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四章追逐者
41
十天过去了,米克斯一直躲在圣波杜的一家汽车旅馆里。约翰尼不时地给他带来各种消息,并向他索要整治米尼尔的报酬,这让他烦躁不安。楼下现钱交易的饭馆每天送三顿油腻的饱餐,报纸、收音机提供更多的消息。他每晚都和在文图拉的奥德丽通话,编造有关里奥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各种荒诞不经的故事,说在那里美国政府无法引渡他们,而且以科恩的吝啬劲,也不会派人去那里找他们。他绞尽脑汁琢磨,如何在洛杉矶警察生涯的最后时刻,再拼命赚一笔钱。可自己能否活着消受它们,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不停地听那些乡村音乐。汉克·威廉姆斯和斯贝德·库利对他影响巨大。他十分想念麦尔。
枪战之后,洛杉矶警察局的一队警察驱散了围观的群众,运走了尸体,共有四人死亡:科尔曼、洛夫梯斯、麦尔以及麦尔打死的那个把守后门的大汉。可是没有看到黑文。情况或许是这样的:她送洛夫梯斯去完成他那疯狂的使命。听到枪声之后,觉得那晚有一个人牺牲就足够了,于是若无其事地乘出租车返回家中,去策划更多的群众暴动。他一直将麦尔送到停尸所,并在77集合厅录了证词。将希利一洛夫梯斯之死和那些同性恋谋杀案联在一起,坚持已故警官丹尼调查此案应当受到表扬。他的证词掩盖了他和麦尔行动的非法性。他没有提到菲利克斯、查·米尼尔、达德利或布勒宁。让粉头查尽情享受他的赎罪行为吧。疯子达德利太强大了,何塞·迪亚泽之死或查尔斯的自杀是不能奈何他的。
仔细阅读报纸,你可以大略了解事情的结局:菲利克斯被杀一案,毫无结果。因为没有嫌疑人,枪战被解释为麦尔和他“追查一宗旧案的线索”所致,那个黑鬼之死被栽到了科尔曼的头上。根本就没有提到激进分子或同性恋谋杀方面的事——洛在新闻界有许多关系,而且他讨厌将事情复杂化。洛夫梯斯和他的儿子情人被简单地描述为“一对宿敌为解决多年积怨而进行的争斗”——真是可笑至极。
麦尔的葬礼十分隆重,像安葬英雄一般。市长鲍隆出席了葬礼,整个洛杉矶市议会、区长委员会成员和洛杉矶警察局挑选出来的高级警官们也都出席了葬礼。达德利致悼词。他的悼词十分动人,颂扬了麦尔的“圣战”。《先锋报》刊登了一幅达德利抚摸麦尔儿子斯蒂芬下巴的照片,鼓励他“做个任劳任怨的人”。
约翰尼是他获取大陪审团内幕的惟一渠道,从洛到科恩到他——各方面看上去都像24K金饰品。
洛下星期就要在大陪审团陈述所收集的证据,这个时间选择得天衣无缝。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因高尔流血事件,仍然是各家报纸的众矢之的。赫尔曼·格斯泰因,休斯和另外两个制片厂的头儿告诉洛在大陪审团开庭那天,他们将以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违反合同细则中有关颠覆活动的条款为借口,驱逐他们。
约翰尼带来的其它好消息:泰里·卢克斯得了中风——由于嘴里塞满了钱,加上右手动脉被刺裂,造成“长时间缺氧”所致。他恢复得很好,但是由于手腱严重毁损,将无法再为他人做整容手术了。科恩将与米克斯打赌的赌注提高到了两万美元,米克斯也将整治米尼尔的酬金增加到两万五千美元,这样约翰尼就不会将子弹射进自己的脑壳里了。科恩为奥德丽的事悲伤不已;他用奥德丽留下的纪念品——她的脱衣舞宣传照和她1938年为伯班克进行宣传时所穿的服装,为她建了个圣坛。科恩把这些东西锁在他藏身处的卧室里,常常几小时几小时神情恍惚地看着它们。有时还可以听到他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
而米克斯,这个脱衣舞女郎的真爱拥有者,却在一天天地变胖:木犀鸭、糖醋肉片、虾炒杂碎、九龙牛肉——成天就是这些丰盛的死刑犯的最后的晚餐。当手头的钱只够一天的开销时,他意识到,在自投罗网之前,有两件事情自己想搞清楚:一、科尔曼的全部真情;二、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为什么还没有实施对制片厂的敲诈计划——无论这个计划是什么。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知道应当去哪里寻找答案。
