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我们的珊瑚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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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就是我的白日梦,在现实的我们的珊瑚礁里,我做着不能实现的白日梦。
前后持续了三个礼拜的烦人期末考终于结束,最后一门考试是在上午,交了那张卷子后,尧睿兴奋地将装了泳衣的书包甩到肩上。
唯一让她喜欢夏季的原因,大概就是游泳了,而且绝对不是在那种室内泳池,那有什么意思!
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出教室,光冶等在外面,她知道。
冲到台阶边的时候,她奋力一跳,像运动员冲过终点般越过那条光明与阴暗的分割线,平稳着陆。
视野中并没有阿普利亚和光冶,倒是听见一个清脆中带着淡然的声音——“尧睿!”
她回头,张夕站在阴凉的屋檐下,对着她微笑。
“张夕!”尧睿喜不自禁,“你回来了吗?我正打算去看你呢!”
“嗯,陆离也考完了,他说发挥得很好,我想一定可以被他中意的大学录取,就搬回来了。”张夕看上去瘦了一些,但是看起来还很精神。
尧睿定了定神,想起了那个男孩子。“哦,那样啊……”她点点头,“也好,那,他报考的是什么学校?”
张夕说:“外交学院。他很自信,整张志愿表上只填了这么一所学校。”
外交学院,尧睿一扬眉,“好巧,光冶的学校耶。”
提到光冶,她才想起没有向张夕介绍过,可是张夕笑着说:“嗯,知道的时候我也很意外,真是太巧了——偶尔上线和盈聊了一次,没想到最了解你动态的居然是离你最远的她,好过分哦。”
“少来了。”尧睿扬扬手里的书包,忽然注意到张夕背着的大包。
张夕知道她在猜测,坦然地笑了笑,“我想先在你那里住一两天,卡里还有些钱,但不够租房了。我……不太想回家。”
尧睿微微一怔,马上点点头,“住我家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的打算呢?”
“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
张夕的样子不像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仓促,尧睿点点头,拿出钥匙,“我和人约好了去游泳,你先回家等我,冰箱里的东西也可以随便吃。”
张夕接过去,放进口袋,然后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玩得开心。”转身便走了。
炎热的七月里,她的背影透着淡淡的冷漠,让尧睿觉得若有所失。
沁凉的湖水舒解了纷乱的思绪,尧睿舒服地把头抬起,吐出嘴里的水,甩甩头发。一看光冶,在她前方十米开外。
“你还挺能游的。”尧睿双手圈在嘴边喊,“连男生都很少能快过我。”
“你有这么厉害?”尧睿自信十足的神色让光冶明白过来他女朋友是个怎样厉害的角色,“不简单啊。”
“只是游泳而已,我怕长跑,篮球也打不好。”她爬上岸,抽出毛巾,“不过今天我不在状态,家里有客人。”
尧睿胡乱擦两下,把毛巾抛给尾随后面的光冶,说:“开学你就四年级了吧?”
“怎么忽然提到这个?”
“没什么。”尧睿想了想,“你们学校要是有一个叫陆离的新生……替我注意一下吧。”
“注意?”光冶思索了一下,“什么程度的注意?他是谁啊?”
尧睿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张夕说他只填了外交学院的志愿而已,但愿那小子考不上,在乡下再待一年。不过这样一来张夕势必也会再度下放自己——不是什么万全之策。
“说啊,陆离是谁?”光冶逼近着问。
尧睿迟疑一下,瞪回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别想歪。那是张夕的……朋友。”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定位陆离和张夕的关系,只好这么带过去。
“张夕?”光冶眉一皱,他对尧睿的朋友还是一无所知,因为她没提起过。
“和上次你看到的原佳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
光冶接过尧睿抛来的衣服,疑惑道:“你到底有几个最好的朋友?”
