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遥远的天边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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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执要搬出“奇迹园”的后果是,苏菱恩度过了生命中最惨烈的一晚。
那夜,她像逃命似的跑出“奇迹园”的大门,用受伤的脚在狭窄的田埂里踩了半天,在黑夜中迷路数次,一番波折之后,好歹找到了9号公路。之后,她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拦下一部开往市区的长途客运车。在一群不怀好意的男乘客们的眼光盯视下,紧紧抱着行李坐在最后一排。当晚,之所以没有人上来骚扰她,是因为她受不了强烈的汽油味而呕吐了一整夜,车内酸腐的味道连流氓闻了都想跑。
回到市区的小公寓后,苏菱恩休息了好几天,多数时间蒙在棉被里沉睡。半梦半醒的时候,脑海中会依稀闪过某人的影子,俊逸脸庞,苍白皮肤,修长手指,瘦削身形。那人是薛凯文抑或是骆澄空?她不明了。醒来以后,她告诉自己,无论于公于私,她都必须再见薛凯文一面。
在确定自己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之后,一个星期后的某天,苏菱恩终于回到“日月星”上班。
早上九点,打卡时间。苏菱恩身穿得体的小套装步入“日月星”的大门。一只脚刚刚踏上门槛,立刻就有人叫起来:“菱恩姐!菱恩姐回来了!”
然后,身旁呼啦啦冒出一堆人,像洪水似的将她团团围住。
“菱恩姐,我好想你哦!你去休假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人家也好想休假噢!”好久未见,前台小姐李理英的声音更嗲了。
“菱恩姐菱恩姐,小王那里积了好多张账单,什么打印机保养费啦,物业管理费啦……你不在,我们有钱都不知道上哪儿去缴哎!”司机阿衡看见苏菱恩,仿佛看见救命稻草。
“菱恩啊,去哪里休假啦?有个经理男朋友就是好啊,想休假就休假。看看你,晒得这么黑,一定是去海边了吧?”朱姐扭着肥硕的腰肢凑过来,一脸的艳羡加刺探。
苏菱恩摸摸自己的脸庞,整天待在别墅里,怎么可能会晒黑?这群同事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而以前,她竟也傻得什么话都附和。明知道他们在瞎扯乱盖,但为了同事间的气氛融洽,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牺牲自身利益,一心只为了凯文的公司好。
往后,她再不会那么做了。她今天来,就是要把一切事情和薛凯文说个清清楚楚。
苏菱恩深吸一口气,问着离她最近的李理英:“薛经理在办公室里吗?”
李理英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显一丝难色,“在是在啦,可是……”
“可是什么?”苏菱恩皱起眉。
“可是他有交代我,整个上午谁都不准去打扰他呐……”李理英的声音越来越小。
苏菱恩的眉头越锁越紧,严肃地眼光望向那扇华丽的雕花木门,“他又在搞什么?”
“没搞什么啦!”司机阿衡突然跳到她面前,高大身躯挡住她的视线,“什么、什么都没搞!”
苏菱恩这下更是疑窦丛生,她伸手一把推开阿衡,大步朝着薛凯文的办公室走去。一群同事在她身后齐声抽气,仿佛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就要被撞破。
难道说一大早的,薛凯文就和沈沁柔关在里面私谈?苏菱恩这样想着,不免有些生气,伸手一推门——
她顿时愣住了。
整间经理办公室黑漆漆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将窗外的日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薛凯文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心型蜡烛。烛光摇曳,薛凯文站在一片橘红色光晕后面,西装革履,手捧一大束红玫瑰,正微笑地看着她。
他开口了,声音如水般柔情:“菱恩,我知道错了。我爱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晴天霹雳!这比看见沈沁柔更让她惊讶,苏菱恩的下巴掉了下来。
她连忙转身去看门外——果然看到一群同事扒在门边,争相探头探脑。只见他们个个表情暧昧加期盼,李理英更是夸张地双眼含泪。
“菱恩姐,你就原谅薛经理吧。你看看他,多有诚意,多浪漫啊!”李理英双手交叉摁住胸口,好像心脏承受不了眼前的浪漫景象,就要蹦出胸口。
“菱恩姐,经理他既然已经认错了,你也别太强硬啦!”阿衡也起哄。
“是啊,年轻人偶尔闹点小别扭算不了什么的,床头打架床尾和,是吧?”朱姐跟着发表意见。
苏菱恩耳中一阵轰鸣。同事们叽叽喳喳地在她耳边吵个不停,令她大脑罢工,只能呆怔地立在原地。薛凯文见状,连忙从办公桌后走向她,把玫瑰塞入她怀中,柔声说:“菱恩,你点一下头啊。你点点头,就算原谅我了。”
苏菱恩不点头,不说话,像望着陌生人一样望着薛凯文。门外,李理英小声对阿衡说:“菱恩姐感动得快要石化了。”
薛凯文又深情款款地道:“菱恩,我想过了,你才是最适合我的女人。事实上,我认为这辈子不会有别的女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所以,我决定——”在大家的惊喜抽气声中,薛凯文将手伸进西服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绒盒:“我要向你求婚。菱恩,嫁给我!”
