下,海内斯的平民也不得不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使整个海内斯城都陷入了喜庆的氛围中,反倒是我,这位郡守的儿子,倒成了一个置身事外、无所事事的闲人了。
为了参加公主的婚礼,早在十天前,来自法拉蒂斯的王公贵族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海内斯城,到距离公主大婚之期三天时,整个海内斯城已经被这些来自帝都的法拉蒂斯显贵人物塞得水泄不通了,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鲜衣怒马的王室人员奔驰的身影。城内的酒店宾馆全数爆满,让海内斯的商人们个个眉开眼笑,对他们来说,这恐怕是海内斯易帜後最好的消息了。
在经过精心筹备後,父亲与公主的大婚之期终於来临了。
婚礼的场面相当盛大,不但王室成员济济一堂,各国的使节纷纷来贺,而且法拉蒂斯的皇帝陛下南湛布琦二世也亲临主礼,其奢侈铺张的程度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当然这笔支出最终是要由海内斯负担的,而精於计算的父亲为了维持财政平衡必定会大肆开征各类商业税──“羊毛出在羊身上”,海内斯的商人们最後恐怕要乐极生悲了。
父亲和艾提芮亚四公主乘坐在一辆由十六匹麋鹿拉著的大型皇室婚车上缓缓行驶在海内斯最繁荣最宽敞的纳斐尔金大道上。
车身嵌满了金碧辉煌的装饰,两侧分别镂有双翅虎标志,旁边各有一位身穿金色礼服的皇家骑士驾著两匹已驯服的绿色地龙护在车架两侧,两人各领著一队约一百人组成的、身穿全副崭新盔甲的“皇龙”军团骑兵队,之後是长长的一组身穿鲜豔宫廷礼服的仪仗队方阵,奏著喜庆、庄重但刻板的音乐,再後面是一列由宫廷侍女组成的花队,最後面是二千名红衣蓝披风、手持长剑的侍卫。
在大道两旁,站满了想一睹公主风采和瞻仰帝国皇家气派的群众,长长的人流一直延伸到大道的尽头。
这支阵容鼎盛的婚礼队伍沿著纳斐尔金大道走了一圈,便开进市中心的陀曼斯广场。
广场上已临时搭建起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大型圆台,台上分层落坐著皇室人员、帝国名门贵族、高级将领和各国使臣,身份稍次的如海内斯的官员、富商,只能站立在圆台的两旁或台下的空地上。围观的人们只能团团分布在广场外围,被手持长枪的卫兵分开。
随著大型婚车在圆台前停下,父亲挽著艾提芮亚的手缓缓而下,沿著从地面延伸到圆台上的红绸地毯拾步而上,走到圆台的正中央。
父亲身穿著绣满金边和各类精细花纹的白色礼服,显得气宇轩昂、神采飞扬,英俊脸庞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而身旁穿著精工裁剪、褶皱层叠、绣满各色晶钻婚纱的艾提芮亚公主,更是雍容华贵、明豔照人。
两人走到法拉蒂斯皇帝南湛布琦二世的皇座前跪下。
南湛布琦二世身材瘦长,长著鹰!般的长鼻,双眼深陷,如果不是不时闪烁的精光,不禁让人要怀疑他是不是瞎子,还算端正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薄薄的双唇泛著血紫色,一头花白的发丝半被遮掩在金光闪闪的皇冠後,皮肤的颜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白皙,刚年过五十却有著七十岁的老态,完全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如果不是头上的皇冠和身上绣著双翅虎的黄袍,实在无法让人将面前这个糟老头与雄倨圣伦南大陆的法拉蒂斯帝国皇帝联系在一起。
南湛布琦二世拨出身前的王剑,平伸到两人头上,用沙哑低沈的声音说道:“吾以法拉蒂斯帝国十六代皇帝南湛布琦二世之名,认证面前此对新人为天赐之姻缘、帝国之荣耀,谨封林凯.贝沙图为帝国贵族,赐帝国子爵称号,并赐吾儿艾提芮亚.法拉蒂斯与吾婿林凯.贝沙图永恒之幸福!”
