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场改变命运的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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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扬安安心心在养猪场呆了超过三个月以后,连长和指导员也彻底死了心。
虽然连战斗支援人员都靠不上边,可他每天还是继续坚持着锻炼身体,这也是让他更加地被认为邪乎的一条原因。早上得忙着伺候一群大猪小猪,而下午老张并不需要帮忙,所以他就自己把锻炼的时间调整到了每天下午。
有一天,肖扬围着大操场不紧不慢地慢跑了四五千米左右,渐渐感觉到身体开始发热,脚步也变得轻快,那是完全活动开了的标志。有个一看就不是他们团的陌生家伙,因为他穿着一件当时还未配发的新式大迷彩,扛着光板儿(没佩戴军衔),有意无意地悄悄“缀”了上来,狗皮膏药似的很不舒服。
肖扬有意忽快忽慢地打乱节奏,胡乱跑了一阵都甩不掉尾巴,那家伙明显是个高手,而且似乎是有意想要和他较量一番......肖扬心里冷笑低头加快了速度,遇到个对手也不容易,也好,就让“猪爷”我陪你好好玩玩吧!
渐渐地,大操场上那些正在运动嬉闹着的士兵们,纷纷扔掉篮球足球乒乓球坐在单杠双杠上,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目瞪口呆,他们看到,有两个明显在“较劲儿”的傻兵,以很快很快的速度跑了足足有十五圈以上,简直是疯了一样,而且瞧那股不知疲倦的劲头,似乎还要继续跑下去......天啊!要知道,部队大操场的跑道一圈长度足足有六百多米,在这么高的海拔,一般人敢这么跑纯粹是在找死!
五圈眨眼就过去了。
十五!
二十五!
三十五!
肖扬越跑越有力气,白雾蒸腾,原来在班里大队人马还得有所保留,今天则是无所顾忌完全尽兴地在跑,发泄似的奔跑,跑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胡思乱想,幻想着自己就是一匹孤傲的天马,穿云破雾,自由翱翔于无尽的天际......只是那个神秘家伙一点也不慢,一直跟在身后六七米远处,怎么也甩不掉,这样较量下去会很吃亏,他就故意放慢了步伐,好让对手以为他已经不行了,等他超过去以后就反过来又“缀”上了他,对方似乎浑不在意......就这样,两人互相领跑着,你调整我也调整,都撑过了那道体能“关口”,在总共第四十八圈的时候,陌生人在前面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肖扬知道对方也差不多了,就加快几步赶上了他。
那是个黑黑瘦瘦的汉子,三十来岁年纪,眉眼看上去非常普通,就是笑起来显得牙口不错。面对他的“邀战”,肖扬点点头指了指阅兵台前的旗杆,于是,两个人同时开始了冲刺,榨出了剩余的每一分力气爆发着......
最后两圈转眼就结束了,一个个影子飞快地倒退着,在身体能量流失殆尽之前,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同时到达了终点。
围观的人们开始鼓掌欢呼,七嘴八舌地吆喝着。
肖扬继续小步慢跑了一小圈,让不停痉挛的肌肉慢慢放松,让疯狂迸跳的心脏逐渐减轻负荷,当然,也有避开那些看热闹的人的意图在内。
神秘人却拦在了他的去路,还主动伸出粗糙的大手:“身体不错啊兄弟,认识一下,我叫张力维,绰号‘蝎子’。”
“我是公鸡。”
肖扬开着玩笑同他击了一下掌,是个很不错的对手。
“龚--吉?”
“不,是专吃蝎子的公鸡。”
他登时大怒,近距离飞快地一拳击向了肖扬的肚子,毫无征兆,而且来势很猛我根本来不及躲开......只是靠着本能的反应,肖扬伸手格挡在腹部,那一拳险险地击打在他的小臂上,却只是轻轻地接触了一下皮肉,全无力量。
是个玩笑,也是在试探反应速度。
明白过来的肖扬不喜欢他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所以当对方再次问名字的时候就还是没说,正好,有位团首长站在不远处向陌生人热情招呼着,肖扬就趁机绕过他径自走了。
“你是在问他呀?呵呵,是个喂猪的。”
“蝎子”愕然呆住......然后,肖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是搞笑的惨叫声:“你们这是个什么团啊,喂猪的都跑得过我?!”。
再次听到“蝎子”的大名,是在几个月以后,肖扬作为师里选拔出来的、参加全军区“侦察兵特训”的选手之一,即将去一个很神秘很神秘的基地接受为期五十天的秘密培训。同行的十多个侦察兵尖子在得知他竟是个“猪爷”后,纷纷目瞪口呆。

整件事确实滑稽可笑,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其实肖扬并不想去,是真的很不想去,因为那帮“猪爷”们全都极为强烈地预感到,肖扬,这个全团年龄最小的猪倌儿,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可肖扬毫无反抗余地,连长说,你必须得去,这是上级的命令,命令,你懂吗!
