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话 荜路蓝缕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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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氏兄弟离开以后,王道满脸疑惑,低声道:「怎么……他们这样赌两把就
过瘾了?我以为他们会真的动手呢……」
「他们占尽便宜,自然见好就收。」尤构率脸上挂着一抹笑,看来像是赞许
、又像不屑,是极复杂的笑,说道:「刚刚那两把,外赌插花的押数已不下六千
两,输给我们的六千五百两,不全捞回去了么?且又赢了个言而有信、说一不二
的名誉。要知道,上了赌桌,最怕的就是赖帐,连这么大笔数目,他们也能一句
话就算数,我们走了之后,『押大赔大』的生意,必然会比以前更加兴隆。」
「能靠一字『赌』在江湖上立足,自然是有两把刷子。」曾遂汴拍了拍李九
儿的背,要她收心慑神,自个儿走到叁人身侧,道:「但对我们而言,如此赌法
,可一不可再。谁也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能赢,要是输了一次,我们输掉的,可
不只是银钱。」
这话已点得极明,王道、石绯、尤构率纷纷颔首应是。但神情却有点茫然。
不只是银钱,那还有什么呢?
是一个未来,他们还看不清、摸不着的未来。虽然很模糊,但他们心里已有
了警惕,知道自己输不得。
到底这个未来生得什么样?有人晓得吗?
他们都望着另外两人,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捞出些答案,但愈捞愈深、就愈无
知了。
可以肯定的是……会有个人,领着他们,走向不可期的未来。
半夜,忽有人推门入房,君弃剑立时惊觉醒转。原想翻坐起身,但双眼方张
,即瞥见来人体态轻盈,知是女子,而这晨府中敢夜闯他寝室的人,也仅屈戎玉
而已,一时即不起身,双眼微稀,要看看她想作什么。
屈戎玉进房之后,并不他往,迳朝书桌行去。她坐下之后,即剔亮油灯,六
月十五的月光透窗穿棂,与火光相互映照,在屈戎玉的脸颊上一闪、一闪。君弃
剑一时竟觉得光芒射目、美得莫可逼视!
屈戎玉是滑头的、是刁钻的,君弃剑对她实是无什好感。但若她凝神正色时
,却又庄严之极,显露出一股无人能侵的气度,然若神女下凡!
这两种形貌、感觉是绝不搭轧的,在屈戎玉身上却配合得如此完美而自然。
屈戎玉持墨磨砚,紧接着便提笔疾书,文不加点、一气呵成。
君弃剑深思了 ̄以屈戎玉的个性,有什么话不敢直说?居然还得夜闯他的寝
室,以笔写下?
瑞思、宇文离、白重叁人也在晨府住下了。这几日来,瑞思与屈戎玉一见
面,气氛马上变得严肃,从吃饭的菜色、到洗澡的时间;又或创帮的地点、到敌
人的身份,无论大事、小事,什么时间、什么话题,二人意见总是相左,正是公
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晨星、君弃剑常被两个女人搞得思路混乱;白重、宇
文离想要阻止,也不知从何阻起。
曾有次吵到激处,白重说过这么一句话……
「女人吵起架,比男人在战场上厮杀还可怕!」
这句话让其馀叁个男人大表认同。宇文离补上一句:「在庐山上时,我和列
成子以『镇锦屏』对击,也没她们俩吵架来得精采、剧烈。」
晨星则道:「如此看来,相较於『天下五大剑艺』,此二女可以并称为『当
代二大名嘴』了。」
君弃剑慨然一叹 ̄这种事值得高兴么?
如今正是最艰困的时候,他们要从无到有,创立一个『不逊於丐帮或云梦剑
派』的组织,基本成员有了、地点尚待决定,最缺乏的,却是资金。
原本的财产,随着魏灵离去,也化作乌有了。为了筹集资金,君弃剑与屈戎
玉相偕前往找寻南宫府邸,找了一个下午、翻遍彭蠡湖口周遭百馀里的江岸,终
是一无所获。就在君弃剑颓靡沮丧几至极点的时候,二十一水帮联盟出现,带来
了一桩让他极度震怒的消息……
一个谣言。
谣言何来?查不到、探不清,是二十一水帮联盟内部想出来的吗?不对!君
弃剑隐隐觉得,这谣言要对付的人,似乎并不是徐乞。
不只是徐乞!
