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篇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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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的和谐美。日本诗人芭蕉说:静观则万物皆自得。
自得便是一种美。那种与悠悠天地融为一体,不急不躁,不怨不怒,趁愿而来,遂愿而去的坦然与优雅。
看到马路边没有水流但仍润泽的浅沟里的一种小蓝花,成千万朵的开,每一朵都极小极朴素,很简单的五瓣,才小拇指头大。有时早上开,晌午一阵急雨就让一整沟蓝花全军覆没。可第二天早上去看,又开成满满的一沟,如一条蓝光闪烁的星星河。风吹过,一朵朵小小的花在风里摇曳,恁的风致楚楚,惹人怜爱。
英国著名雕塑家摩尔说起他画羊的经历时说,起初他以为羊就是一团毛再加四条腿。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羊与羊的不同。有些是瘦瘦的高贵的,另一些则肥胖而慵懒。再画下去,又发现羊与其他动物,如猫、狗有不同的情感表达方式。羊群总是直接冲向他的工作室,走得非常近,好像它们本就与你同居一室。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能分辨出每一只羊了,也知道哪只画过,哪一只还没有画。
连羊都是有自己独自特色的个体,如果能听懂它们的咩咩声,肯定更见个性。
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物质,都蕴涵着无穷的不为我们所知的内在。
日本画家东山魁夷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一条路》来叙述他的名作《路》的成画始末。
他说他首先心里有一条路,他一直想画一条路。但画条怎样的路呢?为此,他走了很多很多路:早春山冈的路,古老小镇的路,森林深处的路,雪国的路,罗马郊外的石板路,波恩古都的路,空袭下熊本市的路···以及在想象中走过的回顾前尘往事的路,展望未来的路,孤独旅人走过的绝望的冬天的路···
在对路的无穷无尽的回忆与感觉中,他画成了他的《路》。不是明朗的骄阳普照的路,也不是笼罩着凄惨的黯淡阴影的路,而是一条在清晨微明中,平静安详呼吸着的、坦荡的、自由自在的路。
这便是画家心中一直想要画出的那条路,一条代表其人生见解的路,精神的路,思想的路。
在艺术家的眼中,一切事物既是物又不是物。如一朵花,它既是花又不是花,它既有花的形又有不属于花的灵。若没有这灵,花就进入不了艺术家的世界。
举世皆知的梵高笔下的向日葵,那不是向日葵,那是太阳之光,是热烈与**,是永不黯淡的生命的象征。梵高对向日葵灿烂的黄色有一种宗教信仰似的感情,以至他一直赞叹:“黄色何其美!”
摩尔则有很长一段时间着迷于画人:母与子,斜倚的人,坐着的人。他曾连续几个月晚上去地铁画那些避难者(当时是战争年代,人们在地铁里躲避轰炸。),他说他从未在别处看到过那么多斜倚的人体。
其实真正让他着迷的不是人体本身,而是这些人体所体现的东西。他说:如果我能活一百年,我仍能从这几个题材中找到令我满意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对他们生厌,我总可以从人类的躯体中寻找新的思想和观念,这是无可穷尽的。
即使是丑陋的人体,若你肯仔细地去观察、去发现、去了解认识,也可以从其中体会到令你激动的美。那是一种残缺的和谐,与众不同的独特的风格,脱离表象的本质的美。一旦你从一样本来很丑陋的东西上发现了美,那种美甚至具有永恒的意义,一种永不褪色的光芒。因为它的美不是建立在短暂易逝的形象之上,而是超越了形象,深入到了不随形象幻灭的内在。