“谢陛下!”父亲与艾提芮亚低头以虔诚的语气吟诵圣音。
接著两人长身而起,缓缓後退十步,一位穿著褐色长袍的众神教大主教来到两人面前,吟诵了一段冗长的祝福文後,以一根七叶树的树枝沾上圣水在两人身上轻轻泼洒,然後张开双手,随著一段咒文在口中念出,一团光华将这对新人笼罩在内。
最後,大主教说道:“吾以众神之名义,给予神之祝愿,赐尔等圣洁之光,为神嘱之眷侣。”
说完大主教收去两人身上的光团,转身徐徐退去。
接著是各种纷繁复杂的王室礼节与习俗,最後,在众人一片“皇帝万岁”、“帝国万岁”、“公主殿下和贝加图子爵千岁”的诵扬声中,足足忙碌了一个下午的婚礼仪式才宣告礼成。
当看到略显疲态的父亲和艾提芮亚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时,我不禁暗暗可怜起父亲和这位新“继母”,因为接下来等待著他们的,还有通宵达旦的婚宴呢。
我陪在父亲和艾提芮亚身边,客套地应酬著各方来宾。我穿著一身黑色礼服,将颀长挺拔的身躯衬托得更加明显,加上一头随意挽到身後的黑色长发、宛如寇玉般的俊脸、懒散的表情,浑身焕发出一种既高贵又洒脱不羁的气质,与身穿白衣的父亲形成鲜明的对比,自然也成为宴会关注的焦点。
我喝了些酒,便摆脱了人群,乘著微醺的醉意,穿过宴会长长的回廊,到了王尔宫酒店冷清的阳台,眺望著月亮“初潮”刚刚升起的夜空。
在如此热闹的时候,我却无法抹去内心的孤独,昔日的好友一个个离我而去,心爱的女人远在万里外的疆场上,连青梅竹马的女友竟也芳心他寄……面对这一切,我却无力改变,不由暗暗恨起自己的无能。
正在我暗自感伤之际,身旁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好象特意引起我的注意似的。
我扭过头来打量著来人。身旁是一位异常出色的男子,一身皇室人员特有装束,贵气逼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英俊的脸上满是意气飞扬的神色,右手手指夹著一个琉璃酒杯轻轻转动著。
“你就是那个亚历山大吗?”来人说道,但目光却没注视到说话对象身上,平板的语气渗透著不屑。
“我应该就是你心中一直想找的那个亚历山大,如果你自己不会弄错的话。你就是那个詹姆斯六王子殿下吧?”我以同样冷淡的语气说道,带著淡淡嘲讽的语调中也并无一丝敬意。看到来人的装束和鹰隼般的鼻子,我马上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和目的。
“喀丽莎说你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但她对你仅只有朋友之情,并无其他意思,所谓的婚约也只是当时家长的一时戏言,并无约束力,可以随意推翻。所以,请你不要再纠缠著喀丽莎了。”
听到我略带讥讽的话,詹姆斯不能再故作高姿态了,抬头看了我一眼,迅即挑明了来意,但说完了话随即把目光投回手中不断摇晃著的葡萄酒,似乎多看我一眼都有**份,这就身为皇子的骄傲吧?
“皇子殿下,这是你想当然的想法吧?如果你已经从喀丽莎那里得到你口中的答案,你并不需要专程跑来向我强调,更不必特地向我求证。如果这是喀丽莎的真实心意,我很乐意接受,并与她解除婚约的。但,这似乎无须你一个外人来越疱代俎吧?”我淡然说道。
“你……”,听到我的话,詹姆斯王子脸上泛起的怒容,愤愤地说说道,“你有什麽资格和我竞争喀丽莎?你一个小小海内斯城主的儿子,还是个拖油瓶!我堂堂一个帝国的皇子,你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微贱的人,竟敢如此无礼!”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为争夺一个女子,挟强权以威逼臣下,这是身为帝国皇子应有风度和礼仪吗?帝国是建立在对百姓欺压的基础上的吗?帝国是建立在宽仁与恩威的基础上的呀!”面对詹姆斯王子的威胁,我凛然道,“况且,你不敢向自己心爱的女子求证,却在我面关叫嚣,这是身为男人应有气概吗?”
“我会向喀丽莎求证的……”面对我的严语诘问,詹姆斯有如斗败的公鸡,语言也显得软弱无力。哼哼,身为海内斯少主和艾提芮亚公主继子的身份,谅他也不敢真正对我怎麽样。
“如果没什麽事,那臣下就恭送皇子殿下了!”我淡然下了逐客令。
詹姆斯悻悻离去後,没有了詹姆斯的聒噪後的阳台恢复了应有的宁静。这就是让喀丽莎倾心的男子吗?是因为其权势还是其仪表呢?面对夜空,我不禁自问道。随即摇了摇头,摆脱因詹姆斯的出现而带来不快感,让自己身心融入此刻的宁谧与恬然中。
但後面传来一把低沈沙哑的声音再次打破我的宁静:“贝沙图的儿子,总算让我见识了你的风采!”