“四个!除了原佳和张夕,胡盈在基辅念书,桑梓……”尧睿顿了下,淡淡地说,“失踪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
光冶若有所思地套上背心。
他是不是觉得无法理解?尧睿想,他称得上朋友的同龄人,几乎一个都没有。
阿普利亚风驰电掣般经过田园间的小路,尧睿回过头,镜子一样的湖面已经没有一丝涟漪地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这里拐过去就是桑梓的家,”她把脸贴在光冶微凉的背上,说,“高中三年的暑假,我们经常到这个湖来玩。”
第一年的时候桑梓还不会游泳,好强的个性又使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救生圈,于是险些把小命奉献给这个湖。就在那一年里她让尧睿教会她游泳,过程是残酷的。
桑梓喝了不少湖水,却从未放弃,连类似的念头也没有。初秋的时候她终于熟悉了换气,虽然水已有些刺骨,她还是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尽情地游了数个来回。
正是这许多的细节令尧睿觉得,桑梓是个表面沉静但潜意识绝对疯狂不要命的人,所以当她听到桑梓决然地说出自杀这样的话时,心中已经像经历了一个仪式般确信。
她在桑梓心目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呢?尧睿这样问自己。可惜她不是桑梓,所以永远也想不出答案。
在阿普利亚的速度下,那片广阔的田园也逐渐消失了。
张夕从冰箱里为自己取了一罐可乐,走进尧睿的房间。
她想扳开拉环,忽然停住了。
书桌上摆着她们五个人的合影,张夕把它拿起来看。原木相框已经褪色了,照片完好无损。她放下合影,目光落到可乐上,用力地摇了摇易拉罐。
算是她们共同的习惯之一吧,尧睿发明的。尧睿说这样有喝香槟的气势,而尧睿本身也是这样的人。平静的外表,汹涌的内心,只要有人扣动拉环一样的神经,就会一触即发。
他是叫光冶吧?幸运的男孩。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尧睿那样的女孩,不是每个人都能被爱拯救。
张夕拿着冰凉的可乐默默地想着。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成为尧睿,可是我只能做自己。即使我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我还是只能做张夕。我们曾经一起疯狂过,但是我累了,我需要安定下来。不再渴望迎着风大步狂奔,只想把手让他牵着,跟在他身后,随汹涌的人潮走过人行横道。
张夕轻轻地拉开拉环,已经没有气泡喷出。时间太长,可乐罐里冲撞的气流再度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落到书桌一叠厚厚的纸上,读了几行后,她在书桌边坐下,把可乐放到一旁,细细看起来。
尧睿站在家门口摸不到钥匙,猛按门铃半天,张夕才来开门。
“在干什么哪,我家门铃这么刺耳你都听不到?”尧睿开玩笑地脱下鞋,往鞋柜里放。
“那个,你书桌上的文章,我拿来看了。”张夕半是歉意半是欣喜地说。
“哦,可以啊。”尧睿把书包甩在床上,“觉得怎么样?”
“我还没有看完,”张夕说,“我很想看完,可以吗?”
“嗯,你看。”尧睿站在门背后换衣服,“我去做饭。先买菜,晚上吃什么呢?烤鸭?干切牛肉?还是叉烧?”
张夕没有回应,尧睿伸头一看,原来张夕又坐在桌子边了,头埋下去,背影一动不动,看起来非常专注。
尧睿耸耸肩,带上门出去了。她准备的名片已经发完,于是绕道去那家印刷店,打算再印一盒。
店门口贴着一张因业务量扩大而急需招人的告示,其中包括打字员。
尧睿留意了一下,指着告示说:“老板,现在还招吗?”
“招啊,你要做吗?”
