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学车恋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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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老四她们很快就把事情查明。原来那中年男子是肖乔乔的男朋友,从肖乔乔上大二时就开始追,追到现在也追得差不多了。那可是一个大款,身家千万元哪!还是有钱好噢,老三她们叹气。她们声音低低地议论这些事时,总要偷偷瞅几眼郑正道。看见二哥阴惨惨的脸色,她们就互相眨眨眼,努努嘴,唉几声,同情万分。郑正道看她们鬼头鬼脑的心烦透顶,心说难道我有过什么想法不成?怪事!一帮子碎嘴婆子。
肖乔乔照常来,大家也照常学车,不过气氛终归是不太自然。幸亏王师傅教车心细,且善于调节气氛。他老逗引老蒋聊聊“想当初”,谁也没想到看上去老实窝囊的老蒋“想当初”在云南插队,还参加缅共打过两年仗哪,真是人不可貌相。
时间过得飞快,眼见路考越来越近。
这天早晨郑正道起晚了,因为下雨,天太黑没醒过来。他急忙到官园,一看班车哪还有影?正着急,见肖乔乔打着伞也来晚了,二人一商量,决定打辆“的”去教练场。到了那儿才知道,今天他们驾校有事停训一天,早上有教练在官园集合点分别通知了大伙儿,学员都回家或上班去了。
二人正垂头丧气,天却大放睛,太阳出来,天空蓝湛湛的。肖乔乔一高兴,拉着郑正道说到大场子里去转转,郑正道自然也高兴。他们先转到修车场,那里停放着许多教练车,有一辆车看着眼熟,它在那儿至少停了五、六天了。肖乔乔拉开车门上去,看看钥匙还在上面,她试了试点火,车竟轰轰响起来了。他们高兴得叫起来好象摸了一张万元的彩。郑正道忙爬进车说;“让我来吧,”挥手叫肖乔乔挪到副座上去。“哪儿去?”“走,上山。路考之前好好练练。”整个修车场空荡荡的,只在远处有几个外地修理工。二人做贼似的又紧张又兴奋,郑正道换了三档推四档,将车快速拐出修理场上了大路,一股作气直开到山上,有一种纵马奔腾的快感,等坡度平缓下来,停车,换了肖乔乔接着开。两人在山上转圈玩,转了几大圈之后,见下坡的路口已被许多实习车堵住,就拐向另一边。想从更高的一条山路绕回去,谁知越走越生。“这是那儿啊?”肖乔乔问,有点害怕了。郑正道扬脸左右观察了一会儿,让肖乔乔停住车,他下车又四面八方看了看,决定继续往前走,想着前面肯定有路口拐回去。他换下了肖乔乔,满有把握往前开,谁知越走越不对劲,这回可糟了,甭管哪个路口都不像回去的路,对面也没来车无人可问,肖乔乔慌了:“怎么办?”,“没事,走。”郑正道镇定地在一个路口拐了弯,驶上一条看上去较好的路,放开胆子往前开。公路的景色愈发陌生异样,但见一片片树林,淡淡的雾气,路边林中开满野花,一派鸟语花香,简直要让人放声高唱了。走了有半个时辰,见树林中有一汪翠湖,至少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湖水清澈,湖面上还有三、四只小木船。离岸没几步远有几幢欧洲风格的小巧的房子,红尖顶乳白色的墙,空空的,好象刚完工还没人住的别墅。“这是哪儿啊”他们停下车,住湖边走,把回去的事暂抛一边。
郑正道高唱了两句《我的太阳》,他的嗓子还不错,在无人的山野里声音朗朗的传得很远,逗得林中不知名的鸟也长长地响应。心情一下子敞开了。
有一只小船离岸边只有五、六米远,他们捡小石头先朝船外舷水面投去,希望水波能把船荡到岸边,可惜水波力量太小,船晃而不移。看看周围又没有竿,肖乔乔干脆脱了凉鞋下水去。“小心,”郑正道赶忙甩了鞋也下去,生怕肖乔乔滑进水深处,还好,水只没到腿弯就抓住船了。二人高高兴兴爬上船。这是一只游船,还有双桨备着。
“我最喜欢游泳,可惜没带泳衣。”
“我也是,早上什么都没带,手机都忘了。”
郑正道荡着双浆,肖乔乔坐向一侧,船都歪过来了,她双脚浸水里扑腾,像两只小白兔在戏耍。
由于情境的浪漫,心情的松驰,这些天来一直梗在他们之间的无形之障不知不觉消融风逝,似有一种多年的朋友要倾述点什么的感觉。
“二哥,你好象和一般的北京人不大一样。”
“是吗?一般的北京人怎么啦?”
“他们老是瞧不起外地人。”
“没有吧?最不排外的地方就是北京了,你没看当局长处长的全是外地人吗。再说,现在哪儿还分得清外地人北京人啊。谁是真正的北京人?从哪代算起?”
“主要是一口京腔,外地人学不会的。”
“那是京油子。没什么可夸耀的……你说我怎么不一样啦?”
