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续泰当天回家照料狗去了，是欧阳寒宵开着一辆越野吉普接他走的。那辆２１２沾满了醒目的泥土，在一个路口被交警拦下，勒令去洗车。洗完车重新上路，钱续泰让欧阳将车开到通州七巧制作部去看看，顺便感谢一下赵大林他们的修墙之劳。路上欧阳问钱续泰对肖乔乔的看法，钱续泰说：“是个好女孩儿，有心胸，不过……”
“不过什么？”
“她好象志不在此。”
“不在什么？”
“企业。我觉得…她对搞企业有一种游离感…”
“您眼真独！怪不得荣荣老说您是‘老精猴’呢。”
“什么话！你们这俩孩子太不懂礼貌。我问你，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对谁呀？”
“装胡涂。你一个劲儿打听什么？”
其实欧阳去接钱续泰时已经去过肖乔乔的办公室了，乔乔不在，他把一个大相册放在她桌上，那里面全是他拍的自然风光和野生动物的特写镜头。
钱续泰第二天就回来了，在郑正道办公室二人聊起来。郑正道请教钱续泰，对几个“关羽”他应该怎么办。
“所谓‘关羽’不过是一种心态，现在他们有所自知，问题就不大了。那个赵大林也一样。不过，在时间和空间上可以考虑让他们腾出一点空，让其它人才能更好地融进来。”
“腾空？”
“去进修。可以是半脱产。这应该形成制度。”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王主任早就订了学习计划．．．”
“但就是没有实行，因为心态作梗。你知道，一个理想的企业，高层圈子里的人与最高决策者在理论上都应是等距离的，这样就不会出现因为谁的关系更密切而意见占上风的现象。”
郑正道专心听着，下意识地摇摇头。
“太麻烦了，是不是？”
郑正道又有些歉然地点点头。
“你怎么评价自己的现状呢？”
“我？嗯……”郑正道觉得问题有点尖锐，仔细想了想，“六十分差不多吧。”
“太谦虚了，郑总。和我的名字一样——钱续泰，谦虚太，太谦虚！其实心里又很狂傲，咱们俩个很相通啊。我说什么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好。你呢，是一个杰出的、有天份的发明家，不合格的管理者。创意是强项，管理是弱项，强弱之间的矛盾造成了困局。”
“您说的真准。”
“你应当打破困局，积极奋起管理，不能半心半意，抓而不紧等于不抓。领导者是孤独的，是不自由的，因为保密和权威的缘故，不能随意与人交往。这对有些人是享受，对另一些人可能是痛苦。但你现在必须做，因为大厦正在打基础，等基础打牢了，那时候你再退居幕后找回自由。”
“对！”郑正道轻轻拍了一下桌子。他觉得钱老先生实在是说在点子上了。
“可是东家退居幕后的前提是，必须有最能干的大掌柜在前台撑住。你必须物色人培养人。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你看公司里有没有这样的人呢？”
“有，有。王主任王洋就行。”
钱续泰点头，“不错。王洋的潜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你要给他压重担。管理是个大学问啊，你还得下苦功夫学习。提个小问题，在梁自然这个事上，你觉得做的有什么不妥吗？”
“嗯…没及时调解他和郝喜秋的矛盾。”
“不全然。有一句话叫做‘赏功不逾时’。他立了功你对他奖得太晚，时间对心理产生损耗，心劲儿就过了。”
“我是想年底给大奖的。”
“大错特错。举个例子：如果年底前他又犯了一个错误，必是功过相抵。其结果，他做了很大的贡献却没能尝到任何奖励的喜悦，其心情可想而知。所以当领导有许多学问，也有许多潜规则，其中有一条很简单，你应记住，就是一定要有强烈的管理别人的意识。用过去的话说就是‘想当官’。我原来在一个大机关呆过，见过许多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想当官，终于也就当上了官。当然啦，这样一来官儿们就良莠不齐。但你要根本没这种意识就很被动。”
