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疼痛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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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回忆过去,以及面对未来,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要知道一颗珍珠的诞生,是每一片珠贝在经历了痛彻心扉的疼,和坚韧磨难而换来的。
在那个紧随而来的圣诞节,下了今年冬季里第一场雪。下午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空开始零星地飘起结晶,尧睿一边裹围巾一边给光冶发信息。他们早就约好要一起过圣诞节,但是直到25号下午放学光冶都没有告诉她过的方式,他说是惊喜。
我放学了。
门口等着,十分钟。
有时候不由得奇怪他究竟身在何方,为什么总能在十分钟内赶来?
尧睿忍不住微笑起来,把手放在嘴边呵气。
十分钟过去了,他没有来。
尧睿看看表,又等了十分钟。
一个又一个十分钟就这样慢慢过去,天黑了下来。她在学校门口站得腿发麻,雪也下得越来越大,落在头发和围巾上,融化后便钻进衣领,冻得她不时打冷战,全身发抖。
看看表,晚上七点,已经等了三个小时。尧睿不停地拨打那个号码,却始终传来对方不在服务区的回答,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心里一紧,她忽然想起张孟扬……
尧睿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朵红色的晴雨花,拿在手中,不消片刻,白色的雪片就轻轻覆盖了它。她怔了一会儿,把花握在手心,走到路边拦出租车。
圣诞节的车特别难叫,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终于有一对情侣在天桥下面下了车。尧睿没等他们站稳就钻进车里,“赶时间,谢谢。”
出租车在不满的骂声中拐上川流不息的快车道,“小姐,去哪里?”
尧睿记得他的家应该离这里不算太远,在立交桥下往左拐后,直着开大约十分钟,就会有一条安静的两边都是法国梧桐的街道。
司机在220号门口把她放下,打趣地说:“这里住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小姐,下次要车记得联系我啊?”
铁门上没有装门铃,看来主人不喜欢任何访客。尧睿用力地拍门,好一会才有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看着她说:“找谁?”
尧睿收回手,“光冶在家吗?”
中年妇女依然充满警惕性,上下打量她一番说:“你找他什么事?”
尧睿已经没什么耐性,冷冷地问:“我是他朋友,他不在吗?”
中年妇女说:“等一会儿。”就迅速关上门。
“喂!”尧睿一脚踢在门上,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
二十分钟后,还是那中年妇女来开门,神色依然是冷冷的,“他不在,你走吧。”
尧睿完全忍无可忍了,在对方合门前把一只脚伸进去,手一用力将门推开。
中年妇女吃了一惊,“你干什么你,有没有教养啊!”
“教养?”尧睿斜她一眼,“他在不在家需要二十分钟来确认吗?你们家这么招呼客人就叫教养了?”不由分说往二楼房间走,尧睿转了转把手,门似乎锁上了。她退后一步,抬腿猛地一踢,门震一下,但没踢开,她的怒火已经涨到临界点,第二脚完全没有留力,随着木质品撕裂的声音,门撞到后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尧睿用手一挡,长驱直入。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切都模模糊糊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凌乱的床边,那剧烈的声音使他转过脸,看到尧睿,他吃惊地站起来。
尧睿上前几步,不等他开口说话,抬手一记耳光,“我等了你三个多小时,这就是你所谓的十分钟?!我以为你死在路上了,畜生!”
她一边骂一边踢出去一脚,正中光冶小腿。他吃痛,抱着脚蹲下来,尧睿四下张望一番,走到床边按了台灯开关,转过身,眼前一幕让她有些静默。蹲在地上的光冶裸着上半身,背上稀稀落落地有一些鞭子抽过的痕迹。
看到她吃惊的表情,他笑笑说:“我记得告诉过你,我经常被打,从小如此。”
尧睿要骂的话全部哽在喉口,半天才说:“你爸爸吗?”
光冶站起来,淡淡笑着,“我和他没有话说,这是唯一的沟通方式。”
“他为什么打你?”
