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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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暖,我脱掉外套换上睡衣坐下吃饭。他还是穿着他那件松松垮垮的蓝色棉上衣和旧布裤子坐在旁边端着碗看电视。他有些根深蒂固的小习惯,吃饭时一定要盯着电视尽管他根本不一定真看得进去,睡觉的时候一定要面对墙壁蜷起来然后睡熟后再自己慢慢躺平伸展开。他喜欢长时间的看着窗外蓝到透明的深广天空,沉默的抽烟,或者翻出本书哗哗啦啦的找到中间一页,一看就是老半天。天气好的时候他喜欢趴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啃苹果,或者坐在地板上打开唱机长时间一言不发。
他有点小洁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脸间用力洗手。经常大扫除,并且一定要叼着烟一脸不耐烦。他喜欢木地板上刚刚干透的时候散发出来的味道,像潮湿的森林混着太阳的香味。有时候我坐在旁边看着他忙活,有时候被他揪起来帮他干活。他的世界是脱离现实的,寂静平和。他喜欢把自己藏在这个属于他的空间里,只有他喜欢的人陪在一旁,这样他就是平和安静的,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沮丧的东西。但是只要他走出这个空间,只要他被逼迫着走向外面那个喧嚣复杂糜乱的苍凉世界,他就会完完全全无所适从,丧失掉一切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归属感与安全感。
他就在这样的循环与不安之中独自与现实对抗,他永远不懂得寻找出口不知道如何发泄。他不知道自己的脆弱逃避,他认为这只是属于他的正常现象。他不会寻求安慰也不会祈求治愈,因为他认为这是正常的。
吃完饭我把碗筷收好,然后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我很累,又困,只想赶快洗好上床睡觉。
洗好出来反而不太困了,看见自己扔在沙发上的黑色公文包想起王川民看着我的眼神。别给我丢人,他大概就是这意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签我,或许就是看在李革非的面子上。看样子我成了个吃软饭的。想到这里我顿时心有愤恨,直直走过去打开公文包拿出笔记打开电脑查营销记录。
李革非还在看电视,看着我一本正经的继续课理论有些诧异。不过他倒是没说什么,他从不愿管别人的闲事,就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一样。他喜欢给自己和他人留下可以归属私密的自属空间,他不希望对彼此的生活干涉过多。就算成为一家人,我们依旧是两个异常独立的个体。他需要的只是感情,丰厚如同大海的感情,他希望用感情淹没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他一直在用感情麻醉自己,像毒品。它所带来的幸福只是幻觉,却总是令他如同扑火飞蛾不顾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成为他的灯塔,或者说我们只是互为毒品。幻觉过后,只是更为绝望的现实。但是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顺其自然等待结果。而对于感情与责任的走向,我和他一样完全无能为力。
我只希望自己能让他好起来,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无私。因为我爱他我想跟他在一起,但是我不想让自己痛苦不想让他给我带来黑暗,所以我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让他为了我快乐起来让他可以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其实我只是太过自私,自私到只想让他为了我而幸福起来。我不想离开他,也不想让他离开我。我只想让他永永远远离不开我,让他的幸福全部停留在我的身上,一直一直如此美好。
我偏过视线看了看窗外的明亮星空,寒冷的北方冬夜。这些星星总是让我想到钻石,它们坚硬明亮却永远高不可攀。它们代表着美好与光明,纯洁与永恒,世间万物都不能让它们有丝毫改变。
遗憾的是,它们也永远不能被任何人拥有获得。
李革非关掉电视走到窗前抽烟,然后过来轻轻拥抱我。他身上沾着一些浅浅的油烟味,让我感知到他是真实存在于我的世界中。
他收回双手抽完一根烟走进浴室,我继续与王川民的轻蔑眼神努力奋战。
凌晨一点四十我上床睡觉,床头上的小灯留着没关,他已经自己朝着墙面睡过去。我躺到他身边把他的双腿扳直,迫不及待与他共赴梦乡。
一连七天我都是这么过,早上七点起床在冰天雪地里出去坐公车或地铁到公司,晚上六点或七点回家吃饭课理论,一般晚上一点左右上床睡觉,累得根本没时间跟他滚床单。他也渐渐不再给我留床头灯,有时候半夜起来坐在床边抽根烟再睡过去。中途犯过一次病,我守在他身边等他好了就继续会客厅课笔记做模拟报表。
这是我第二次发现自己有工作狂的倾向,第一次是在中考前班主任对我进行过一次傻逼谈话之后。同样的状况,都是为了破解他人对我的轻视,所以自己玩命与现实对抗,直到最后爬到他们用来蔑视我的高度之上。
我知道他需要照顾,但是我更需要脱掉自己吃软饭的羞耻罪名。在两者之中我明显倾向于自己,我自认为已经在他面前做到最好,可是我完全忘记了他的敏感与自我保护。