这话郑正道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到过。
“许飞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认为？”钱续泰忽然问道。
“有能力，人品不太好，有煽动性…”
“人品暂无可称道，有煽动性说明有组织能力，这个人精力过剩。你打算怎么处理？”
“嗯…”
“有两个选择：一、果断开除；二、登门道歉。”
“道歉？凭什么？他折腾成那样，还跟我们打官司！”
“选择在你，各有功效。毕竟，公司的人把他打伤了。道歉这一招的好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使功不如使过’‘化消极力量为积极力量’。你知道打官司的一个常见的后果是：赢了官司输了大局。我们不以庸俗的观点去看人的背景，但背景是客观存在的。”钱续泰说到“背景”二字时露出了些许油猾的笑容。
沉默了一会儿，郑正道说：“好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对公司有好处的话。”
“好。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是，人的心胸。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这样做的好处是，不但可以化敌为友，而且可以缓解新旧员工的矛盾。当然，道歉仅限于打人一件事，其它的毛病要狠狠批评。”
见郑正道笑，钱续泰说：“引用格言很可笑吧。格言都是很单纯的，可是，单纯就是力量。简单的打败复杂的是常见的现象。啊，今天谈了不少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郑总，能不能把你们的宏伟蓝图，你们的‘中国迪斯尼’计划给我说一下？”
郑正道开始给钱先生讲他的娱乐园，钱续泰用心听，不时地点头，可是神情却越来越严肃了。郑正道以为钱先生对他的设想有所不屑，便有些不安，匆匆介绍完，心情有点忐忑地等老先生的评价。
“事急矣。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着手？”
“积累资金恐怕至少得四、五年吧。”
“为之晚矣！事不宜迟，只争朝夕。你听说没有，迪斯尼在香港建一个娱乐园已经动工了，根据中国的经济形势和国人爱时髦赶热闹的性格以及众多的人口，这个乐园想不成功都不可能。下一步一定会进军内地，我估计上海应是首选地，再下一步就剑指北京了。迪斯尼固然是好，要是咱们本来就是文化沙漠也就算了，可是你现在有这么丰富的内容，如果被埋没，实是民族不幸。”
钱先生的高评价，让郑正道意外，不知说什么好。钱续泰又说：“这个事过几天再说吧。我还是按计划给公司做好‘体检’。今天就到此结束。”
钱先生不肯住公司给他订的宾馆房间，说是新朋旧雨遍京城，在老朋友那儿住更自在。郑正道送走钱先生回办公室的路上，忽然想起“要有强烈领导欲”之说，曾蒙李玲玲“指教”。看来自己在领导欲方面需要壮壮阳了。不知李玲玲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接下来几天钱续泰找遍了公司中层以上人员，或单人或多人交谈问询，还与一些基层职工按年龄、性别、学历、兴趣分别开了座谈会，并分发了大量问卷。
在王洋的办公室里，钱先生拉过一把椅子紧靠着大办公桌与他近距离地聊着。王洋说他一直在努力帮郑总建立一个学习型企业，可是效果并不理想，原因可能是企业新建，创利任务紧，员工们掌握技术的心理比较迫切，对一时不见利的学习兴趣不大。
“为什么要‘不见利’呢？学习要见利。当然利有长利和短利之分，长利，牵涉到终身教育问题，就不多说了。短利，就是说学习要和钱挂钩才行。奖励这个事儿可有讲头，要不要我给你上一课？”