“没什么理由,他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
尧睿慢慢皱起眉头,目光落到光冶脸上,朝他伸出手,“我看看你的背。”
光冶抓住她的手按下,另一只手关掉了台灯,“不要看。”
尧睿抱住他,手指摸索到背后,轻轻地碰着纵横裂开的皮肉,“真不敢相信,现在的文明社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安静地说:“没关系,他已经老了,很快就打不动了。”
尧睿猛地抬头说:“这是家庭暴力,你可以告他!”
光冶低头看着她义愤填膺的脸,淡笑道:“我不会告他。”他声音很淡地说,“只是几棍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我做错事情,他要我认错,可是我不肯。他就叫我跪院子,跪了一天,我还是不肯认。他知道这方法没有用,从那以后我们只要一有冲突,都不约而同用棍子来解决,反正打完了,就相安无事,我认不认错都无所谓。”
尧睿呵呵笑一声,说:“居然还有这样的教育方式?”
光冶捡起床头的衬衫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于我于他,都是一种解决办法。”他抖开衬衫披在肩上,慢慢扣上扣子。
尧睿坐在床沿看着他的背影。他说得没错,与其冷战,她宁愿母亲狠狠抽她一顿,可是母亲从不。她不把尧睿当成女儿的时候,也不把她当成敌人。
光冶穿好衬衫和毛衣,捡起地上散成几片的手机试图拼起来,但是没成功,他随手扔进纸篓,遗憾地说:“报废了,可惜。”
这时门轻轻响了三下,光冶那年轻的后母站在门口,小声说:“可以进来吗?”
光冶背对着她淡漠地回答:“请进。”
他摁开了台灯,他的后母走进来,脸上覆盖着一层忧郁的神色,“光冶,刚才你爸爸……”
“我知道,”他截断她的话,抬眼看去,脸上无比平静,“没关系,又不是第一次,我还没管你叫妈妈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的了。”说到这句的时候,甚至带了点笑容。
女人低下头,抿着唇,然后慢慢将一样东西放在床边的茶几上,“这个,拿着吧,今天不是过节吗,好好玩。”
尧睿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叠对折起来的钞票。
“谢谢,手机刚好坏了。”光冶对她很礼貌地笑笑。女人仿佛是逃避似的走出去,咚咚咚地下了楼。
光冶穿上大衣,对尧睿说:“出去走走吧。”
他们在那条两边都是法国梧桐的路上走着,看着一幢幢外型几乎没什么分别的建筑物,尧睿忽然说:“我想我以后都不会来你家了。”
他没有吃惊,很平静地说:“很压抑是吧。没人会喜欢我家,一年四季它都是冷冷清清的。”
尧睿抬起眼,看见前方一棵树下有一对情侣在亲吻。白色的雪,满地的落叶,常春藤围绕的勾栏。背景非常之美,而且在圣诞夜这样熙来攘往的日子里,这条街依然是这样安静。
光冶也看到了那对情侣,他淡笑一下说:“这两个人都不住在这,所以他们才会在这里约会。”尧睿情不自禁地看他一眼,光冶有一双幽深的黑眸,似乎只有常年在黑暗中度过的人才有这样亮的眼睛——她忽然从脊背冒起一阵寒意。
他们走出街道,那里就有一个车站。光冶带她上了一辆空调车,车上几乎没什么人。
“我们去哪?”尧睿问。
他摇摇头,“抱歉,没看清楚是几路车。”
“那你就上来?”
“车上比较暖和,不是吗?”
尧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看着窗外。光冶在她耳边说:“你的手挺冷的,对不起,让你等我三个小时。”她惊然回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他合在掌中,本能地抽了回来。
对于她的无礼,光冶只是淡淡一笑。
她顿时觉得有点尴尬,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光冶说:“啊,手机坏了——把你的借一下好吗?”