我猛然调转身来,看到了从阴暗的柱子後面如鬼魅般出现了人影:法拉蒂斯的皇帝陛下──南湛布琦二世!

“微臣参见皇帝陛下!”我立即跪下道,南湛布琦二世的突然出现,让我心里不由一窒。
“呵呵,亚历,无须多礼!算起来,你现在是我的外孙了!”南湛布琦二世笑著道,但平板的脸上却无一丝笑意。
“谢陛下!”
当我站起来时,南湛布琦二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心中一跳:“还真让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呀,我的儿子与我的外孙在争夺同一名女子呢!”
“让陛下见笑了!”我尽量平静地答道,心中却想:皇帝不会是为自己的儿子来向我施压的吧?还真是父慈子孝呀!
南湛布琦二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说道:“放心呀,我不是为那个不肖的詹姆斯来向你责难的,所以请你不要在心里骂我了。身为皇帝如果要为这种小事大费心思,我不是太闲了麽?而且正如你所说的,帝国可不是建立在对民众的压迫之下,而是建立在宽仁和恩威之上的呀!”语气中竟带著某种调侃。
“臣不敢!”我再次跪下低头说道。
“起来吧,真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解与词锋”,南湛布琦二世护著手说道──下面却说出了真正让我震谅的话,“难怪连一向眼高於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女战神’也对你一见倾心、无法自拨了!”
我一时弄不清皇帝的真正意思,只能保持沈默。
看到我吃惊的表情,南湛布琦二世又道:“难道你真的幼稚到竟会以为我对你们的事会一无所知吗?我直属的谍报人员可是无孔不入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面前即便是惊涛骇浪、山崩地裂,我也要一力承担!想通了这一点,我便长身而起,答道:“我不是认为能瞒得过陛下,也从未想过要故意欺瞒,只是想不到帝国的办事效率竟如此之高。本来两情相悦也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正如陛下先前所言,陛下日理万机,如果还要为这种小事大费心思,纵然象陛下这样精力无穷的人也是无法兼顾的吧?”
听到我将他先前的话原封不动的回敬他,南湛布琦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激赏的神色。
沈吟了一会,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别人的事我也许不用费心,但利冰兰的事我却不得不关心……她是我最珍视的人之一……她的母亲利绮罗是世上最高贵最美丽动人的女子,当时是布坎南皇家学院出类拔萃的才女,以绝世的风韵倾倒了帝都所有贵族公子……如今,利冰兰不仅承袭了利绮罗的美貌,而且拥有比她母亲更加出色的才华……”
南湛布琦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突然刹住了话题。
面对著突然沈默的南湛布琦三世,我内心忽然涌现起一个古怪的想法:南湛布琦会不会也是当时芸芸倾慕利冰兰母亲的其中一员?而且也凭藉皇权得到了利冰兰的母亲,但却始乱终弃,让利冰兰的母亲黯然离去,或者……或者利冰兰根本就是南湛布琦三世的女儿,她的母亲当时被南湛布琦抛弃後,发觉自己已有了身孕,不得不匆匆下嫁他人,後来被南湛布琦知道了,才把自己的私生女接回身边……我的猜测并非不可能的,这种事情在**的宫廷中屡见不鲜。
南湛布琦三世似乎注意到我奇怪的表情,摇了摇头说道:“事情并非象你所想的那样……我和利绮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无法衍生出友谊之外的情愫……後来,她被逼下嫁给我的皇弟、当时的帝国宰相库塔尼大公,但我这位皇弟却有著不臣的野心,後来参与了一起针对我的宫廷政变,被我所察,先一步将其一干人等抓获,而我不得不狠下心将库塔尼处死……
“就在库塔尼被处决的那天晚上,利冰兰也正从母亲的肚子里呱呱坠地,但利绮罗因为难产加上得悉丈夫的死讯终於心力交瘁而离开了人世……因为利冰兰出生於妖月当空、七星齐现的晚上……因为她一出生就为父母带来不幸,所以为所有的亲友所嫌恶,刚出生便成了孤儿……
“我历时六载、派人搜遍天下,才从一个边远城镇找到了当时流落街头,以乞讨求活的利冰兰。当看到衣衫残破、瘦小纤弱却眼神坚定的利冰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再无法掩盖心中的酸楚,我实在无法想象利冰兰是如何活过这六年的……在这个小小的躯体内拥有著何等勉强的生命力呀……
“我对利冰兰视如己出,让利冰兰过最好的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发誓要把她培养成一个比利绮罗更出色的人,而她不但没有辜负而且远远超过了我的期许,她有著别人无法比拟的军事天才,对剑术、魔法也有著天生的悟性,在战场上更赢得了‘冰女战神’的称号……”
说到这里,南湛布琦正视著我,严肃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利冰兰虽然外表坚强,但凄惨的过去却让她有著比任何人更纤细脆弱的内心,既然你是她心仪的男子,你一定要好好待她,用你的真心抚平她的伤痛。”
我异常郑重而坚决地点了点头,听到利冰兰的身世,我对她既心痛又怜惜。利冰兰,我心爱的女人,我一定要让自己更强大,使自己的臂弯成为你最坚强的依靠!