君弃剑躺不住了,他悄然起身,缓步走到了书桌旁,站在屈戎玉背后看着她
写字。他一时无暇细看写了些什么,只见屈戎玉挥毫的速度,竟似不肯让号称『
一笔十行』的『草圣』张旭专美於前!饶是如此,字却端庄工整、极为娟秀。
君弃剑不觉叹了口气 ̄这姑娘生得娟秀、字也娟秀,若去掉那个刀森兵严的
『戎』字,实也是有个娟秀的名儿。可偏偏为何,她竟是个兵家?偏偏,那个『
戎』字就是在她的生命中占了一席之地……
难道,就像二爹所说的,『稀罗凤之后,世上再无完人』?
屈戎玉原本振笔疾书,写得极是专心,君弃剑起身下床、到了她身后,也是
浑然不觉。这一声叹却使她心中一震,愕然回首,一见君弃剑,不禁满脸惊讶,
讷讷说道:「你……怎会……」
「此处离汉水不过数十丈。」君弃剑淡淡地回答。
单论轻功造诣,屈戎玉自幼熟习『凌云步』,正是『踏地无声、过水无痕』
,飞燕掠水,不过如此而已。若她要夜侵白重、宇文离房中,只要他们是睡着
的,必然无法查觉。
君弃剑的回答,则是以『劲御仙气』作了解释。
所谓『辨气』,视其功力深浅,在一定范围内所有生物与非生物的移动,均
不能离其掌握。原本君弃剑修习『劲御仙气』,因无法顺利吸纳天地万物之气以
为己用,虽在段钰授功开窍之下,能发挥『辨气』要领,却极为耗神。如今他
在『回梦汲元阵』中吸取了一身水灵气息,只要在水气充沛的地方,『辨气』即
毫不费力了。
换言之,即使是在他醉死的时候,也能的感受到身旁有几个人、哪些人
,更何况如今百务待举、诸事缠身,即使就寝,也难能沈睡,仅是假寐而已,有
人入房,焉能不查?
屈戎玉的震愕只是一时的,她自然清楚君弃剑的造诣如何。在君弃剑回答之
后,屈戎玉立时发现他憾惜之色溢於言表,由於不知道他究竟已在身后站了多久
,以为他是看了自己所书的内容而感到可惜,即嫣然笑道:「你也会舍不得我离
开的?」
又搞滑头!君弃剑敛容正色,道:「我还没看到你写了甚么。不过,无论出
了何事,直说就好,又何必半夜闯我寝室留书?」
屈戎玉俏脸一沈,道:「直说?那我又得和那蛮女人吵上一吵了。」跟着便
将笔置砚,书则交给了君弃剑,道:「虽然还没写完,也写够了。写都写了,你

用看的吧。」
君弃剑接过书本,这原是他用来习字的白书。翻了几页浏览过后,写的是件
史事,他很熟的史事。
那是蜀汉昭烈帝刘备的生平,从他起义剿黄巾、任平原相、虎牢关战吕布、
乃至徐州说曹、迎虎入徐、丢失徐州投靠曹操的经过,屈戎玉已写到了桃园叁兄
弟战火分隔,刘备依袁、关羽降曹这一段。
君弃剑没有细看,因为这一段史事他十分清楚,他只是细细的思索着 ̄屈戎
玉想表示什么?为何专拣刘备来写?
正思索间,屈戎玉又道:「你没看最前面?最前面那段最重要!」
最前面?君弃剑一怔回神,将书往回翻了几页,第一个看到的名字并非刘备
,是屈兵专。
云梦叁蛟之一、『河伯』屈兵专!
君弃剑心头一震,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
其实并不长,书曰:「回梦堂传信来,爷爷受了重伤,口中喃喃自语,说的
只是『中计了』叁个字,似乎有点神智不清。元师叔问他怎么回事,也是不答。
只好紧急要我赶回回梦堂,或许见了我,爷爷便肯说话了。你看看后头,我写了
个故事,我想说的,这故事全替我说了。若是我迟了点回来,你就看着办吧。」
君弃剑看完,眉头不禁紧皱。
屈兵专受伤了?怎会?普天之下,有能耐伤他的,能有几人?
『中计了』?中了什么计?号称『当代第一兵家』的屈兵专,居然会因为中
了这一计而失神?什么计这么毒,毒到连屈兵专都受不住了?
「就这样,再见了。」屈戎玉说完以后,仍在原地站着,她在等着。
等些什么?
或许,是在等君弃剑与自己话别、甚至留人吧。
但君弃剑不言不动,似无所觉。半晌后,屈戎玉轻叹一声,走了。
君弃剑站在原地,脑中急速转动……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愈想,愈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似乎罩上了一层薄冰……
屈戎玉行出晨府,天已微亮,她一线赶向码头。屈兵专重伤,那是大事,极
大的大事,半分也拖不得!