尧睿点点头,摸出来递过去。
光冶接着,按了几个键,说:“喂,是我,我到平仓街了,有胆子就出来等,我知道你在老地方。”说完,把手机拿离耳边,按了切断键。尧睿刚想问他说那些话什么意思,他笑着掰开尧睿的手,把手机塞进去,拍了拍她的手背,“下一站我下去有点事,你不要下来,到再下一站等我,很快的,十分钟,这次我保证。”
车停了下来,车门“啪”地打开,“你到底要干什么?”尧睿喊道,坐在外面的他已经豹子似的跳下了公车,尧睿赶紧把被呼吸的热气弄模糊的车窗抹出一块来,光冶站在站台上,对她招招手。她在混乱中想起应该下车,可是车门已经关上了。
尧睿把脸贴在车窗上,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地模糊。
到了下一站,她跳下车便往回飞奔,从一对醉醺醺的情侣中间插过去。
惹来一阵叫骂。她回头道个歉,脚下半点没停,人行横道的红灯就要亮起,五十米的距离愣是被她在八秒之内穿越了。
平仓街的下一站是红月桥。尧睿跑上桥头,桥的那边很多人已经打成一团。
这不是学校门口,没有扫帚可以拿,她顾不了那么多,边跑边将书包带子在手上绕了几圈,狠狠抡在最外围那人的头上。
本来尧睿十足痛恨书包里那本大字典的重量,现在它终于起了作用。
围观的人群迅速跑开,一哄而散。打架的几个已经被光冶揍得歪歪斜斜,加上尧睿的几书包,已经趴在地上。
有人扯住她脖子上的围巾,尧睿把力气集中在右脚脚跟跺下去,身后人发出大叫,她立刻回身,扎实地将书包劈头砸去。
那人仰面摔在地上,她还不罢休,上去补几脚,直踹得对方哀叫不止。
一只手勾住尧睿的肩,她条件反射地举起书包要砸过去,“是我啊,是我啊!”光冶急忙挡住脸,尧睿喘着气,两手依然维持高高举过头顶的姿势。
“我不是让你在下一站等我吗?”他大声说,脸颊上因为激烈的打斗泛起淡淡红潮。
尧睿举起的书包轰然坠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她瞪着他,几秒钟后,再试图举起沉重的书包,却发现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为什么把我丢下?!”尧睿把剩下的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声带上,朝光冶用力地喊道。
他怔了怔,然后笑,一把抱住她,“因为我不想让你看我打架的样子。”
尧睿瞪着他,余光瞥到背后一个家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面!”
光冶表情不变,头也不回,一只手依然搂着她,另一只手则向后挥出一拳,没站稳的可怜家伙应声倒地。
“挺帅的……”尧睿不由得喃喃道。
“当然了,我经常跟他们过招。”
光冶替尧睿捡起书包,去拉她的手时,尧睿摇摇头,“我走不动了。”
她是一路跑来的。
光冶微笑着抓住她的手腕,往肩上一拉,麻利地背起来。
等到喘气儿不再那么艰难,尧睿任自己的脑袋挂在他脖子边,有气无力地问:“喂,你每次挨打之后都找那群沙包出气?”
“是啊,有人打自然要有人被打,很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她觉得挺好笑,“那群人可没惹你。”
“那你可就错了,他们从高中起就想找我麻烦,迄今已经四年历史,我挑战,他们就应战,只不过带的帮手一次比一次多。”
“那要是有一天你打不过他们了呢?”
“到那天再说。”他想了一下,“我可能会挨着,直到他们打累为止。”
尧睿静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你不会跑吗?”
“人不能总是逃吧。”光冶平淡地说,“何况四年都是他们挨打,说不定哪一天,我让他们打回来,也很公平。”
尧睿沉默了几分钟,捏捏他的肩膀说:“好了,你放我下来吧。”
光冶站住,偏着头问:“真的?”