“天啊,我要死了!我不能呼吸了!”李理英夸张地揪住自己领口,“好浪漫啊!”
“菱恩姐,答应经理吧!”阿衡大叫。
“答应他,答应他!”怂恿的声浪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在苏菱恩面前,薛凯文风度翩翩,自信满满,单膝跪地。他拉过苏菱恩的手,就要为她套上那小小的钻石指环。
苏菱恩浑身一个激灵,猛然甩开他的手!
“菱恩?!”薛凯文愣住了。
除了苏菱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分手的事,是你告诉他们的?”苏菱恩定定地看着薛凯文,眼神冷漠。
“我只是想——”
薛凯文还没说什么,李理英激动万分地插话了:“经理叫大家帮忙想办法挽回你啦!我就知道,鲜花和香薰蜡烛一定有效!”
苏菱恩理都不理这个聒噪的女人,一双眼仍是紧紧盯住薛凯文,“麻烦你去关门,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谈。”她声音平板冷漠。
“菱恩……”薛凯文哀求地看着她。
“去关门。”她冷声重复一遍。薛凯文无奈,只好放下戒指走到门边,把一群比当事人还激动的闲杂人等统统阻隔在外。清场之后,苏菱恩一坐到角落里的会客沙发上,掀眉看向自己的前男友,“薛凯文,你搞什么?”
“我、我知道错了,这种方法可能不对,但我的心意是真诚的……”局面完全倒置,这一次,薛凯文低头认错。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演这一出是要给谁看?”苏菱恩挑眉。刚才的荒谬求婚,非但无法让她感动,更激起她内心深处被戏耍的怒火。
“可是我不想分手啊!”薛凯文叫出来。
苏菱恩别开眼,忽略心中掠过的短短一秒钟的动摇,“你不想,我想。”她扔出坚如磐石的四个字。
“菱恩,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薛凯文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头使劲摇晃,“我们在一起七年了啊!我们曾经那么快乐,感情那么深厚,连房子都买好了,你真舍得分手?”
这像琼瑶戏一般唱作俱佳的问题惊醒了苏菱恩,她怔怔地看着薛凯文,他俊美的脸上表情沉痛,而她却只觉得可悲可笑。他问得真好,她不爱他了吗?交往七年的男友,在烛光里捧着玫瑰花和钻戒向她求婚,这一切为什么不能让她感动?为什么无法撼动她分手的决心?几天前的某个夜晚,曾有个年轻男孩在她面前流泪,踢倒她的皮箱,任性地拖着她不许她走,那个时候,她明明就很感动啊!她明明就很心碎啊!
现在,离开了那个孱弱怀抱,看不到那双忧郁的深褐色眼眸,她分明觉得寂寞,她分明觉得……想念。
苏菱恩闭起眼,难道,她爱的已经不再是薛凯文?难道,她——喜欢上了骆澄空?
她深深吸气,企图平复脑中的一团混乱。薛凯文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良久,苏菱恩睁开眼,“凯文,把戒指收起来吧。我们不可能了。那天在别墅里我说分手,并不是开玩笑。”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奇迹园的钥匙,扔到茶几上,“这个还你。”
翡翠钥匙扣落到玻璃台面上,“叮咚”一声脆响。
薛凯文怔然无语。大费周章地在下属面前演了一场,他原以为就算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菱恩也会回到他身边。可是没想到……菱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菱恩了。她的目光坚决,表情严肃,相比之下,他倒成了白痴了。
薛凯文扁扁嘴,把钻戒装回绒盒里,再放回口袋,苦笑,“既然如此,那我猜想——你是打算辞职了。”
谁料到,苏菱恩竟开启双唇,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不?”薛凯文瞪眼。分手了,她还打算继续在“日月星”工作,天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刺激他吗?