所以夸西莫多的美在懂得欣赏的人眼中历久弥新,因为他是人类一切优秀品质的折射,即使形随身灭,而精神犹存。
唯有像毕加索那样的天才才敢说:“我从不寻找,我看到!”平凡如我辈,要不断的观察、揣摩与思考,才能发现并展示美。
最关键的是展现,毕加索叫它创造。展现美的过程就是创造的过程。在毕加索看来,唯有创造才是唯一的意义。
历史并未远去
历史似乎只是人名的堆砌。
然而历史并未远去,一切领域的人们并未远去。几千年后的今天,我们还在读着和他们一样的经典,争论,研究着和他们一样的问题。我们口耳相传着他们的故事。我们熟悉他们胜于熟悉我们的邻居。也许我们思忆、仰慕一个古人胜于思慕我们交往过的情人。
只要时间的链条不被截断,只要空间的存在不消失,历史就不会真正远去,所有活过的人,他们会活在同一片星空下——他们曾活在同一片星空下,也一直活在同一片星空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寂寞只是感受,而非真实。
如果人类不把**的存在确证为唯一的存在的话,所有关于死亡的话语都可以看成一种假设。对死亡本身的设想,对死后种种的设想。
从没有人真正面对过死亡。死亡是外在于我们的存在。当我存在时它不存在,当它存在时我不存在。我们与生同在,与死是永远分离的。“死亡”跟“道”一样不可言说,跟上帝一样非经验,亦非理性可以把握。对于我们无法遭遇,无法把握的东西,我们只能“悬置”,或“存而不论”。
正如历史,在我们的想象里,它是关于已经死去的人们所经历的过程在绵延的时间里的记录。然而翻开历史书,里面没有一个死人,全是活人,他们鲜活生动地活在一页页历史里。历史是关于活人言行的记述,这些言行组成一个个故事,故事与故事环环相扣,此起彼伏,行成有声有色,有喜有悲,有血有泪的历史。
所以,无论是在有形的历史书还是在无形的一代代口耳相传的历史故事里,历史中的人物都并未远去。他们**消隐,精神和音容笑貌却一直与我们同在。
一条路
再次走上那条美丽的路。两边看之不尽的风光,朴实自然,宁静温馨,最易出现在游子梦境里的家园故国。金黄的待收获的稻子,隐隐的黛色远山,连绵起伏的清丽轮廓,一棵伞状的远树印在两山交界处,大自然的匠心独运。
一条憨憨的牛站在水沟里吃着沟沿的草,黄的绿的一口嚼,一付津津有味状,但决不是馋嘴贪婪的,而是慢慢地,悠悠地,与世无争地吃着,连咀嚼的声音都有一种节奏美。
放牛人更是悠闲地坐在路边,无所事事地看着周围的景致。当我走过时,他把我当作难得一见的活动风景,盯着我一摆手一抬足。也难怪,这条路太幽静,十几里一览无余的笔直水泥路,除偶尔有一辆车呼啸而过之外,用两条腿走路的,大概就只有我了。(他是两条腿,但没走;牛在走,但不只两条腿。)他热情专注的盯视让我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也没敢把目光移向他那里看看这位牧牛郎是否有牛仔味。
路的尽头还是路,这世界——已被文明沾染的世界——没有路不能到达的地方。大路还会旁生出无数的小路,小路又分叉出更小的路。大路通向大地方,人类聚集,文明深深烙印;小路通向小地方,人类静谧安居,拙朴纯真。
只要有人,有烟火,哪怕只有一个人,他都会开出一条路,一头通向大千世界,一头通向自己的蜗居。而这样的一条路,即使狭窄而坑洼,仍旧是他心里最常浮现,给他最多温暖的一条路。
通向家的路,想起来就温暖亲切。哪怕路的尽头只有一个小小窝棚,可那窝棚里仍有自己栖身的地方,辛苦劳累之后,往那地方一躺,身与心都得到了舒展。
家是如此珍贵,路亦是如此珍贵。我辈幸生在此世,若倒退去几千年(几千年在时间的长河里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那时处处森林耸峙,杂草荆棘丛生,毒蛇猛兽横行肆虐,何处是路?何处是温暖的家?