“我同学。”
“好啊,大家都是熟人了,明天带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当天就上班行吗?我比较急。”
谢了老板以后,尧睿到卤菜店里,没怎么犹豫就买了半只烤鸭、牛肉和叉烧各一份。她想,张夕也该补充一下营养,调理调理身体才对。
晚上吃饭的时候,尧睿向张夕提起去印刷店做打字员的事,张夕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说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尧睿的母亲也说:“张夕就不要去外面租房子了,尧睿的爸爸到深圳工作,房子很空,就住在这里,能省则省的好。”张夕谢过她,很快吃完饭,道了个歉后又钻进尧睿的房间里继续看那小说。
“张夕,洗澡吧,水好了。”
“嗯,等一下。”
张夕虽然答应着,全没有动的意思。尧睿无奈地说一声“还是老样子”,就拿了睡衣走出房间。
她不知道这个故事对张夕有什么触发,但是看起来……她似乎颇受震动。也难怪,与自己相关的往事,看起来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吧。
洗完澡,尧睿跳上床,“我先睡咯?睡衣在浴室。你也别熬太晚啊,明天还要去店里面试。”
“嗯,你睡吧,不用管我的。”张夕敷衍地答道。
尧睿很快睡着,都不知道张夕坚持到几点。
早上醒来的时候,张夕躺在旁边,尧睿看一眼钟和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稿子,不声不响地起了床,去煎鸡蛋。
平底锅里的油噗噗作响时,张夕走进了厨房,“今天你居然比我先起床啊——我来吧?”
“刷牙去吧!”尧睿笑道,“高中时我们不是一直比谁起得晚吗。”
张夕笑着走进卫生间,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十分钟后尧睿把荷包蛋、熏肠和沙拉端上桌子。去拿牛奶时,看见张夕换了一套蕾丝边的橙色连衣裙,正把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整个人显得生机勃勃,娇媚动人。尧睿手里拿着经过冷冻还在滴水的牛奶瓶子,夸张地吹了声口哨。
“没见过你这样的打扮,还以为不合适呢!”张夕已经绑上发圈,转过身笑了笑,“我也以为自己不合适这样的装扮,所以穿衣服都以暗色,或者不起眼的款式为主。”
她们在桌子边坐下来,尧睿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夕。察觉到她目光的张夕大方地咽下荷包蛋,问:“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一样?”
“嗯……整个人都不一样呐。”尧睿慢慢地撕咬着荷包蛋的边沿,说,“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呢,除了衣服之外。”
张夕以朗诵的速度慢慢地说:“如果,你在爱别人,但却没有唤起他人的爱,也就是你的爱作为一种爱情不能使对方产生爱情;如果,作为一个正在爱的人,你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被人爱的人,那么你的爱情是软弱无力的,是一种不幸。”
这段话尧睿早就熟悉得能背出来了,她盯着张夕,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夕说完,点点头,沉默了一会。
“尧睿,一个人脱胎换骨需要多少时间,我终于明白了。”张夕说,“可能比一生还要长,也可能比一秒钟还要短。值得庆幸的是,看到这段话以后,我觉得自己霎时活了过来。”
尧睿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忽然想要哈哈大笑,事实上她确实笑了出来,而且笑得直拍桌子,像个疯子似的。
张夕也跟着大笑出来,笑得眼泪直流,止都止不住,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躺在床上时,对着天花板反反复复地念这段话,念着念着,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奇傻无比。一直要找的答案,其实就在身边!”
两个人的笑都平息下来以后,张夕微笑着说:“真的,原来爱带来的不幸,比恨带来的厉害多了。”
尧睿问:“那么你打算如何?还有陆离。”
张夕说:“学你。先救自己,我首先要成为一个有资格被人爱的人。”她顿了顿,“至于陆离,”尧睿看到她眼中柔和的神情慢慢溢出,“我不打算放弃。”
尧睿扔下牛奶,扑过桌子狠狠地抱住了张夕的头。
“死丫头!我永远支持你!”
胡盈搭七月十五号的飞机回来,她已经顺利通过基辅大学的预科考试,开学就可以开始念一年级的课程了。
她们约在一年前的那家卡拉OK里见面,房间是K303。
依然是五个人,虽然桑梓不在,但是光冶陪尧睿来了。尧睿很慎重地把他介绍给她们。
“原佳你已经见过了,”尧睿说道,原佳不失时机地举了举手,“这是张夕,这是从乌克兰回来的胡盈。”
“哇,帅哥呢!”
胡盈和张夕齐刷刷地喊道,一左一右拳击尧睿,“瞧你这狗屎运走的!”