“我不想辞职,做错事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为什么要为此放弃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苏菱恩说着,双手交叠于膝上,恢复往日工作状态下的大方与干练,“凯文,我自认还算是个优秀的员工,你应该没有理由解雇我吧?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上级和下属的关系,好好合作就是了。如果真的合作不下去,或者是公司的福利令我不满意,我会走,但原因绝不应该是和你分手。”
薛凯文搓着双手,心情复杂,说不出话来。
“还有上次那个香水广告的CASE,前期的准备和GRDRK都是由我负责的,到了合约部分,你却突然把我抽掉,我认为这并不公平。”她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把那个CASE转回我这里,毕竟公司有明文规定,奖金的发放和员工的业绩是挂钩的。”说完后,她坦然地看着自己的前男友。以前没名没份不求报偿地帮了公司这么多这么久,现在,她不想再被剥削了,她要争取她应得的权益。
薛凯文犹豫半晌,缓缓地点了下头。好,就公事公办吧,他原本就欠她太多——不只是在感情方面。
把一切谈妥后,苏菱恩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出经理办公室,心情好了很多。
李理英三八兮兮地凑过来,“菱恩姐,订婚了哦,天大的喜事哦!我已经打电话去‘钱柜’订了包厢,今晚我们给你庆祝,要唱K唱通宵!”
苏菱恩好笑地朝天翻个白眼,声音清晰地说:“我没和薛经理订婚,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今晚唱K我不会到场。”
“可是,我都订好包厢了耶!”李理英失望地嚷了起来。其实菱恩姐订不订婚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她要来唱歌呀!然后她和薛经理之中随便哪一个,应该替他们这帮下属买单呀!
苏菱恩拍拍李理英的肩膀,“玩得开心点。”然后转身而去,款款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这群吸血鬼同事心里打的小算盘,她哪里会看不出来呢?只是,从今以后,她决定再也不当冤大头了。
盲目的过分的付出,并不会赢来尊重和感情,反而会轻贱了自己——这是她从这次分手中学到的一课,受用终生。
? ? ?
苏菱恩再一次见到骆澄空,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
再见的原因非常简单,苏菱恩从薛凯文手里接下了那个法国香水的CASE,在和对方的负责人沈沁柔接触了几次以后,天气晴朗的某一天,沈沁柔约了她在摄影棚里见面。
听说今天是平面广告拍摄的头一天。一清早坐在赶往约定地点的计程车里,苏菱恩心情忐忑。今天会不会遇上骆澄空呢?他可是这支广告的男主角,第一天开工他不可能不到场的吧?
自从上次在“奇迹园”分别以后,他们俩没有再联络过对方。苏菱恩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这个与她共享一夜情缘的年轻男孩。他还爱她吗?会恨她吗?见了面,会不会让彼此尴尬?