“猪爷们”破天荒让他下厨做了顿饭,说以后怕是吃不到小肖做的饭了,就让他可劲挥霍一下吧。
很多年以后肖扬都在怀念那顿饭,后来坐在富丽堂皇的星级饭店里,铺着花边别致的餐布,吃着一桌桌名字五花八门、颜色眼花缭乱的精美菜品却索然无味,情难自禁地回想起了当年,想着那帮现在不知在哪个旮旯里的猪爷们,无比惆怅。
那次在边防团猪圈里吃的那顿饭,直到现在肖扬都觉得是最好吃的。一盆海带粉条白菜大肉片掺和在一起的“烩菜”,这是中队有很多年传统的主打菜,一盆干拌萝卜丝,胡萝卜白萝卜切成细丝洒上盐粒用手仔细搓均匀,再淋上点酱油醋和香油,铺上两根点缀提味的香菜就得,这是用来下酒的。
我要请猪圈的战友们喝酒,喝我现在能弄到的最好的酒。
在团部家属区的小供销社里,肖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现金,四瓶剑南春全给拎上了,又抱上了一箱子洋河大曲......一个年轻的士兵,光着个脑袋扛着个大酒箱子闷着头走路,心里很难受地计算着这最后的十来个小时,孤单而决然,引来无数的惊诧。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天色,在士兵的默默等待中,终于完全黑透了。
一帮“猪爷们”很默契地提前捯饬好了猪食,依着按老习惯三三两两汇集到“书场”。菜已摆好,满满当当一共两大洗脸盆,肖扬从床底下拖出下午买的酒,他们集体愣住了,生气地说我们早买好了,就在老张床底下藏着呢,小肖你这是干嘛呢?肖扬说早想请你们喝酒了却一次都没请成,这顿再不请的话,万一我回不来啥时候请?先喝我的。“猪爷”们这才高兴,脸色转晴说好好,说咱们今儿就喝养猪状元的酒,乱哄哄地把他们悄悄凑钱买的一箱沱牌大曲也拖了出来......老张看着一共二十八个亮晶晶的酒瓶,嘴唇发白还直打哆嗦,一个劲儿地搓着枯树皮般的巴掌,木讷地说,肖,你以后不打算过啦,这得干掉你当兵所有的津贴吧?肖扬笑说扯蛋,我“干”人一个要钱有球用,都在一块儿呆半年了你还不知道我?
喝酒的情况无需赘述,一帮子“猪爷”端着军用大茶缸又哭又笑又闹,为离去的小肖,为青春的寂寞......老张的“告别肖扬演出”有点撕心裂肺,数度因为哽咽而无法进行......没有琴可弹,肖扬就在灌了水的一排空酒瓶上挨个调试着,用筷子敲《将军令》,弹《满江红》,弹《阳关三叠》,弹《十面埋伏》......那是他入伍以后第一次主动接触音乐,也第一次觉得,军营里的音乐似乎有种很特别的味道......猪场的喧哗在寂静的军营持续了很久,传得很远很远,却始终没有警通过来质询。
十来个“猪爷”们全都喝醉了,横七竖八重重叠叠倒在床上倒在地上......肖扬很清楚,老张在装睡其实大家都在装睡,谁都不愿直接面对已经到来的这一刻,即便是这令人揪心扯肺的告别,很快就会在他们自己身上不断重复。
他拿起背包,轻轻带上了房门,当门缝合拢光亮也随之消失,意味着或许是永远失去的那一刻,肖扬才如梦方醒般地尝到了分离的苦涩,眼泪也止不住地哗哗流淌下来......不足二十岁的列兵,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呜哭着,一边拎着个大木桶,没头苍蝇似的跌跌撞撞,满猪圈跑来跑去,给一群又一群哼哼叽叽的猪加上了最后一遍夜食……
面对着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口,他默默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然后背上行李,头也不回大步走出猪场。
别了,“猪爷”们。
曙色渐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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