“真的。”
他于是把她放下来。
尧睿从他手里接过书包说:“赶紧回去,反正出来就是为了打这一架,现在心情好了吧。”不等光冶开口,她又说:“我也要回家了,雪下这么大,车很难叫。”
光冶便不再说什么,微笑地看着她。
尧睿看不远处开过来一辆空着的出租车,便伸手拦下。光冶站在车旁,尧睿隔着车门,踮起脚,嘴唇在他脸颊上轻轻擦过,到嘴角时,停住了。
“晚安。”
光冶微微愣住。尧睿已经钻进车里,隔着玻璃转过脸,在上面呵出一片热气笼罩,迅速画了一个潦草的鸡心符号。
他还是愣着,直到车子发动。尧睿一阵好笑。她扭头往后面看,雪下得漫天漫街,那身影很快就无法分辨,只能感觉到他人还在原地……尧睿额角抵着车窗上的那个鸡心,竖起手指,描了一遍又一遍……

亲爱的盈:
你好吗?
圣诞节过得如何?虽然这封信抵达的时候,可能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你曾经说过,在你心目中我有足够的力量影响身边的人,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了迷惑。
你笔记本上的那段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使我牢牢记得弗洛姆和马克思对于爱独到的见解和诠释。也一直相信,清醒的头脑和认知能让我不至于在感情世界里走太多弯路。我想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去爱,且不计较得失,但是,真的有人能够这样无私和坦诚吗?
最近教授在课堂上说了一则事例,一个美国人,高中时参加足球队,在赛场上勇猛异常,毕业后到越南战场服役,更是无所畏惧,所有人都称他为勇者,他却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直到父亲去世,一直深爱着父亲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悲伤。最后,他因持续的头痛而住院,医师发现他脑下垂体长了一个瘤,肿瘤不断刺激肾上腺分泌荷尔蒙,使得体内的荷尔蒙失去了平衡,就像大海没有了波涛的起伏,他再也感觉不到情绪有任何波动,不再感到焦虑、悲伤,也没有快乐和畏惧,成为了一个无感的人。
教授说,人的感情不应该是喜怒哀乐,而应该是喜怒哀惧,缺乏任何一种,他都不能被称之为人。一个总是理智的人,和一个总是发疯的神经病一样,都是病态。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深深害怕自己会变成没有感觉,行尸走肉的爱无能。虽然我不想在感情里受伤害,但我更不想因此失去爱的能力。就像一个瘫痪的人,宁可感受刀割的痛楚,也不愿意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吧。
桑梓一个多月前离开了学校,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去她家里问,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想来自己这个举动就很蠢,桑梓那个性的人,如果想要与世隔绝,根本不会留给别人线索。
就这样和他们都断了联系。张孟扬也好,桑梓也好,谁也没有给我弥补过错的机会。
我想我现在可能在做一件错事,就像当初对桑梓还有张孟扬的那样。
因为生活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无所寄托,无所希冀。对学业提不起兴趣,对朋友也提不起兴趣,所以我才会注意到光冶的存在。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孩,但却是种令人无法喜欢和亲近的英俊。今天第二次去他家里,踹坏了他房间的门,因为他让我在雪地里等了三个小时。闯进去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刚刚发生完一场战争,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背上的伤痕,大概你我都无法相信,愚昧落后的暴力行为偏偏发生在门第显赫的家庭中,真是件讽刺的事……
我们跑出去后,他立刻找人打了一架作为发泄的途径。那些人被揍得很惨,但是我没法阻止他,更没法用我们所受的教育和学过的理论劝导他,所以我干脆也加入了混战,这在以前真的无法想象。
我总觉得是在利用他。忘记自己的罪过也好,填补现状的空虚也好,潜意识里一直抗拒靠近他,拼命忽视他的存在。我知道我不勇敢,却不想已经软弱到如此程度。
不仅软弱,还很自私,我竟然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要是永远高三,永远十八岁该多好。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怀念和沉湎过去的时光……原佳和张夕都已很久没联络,大概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如果是这样,真的不愿意打扰她们。
现在就剩下你这样一个心灵支柱,而已。
吻安,睿。
把信纸装进信封,照着胡盈那封信上乌克兰文字的地址仔细描了一遍,信封上盖着Par avion的字样,大概是那里邮局的邮戳。检查再三,没有问题。她拿着信去柜台付邮资,虽然E-Mail也可以使用,并且更方便,但是信纸这样的东西可以随身携带,在异国他乡,应该是一种有特别意义的吉祥物件吧。
为了以防万一,尧睿晚上去网吧里上网,给胡盈的信箱发了一封E-Mail,提醒她注意近期来信。发完后顺手打开QQ,群里有人在谈什么事,讨论得热火朝天,尧睿随意看了一条信息,注意力马上被吸住,那信息大意是说中国留学生被当地光头党殴打,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发生暴力冲突,尤其在俄罗斯和乌克兰最为猖獗,大使馆已经禁止部分留学生外出。
“有没有搞错!怎么哪里都不太平啊!”