然而,所有的担心和疑问,都在她双脚踏入摄影棚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帝,她又见到骆澄空了,他真美——这是当时苏菱恩脑中闪过的唯一一句话。
她看见骆澄空静静坐在一堆杂物的旁边,身穿薄得几乎透明的蓝色衬衫和麻质长裤。他原本已十分白皙的脸上细细地扑了一层粉,肌肤更显细腻无瑕,长发半湿,上面喷着闪蓝的亮片。
苏菱恩想起,这次他要代言的法国香水名叫“BL”,就是“蓝色”的意思。她看过整个企划,清楚记得那香水的样子——瓶身修长方正,瓶内液体泛着清浅蓝光。怪不得先前沈沁柔会坚持由骆澄空来出演这支广告,骆澄空身上脆弱忧郁的气质,和这款蓝色香水真的很吻合。
苏菱恩拉了拉身上雪青色的连身洋装。不知为什么竟有些紧张,希望骆澄空看见她最漂亮的一面。
然后,她缓缓走向骆澄空。他听到脚步的声音,回过头来,见是她,深褐色的双眸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地恢复平静。
菱恩局促地开口打招呼,“又见面了。”

骆澄空点点头,语气很客套:“是你,你好。”然后他转过脸去,和身旁的化妆师讨论待会儿正式拍摄的细节问题,不再看她一眼。
苏菱恩傻乎乎站在原地,心中一阵愧疚,他……一定是在恨她吧?恨她那晚不顾他的泪水和哀求,执意要离去。
她伤害了他,不能怪他恨她。然而,除了愧疚,她又感到另有一种别样的感受自胸臆间蔓延,酸酸的,涩涩的。刚才那一瞬间,骆澄空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平淡了,平淡得不像是一个曾经说过爱她的男孩的眼神。怎么,他……已经不喜欢她了吗?她心里有点失落,更有点慌张。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娇柔嗓音:“苏小姐,你来了。”
苏菱恩转过身,见是沈沁柔。任何时候,她总是一袭黑衣,身上泛着幽雅的香水味,妆容精致无懈可击。据苏菱恩所知,直到现在,沈沁柔并没有接受薛凯文的追求。
“沈小姐,我过来看看拍摄进度。”苏菱恩伸出手与沈沁柔相握。
“嗯,很欢迎。我等一下带你去那边,从监视器里看会比较清楚。”沈沁柔扬起东道主的殷勤笑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休息区。然后,她走到骆澄空身边,轻轻抚了下他的肩头问:“澄空,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骆澄空回答,依旧没有理睬站在一边的苏菱恩。
“那,等一会儿要好好表现哦。”沈沁柔微笑。
“今天很冷呢。待会儿真的要下水吗?”骆澄空问道,双手环抱住肩。
下水?苏菱恩惊讶地扬了扬眉,然后发现在拍摄布景中央,果然有一个临时搭成的迷你游泳池,里面的水是湛蓝色的,而且绝对不是出自于天然折光。她想到学生时代在化学课堂上看过的硫酸铜加五份结晶水,唔,差不多就是那种耀目的蓝色。
沈沁柔安慰地对骆澄空道:“没办法,这个‘在香水海中游泳’的创意是总公司的决定,你就忍耐一下。好在水中的TAKE不算太多,用不了几个小时的。”
骆澄空皱起细致的眉,表情不太高兴。
苏菱恩看了一眼他身上薄如蝉翼的衬衫,又望了望那一池冰冷液体,忍不住插嘴道:“也许可以叫工作人员把池水加热。”
她说完这句话,现场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停下手边工作,像看怪物似的看向她。
苏菱恩尴尬地摸了摸脸颊,怎么?她说错话了吗?
骆澄空抬起头,淡淡扫了她一眼,那带着些许嘲弄的眼神让她心头顿时一颤。他……是在讥笑她是外行吗?
沈沁柔好心地对她解释:“苏小姐也知道我们这支广告的预算额是多少。把池水做成和香水一样的颜色,对道具师和布景人员而言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如果再要加热的话,恐怕……”沈沁柔咬住下唇,表情为难。
说穿了,就是没钱。苏菱恩扁扁嘴,突然有些气闷。连骆澄空自己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德行了,她干吗要多事的担心他会给冻着了?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正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喇叭高喊起来:“所有与拍摄无关的人员请退到休息区,DEL去准备,要开工了!”骆澄空听了,立刻站起身,伸手去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苏菱恩大惊失色,立刻脱口而出:“怎么……要裸着上身出镜吗?”那他不是会被冻死?现在已经是深秋了耶,池水又那么凉!
骆澄空继续解扣子,根本不理会她的叫喊,完全把她当隐形人处理。他径自脱下衬衫,交到沈沁柔手中,说了一句:“替我拿着。”便快速地往内场跑去了。
苏菱恩心头迅速燃起一把怒火,狠狠瞪着骆澄空的背影。臭小鬼!脾气一点都没变,别人的好心他当成驴肝肺,冻死他最好,活该!
沈沁柔冲苏菱恩抱歉地笑了一下,说:“苏小姐别介意,澄空他就是这样,他最近压力比较大,所以情绪不太稳定。走吧,我们去那边坐。”
? ? ?