米克斯走进旅馆办公室,换了五块钱散币,来到停车场的电话亭。拿出枪战那天从电话簿里撕下的疗养院名单,假冒一个警官,开始拨号。他猜想莱斯尼克使用的肯定是假名,但是他还是用他的真名向侍者打听,并加上“老”、“犹太人”、“肺癌晚期”。终于有一个女孩说:“听上去好像是莱昂·特洛斯基先生。”这时他的手上只剩下三美元了。她告诉他,那个老人不愿接受医疗,已经出院,不过留下了一个地址:雷东多比奇市希比斯科斯巷10671号海浪汽车旅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米克斯来到一家出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老福特轿车,心想,这车停在门口显得太长了。他预付了一星期的租金,让工作人员看了一下驾驶执照,并向他借笔和纸,工作人员照办了。米克斯写道:
莱斯尼克——
我曾在大陪审团工作过一段时间。科尔曼和洛夫梯斯死的时候,我在现场。我也知道42年至44年他们做了些什么,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消息。如果不信,你可以看报纸。由于卷进了某种麻烦,所以我必须离开洛杉矶。但在离开之前,我想和你谈谈科尔曼的事情,我绝不会把你告诉我的告诉大陪审团——如果那样做,我自己也会受到伤害。米克斯——
米克斯驱车向海浪汽车旅馆驶去,心中企盼麦尔之死会阻止局里派人寻找莱斯尼克。旅馆位于一条死胡同的尽头,胡同口冲着海滩。办公室的形状就像一艘火箭舰艇,直指天空。米克斯走进去,使劲按门铃。
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从后面出来,“要屋子吗?”
米克斯说:“特洛斯基先生还活着吗?”
“快死了,有什么问题吗?”
米克斯把便条递给他,外加一张五美元的钞票,“他在吗?”
“当然在,一直在。要么在这儿,要么在海滩。他能去哪儿呢?去跳吉特巴舞?”
“把这张条给他,小老弟,五块钱归你。如果他答应跟我谈,那么艾贝·林肯就有了一个兄弟。”
粉刺小子挥手让米克斯到外面等着。米克斯站在车边,看他走到旅馆中间的一个房门口,抬手敲门。门开了,男孩走了进去;一分钟后,他从屋里出来,手里拉着两把海滩椅子,一个驼背躬腰的老者抓着他的胳膊,预感应验了——莱斯尼克希望在死前能有友善的耳朵听他叙述那神奇的故事。
米克斯一动不动地等他们过来。在离他还有十码远的地方,老者伸出手来。他虽然疾病缠身,但两眼仍然炯炯有神,脸色有些灰暗,全身都好像陷进去了。他的声音依然洪亮——脸上伴随的微笑告诉人们,他对事情的真相感到自豪,“米克斯先生?”
米克斯轻轻地拉了一下那只伸过来的手,担心弄断他的骨头,“是的,大夫。”
“你是什么警衔?”
“我不是警察。”
“噢?那你和大陪审团是什么关系?”
米克斯又递给那个职员五美元,而后抓起那两把沙滩椅子。男孩笑着走开了。莱斯尼克攀住米克斯的胳膊,“你为什么为他们工作?我原以为洛的手下都是警察呢?”
莱斯尼克的分量几乎感觉不到——一阵风就可以把这个老东西刮到卡塔利娜去。米克斯说:“我是为了钱。你想在沙滩上谈吗?”
莱斯尼克指了指靠近一堆岩石的一块地方——那里没有碎玻璃和到处乱扔的糖果包装纸。米克斯护送他过去。两把椅子倒是比人还费力。他把椅子面对面摆好。椅子离得很近,以便大夫声音含糊时,他能听清。他把他安顿到椅子上,看着他蜷缩进毛巾眼里。莱斯尼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对你说出一切吗?”
真正的告密行为——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米克斯坐下来说:“我不太清楚。”
莱斯尼克笑了,似乎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够把知道的一切讲出来了。“1939年,联邦政府的代表们为我提供了一个把女儿从蒂哈查皮监狱放出来的机会。她因开车过失杀人,被关押在那里。当时我在洛杉矶担任激进分子分析员。他们说:如果我同意向他们提供收集的精神病档案,以及应付1940年州司法部长的调查评估或其它可能的调查评估,他们就立刻释放安德里亚。由于安德里亚至少还得坐四年牢,而且在这之前和我说过,在狱中受到狱卒和同监犯人的残酷虐待,于是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米克斯让莱斯尼克喘口气——接着把话题转到了科尔曼身上,“你没把42年至44年间洛夫梯斯的档案材料交给他们,是因为科尔曼把那段时间搞得乱七八糟,对吗?”
