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梦无痕春日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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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流水,桃花,青瓦,白墙。
江南人家的春色正好,此刻桃花树下的石凳上,正坐着两个少年。
说是少年,也不过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一样俊秀如画的眉目,一样洗得发白略显不合身的青布衣衫,一样以手托腮的动作,一样亮的好像两颗黑葡萄的大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河中的流水。
良久,年长一些的那个少年叹息了一声,童音里有些不合年龄的沧桑:“焰哪,你说爹跟娘喜不喜欢咱们?”
年少一些的少年包包嘴,粉嫩的薄唇包成两片花瓣:“不知道。”
年长一些的少年再次叹了口气:“我觉得爹跟娘不喜欢咱们,要不然为什么总是不管咱们?”
年少一些的少年又包了包嘴,黑亮的大眼睛红了一圈。
年长一些的少年停了停:“不过这次就算了,看在他们也很忙的份儿上。”
年少一些的少年嘟了嘴,没吭声。
空中突然传来两声“咕咕”的声音,年长一些的少年看看自己的肚皮,又看看年少一些的少年的肚皮,把小手伸过去,放在他的肚子上揉了两下:“焰,你想着已经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已经不饿了,就真得不饿了……”话音未落,又传来了两声“咕咕”。
年少一些的少年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兄长,也把小手伸了过去,放在他的肚皮上轻轻揉了两下。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了,附近的人家都开始吃饭,桃树后的花丛里跳出来一个梳着冲天小辫穿的花枝招展的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滚烫金黄的煎饼,一边嘬起小嘴不住的吹着,一边偷看他们。
两个少年却只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转开。
小女孩看他们不说话,更加得寸进尺,扒着眼皮做鬼脸:“小穷鬼!小穷鬼!”
年少的少年眼圈一红,粉唇一撇,就要哭了出来,年长的少年连忙伸出小手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单薄的肩膀:“焰,别哭,别哭。”
小女孩没想到少年会这样,一下子愣住了,隔了很久,才怯怯的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煎饼递过去:“这个给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年少的少年把头埋在兄长的怀中,连头也不抬,闷声说了句:“不要!”
小女孩粉嫩的脸颊立刻红了,有些呆呆的看着他。
年长的少年轻拍弟弟的肩膀:“焰,不能对别人这么无礼。”他话里意思虽然是责备,但是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反而十分轻柔,他说完,抬起头向小女孩露齿笑了笑:“你别见怪,我弟弟平时不是这么大脾气的。”
小女孩的脸更红,眼睛也睁得溜圆,清澈见底的瞳孔中,闪出一层淡淡的水光。
台阶后突然转出一个挽着袖子的农家女子,一身粗布衣裳,神情很干练,三步两步跨过来拉住小女孩的手说:“我的小姐呀,这都忙成什么样子了,我让你叫两位小少爷回去吃饭,你怎么叫了这么半天?”
边说边弯腰搀起年长的少年的手,语调十分慈爱:“饿坏了吧,快带弟弟回来吃饭,你们娘大福大贵,一定会给你们生个小弟弟的。”
年长的少年拉着弟弟站起来,乖巧的笑:“谢谢大婶吉言。”
善良的农家女子笑笑,低头帮忙拍着两个少年衣摆上的灰,把三个孩子都引到院子里去了。
小女孩被扯着回家,神情依然有些懵懂,许多许多年之后,直到她长大**,结婚生子,她回想起这个阳光灿烂的春天,依然能从记忆里清晰的看到那个少年露出两颗牙齿的温暖笑容(小萝卜头在换牙,只有两颗完整的门牙……)以及他小心翼翼的怀抱住自己弟弟的姿势。
那一刻的感受是如此奇妙,以至于在很多年后,她回头去看那个瞬间,看到的是一片粉红,妖艳而纯真,如同盖在岁月上的一片轻羽。(一个同人女的觉醒,通常就在一瞬间……)
这两个少年是跟随父母下江南的萧炼和萧焰,也是大武帝国萧氏皇室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可是他们借宿的这家普通的乡绅之家却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是把他们当作平常的小孩来对待。
炼和焰被那位善良的大婶拉到厨房吃饭去了,这个并不大的院子却依然喧闹慌乱,客房里不时传来嘶哑的分辨不出男女的叫喊。
那个在昨天深夜被马车匆匆载到这里的少妇已经分娩了有几个时辰,孩子却迟迟不肯降生。
在产房帮忙的老年仆妇想到昨天晚上少妇被她的丈夫抱进门时的样子就直抽凉气——羊水早就破了,血污流了半个身子,要不是人还能出声,她还以为已经断气了呢。
不过这少妇的丈夫,大约是个大夫吧。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男人,别的男人因为产房晦气,很少亲自看着妻子分娩,他却从头至尾都守在床前。
生产中的女人脾气都很暴躁,那个少妇已经不止一次用指甲抓伤他了,伤口的鲜血直流,她也没见他皱过一次眉头,只是握着妻子的手一遍一遍的安慰,直到自己的嗓音也变得喑哑。
“疼……死了!”少妇的声音早就变得含糊不清,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大叫,喊声在喉咙里转了几个来回,才猛地发了出来:“萧焕!你这个混蛋!”