原佳则从背后勒住尧睿的脖子,“哈哈,就连你都能找到这样的货色,我不愁身边俊男如云。”
光冶看着尧睿,很自然地坦言:“原来全世界像你这样的疯子不止一个呢。”
“才知道啊。”尧睿自豪地说,“没听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有我这样的疯子自然就会有一群这样的疯子。而且毫无疑问的是将来你也会变成这样的疯子。”
光冶没辙地答应一声是,又说:“那么,今天缺席的就是桑梓了吧。”

尧睿静默一下,点头,“她大概过得还不错,我只是这样感觉。”
“她会的。”胡盈说,“桑梓很会照顾人,她是我们五个里面想事情最周全的。”
“周全的话……怎么也要忍耐到大学读完才出去独立吧。”尧睿声音很轻但语气很沉地说。
“任性的不是她一个啊。”原佳往尧睿背上擂了一拳,“张夕还不是没有考大学。胡盈呢,都跑到国外去了呢。而我,还不是瞒着我家里那些封建得要死的老人家。他们若是知道我旷课去漫展采访,不疯也要傻两天。”
“更何况,”张夕淡淡地说,“你也为桑梓做了很多。等她想通了,明白了,一定会主动和我们联系。”
尧睿的目光一个个从她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到光冶那里。他一语不发,只是专注地看她们为了朋友议论——这对他来说大概是件新鲜的事吧。
“啊,对了。”张夕说,“尧睿,你那本40万字的小说,我因为做打字员的工作,闲暇时候就打一部分,已经快完成了。你有没有想过,把它投到哪里去发表呢?”
尧睿还没开口,原佳接着说:“上个月和美术出版社的一群人吃饭,其中一个负责市场策划的正好是同校的学长,刚刚毕业。他给我名片,叫我发现不错的稿子别忘了推荐给他。”
胡盈也说:“那最好了!不过是什么样的故事?先给我看看好不好?”
她这么一说原佳才想起来自己也没看过,净跟着瞎起哄了:“对啊,该死的尧睿,我怎么也没看过?我可是第一时间跟你约稿的人!”
等她们都闹完了,尧睿才无奈地说:“那个东西,连结尾都没有,怎么发表?”
张夕颇意外,“你还没写完?”
她点头,“总觉得,还不到结束的时候。一旦还有这样的感觉……我就写不下去。”
回去的时候,光冶淡淡地说:“是因为桑梓吧?”
“嗯?”戴了安全帽,尧睿没听清楚。她把屏风推上去,下巴搁在光冶的肩头,“你说什么?”
他放慢车速,在路边的便利店停下,去买两听可乐。尧睿接过,习惯性地摇了几下,“啪”地打开,泡沫像礼花一样绽放。
光冶继续刚才的对话,“无法结尾是因为桑梓吧……不确定她的生活是好是坏之前,你没办法安心。”
他不给尧睿回答的缝隙,又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操心。”
尧睿哑口无言。
“可是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乎付出远胜过获得。我也是因此喜欢上你,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你那种能让人安心和放松的感觉,我虽然谈不上到迷恋的程度,但缺少一天,都觉得怅然若失……“我虽然没有见过桑梓,但隐约可以猜到她离开学校的原因。”
尧睿扬起头,注意地听着。
“她离开这学校,等于离开你。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她是为了摆脱你。”
他的话让尧睿一怔,搓着易拉罐的手忍不住停下来,“为什么?”
“那是我刚认识你不久的事啊!”光冶说,“你看起来像发疯的刺猬一样戒备十足。我不是说过吗,你眼里有野兽的残忍,那是已经退无可退,准备随时跳起来反击的状态。”
“我吓跑了桑梓?”她试着问,“不会吧?她明明比我还疯狂。”
光冶抬起头,看着上方,“你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尧睿疑惑地扬着脸,头顶上一片阴凉,星罗棋布的高架桥之网。
“我生日的前一天,我们来过这里。那时我对你说,人生最恐怖的事并不是高。”
尧睿很快想了起来。
没有活的理由,也没有死的理由,结果只好维持现状走下去,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完全不知道。
她有点疑惑地看向光冶,“我想起来了,但是……你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件事?”