我们现在脚下的路,是几千年的开发几千年的辛苦累积而成的。并不如鲁迅说的那般容易:“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路光靠脚走走是不成的。森林蔽日怎么走?荆棘丛生怎么走?泥潭沼泽怎么走?要用刀去砍,用斧去劈,用锹去挖,用担去挑。还要遇水架桥,遇山开山···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甚至流了多少血送了多少命,才修成了今日这一条条平坦的路。
夏衍有一篇文章说,解放前修的铁路,每一根枕木下都有一个冤魂。后来的铁路修筑,尤其是开山放炮,也有送掉人命的记录。
一条条或宽或窄的路,都是由很多人的手一点点挖成,也是由很多人的脚一点点踩成的。都可以写一部自己的修路史,并在路口立一座丰碑。有的路,只怕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水泥路之前的柏油路之前的砂石路之前的土路之前的···或国道之前是省道之前曾是驿道···
那么面对这条如今的现代化公路,你就可以发思古之幽情了。驿道啊,马蹄声哒哒,驿使身背公文,急急往返。每隔多少里就有驿站,可以供食宿。通向省城的驿道,道上还会有送客亭,为五里亭,十里亭。送的人依依难舍,直送到十里亭(十里是小意思啦,梁山伯兄送祝英台妹送了十八里,哪像现在这帮无情无义的家伙,送下楼都嫌换鞋麻烦!)在亭中置酒饯行,酒后折柳送别。离人或跨马而去,烟尘弥漫处泪眼朦胧;或扬帆起航,孤帆渐远,送行人直望到小小帆影消失在碧空尽头,犹自不忍离去。
当然也有血泪,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动乱岁月,有被外虏铁蹄践踏的不堪历史。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只留下脚下这条安谧宁静的路,悠悠延展如一如悠悠岁月的绵延。
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属于它的美丽回忆。那些曾行走于其上的人们,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他们的悲欢岁月。他们爱,他们笑;他们劳作,他们收获;他们偶然而来,也许偶然而去。来时自己哭,去时别人哭。一如戏剧的开幕落幕,都一一在这土地上上演。这无言的路,见识了多少悲欢离合。惟其无言,故能承载万物和万物的变幻。连路本身的外貌都在万物的变幻中变幻了。只是再变幻依然是我们的路。
那么路边的草呢?它们一岁一枯荣。春天时绿茵籍地,柔柔绵延千里,在雾一样的春雨中鲜嫩欲滴,新绿醉人;秋风一起,则由枯而黄,由鲜嫩而枯瘦,终致零落成泥。第二年再从泥土中俏生生地冒出来,点亮又一季的春天。是短暂的生命,永恒的轮回吗?今年的草还是去年的吗?
今年的草已非去年的了,正如这一代的人已非前代的人。草与人都没有永恒。无言的路静静看着这一切,依然只有无言。
随想
萨特说:“上帝死去了,黑暗君临大地。在这黑暗中画家要怎么作画呢?画什么人?画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画?艺术的表现对象仍然是世界,神已经离开了这世界,只剩下可见之物。富裕造成了人的愚蠢和脆弱。在今天,脆弱成了唯一的财富,成了唯一的实在之物。无论是在生命的外部还是在生命内部,无限都只是一种空虚,一种黑暗。神性隐去了,上帝退出了人们的心灵,于是产生了一种遗弃感。”
文艺复兴运动努力要摆脱的上帝,到如今却变成了人们要寻找的东西。揭开宇宙神秘的面纱,使一切都**裸地曝露在阳光下的结果,是人们的失落与放纵;打破原罪谎言的结果,是使人无所顾忌;揭穿永恒灵魂假说的结果,是生命变成了偶然的、毫无意义的存在,世界变成了物质的荒漠。
可是上帝已经在人们的信仰里死去了,再也无法复活。新的信仰和新的上帝又无从建立。人性只能沉沦,生命的价值、生命的意义只能灭失。永恒的爱与永恒的灵魂变成了笑话。人类从此失去了神性。没有神性光芒笼罩的人类,卑微渺小得如一粒尘砂,岁月的风雨很快就会将他打落吹散。摆脱上帝的欢歌才刚唱响,立刻就陷于深沉的恐慌与绝望中。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人类的生命太脆弱、太短暂,所以无法由自身确证自己存在的价值?非得依赖一个更强有力的存在来承认与给予?若仅以每个个体**存活的时间为生命存在的话,则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人能做什么?而能纵横时间之无垠、空间之无际的心,其实只是人类自欺欺人的虚妄的幻觉?对每个个体来说,在短短数十年生命结束的瞬间,一切都与之归于同寂。心再强大,亦必得依附于脆弱的**。

在绝望中,人类似乎放弃了希望,停止了自我拯救。他们宁愿沉沦于自己发明的游戏中,并在游戏中陷溺于一些低级的快感。但快感是遵循递减率的,很容易就让人厌倦。在厌倦的时候,无聊地仰望星空,是否会再次陷入宇宙巨大的神秘?