“苍苍,吸气,用力。”嘶哑却依然镇定稳健的声音,那个一身青衣早就被血污浸染的男子抱着怀中的妻子,不急不缓的说着:“跟着我说的,吸气,用力。”
“你混蛋!”他怀里的少妇呜呜哭了起来,拼命抡起拳头,一下下砸在他背上,喃喃的低叫:“你给我用刀……用刀把孩子取出来……我快疼死了!你把孩子取出来吧……我生不出来了,我真的生不出来,我快死了!”
青衣男子拼命按住她乱挥的手,冷汗不停的从额角滑落,沉着气解释:“苍苍,你听我说,你能生下来的,可能会累些,但是你能生下来的,没有用刀的必要。你试着吸气,用力,呼气。”
“你混蛋!你混蛋!”少妇的身子被他牢牢的护在怀里,依旧狂乱的叫喊:“我再也不给你生孩子了!你这个混蛋!生了一个又一个,我都快疼死了!你这个混蛋!呜呜呜……”
青衣男子不理她的埋怨,依然沉着声音试图把她的精神集中起来。
少妇又哭着骂了两句,忽然仰头一口咬在男子的肩膀上,她咬得十分用力,鲜血迅速从青衣下渗透了出来,一旁帮忙的仆妇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青衣男子收了收手臂,反而把她抱的更紧,声音也依旧沉着:“苍苍,你信我,你能生下来的。你来吸气,用力。”
少妇叼着他的皮肉,呜呜哭了几声,忽然放开嘴,她的口里含了血水,说话更加含糊不清:“萧大哥……呜呜……要是我死了,你不能死。”说着突然摇头,死命揪住他的衣服:“不行……你这个混蛋,要是我死了,你也要死了来陪我!”
青衣男子依旧沉稳,应了一声,抱着她的身子,语调是不变的沉静节奏,引着她慢慢迎合到阵痛的节律里去。

折腾到下午,孩子总算平安降生,少妇也安静下来,沉沉的睡着。
帮助生产的仆妇们打扫着凌乱的房间,尽量轻手轻脚的不惊醒被放置在另一张小床上的一双婴孩儿,这个少妇刚才分娩的,居然是一对双胞胎男婴。
现在两个小家伙都被洗净了身子放在母亲身边的小床上,两颗毛发稀疏的脑袋对在一起,皱着小鼻子睡得正香。
青衣的男子也靠在妻子的床头,闭着眼睛休息。
打扫完毕,仆妇们都退出去了,华夫人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华夫人今年才只有二十四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是这家的主妇,刚才她也在房中帮忙了,因此衣衫不整,多少有些狼狈。
她小心地走进房间里来,远远的瞥到床头那一角青衫,脸上就热了起来。她镇定了一下,轻轻的清咳一声,提裙尽量雍容的走了进去。
青衣男子睡得很浅,听到动静,立刻就清醒过来,却没有起身,笑了笑,声音极轻:“夫人好。”
华夫人走到床前站住,一时局促,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喃喃:“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她就一阵后悔,她应该是问他的夫人还好不好的,怎么不由自主地就变成了问他是否还好。
青衣男子似乎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微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谢夫人关心,还好。”
华夫人胡乱的点头,不大敢抬头看他的脸,脸颊更是一阵阵发烧。
她一直不说话,青衣男子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他的眼睛像那两个少年的一样,深黑明亮,却多了几分沉静,在淡淡的客气和温和之下,居然还有些冰冷的东西隐隐刺出来,刺华夫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
华夫人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们深夜敲门时的情景,她只当他们是需要帮助的普通旅人,立刻就开门让他们进来了,现在想起来,哪有普通的旅人是夜晚赶路的?而且还带着这么一个临产的少妇?