他笑笑,“其实我惧高。”
尧睿皱着眉头笑,“你说笑吧,你当时还跳到栏杆上面去了呢。”
“人都怕死,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自杀的人?”他说,“是因为人发现了比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没有希望的生活。”
“要是没有发现你,我想说不定真的有一天,我会兽性大发杀了我父亲,然后从高架桥上往下一跳。还好生活没有遗弃我,它给我你这样一个希望。虽然曾经一度断绝过,但是我没死心。再然后,你果然回来了。”
他淡淡的语调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但是在尧睿听来如此惊心动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时刻,不经意间拯救一个濒临疯狂的灵魂。
她忽然想起什么,吃惊地问:“光冶,你是说,桑梓她离开学校的时候,是因为……”生无可恋?她不敢说出来。
他转过脸来看她,忽然笑了,“连我都不会做傻事,何况桑梓。我想她只是为了离开这所让她窒息的学校,去外面寻找希望罢了!可她不告诉你,是因为担心你也会跟着她一起退学,是她让你考这所学院的,不是吗?比谁都了解你的她当然不愿意看你自毁前程!”
尧睿愣愣地说:“你是说,她为了让我冷静下来……可是她怎么知道我能冷静下来?”她喃喃自语着,“桑梓为什么能硬下心肠?既然她了解我,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说不定会内疚到疯吗?”
光冶挨着她席地而坐,轻轻地抚摩她的发迹说:“所以,她一定没有走很远,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关注着你。”
“真的?”尧睿忽地抬头,“她真的没有走远?”
光冶点头。
“是……”尧睿细细地回想着,低声说,“桑梓的个性的确就是这样……不要别人给她温暖,也不给别人温暖,就算最重要的人,她也只是竭尽所能,教她们学会抵御寒冷的方法。”
“就像你离开我的那段时间一样,你说要自救。我半信半疑,可也在潜意识里思索着自救的方法。这点对桑梓和你而言,一定也成立。”
尧睿慢慢地笑了,“可是现在我很幸福,她会知道吗?”
光冶笑看她,“你说呢?”他低头在尧睿额头一吻。
“她会看到吗?”尧睿问。
他还是笑,“你说呢?”
“她会喜欢你吗?”
“你说呢?”
“最后一个问题。”尧睿盯着光冶的眼睛,慢慢地问,“会这样多久?”
“我们会这样相爱……多久?”尧睿问道,她看到光冶低下头来,扳过她的下颌,对着嘴唇的方向细细吻下。
“等到我们的脸上爬满皱纹……我像这样吻你,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一颗牙齿。”
暑假快要结束了,胡盈也于8月15号乘飞机返校。张夕说已经存够了租半年房的钱,下个月就搬出去。
到湖里痛快地游了最后一场泳后,尧睿知道今年必须跟这个湖说再见了,虽然才刚立秋不久,可是在盛夏就很凉爽的湖水已经有些冷起来,不注意就可能引发抽筋。
回来的路上她去那家印刷店里要求加印卡片,店长一边笑着说“最近发得好快啊”一边让张夕记下来,“明天下班的时候我带回去给你就好,你不用来拿了。”张夕登记以后说,“我今天发薪水,加菜用的烤鸭由我来买吧?”