“你呀…主要是有一个方面不像北京人,或者说,是没有什么地域特征的特点…”
郑正道笑了:“费解。”
“就是说,你总对现状不满意,总好象要有个计划改变它,嗯……这是一种抽像出来的,概括性的品质。”
“乔乔,”郑正道第一次这样称呼肖乔乔,“说得好高深啊。小小年纪。说真的,你才是很不一般的女孩儿,头一天见你就觉着不一般。”
“不要互相吹捧,不要,”肖乔乔拼命摆手,“我们真的是探讨一些问题呀。你瞒不过我,你眼睛里总有一些……冷漠和忧郁吧,我说不上来,很像是悲剧性的人物。”
郑正道相当讶异:“超级心理医生…”
肖乔乔忽然很不放心远处停放着的教练车:“车子!会不会有问题?”
郑正道回头看了看:“没事,破车没人要,出不了事。”
“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肖乔乔并没回到刚才的话题。
“谁知道,说不定又是什么大款买下的地,也不知从哪个黑道儿弄来的钱!”刚说完,郑正道就有点后悔,生怕乔乔多心。
肖乔乔倒好象根本没听见,过了会儿她说:“二哥,考考你,知道郑正秋是谁吗?”
“郑正秋?不知道,有名吗?”
“那你叫郑正道,我还以为你是他的亲戚呢,”肖乔乔故意地说。
“什么人?”
“告诉你吧,中国第一个电影导演。”
“是吗,无知,无知。那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啦,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女007?”
肖乔乔放声大笑,然后说:“我是学戏剧文学的,你明白了?”
“哦,怪不得说我是悲剧性人物。你呀,还真有点说着了。”
“?”
“说真的,跟你们比,我真的挺自悲的。”
“那怎么会呢?”
“我才是个大专……”
“嗐,学历只是个标签呀。”
木舟在小湖里无忧无虑地荡着,话也无拘无束地进行着。郑正道给肖乔乔讲自己中学的经历,他非常奇怪,因为他从没有向任何人这样详细地叙述过那段沉重的人生败迹,对这个小姑娘却能敞开心扉,他自认为对她明明没有任何企图。这或许是肖乔乔的聪慧可人心慈情细善体人意所致,向这样的人倾述衷肠不用担心遭遇歧视和嘲笑,只会收获理解和宽慰。
肖乔乔很同情很用心地听完郑正道的叙述,说:“我觉得人不管有什么经历,重要的是能从中悟出道理,从而有益于今后的人生。”
“对,那段经历之后,我就有两点结论。不过主要不是对我自己…”
“怨恨别人?”
“不是。首先,‘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是至理名言。但是社会应当创造出一种环境,让失败的人可以爬起来,不能一败致命,要有一种柔性的失败。”

“很有意思呀。”
“另外,我父亲的去世对我打击特别大。父亲其实是操劳过度,当时他们厂正在搞技术攻关。那一代人……现在其实也一样,工作生活都非常不健康……有一个奇怪的算术式:拼命工作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幸福和安全,可是拼命挣钱使得精神紧张身体亚健康,反而没有幸福和安全;如果有一种机制能把工作设计得充满娱乐,从而身体健康精神快乐,哪怕钱挣得少一些,但健康本来要用钱去购买的,总算起来,等于还是和原来挣得一样多甚至更多。”
“那,欧洲的高福利不就是这样吗?”
“不一样。你知道,那是国家提供‘高福利’来使他们过闲散生活;而‘高福利’的具体费用又来自在职人的拼命工作,这就使得人们厌倦工作,宁可闲着享受‘高福利’。我说的则是,工作本身就轻松愉快,就是‘闲散生活’的一部分,这样的生活不必有一个‘退休’,而是活到老干到老,从而也避免了‘老无所养’的担忧。”
“你是要颠覆人们的生活方式啊。”
“太大的东西我无能为力,我所想做的就是尽量发明创造一些有趣的娱乐方式,特别是能让工作变得有趣…比如咱们学车…”
这时忽然起风了,不知什么时候,西边大片大片的乌云黑沉沉压过来,云里带着很闷的雷声。浪打船摇,周围的景像一下子变得有些吓人。这时他们才突然感觉到,这地方怎么一个人都见不着呢,真瘆得慌。他们急忙将船靠边上了岸,抓起鞋撒开腿往车那儿跑,雨点辟辟叭叭砸下来了。车子根本就打不着火,雷在车顶上炸着,狂风一股猛过一股随时可以把小车像玩具一样掀到天上去。郑正道说:“这儿不能呆,快到别墅那边去。”他和乔乔蹿下车,在闪电雷鸣中狂跑进了红顶小房子。小房子里是空的,只有几领草席,有几块砖架着一条木板当做长凳。天黑得像深夜,十分吓人,肖乔乔怕得很,冷得抱着肩膀,头发湿漉漉贴着脸,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突然她“啊”地惊叫起来,回身一躲,郑正道一把接住她,“别怕!”。窗外一个大黑影子闪过去,看清了,原来是一条黄牛躲雨狂奔。惊悸刚过,又听见里面一间屋子有呜呜声和木板摔地的啪啪声,让人身上陡然起憟,郑正道抄起木板蹑手蹑脚过去,原来是条大黑狗在里面躲雨。郑正道驱赶它,大黑狗又恐怖又气愤地汪汪狂吠纵身从窗子跃出。一个闪电照亮全屋,随之而来的是一万张钢板从天上脆隆隆地砸下来。“别怕,别怕。”郑正道和乔乔已经紧紧地抱住,乔乔头埋在郑正道胸前闭往眼睛,那里成了狂风暴雨中的安全岛。郑正道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富有弹性的胸部,他热血滚动,浑身像火烧一样,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紧紧抱着……