也许我们什么也没有揭示,一切的假设都仍然具有可能性。我们仍然可以活在神秘的诱惑和揭秘的永恒**中。承载我们希望与执着的,其实并不是上帝,而是宇宙自身的神秘。
水精灵
喜多郎的《水精灵》,是一曲水的颂歌:幽暗的钟乳石洞里清脆的滴答,划破万古的沉寂;朝霞中凝露的清响;寂静森林里流泉的淙淙。欢快的、澄澈的倒印蓝天的河源之水;奔腾入海的大江大河;烟波浩淼的千里湖泽。水天一色的远眺,渔舟唱晚,烟水入暝色,月印波心的清灵世界。乃至叶脉里涌动的绿色的生命的汁液,人体里奔流的鲜红的血浆···水的千姿百态,永难穷尽的描绘,真是水精灵啊。
卡地亚的《水之轮回》,更是用一整张大碟来描摹水的形态。它的最初与最后,所来与所去。轮回初始的纯净,其后的负载与挣扎,最后归入大地的沉寂。
水之能激发音乐家的灵感,自古皆然。著名的蔡氏五弄,其中就有一弄曰《渌水》。据《琴书》记载:(蔡)扈性沈厚,雅好琴道。嘉平初,入青溪访鬼谷先生。所居山有五曲,一曲制一弄。南曲有涧,东夏常渌,故做《渌水》。
而另一首古琴名曲《流水》,《琴学丛书》载欧阳书唐解谱曰:《流水》起首二、三两段叠弹,俨然潺湲滴沥,响彻空山;四、五段,幽泉出山,风发水涌,时闻波涛,已有汪洋不可测度之势;至滚拂起段,极沸腾彭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息息静听,宛然坐危舟过巫峡,目眩神移,惊心动魄,几疑已在群山奔赴、万壑争流之际矣。七、八、九段轻舟已过,势就徜徉,时而余波激石,时而旋洑微沤,洋洋乎,诚古调之希声者也。
在我看来,解谱解得最好的当数《潇湘水云》。《神奇秘谱》中载其解题为:郭楚望(曲作者)“每**九嶷,为潇湘之云所蔽,以寓倦倦之意也”,又说,“然水云之为曲,有悠然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兴。更有满头风雨,一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
为这段解谱特意买了曲子回来听,《潇湘水云》却并没有让我感动。倒是同碟的另一首曲子——《泛沧浪》,让我几乎象苏东坡说的,“而今忘我兼忘世”。屈原与渔父对答中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是不是给了这首曲子的作者以灵感,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感到了一种无边过广大的温柔与寂寞。似悲似喜,似喜似悲。神明的温柔,神明的寂寞。
沉醉马蒂斯
在法国画家亨利·马蒂斯一幅名为《亚洲》的画里(1946年),亚洲是一个丰腴美丽的女子。黑色长发披垂,衣裙翻飞,在云端里飘举若仙,青葱般的玉手,却捻着一串长长的念珠。亚洲是美丽的、自由的、宁静的,虔诚的。亚洲的美与真,自由与自律,成为一个和谐的美好形象。