尧睿打开MSN,胡盈显示为脱机状态。基辅那里QQ不稳定,MSN又没有留言功能,她只好再给胡盈发一封E-Mail,盼她快点回复。本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国外就很可怜,如果再遇到什么混乱的变故,以她一个19岁女孩的能力实在穷于应对。
等待回信的日子里她就搜索一些关于乌克兰的资料来看,不看真的不知道,原来那里总统公投期间社会这么混乱,学生罢课去游行不说,极右分子和年轻流氓还会殴打黄种人。
“胡盈啊胡盈,你怎么会跑到种族歧视这么严重的地方去读书?”
尧睿哭笑不得,虽然知道胡盈是那种温和聪明也很机灵的女孩子,她还是没来由地为她捏了好几把冷汗。
光冶配好手机以后就打来电话,约她出去走走。尧睿虽然答应,但是明显心不在焉。
散步接近尾声的时候,光冶叹气,“你一个晚上都在想别的事,怎么了?”
尧睿抬起眼,“是吗,很明显?”
“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是你的情绪,可能我一直都很在意吧。”
光冶来牵她的手,她就很顺从地让他握着。
“老实说,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基辅念书,最近总统公投,社会很动荡。”
“你是说留学生被打的事情?”光冶说,“你那个朋友,是女孩吧?”
尧睿点点头。
“那你放心,被打的都是男的,没有女孩。”
“不是这个问题,那里这么乱,她又才19岁……真想叫她回来算了。”
尧睿皱着眉头喋喋不休,光冶站住了。
“其实,你有时候真的挺爱操心的。”他说,“你也知道,她毕竟19岁了,既然选择到国外读书,一定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你知道吗,如果是你在国外,我一点都不会为你担心。”
尧睿半疑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朋友一定没事。”
尧睿定定地看着他说:“我是说如果我到国外读书,你真的不担心?”
光冶想了想,笑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的。”
“你这家伙,就算是一般朋友置身动乱也多少会记挂他一下吧。”尧睿佯装恼怒地说。
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他们再度并肩走着。光冶握着她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有节奏地轻轻晃动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你的感觉,”他把声音放得很缓,每个字都很清楚地说,“8岁以前,我非常淘气,经常惹得爸爸勃然大怒要抽我。每当他把棍子抓在手里的那时候,我妈妈就会去抢那根棍子,于是我和爸爸之间的矛盾,就演变成他们夫妻俩的战争。事后,我妈妈会带着我在那条长满法国梧桐的路上散步,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如果我回答了,她就会给我一块巧克力。”
他看了尧睿一眼,看着前方的她察觉到,慢慢转过脸来,微笑一下。
“后来我妈妈生病死了,爸爸很快再婚。新娘是小他将近一半岁数的女子,个性温和,从来不反抗他。那时候我对死亡的概念还非常模糊,总以为我妈妈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就算时间再久,她总会回来的。直到我又犯了错,爸爸拿着棍子要我跪下,我四下张望,没人来跟他抢棍子,那位漂亮的新妈妈在外面的院子浇花,并且头也不回,我才恍然觉得,我妈妈真的不会回来了。”
尧睿沉默地听着。
“挨完打以后她会给我买东西吃,也会买玩具,长大一点就变成直接给钱。而每次爸爸一拿鞭子棍子,她就会迅速躲出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他说,“你当着我的面捡了扫帚,还揍了一个人的下巴,你打架的样子,真的非常勇猛。”
尧睿笑一下,说:“其实,我很怕,怕得要死。”
“我知道,那种架势的斗殴,大概没有人不害怕。但是你没有跑,你还是冲了上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你不是一个逃避问题的人。你爱恨分明,为了已确定的信仰不顾一切,固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同样的话,桑梓也说过。在珊瑚礁里,桑梓握着她的手看掌纹,然后说:“你这个人爱恨分明,三条线都异常清晰,各走各路。”然后她又看着自己的,说,“而我呢,一团糨糊,注定是纠缠不清。”
尧睿抬起眼,问:“我不是个逃避问题的人?”