我们的第一次争吵爆发于理论考试之后。一帮人为庆祝培训结束跑出去喝酒,我被灌得东倒西歪神志不清,最后直接在包厢睡过去。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旁边是葛明亮一张极度放大的脸。
我坐起来只感觉到头痛欲裂。葛明亮躺在旁边裹着被子,估计这是他家。我起来找到饮水机倒出杯热水灌下去,看见自己的大衣被扔在沙发上皱成一团。
我晕晕乎乎走过去把手机掏出来,已经彻底没电自动关机了。头痛得像有人拿着锥子一直往里钻,我咬着牙站起来把衣服鞋子穿上,轻轻开门走出楼口打车回家。
在车上又迷糊过去,最后被司机叫醒。付了车钱打开车门只觉得天旋地转,走到路边蹲了会儿就开始往外吐,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干呕。用最后一点力气打开楼门爬上五楼,在门口抖抖索索掏钥匙的时候门忽然被他打开。
我没有抬头看他直接捂着额头往里走,他搭住我的肩膀把我扶到床上。我把鞋子甩掉躺过去睁开眼看他,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腕上缠了块白纱布。
我像触电一样坐起来把他的手拽过来纱布扯掉,一条条丑陋的血印子全部往外翻着,没有上药血还是流个不停,小拇指已经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苍白冰凉。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全身发抖。我把纱布胡乱给他缠好站起来拽着他穿鞋出门。这种程度的伤必须去医院,我已经没办法帮他止血。
他死死站在门口不出去,眼睛里只有机械般的冷漠。
“不用去医院。”
我盯着他看,脑子里已经痛到没有感觉。我不想跟他废话,拽住他的手就要下楼。
他甩开我,自己走进大门。
我冲上去把他按在墙上,但是愤怒与头痛让我不得不低下头干呕出声。他一脸疲惫的看着我,转身进客厅给我倒了杯水。
“你用不着这样,这不关你的事。”
“既然不关我事就他妈别让我看见。”
“……你可以搬出去。”
我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没有看我,手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
“你什么意思?”
我打掉他递过来的水,直直盯着他的脸。
“……当我什么都没说。”
“昨晚我只是跟同事出去喝酒,在包厢里醉过去今天早上发现被同事扛回家睡了一晚上,我没想放着你不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醉在外面。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我说了不关你事,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还是不看我,眼睛里的疲惫与厌烦已经非常明显。
我突然觉得害怕,害怕我们会真的就这么结束。我反手把门关上,眼睛疲累的看着地面。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知道你以前的那些事儿,是不是赶不走我你就自己走?”
“与你无关。”
“你用不着撇得这么干净,你他妈不就是想让我围着你团团转其他什么都不管?你他妈就是受不了我不把你当宝似的供着是不是?现在装得我没事找事,你他妈要真觉得我无所谓就别折腾自己给我看!”
我揪着他的领口朝他大喊大叫,他的眼睛已经厌恶的瞥向一边。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他说这些话,我心里根本没这么想。我是想让他好好的就算不关我事就算要把我赶出去也别这么折腾自己。我是想让他好好的不管有我没我。但是想的和说的已经完全错位,头痛与折磨已经让我丧失理智。
他拽开我的手开门下楼,我冲下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上来。我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力气只知道自己要把他拽回来。我害怕他会就这么一走了之永永远远不再出现。巨大的恐惧让我抛弃自尊,关上大门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
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像哭泣。我绝句承认那是哭泣。我的胸腔憋闷得几近爆炸。我颤抖着贴在他的胸口,像团烂泥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我听见自己像只困兽一样剧烈的哽咽起来。
我累了。哭过了心里也干净了。我只觉得累得慌。我松开他的肩膀走进卧室找出酒精纱布云南白药给他重新处理伤口。头痛也消失了,或者说是因为我的神经麻木了。我什么都感觉到不到只是机械的帮他处理伤口。我用酒精给他消毒,用云南白药给他止血,用纱布给他把伤口包好,然后静静握着他的手腕,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伤口瞬间愈合。
我又抬头看看他,无奈的对他笑笑,松开手无比疲累的倒在床上。
我知道他帮我脱了衣服盖好被子,然后把窗帘合拢。恍惚之中我听见他戴上帽子开门下楼,我知道他是要去上班。我不想让他去他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可是我已经太累了留不住他了。所以我只能躺在床上静静任他自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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