1947年的《寂静室内》,用黑色背景和紫灰色的书桌、盆景、人物来表达寂静。里面的两个人物甚至没有画出面部形象。一切都消隐在深邃的寂静中。只有窗子是亮色的,柔和明净的赭黄和灰绿。在明亮的窗下,打开着一本亮灰绿的大书,书上亦没有文字,正如那两个读书人没有面目,他们一起沉入深远的宁谧。
窗子是光源,外在的;书亦是光源,内在的,它们互相印照,互相澄明,点亮一室幽暗的寂静。而那两个读书人显然只顾沉浸在书中,沉浸在自己幽微的内心里。书是一盏灯,将他们的心点亮。
在马蒂斯的笔下,要么是灰色的宁静,要么是红色的浪漫。他的画室是玫瑰色的。他也喜欢画红色,尤其是红色的室内。1905年《敞开的窗》,一扇以红色为主色调的窗子。1911年《玫瑰色的画室》,黄色的地毯,绿色的屏风置于玫瑰色的地面和同样浅玫瑰色的墙壁中间,一种温馨浪漫的气氛。同年的《红色画室》,画的是向晚的黄昏时红色画室内的情景,一片红色朦胧的幽暗,一切的红色打成一片,分不清哪是墙那是地,满眼都是占满整个画幅的红色,上面点缀着寒星般的器具、饰物(如壁挂),连隐约可见的高背椅都消隐、笼罩在红色的氛围中。
在马蒂斯后期的画里,一切都被赋予了鲜艳明朗的颜色,一种生机勃勃、欢欣喜悦的气氛。在早期的画中他刻意追求宁谧的氛围,为了“让劳作者得到放松和休息”。在生命的晚年,他的画作明快如儿童在欢笑声中随意做的剪贴画,一种令人动容的纯粹的明媚。越成熟,越稚朴。
1951年的《蔬菜》,水果一样的蔬菜;1952年的《圣诞夜》,一扇色彩斑斓的窗子,上面是璀璨星空,下面是花朵与河流;1952年的《王者之悲》,一片深海的景象,湛蓝的海的深处,美丽鲜艳的海底动植物,王者之悲消融在这一片宁静与生机中······
单恋之傻
高中时,隔壁班上有一对同学恋人。女孩和我考在武汉的同一所大学读书,男孩则考去了北京。
他们班上还有一个女孩也考在武汉读书。她每次都能弄到便车,载我们一起去武汉。那个男孩总是和我们三个女孩同车到武汉后,再从武汉转车去北京。
这样过了几年后,我才听说弄便车的女孩其实家里并没有什么背景,她弄便车弄得很辛苦,差不多一整个暑假都在为这件事打听奔走,为的只是见那男孩子一面,和他同车走上一回。
我想起那对在车上依偎的身影,禁不住为那女孩心痛:半年才能见得心上人一次,却是他跟别的女孩相依相偎,卿卿我我,而且两人的关系早已底定,只等毕业就要结婚了。她每次不动声色地陪我们说笑,其实心里是怎样地柔肠百转,痛苦煎熬。
告诉我这内幕的人也是一阵唏嘘,末了附上结语说:“真是犯傻啊,这又是何苦!”
想来单恋的人儿也知道自己只是在犯傻,但当爱汹涌来临时,年轻易感的心,又到哪里去找那面抵挡的墙?傻,也只有由它傻去了。
而且,当时过景迁之后,她收获的,真的只有傻吗?