拍摄正式开始。上身的骆澄空走到镜头前,立刻有几束追光打向他。这俊美的男孩双手环肩站在那里供众人欣赏,他长发已湿,胸膛上挂着水滴,想必在准备的时候已经冲过凉了。
算这小子还有点常识。苏菱恩双手抱臂坐在休息区的监视器旁边,悻悻地想着。摄影棚里气温这么低,池水又那么凉,骆澄空若不事先冲凉运动,待会儿下了水不抽筋溺死才怪呢!她双眼盯住那片白皙胸膛,明明心里还在气他,但不知为何,脸颊的温度竟然慢慢升高了。脑中渐渐浮现出在别墅的最后一晚,这少年拥抱她的情境。
“苏小姐?”沈沁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连忙回神,只听见沈沁柔缓声说道:“你和澄空之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非常抱歉。”
顿时“轰”的一声,苏菱恩的脑中有个定时炸弹被引爆了。她惊讶地瞪向沈沁柔,什么?她……她知道了?!知道了骆澄空和自己的一夜荒唐情缘?!天啊!
“怎么、怎么会呢?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苏菱恩惊骇过度,说出口的话不但结巴,而且非常荒谬。她在道哪门子的歉?因为自己把人家的小叔子给“吃”了?
“不,是澄空太不懂事了。”沈沁柔皱着细致的柳眉,“就算苏小姐你和他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可他也不能一气之下把你赶出别墅呀。身为他的家人,我实在觉得很愧疚,没有教育好他,给你添麻烦了。”
苏菱恩呆呆地看着沈沁柔,她在说什么呀?!难道她以为,自己搬出“奇迹园”是因为和骆澄空吵了架、他把她赶了出去?难道骆澄空是这么告诉沈沁柔的?
苏菱恩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心脏被强烈的羞耻感击中。骆澄空是为了保护她才这么说的吧?而她呢?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竟幼稚地逃跑了,完全没想过要给谁一个交待,也没想过这件事该怎样收尾。
她还真差劲啊……真让人讨厌,怪不得骆澄空恨她。此刻,连她都恨起自己。
在沈沁柔温柔的目光注视下,苏菱恩傻傻点头,“其实……我也有错。”——其实,基本上都是我的错。
沈沁柔向她微笑起来,笑容宽容得像圣母玛利亚,“别这么说,我知道苏小姐一向很照顾澄空的。他还是个小孩子,脾气喜怒无常,有时连我都拿他没办法呢。”
“……”苏菱恩别开脸,不敢再与沈沁柔目光相触。她想说,骆澄空不是小孩子了,而她是罪魁祸首。她怎能对着沈沁柔温婉圣洁的笑脸,继续撒谎,继续保持沉默?
她坐在那里,也许是心虚吧,她觉得摄影棚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用目光无声鞭挞她。她羞愧地将目光调向远处,然后毫无预兆地,就对上了骆澄空的深褐色双眸。
心口倏然一抽。他……在看着她。那清清冷冷的目光,究竟想传达什么样的讯息?
苏菱恩怔忡了,恍若被鬼俯身,一时无法移开眼光。
他很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上一次他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不顾一切投入他的怀抱,与他纠缠了一整夜。
而今天,他的眼神再度让她感到心都融了……
他们四目相对了数秒钟。这时候,一个戴鸭舌帽、蓄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突然一声令下:“ACT!”
骆澄空立刻合作地跳入水中。很快地,蓝色液体淹没了他的身体。他闭起眼,双手张开,让自己在池水中飘浮,长发四散开来,形成一种妖冶的美态。
苏菱恩心悸地揪住自己领口,从监视器里看他。是那样美丽脆弱的男孩子,无依无助地在水里飘浮着,让人连呼吸都不忍加重,怕惊扰了这份宁谧的美感。
那么美的一个男孩,她那夜竟忍心抛下了?苏菱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当初的决定。
然后,一个简单的动作,骆澄空连续做了十几遍都没达到要求。摄影师的表情开始不耐烦起来,就连沈沁柔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第20次NG,沈沁柔在苏菱恩耳边幽幽地叹了一声:“澄空根本没在用心。”
苏菱恩不语,却注意到骆澄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失去了原本的血色,变得有些发紫。
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这么个“溺水”创意?想冷死人吗?她开始有些忿忿不平了。
这时,那戴鸭舌帽的中年男子又举着高音喇叭叫了起来:“骆澄空你搞什么?没情绪入镜就直说,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和感情!”