莱斯尼克说:“对,那将意味着洛夫梯斯和科尔曼会受许多不必要的苦。在我把材料交给他们之前,我查阅了科尔曼的一些其它材料。查·米尼尔曾向我提到过科尔曼,但是很简单,因为他的材料我交出去了。在将那些材料交给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探员之前,我进行了同样的编辑,但是我没有说实话。我跟他们说,洛夫梯斯的资料丢了,我知道洛不会相信,因此我只将其中的一部分隐匿起来,希望在他们来追问我之前就死去。”
莱斯尼克咳嗽起来,更加深深地蜷缩到罩衣里,“我必须不停地研究它,我不得不那样做,你为什么离开大陪审团呢?是对洛的那套做法感到不安了吗?”
“我只是觉得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不值得我花费那么大的力气。”
“报纸上登载的你的证词证明你是可靠的,我发现自己一直在想你到底知道多少?”
一阵巨浪发出哗哗的巨响,米克斯高声喊道:“我调查那些杀人案,为大陪审团工作!我所不知道的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海浪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莱斯尼克又咳嗽起来,“你知道……”
“大夫,我知道他们**的事。整容手术和科尔曼试图陷害他爸爸的事。还有一个知情人就是那个在爵士乐俱乐部被枪杀的地方检查官。我认为你想找人吐吐你知道的情况,否则你就不会玩那个幼稚的‘托洛斯基’把戏了,我说得对吧,精神分析学家?”
莱斯尼克大笑起来。咳嗽一阵,笑一阵,说道:“你懂得什么是潜在动机,米克斯先生。”
“我还没有蠢适,老板。想听我分析分析你为什么把49年夏天以来的档案资料都隐瞒起来吗?”
“请讲。
“当时知情的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成员正在议论洛夫梯斯和黑文结婚的事,以及科尔曼会怎么样对待这件事。对吗?”
“对。我担心那些侦探会搞到科尔曼的有关材料,并设法找到他做证人。黑文尽量向报界封锁婚礼的消息,以防科尔曼看到,但是没有成功。代价太可怕了,我想你知道的。”
米克斯盯着海面,一言不发:这是他令嫌疑人开口的惯用伎俩。大约一分钟后,莱斯尼克开口了,“当第二桩案发之后,两个受害者的名字登在一家黄色小报上,我就知道杀人犯一定是科尔曼。他曾是我的精神分析对像。我知道他一定住在森特勒尔大道的那些爵士乐俱乐部附近。我还真的找到了他。我们曾经非常亲近,所以我想我能够说服他,让他呆在一个封闭的地方,不要再去做那些无谓的凶杀。奥古之死证明我错了,但我尝试过。在对我做出苛刻的评判之前,请想想这点。”
米克斯看了一眼这个活死人,“大夫,我不为这该死的事情评判任何人。只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希望你能填补我不知道的空白。”
“你不会告诉其他人吗?”
米克斯扔给莱斯尼克几个小钱,“你玩那些把戏的时候是想尽力减轻朋友的痛苦,我也是这个目的。我有两个朋友也和我一样,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可他们再也听不到了。所以你能跟我说说吗?”