渔人早起,码头已是携携攘攘、人声鼎沸,她摸了摸囊袋,发觉身上的银钱
已不够买支小船了。
屈戎玉不觉一叹 ̄创业维艰、守成岂易?云梦剑派创派至今已有千年,不也
同样遭遇了不可预期的大麻烦?
千馀年来,云梦剑派出过多少荡神州、安九黎的英雄豪杰?黄石公、司马季
主、水镜先生、谢安、虬髯客……可有人晓得他们的出身?可有人知其师宗何门
何派?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是不假,假若天下太平,云梦剑派门人
自然学无所用;但若遭逢乱世,云梦剑派却就背负着不可旁卸的任务……
扫群雄、定**!将乱世对华夏文化的伤害减到最低,还诸天下一个安泰 ̄
这就是云梦剑派自古不易的责任!
云梦剑派门人是不会亲易出手、随便动武的,既是出身兵家,自然事事谋划
、样样算计,唯有在肯定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将计都用尽,逼得双方皆无计可施
之时,才会以武力解决。
如今,屈兵专大计未成,却已重伤……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原因?
事归原点,无论如何,都得先回云梦剑派一趟,才是正经,但身上银钱却已
不够,又不好回晨府借钱,一时之间,进退不得,屈戎玉不禁面露难色。
她丽质天生、超凡脱俗,如今这表情几乎便如传说中的『西施捧心』般,直
可称作『不可方物』,码头边的渔子船夫,个个也都看得痴了。
此时,一名叁十馀岁的精壮汉子走上前来,道:「姑娘,买船么?」
屈戎玉一怔回神,点了点头,道:「对,我要买船,小舟就行。」
那汉子微笑道:「若是姑娘要用,送你也成。」
屈戎玉喜出望外,对她献殷勤、拍马屁的人,还怕少了?锦上添花者,自是
惹嫌;如今雪中送炭,焉能不喜?当即随着那汉子行至岸边,汉子指着一条新作
的舢舨,道:「那就艘了,姑娘有需要,只管拿去。」
屈戎玉面带微笑,感激的笑,欠身道了声谢,足尖一点,恰似鸿毛落水,轻
飘飘地一跃上了舢舨,岸边自不免响起了一片喝采声。
屈戎玉才要府身持起船桨,忽尔脚下一顿,动作略止,她水性极精,心知有
异,急又跃上岸去,身未落地,伸指便向那汉子喉间弹去!
这一着猝不及防,汉子一惊,未及反应,即被屈戎玉一指弹倒,喉头被弹出
了个洞,顿时鲜血直冒,犹如涌泉!
岸边响起一片惊呼、喝骂声,屈戎玉充耳不闻,厉声叱道:「二十一水帮联
盟!这会儿又是谁来?」话声才落,水中、屋里、街头、巷尾,一时冲出了百多
名大汉,将屈戎玉团团围住了。
问都不必问,屈戎玉便知道 ̄二十一水帮联盟虽然托大,也不敢真正找上晨
府,惹上丐帮,由此可见,『徐乞杀皇甫望』这一传言,绝非源自二十一水帮联
盟之中!
但相对的,屈兵专身受重伤,无论是在何处受的伤,欲回回梦堂,必经洞庭
、湘江水路,即不能瞒过水帮联盟眼界。屈兵专是云梦剑派代表人物之一,如今
受伤,自然使得水帮联盟群众隐隐感受到,云梦剑派也未必是那么可怕的!
是故,屈戎玉一离晨府,来到码头,虽同在襄州城中,却已是两个势力的地
盘分野 ̄码头,自然是属於二十一水帮联盟的地盘!
「我们听说了!」一人大声喊着,四周群汉随即附和道:「听说了!」
「蒲台山无识、涯识二位大师!」
「二位大师!」
「遭到杀害,那时,你正在蒲台山附近!」
「附近!」
「所以你们要找我问罪么?」屈戎玉冷哼一声,道:「不管是不是我,都只
是藉口、理由罢了!要动手,问那么多作甚!」言罢,她身形一晃,身动留影,
诸人只觉眼前绿影闪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回神,一名汉子大声惊呼,口中叫道:
「**的!」已仰天摔倒。
跟着,嘶声辱骂、咿咿呀呀、唔唔哦哦、乾爹义母、表姨叔婶之声不绝於耳
,站在最前头的一排汉子,个个俱是四脚朝天,倒了一圈。
眼前一亮,绿影又复真实,屈戎玉面色冷峻,站在原地,便似从未动过。
水中那只舢舨,噗噗冒着水泡,过不多时,便沈到水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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