王洋嘿嘿嘿笑：“钱老请讲，我也长长见识。”
“奖，从形式上可以分为抽奖、赛奖、评奖。抽奖全凭运气，比如摸彩；赛奖要靠自己努力；评奖虽然也靠自己努力但更多的要看他人的观感。三种形式可以综合运用。学习的内容也可以分分类，有专业的非专业的，知识的和技能的等等。三天一小奖，一月一大奖，凡学必有奖，职工只要爱学习，光凭学习就有发财的机会。再把奖励和晋升联系起来，久而久之，好学之风必然大盛。唐诗为什么发达？科举考试考的就是五言诗嘛。”
“对对对，我们可以设计好多趣味问答……”
“具体形式你们自己研究吧。”
郝喜秋在与钱先生交谈时，表现了少有的严肃，他觉得钱续泰见面第一天敲打的就是自己，要再不庄重着点儿真可能惹大麻烦了。没想到钱老先生还挺给面子，说七巧公司是创意型现代企业，之所以有“创意”俩字和郝喜秋是分不开的。郝喜秋一下子受宠若惊：“我怎么好象坐了神舟Ｘ号，晕晕乎乎上天了。”
“你还是回到地上的好。你的目标是，要适应三年后的七巧公司。”
肖乔乔的办公室干干净净，文具都是一些小巧秀丽的，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坚决不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和钱续泰面对面各坐一个靠墙的单人沙发。“钱老师，您这么智慧的人，难道看不出我不适合当老总吗？您的眼光特别犀利呀。”
“我的眼睛可是高度散光啊，结果呢，能把一个人看成两个人。你看，在我眼里你就是两个人，一个是不适合当老总的漂亮女孩儿，一个是适合当老总的肖总。”
“我给您配一副好眼镜，您再看我就是一个人了，那个叫‘肖总’的人就不见了。”
两个人大笑。
“好，书归正转。前几天你们郑总和我谈了你们的‘迪斯尼’之梦。你知道游客进了迪斯尼乐园之后第一感受是什么吗……”
肖乔乔望着老先生，几乎要做一个耸耸肩的动作了——没去过呀。
“魂儿，美国魂儿。不是那些硬件，而是通过米老鼠唐老鸭白雪公主表现出来的美国精神。所以，如果要搞中国的迪斯尼，就不光是郑总所设想的那些游戏，必须有代表中华民族精神的具体形象。”
“哦…”肖乔乔立刻有所感悟，“那就是…”
“对。你想想，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有多少可表现的形象！不足的是，中国的人物刻画相对而言比较刻板，不过这反而给后人留下了想象空间。你想想，孔夫子、诸葛亮、赵云、李白、祖冲之、西施、班昭、穆桂英、花木兰是多么闪亮的人物，他们的童年少年时代差不多是空白，这个想象空间有多大？再加上大熊猫、白暨豚、华南虎、金丝猴、闲云白鹤，可以创造出多少鲜活的形象！”
“太好了！”肖乔乔难以抑制地兴奋。
“你是学‘戏剧文学’的，对吧？”
“对呀对呀，我可以写剧本，太多了，可以组织人来写…”
“这样，你就回归本行了，可以一身二任，又干自己的专业，又当老总。”
“真对呀。”
在郭迪的办公室里，赵大林也来了，郭、赵二人各居长沙发左右两端，钱续泰坐在对面。郭迪胡噜一下脑袋：“钱老先生这些天您也看见了，说实在的，也就是难得郑总看得起我们，其实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我这是西瓜皮钉马掌——不是那块料。”
“那你得听我说，你这是百灵鸟碰见巧八哥——会唱的碰见会说的了。”
郭迪一愣，赵大林罕有的纵声暴笑起来，半天才止住喘：“郭头儿，您…您…可算碰见对手了。”
“不必妄自菲薄，不要把自己当成可怜的麻袋，你们是寡妇的油坛子，把钥匙扛在肩头上往前走吧。”钱老先生忽然说了一些怪怪的话。
“寡妇？”