黑格尔说:爱的本质在于放弃自我意识,在爱中忘掉自我,而后又在这失落和失意中找回自我。
我想,这重新找回的,已不再是原来那个浅薄的我,它是更深层次的觉悟,是生命对自我的一次超越。
我想这经历了痛苦单恋的女孩收获的绝不仅仅只是傻,她在犯傻的过程中丰富了自己的生命,启迪了自己的心智,重塑了自己的灵魂。
爱是一次生命的重生,不管以何种方式,有怎样的结局。
不是太轻,就是太重
想起米兰·昆德拉关于轻与重的评述。他说人们真正负担不起的,还不是生命的重负,而是空无一物的轻浮。没有目标,没有责任,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完成,也没有什么人需要你去关怀照顾,你的生命顿成空虚。那种无人无事需要你的空虚和轻飘飘无所归附无所凭依的感觉才真正让人惊徨让人不知所措。所以他把自己的书命名为《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们中国人,在轻与重的道路上,似乎明显地分为两派,各执一端。
向轻的那一端,谈玄谈禅,崇佛论道。道家人物宽袍广袖,衣带当风,除品茗弈棋外,不惹一丝凡尘俗事。因镇日无心镇日闲,乃至一日悠长得有如忙碌人世的一年甚至十年百年。道家故事里的樵夫,在山中看两位道家仙翁(看起来只是两位平凡的老人)下棋,一局棋完,搁在脚边的斧子的木柄竟已朽烂!吕洞宾早年赴京赶考,中途在一处洞府留宿了几日,洞主人苦劝他留下来修道,他因为舍不得娇妻幼子坚持要回家。洞主人说:那你就回去看看了再回来吧。他飞奔下山,心想鬼才回来咧,我只想好好地抱老婆、逗孩子,过幸福的小日子。谁知回家一看,娇妻早变成了山上的一堆枯骨,连走时才咿呀学语的儿子都已变成了一个步履蹒跚、行将就木的老人,颤巍巍地问他找谁,他几乎是落慌而逃,逃回了山中洞府。
至于佛家,从“身是菩提树,心似明镜台”的涤尘绝俗,勤修苦练,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直接否定一切现实的存在,越来越向轻的一端飞奔。佛家修成正果的标志是遗弃了沉重的**,只剩下非物质的、轻飘飘的灵魂。如孙悟空再神通广大,也背不起凡人,但他背得起一座山,可见**是比山还沉重的负担。唐僧修炼成佛的时候,是站在空中看见了自己的遗体。佛家的入门仪式,把那么轻的头发当成了不堪其负的“三千烦恼丝”,一剃而去,表明与红尘俗世一刀两断,以如此的决绝态度表明对轻的向往与追求。
而另一方面,俗世之人,入世越深,就越往重的那一端迈进。求名求利,求官求嚼,唯恐自己不够重:身价不够重;威权不够重;家里的钱财不够重;妻妾不够多,身上的责任不够重···境界再高一点的,除了求一己私利外,还求天下的公利,喊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要“以天下为己任”!把天下作为一己的责任,这担子,也真够重的,变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
谁是谁的救世主
印度智者希里那穆提(JidduKrishnamurti1895-1986)在他的《一生的学习》中说:“我们的经验永远需要借助一首诗,一幅画,一位圣人的品格。要歌唱,则在我们心中必须要有歌可唱,然而,由于遗失了歌,我们便追求着歌者。没有作为媒介的人,我们便感到无所适从。”
不以别人的文字,别人的诗,别人的歌作媒介,我们便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离不开文字的,就算用的是我们自己的语言。没有文字,我们甚至无法跟我们最亲近的人交流,更无法互相了解。我们只有用语言才能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意图、喜与悲、爱与恨。没有语言,人与人之间,所有生物之间,无法直接融通。
但真的吗?动物之间不能吗?动物和宇宙大地之间不能吗?如果不能,印度洋大海啸时,为何不见一具动物的尸体,人类却尸横遍野?显然易见它们是相互融通的,独把人类排除在外。人类,由于自己的自私和自以为是,在人与人之间,人与其他动植物之间,在人与天地宇宙之间,设置了越来越多的屏障,终于把人与自然万物隔绝开来,甚至把每个个体的人与其他人类隔绝开来,使一切——一切其他人和其他宇宙万物——全都变成了一种异己的、可怕的力量,乃至于要发出这样悲哀而又可怖的呐喊:“他人即地狱!”(萨特语)。
他人即地狱,而满人间都是他人。更可悲的是,我们还必须生活在这地狱之中。人类的聪明才智,无数代人不遗余力地改造世界征服世界,结果只是在把人间变成地狱吗?
由于恐惧,也由于对美与真与生俱来的渴望,我们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寻找一位天使上——一位拯救我们的**和灵魂,拯救我们于寂寞空虚的内心世界以及冷漠荒凉的外部世界的天使——我们的爱人。当上帝死去后,爱人成了我们唯一的上帝,唯一的神。
于是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焦躁,所有的希望与呐喊,都化为对爱人的苦苦寻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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