苏菱恩不知道此人是哪根葱,但看样子,他似乎很有发言权。他一说话,别人都不敢说话了。骆澄空被训得面色更显苍白,但他扁了扁嘴,没有出声争辩。伸手捋去头发上的水滴,再度跳入水中。
拍摄进行中,机器运转,“嘎嘎”作响。苏菱恩看见那鸭舌帽男子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她知道骆澄空这次又过不了了。
果然,那鸭舌帽男子再度举起高音喇叭——
“停!”
所有人愣住,然后齐齐转头,将诧异目光投向休息区——苏菱恩所在的位置。
刚才那一瞬间,就是这个女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喊“停”?
她是谁?制作人?导演的老婆?摄影师的老婆?
沈沁柔也诧异地看向身边女子,“苏小姐,你……”她没事干吗喊“停”?
苏菱恩坐在原地,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怎么?刚才喊“停”的那个人……是自己?她蓦然捂住嘴,尴尬极了。拜托,在一群专业的摄影师和工作人员面前,她这个门外汉有什么资格喊“停”啊?
见所有人都望住她,就连骆澄空也惊讶地皱起了俊眉,苏菱恩连忙挥挥手,赔起笑脸:“你们继续,请继续!我——”我决定去找一堵墙来撞。
鸭舌帽男子表情颇为不爽地瞪了她三秒钟,转过头,继续冲骆澄空喊话:“中午十二点之前这个镜头一定要过!准备——ACT!”
他话音未落,立刻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和他对着干:“等一下!”
嘎?鸭舌帽男子双眼冒火的瞪住突然从休息区站起身来的苏菱恩。见鬼了,这个女人是来搅局的吗?
苏菱恩站了起来,傻乎乎地向他建议:“我们……可以休息十五分钟吗?”
又不是你在拍,又没累着你,休息个头啦!鸭舌帽男子气得头顶冒烟,“小姐你……”
“我、我只是打扰一下下而已!”说着,苏菱恩从沈沁柔手中抽过那件蓝色衬衫,一路小跑出休息区,杀到聚光灯下,将衬衫披在骆澄空的身上。
骆澄空转头瞪她,表情很莫名,这老姐在干什么?
“穿着。”苏菱恩对他说,然后转身面对一群明显正抑制着杀人冲动的工作人员,结结巴巴地道:“我是觉得,他一直进入不了状态,那你们这样一直拍一直拍……也没有什么意义啦。不如索性让他休息一会儿,和他多沟通一下嘛,那个……一般导演不都是会给演员说戏?在说戏的时候,让他穿着衣服会比较好,天气太冷,容易感冒。”
她一席话说完,全场静默。
静默维持了片刻,鸭舌帽男子突然问她:“请问你是哪位?”
“我……”苏菱恩呆住。是呵,她是哪位?她算哪根葱,在这里对专业人员指手画脚、干涉拍摄进度?
可是,眼看骆澄空一次又一次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她真的无法袖手旁观。她心里会难受,会不舍。见他冻得脸都青了,她下意识地就喊了“停”。
她到底是在干吗?所有人眼巴巴地等着完成一个TAKE,她却只担心骆澄空会觉得冷?
她说不出话来,就在此时,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件蓝色衬衫突然扔到她头上,罩住她的脸。她眼前一黑,然后听到骆澄空微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苏菱恩愕然,一时竟忘了抓下罩着头脸的衬衫。
“我们继续。”鸭舌帽男子不再理她,径自下命令。
然后,苏菱恩听到“扑通”一声,水花溅上她的脚,她感到凉。她拉下遮目的蓝色衬衫,眼睁睁看着骆澄空沉入蔚蓝水中。他闭着眼,表情很空茫,像一只落水的鸟儿,惊惶地扑腾翅膀。
苏菱恩只感到心口一阵抽痛。骆澄空入水前那个淡漠的眼神,像一把刀硬生生扎入她的心脏。
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这么难受?只被他淡淡地骂了一句,为什么就觉得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麻木了?她……真的喜欢上骆澄空了吗?
这时,有人从身后推她,“小姐,请你让开一下,你挡住镜头了。”
苏菱恩表情木然,任工作人员推着走。她没再说话,但不断回头,想看着骆澄空,想再看骆澄空一眼。她觉得自己像是思春期的小女生,拼了命要见自己喜欢的偶像明星一面,却被保安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场。
然而,骆澄空不是什么偶像明星。他是她曾经拥抱过的男孩,曾为了她而哭过的男孩,而此刻——他却比天边星辰更加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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