她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床上昏睡的少妇突然伸手一把抱住青衣男子的腰,抬头迷迷糊糊的说:“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华夫人愣住,少妇眯着眼睛看到是她,朦胧的分辨出是他们借住这家的女主人,抬了抬下巴,口齿不清的说:“哪,你也是有夫之妇,别把眼睛盯着人家丈夫,该哪儿去哪儿去吧。”
她这话一说完,青衣男子就知道她把话说重了,连忙叫了一声:“苍苍。”
他话音没落,华夫人已经捂住脸转身飞奔了出去。
青衣男子只好苦笑一声,知道这家他们已经住不下去了,看来明天一大早就得收拾东西赶路。
床上的少妇可没有考虑这么多问题,她拽着丈夫的衣角,神志不是十分清楚,却依然发布命令:“炼和焰呢?小邪呢?把他们给我找来!”
青衣男子俯身抱着她的肩膀拍:“他们在外面,你休息吧。”
少妇不依不饶:“不行,把他们都给我叫来。”
青衣男子拗不过他,只好安慰她先在床上躺好之后,出门去叫孩子们。
两个少年很快跟着父亲回来,少妇的神志早已模糊,依然一手抓住一个,把他们拉到身前,神情严肃的训斥:“有没有乖乖的听你们爹的话?”
两个少年一起点头,一起开口:“只有娘才会不听爹的话。”
少妇早就听不大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继续训道:“有没有惹你们爹生气?”
两个少年又是一起点头,异口同声:“只有娘才会惹爹生气。”
少妇充耳不闻,接着说:“有没有去缠你们爹?”
两张小脸上爬满无奈:“娘,都是你一直缠着爹不放的好不好?”
少妇终于完成了每日例行公事,松开拉着两个少年的手,放心的陷入黑甜的梦香,最后含糊的说了句:“好,两个乖,带妹妹玩儿去吧。”
两个少年同时松了口气。
站在他们身后的青衣男子笑了笑,俯下身揽住他们的肩膀拍拍:“出去玩儿吧。”
两个少年转身向父亲鞠了个躬,拽起一直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同时向门外跑去。
小女孩儿就是少妇口中的“小邪”,她一直在偏厢睡觉,这时候迷迷糊糊的被父亲抱到母亲床前,又被哥哥们拽到院子里,才清醒过来,喊了一句:“我才不要跟炼哥哥和焰哥哥玩儿。”
她话没喊完,两个少年已经撇下她,自顾自的跑到院中的水塘边逗池中的金鱼去了。
华家的小姐看两个少年跑远,才蹭到小邪身边,用小手捅了捅她,小脸红扑扑的:“你的两个哥哥真好啊。”
小邪不屑的哼了一声,端正小巧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分外严正苛刻:“浪荡子弟,欺世盗名,寻花问柳,一丘之貉!”评价完了向华小姐一仰头:“你可不要被他们魅惑了。”
说完,小邪酷酷的穿过院子继续去偏厢睡觉,留下华小姐愣愣的站在回廊下。
池塘边的两个少年互相攀着肩膀一起逗弄池里的金鱼,在别人眼中亲昵无邪的两兄弟,有如下对话:
“炼哥哥,你对那个大眼睛白皮肤的小姐那么温柔,你想勾引她?”
“切……你不也是故意装哭想让她注意你。”
“不过她嘴巴好大,我不喜欢。”
“是吗?我也觉得她下巴太长,不好看。”
“那你把她让给我吧?”
“哈哈,焰你真好笑啊……”
“哈哈,哈哈……”
两只萝卜头各怀鬼胎的哈哈大笑,听在别人耳中,依然是银铃一样悦耳的清脆童音。
此刻安静的房间中,睡梦中的少妇又把头往青衣男子的怀中钻了钻,喃喃的说着梦话:“萧大哥,凤来阁的事好麻烦啊,我累死了……”
青衣的男子侧身靠在床头上,怀抱着她,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忙完了这次就可以休息了,辛苦你了。”
少妇喃喃的抱怨:“这种不要命的赶路的事情,我再也不要第二次了。”
青衣男子轻拍着她的背:“嗯,我也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有第二次了。”
少妇把头在他怀中蹭了蹭,忽然轻声说了句:“萧大哥,还好有你。”
青衣男子轻拍着她背的手不停,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窗外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一只画眉,停在被夕阳染黄的窗棂上婉转的唱了两句,又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这个江南柔柔的春日,就要过去了。
Ps:关于两只小萝卜头为啥会穿的这么寒酸的原因——凌苍苍那个女人坚持给孩子穿父亲穿过的旧衣服会增进父子之间的感情……所以说,两只小萝卜头的衣服,都是焕焕的旧衣服改造的……由凌苍苍那女人亲自动手改,汗,衣服改造的质量如何,请亲爱的们自行想象。
汗,请注意上一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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