得到我的承诺,南湛布琦三世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神色,从身上解下一把赤红色的佩剑递到我面前,说道:“这把‘的庐’,我赐予你,希望你能用它好好保护利冰兰!”
我惶恐地跪下,却不敢接下这把名动天下的七大神器之一,说道:“微臣感谢陛下的厚爱,却绝对不能收下如此重礼,这不是微臣现在有能力保有的神器,请陛下收回成命!”
神器虽好,却不是我能有福消受的!以我现在实力根本不足於保有这种世间至宝,如果没有与使用“的庐”相称的实力,只会因宝招祸!
“名剑的庐,神锋麒麒,神照大地,莫与争锋!”──只要接下这把法拉蒂斯帝国中与“麒麟”齐名的镇国之宝,恐怕明天我就会成为大陆上所有剑手狙杀的目标,甚至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南湛布琦三世突然赐剑可谓居心叵测!
“你敢抗拒皇命,拒绝朕的好意!”
暴怒的皇帝一下子拨出了“的庐”,架到我的脖子上,冷沏的寒意渗肤入骨。
我虽然清楚地知道皇帝出剑的方向,也能轻易地发现这一剑存在的许多破绽,无奈的是,身体却跟不上神意,一时竟无法避开。虽然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但我脸上却了无惧意,冷冷地等待著自己的命运。
看到我毫无惧容,南湛布琦收起了“轩庐”,眼中再次闪过激赏的光芒,点了点头道:“面对巨宝不动心,威武而不屈,冷静从容,又贵能自知,深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看来利冰兰眼光不错,真没选错夫婿。难得,难得!”
说完,南湛布琦三世重重叹了口气,才说道:“为何我哪麽多不成器的儿子中,却没有一个象你这样?大概因为他们父亲也不是什麽贤明的君主吧,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说到这里,皇帝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嵌有皇家双翅虎标志的晶戒,交到我手上,接著道:“这颗戒指当不至於拒绝了吧?就当作是我赠送给你和利冰兰小小贺礼吧。”
“谢陛下!”我接下晶戒,贴身藏起,我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南湛布琦三世的认可。
“亚历,你一定要好好珍爱利冰兰!”皇帝突然严肃地说道,一股帝王的威仪溢於言表,“如果让朕发现你辜负了她,朕绝不会放过你的!哎,利冰兰的不幸,我也有不可推却的责任呀!如果不是因为我杀了他的父亲,如果不是帝国不得不倚仗她的能力,如果不是因为帝国有能力的将才太缺乏……也不用忍心让她常年身处兵凶战危之中,我知道她的内心只想作一个平凡人,过平淡幸福的生活……然而,却因为我的自私而一再误了她,挟恩以屈其心……
我知道她的内心一直是怨恨著我的……但我也有身为人君的无奈呀!虽然我是个庸碌的君主,却也不能眼看著祖宗的基业在我手中断送呀……亚历,我的孙儿,我对冰兰的欠疚,只能由你来作出补偿了……“
我坚定地说道:“陛下请放心!我以我的生命向你承诺,我一定会好好爱惜冰兰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有点累了……人老了,精神也没以前强了……亚历,好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我要休息了……”说完,皇帝转身离去,在隐匿於暗处的皇室护卫保护下向临时安排的寝宫走去。
看著南湛布琦三世萧索落寞的背景,回想起刚才的一席详谈,我不禁对这位酒色过度,以平庸无能著称的皇帝大为改观,一种亲切感泛上心头。神圣法拉蒂斯帝国的皇帝,其实也是个孤独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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