“对。《圣经》上说，先知告诉一个穷寡妇，她家仅有的一个油坛子，里面的油是永远倒不尽的。你们是公司的宝贝。从前有一个说法，叫做‘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人民知识化’。现在来理解，其实就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同样达到能文能武、能土能洋、有理论又有实践经验的目的。别精通了计算机，拿了网游冠军，可进了大森林就傻了，结果让兔子给吓死了。你们哪，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抓空儿去学习，学成归来就是能文能武的博士后，这就是七巧公司的特色。”
钱老先生风风火火忙了一个星期，便告辞回乡下去了。
“老先生狗情难舍呀，咱们也别食言，得快点儿把那看狗机器人弄出来。”郝喜秋对郑正道说。
郑正道“亲自”去了一趟许飞家，同去的还有刘欣欣和赵大林。许飞见了他们一愣：“打上门来了？我不怕，咱们…”他满脸敌意，堵在门口。他母亲听说是公司老总来了趿拉着拖鞋跑来把儿子推一边：“快请进快请进，哎哟哎哟，这么年轻呀，也就比我们小飞大不了几岁，怪不得。”
郑正道向中年妇人说明了来意，又转向许飞：“小许，我平常对你关心不够，这次这事儿，对不起了啊。伤怎么样了？”他向刘欣欣示意，欣欣便把一个精美的纸提袋向许飞母亲举了一下递过去：“阿姨您收着吧，别客气。”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许飞母亲连声叫推辞着。
面对突如其来的温情炸弹，许飞男子汉的自尊一时无法接受，“不要不要，甭来这个。妈，给他们扔回去！”
“嘿！别这么说话呀，这么说象话吗？”许飞母亲又对儿子叫起来。
“小许，你看啊，我平常对情况了解不够，你为公司还是做了不少工作。也提了不少合理建议，对财务制度和质检提的意见都是对的……”
“不怨您，跟您没关系，都怨他们…”许飞眼泪忽然涌出来了，到底还是嫩，经不住两句好话，他又很生气自己流泪觉着丢人。
这时许飞父亲回来了，可能是许飞的小妹打电话把他叫回来的，局机关离住宅也就几步路。许局长完全标准的一个知识分子，戴着眼镜文文雅雅，这让郑正道他们大感意外。
“哎呀，不好意思，七巧公司的老总亲自来了。你看看，寒舍生辉呐。我是许…”他伸出手和郑正道他们一一相握。
大家坐下来，郑正道又再次介绍来意。
“道啥歉？他动手了吗？小飞，你动手了吗……你动手了，那你也有错，你也向郑总道歉！你平常散散漫漫，公司还不应该管吗？”
“呃…”
“郑总，我教子不严，惭愧啊。嗨，工作太忙！这个孩子，看着这么大个儿是个成年人了，骨子里还是个调皮捣蛋的坏小子儿，在家里也是这样！咋？听说还打算告公司？”
“没，没…我就是递了个状子，想吓唬一下。”
“你还真告了！你吓唬谁？反了你！去给我撤回来，胡闹。”
“我没真告。”
“你以为自己是啥人？八旗子弟？咱们够不上！干部子弟？还差得远！我不是说过多次吗，你爸爸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领导看中了提拔了一下，平平常常一个读书人，你说我们有啥值得骄傲的？没听人说吗，北京城里，汽车一不留神冲进人堆儿，就能压着三个处长一个局长啥的，你说说我们算个啥？”
郑正道听出许局长的河北口音了，这地方深受儒家风尚濡染，“子不教父之过”，“打是疼骂是爱”，“训子外人瞧”是常演的戏。他连忙说：“小许工作挺努力的，事情主要责任在我。”
“别护着他，要好好批评他……”
不管怎么说，事情圆满结束了，许飞的父亲强留郑正道三人吃饭，临别时一再表示公司有什么需求他会尽全力帮忙。
郑正道借着劲儿又找贺人强长谈一番，化解了积怨。贺人强前两天与钱老先生交谈后，早有自省，现在见老总给足了面子，赶紧顺台阶下来，说自己平日工作对员工态度太凶，今后肯定要改。
<ahref=http://www.xiaoshuodaquan.com>起点中文网www.xiaoshuodaqu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