尧睿笑着答应,跑了出去。
上楼以前,她没忘记去邮箱拿报纸。因为是假期,母亲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她。
打开邮箱,除了报纸之外还有一封信。尧睿奇怪地“咿”了一声,因为记忆中在这个邮箱里出现的信只有胡盈写来的而已,可是那丫头明明前天才上飞机啊。
信的字迹有点熟悉,落款是“我们的珊瑚礁”。
尧睿的心忽然间剧烈地跳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为此还在楼梯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睿:
……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你,却总不知用什么方式与你交流。
认识你的第一天,心里就有不寻常的波动。在一起的每一天,亦是如此。
那时的你,常常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句诗,原因很简单,从小被迫背诵诗词的你,只用一眼就记得了这四句话。
你有写作的天分,我却没有画画的天赋。十三年的努力,只是为了换取那些林林总总的奖杯,除此之外,别无他用。可你单凭四句诗就能快乐,我好羡慕。
因为写作,你一直都有梦。你努力地生活,努力地实现梦。你还说,自己从不做白日梦,也没有白日梦可做。看你的文章,总羡慕不已,为何你竟有那样的天分,为何你竟那样的幸运。靠近你的时候,却没有觉得你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别地方,只有风尘仆仆的气味、人类的气味、会生活的会思考的微苦的气味,就是没有我想象中文人的酸甜气味。
我也一度欺骗自己,告诉自己画画就是我的梦。但是这样强词夺理的话,总在你认真和强大的梦想前不堪一击地粉碎。你,大概就是我的白日梦,在现实的我们的珊瑚礁里,我做着不能实现的白日梦。
我知道你优游自在的背后,是因为你有强盛的爱来支撑强大的梦。我却不行。就算我有梦想,却没有你那样取之不尽的爱。
所以在遇到张孟扬之后,我慢慢说服自己把感情投入进去,让自己像所有暗恋心上人的女孩一样,去学会怎样爱,不计得失地爱。可是我做不到,相反,他的大度和风趣包容了我一切的任性,你也看到了,我撕他的本子,只因为他开玩笑地说要看我的日记。我所有无理的行为都无法激怒他,在事后愧疚的同时,我贪婪地享受他那种付出,即使我清楚那只是一种友情。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很久,我也一直很满足。
后来你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中了我最大的忌讳。因为我比谁都明白,他不可能像我喜欢他这样爱我。那时说要自杀的话,虽然有赌气的成分,但如果你说出去,我真的会那么做。
从此心里开始忐忑不安,怕自己被他讨厌,怕自己输。
有一天晚上,我私下里向他试探除了明燕之外是否有喜欢的人。他犹豫了一下,竟然点头说,有。
我勉强可以猜到,学校里这么多女孩喜欢他,他不可能毫不动心。所以,我不是太意外,真的,我还是很平静。
我开玩笑地问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他说好,但是要我保守秘密,不可以说出去。
如果说知道他有喜欢的人时我还可以勉强镇定、谈笑风生,那么在知道了他喜欢的究竟是谁后,我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晴天霹雳。
真的,古人造词实在太有道理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接下来的那些话,我竟然问他要不要我替他做红娘。他吓得脸色都变了,不比我好看多少。
你知道吗,那个人,就是你。
我恨你,我想恨你,如果我可以做到这件事,我会好受很多。
可是不行。
那天就是元旦。你在板报上写了席慕容的诗,温暖的感觉使我太幸福,我才会昏头,才会说要向他表白。可是说出来后我又反悔,我怕输,怕他毫不留情地拒绝,连最简单的友谊都留不住。
所以,我去他的宿舍找他,问了他那些话。
他怕我会告诉你,甚至连夜跑回了家。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想弥补,已经来不及。
可是一无所知的你,还是对我这个罪人这么好。每每见你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我的心就像落到了地狱的最深处。
离开也不敢告诉你,因为怕你再一次为我付出太多,我偿还不起。
原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地隐藏下去,昨天却在学院门口捡到一张被人丢掉的卡片。卡片很漂亮,虽然布满了被人踩过的鞋印。
看到那句话的时候,眼泪忽然忍无可忍。
一年来,我始终过着寄居蟹一样的生活……开始慢慢地明白,我们并不是美人鱼,美人鱼只在童话中的海洋才存在。我们只是寄居蟹——人们卑微的时候,就像这种海洋生物一样寻求着哪怕是一个壳那么软弱的保护。有时候那个壳是我们的**,有时候它是另外一个人的……当我们长大,就必须抛弃旧有的壳,去寻找新的,纯洁而美丽的灵魂,必须有一个庸俗但坚韧的壳去抵挡外界的伤害。对吗?
在知道你原谅我以前,我大概还会这样过下去,去寻找属于我的壳。
但是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幸福,你悲伤,我都知道。
最后,谢谢你的想念。
桑梓
尧睿风一样冲出家门,手里拿着信封和信纸。
她知道桑梓在哪里,信的落款写了。
属于她们的回忆,她们的城堡。
还有小说的结尾,她也在狂奔的时候想好了。
故事以一群孤独的孩子开始。
以一群自由的人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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