她笑一下,再笑一下,“你说得对,我痛恨逃避,那是因为我知道该怎么做。可是现在,我迷惑得很,所以成了自己痛恨的那种人。你知道该怎么做的话,就教教我啊。”
有点吃惊尧睿会说这样的话,光冶迟疑了一下,“该怎么做……”
尧睿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说,“我只知道我该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地爱护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
“对不起,”她说,“我想,我没有你爱我那样爱你,起码目前做不到。”
这么说多少让光冶有一点受创,但他只是淡笑着摇摇头,“没有关系,喜欢你也是一种快乐。”
她没有回应,黑暗中桑梓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尧睿,你说,被人喜欢又是什么感觉呢?
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人什么时候会离开,对不对?喜欢那人,就好像把自己的心给他,他一走,心就没有了,我只有一颗心,我能失去几次呢?
原来如此,因为害怕。害怕失去。
一向将付出视为荣耀和幸福的她,早已深知无法回报光冶的感情,才会觉得自己分外的压抑和卑劣。
尧睿放在口袋里的手忽然收紧了。
她怎能这样对待他。他这样孤独,渴望得到救赎,而此刻的她无法成为深海中的浮木,甚至连稻草都不是。
所以,她救不了他。
尧睿低着头深呼吸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光冶,“光冶,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转过脸来,“什么?”
“请你给我一段时间,我要改变自己。”她说,“在那之前,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来找我,也不要给我打电话。在我认为自己有资格接受你的感情之后,我会回来。”
他盯着她,很久不说话。接受一个人的感情,也需要准备吗?“多久?”他问。
“不知道,也许一天,也许一年。”
他没有那个心理准备,只是本能地回味她的话语:“你会回来?”
“如果你相信我,我会的。”尧睿说,语气很果断,“在我们不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如果你有更好的感情归宿,我会非常虔诚地祝福你和她;如果你依然爱我,那我会回来。”
“回来,”他目光游移地咀嚼了一下这个词,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尧睿想了一下,说:“先救自己,然后救你。”
“救我?”他更加疑惑,不确定地打量着尧睿。
“一个无法自救的人,救不了别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无法爱别人。所以我要先救自己,爱自己。”
光冶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真是个满脑子怪念头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打算做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她摇摇头。
光冶从她面前走开,慢慢来到一个台阶前坐下。
“可我没那个自信等你。”他低着头说,“对我来说,情愿把现在的每一分钟,想象成一生一世。未来怎样,并不想知道。”
他的话让尧睿有一股冲动,哪怕只是抚摸一下他也好。
“对不起,光冶。我任性又自私,在你很需要这份感情的时候抽身离去,而且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但我觉得,这是对你和对我最负责的决定。对我来说,爱不是只有冲动和**,很多时候,它更需要理智的头脑。”尧睿站在台阶前,拿出手机,迟疑一下,把他的号码删除。
他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她做这一切。
尧睿俯下身,在光冶额头上轻轻一吻。
没有人可以保证,爱永远不会变质或者离开。所以有的时候,回忆过去,以及面对未来,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要知道一颗珍珠的诞生,是每一片珠贝在经历了痛彻心扉的疼,和坚韧磨难而换来的。人生一定会有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来照顾我们,我们的亲朋好友也不可能一直陪伴我们,我们拥有的赞许和疼爱也许都会失去。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人可以帮助你,除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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