雨已经停了,阳光从云边射出来,外面湖水、树林一片金色。他们没有松开,肖乔乔的脸红润润的,嘴唇那么迷人……
雷声已经走得远远的,晴空丽日又回到这里。他们出了别墅去看车。
车子还是打不着火,根本没办法。他们没带手机没法向驾校求救,只好沿着公路找人家。总算找到一个村子,借老乡的电话和驾校联系上了,驾校派车来将人和车一同拉回去。
队长气坏了,正赶上校长来视察,校长更是勃然大怒,说从驾校成立以来从没听说有这种荒唐事,擅自偷车毁车,非处罚不可,“不能让他们毕业,没王法了?”校长愤愤地说。王师傅心好,替俩小青年百般求情,说保证让他们赔偿损失,深刻检查。校长沉下脸:“老王你可是先进,你这么带徒弟可不行,这不是毁咱们驾校名声吗?”队长一看殃及下属事态严重,又回过头劝校长别把事儿往大了弄:“那几家儿不正想看咱们热闹呢吗”。想想也是,同行间竞争这么激烈,就甭给别人添话把儿了。校长让了步,责成王师傅全权妥善处理。一场惊天大风波随即化作不了了。
考移库、倒库那天,也不知老大怎么那么背运,还是跟竿过不去,连撞三次。前两次把竿撞倒,后一次竿虽然没倒,可是晃晃悠悠,半天才稳住。都认为老大完了根本通不过。老大沮丧地跟着驾校张教练慌慌地去哈考核官,陪着难看的笑脸解释个不停。那交警拿着考核记录本看着别处不理他,好一阵才回过头严厉地一瞪:“你说什么也没用,你就是这么个料!”。可是后来不知怎么没让老大再考就过去了,大家才松一口气。据说交通大队一听教练是王师傅,便认为事属偶然,法外开恩饶了老大。
大家觉得给王师傅惹的麻烦太多,挺过意不去的。毕业的当晚硬拉着王师傅到禧宾楼大宴一顿。大伙本来要每人给王师傅凑一百元钱,肖乔乔执意她一人全出,宴请的账也由她付。大伙拗不过最后说好由她付一半,剩下一半大伙儿分摊。知道王师傅绝对不会收钱,老三让小八趁王师傅酒酣耳热之际,偷偷将钱塞进他那挂在衣钩上的衣服兜里。
散伙的时候到了,当别终须别,来日再见各看缘。郑正道自知与肖乔乔没有保持关系的道理,可是分手说什么好呢。他想起了大专毕业在通州实习时,一次骑车回家,他风驰电掣超过一个又一个骑车的,感受着自己的青春活力;没想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家伙从后面超过了他,他一猛蹬又超过了那人,正待稍喘,那家伙又超过了他。俩人你追我赶,终于累了,并肩一笑,聊了起来。那人说家在石景山,天天这么跑。好家伙,每天百里路!他们聊着,下雨了,在雨中边聊边行,进了城天已放睛,分手时,他刚想说一声“大哥再见”,那大哥却向他喊道:“见着见——”,真是有趣。
大家起身离座开始往外走了,郑正道走到肖乔乔面前,不知怎么,张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见着见”,全然不像自以为的那么轻松潇洒。肖乔乔很平常地笑笑:“二哥哥,我送你一本书吧。”她把一本诗集塞到郑正道手里。
不知怎么和大家分的手。只知道王师傅说和自己一个方向,就一起打了的,在车上,王师傅说:“小伙子,我说你几句,可别不爱听啊,我这都是过来人了。要找这么好的姑娘,还得多长点真本事啊。你掂量,我说的对不对?”郑正道心里酸酸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没出息!”王师傅骂道。
回到家,郑正道拿出书看,是《唐诗飘叶》,里面还夹着一张纸,上面有一首小诗,字体隽秀清新,没有落款——
淡却曾经沧海情,
何处春江无月明?
君怀奇志天亦怜,
归棹洛阳泪缘缨。
郑正道文学造诣不高,他反复琢磨小诗的含意韵味。小诗近似集句。前三句都好明白,第二句又是扬州人张若虚的,更觉着亲切。只是最末一句不好懂,难道有什么暗示?他心里又有点喜意,不免妄想。但后来翻看《唐诗飘叶》,查明出处,终于清楚了。前四字是说朋友之间的友谊,后三字是说亲情,却无关男女,很纯净。不管怎样,还是很温暖很知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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