莱斯尼克讲了起来。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中途不时地停下来喘气,给自已补充燃料。他时而看着米克斯,时而望着大海。讲到悲惨之处,他声音颤抖,但他一直在讲。
1942年。
洛杉矶实施战时灯火管制,晚上10点实行宵禁。那年科尔曼十九岁,和他的疯妈妈德洛丽丝及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住在邦克山。他用的姓是“马斯基”,因为繁殖奴隶的妈妈需要一个父姓来为自己的儿子领取救济金,而且名字的七个字母也符合埃米姐姐对数字命理学①的要求。当贝尔蒙特中学禁止他在学校乐队演奏时,科尔曼便退了学。乐队的老师告诉他,他吹的萨克斯管糟糕透顶,愚蠢至极,只不过是一种噪音罢了,看不出任何天赋,只是有把蛮力。
珍珠港事件之后两个月,科尔曼竭力想参军,体检时,因膝关节有毛病,加上结肠痉挛,没有通过。他为天主教堂散发传单,用挣的钱买了一把新高音萨克斯,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演奏和即兴改编,可那些演奏只有他自己觉得好听。德洛丽丝不让他在家里练,他就到格里菲思公园的山上去练,冲着松鼠、郊狼②、走失的狗,狂吹不止。有时他则到市中心的图书馆戴着耳机去听维克多唱片。他最喜欢的是一个名叫哈德逊·希利的黑鬼唱的“狼獾布鲁斯”。那黑鬼吐字含混不清,你几乎听不出他唱的是什么,于是科尔曼便自创歌词,都是浪罐乱性之类的肮脏东西。有时他甚至低声跟着音乐吟唱。他反复不断地听,以致唱片的纹路严重磨损,别人更是什么也听不清了,他则提高嗓音作弥补。最后管理维克多唱片室的老太婆终于忍无可忍,把他赶了出去。有好几个星期,他一直**,把自己想象成**她的狼獾。
①根据出生日期等数字来解释人的性格或占卜祸福的一种占卦术。
②产于北美西部,常于黑夜长嗥。
德洛丽丝不停地向科尔曼要钱;他在乔里德克牙科实验室找了一份工作,把收入的百分之十给她。他的工作是拔那些猎获回来的动物的牙齿,而他爱这份工作。他观察那些技术熟练的工人用那些牙齿制作假牙将塑料和胶泥膏制成可以咬死人的假牙。他偷了一套短尾猫假牙,并在山上练萨克斯时摆弄它们。他把自己装扮成一只短尾猫,德洛丽丝和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们都害怕他。
后来,乔里德克的老板找到一个“湿背”家庭,便解雇了科尔曼,因为他们要的工资极低。科尔曼很难过,试图在其它牙科试验室再找一份工作,但却发现乔里德克是惟——一家用真动物牙制作假牙的实验室。于是他开始在天黑以后四处游荡,那是真正的天黑——所有的人都把自己关在灯火管制下的窗帘之后,以免日本人看到灯光,把洛杉矶炸成珍珠港的样子。
科尔曼一边游荡,一边在脑海里作曲,对窗帘后生活的好奇令他发疯。当地一家理发店的墙上有一张名单,上面写着邦克山参加修筑人防工事的市民名字,单子上还注明了谁上早班,谁上中班,谁上夜班。科尔曼记下那些名字,去和电话簿对照,找出他们的住址。然后开始打电话——谎称在进行人口普查——从而弄清谁结婚了,谁没有。没结婚的和上夜班的便成为科尔曼的袭击目标。
他进行了多次袭击:从未插的窗子跃进;撬开木头门;有时甚至用凿子凿开门框。他拿些小东西和钱,打发德洛丽丝,省得她缠磨。他最喜欢的战利品是一只制成标本的短尾猫。但他最惬意的事是独自呆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在他看来,把自己装扮成一只能够欣赏音乐的动物,其乐无穷。呆在黑暗之中,自己却似乎能看清一切,更是其乐无穷。
6月初,科尔曼在希尔街电车上听到两个人谈论一个叫托马斯·科尼尔的怪人。说此人住在卡龙德莱特,屋后养着许多臭哄哄的动物。其中一个还报出了那些动物的名字:鼬、雪貂、獾、水獭和狼獾。听到这些,科尔曼异常兴奋,于是也以人口普查的名义,给托马斯·科尼尔打了个电话,得悉他在格里菲思动物园上夜班。第二天晚上,他就拿着一把手电,去拜访了那些狼獾,并对它们一见钟情。
那些东西肮脏、凶残,对任何人都绝不会心慈手软。它们试图咬穿关押的牢笼逮住他。它们狂吠怒嗥,声音就像他萨克斯上的高音。
科尔曼静静地离开了,他没有到房中去行窃,因为他还想再次光顾那里。他开始阅读有关狼獾的知识,陶醉在讲述其残暴行为的故事中。他在格里非斯公园埋了许多捕鼠夹,而后把自己的战利品带给那些狼獾吃。他还带着仓鼠,喂给狼獾活吃。他用手电照着它们,观赏它们狼吞虎咽。观赏的时候,他没有**。

科尔曼的夏天因德洛丽丝不断为钱的事纠缠他而大煞风景。7月下旬,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说附近的一个单身汉在洛克黑德上中班,家里收藏着许多值钱的硬币,他决定去偷,而后把它们卖掉,卖的钱分给德洛丽丝一部分,省得她老纠缠。
8月2号那天晚上,科尔曼动手了——但是让呆在家中的主人和他的两个朋友给逮住了。他像一只优秀的狼獾那样,直奔主人的眼睛——尽管没抓着,却设法逃脱了。他一路狂奔,跑了六个街区,回到家里,发现德洛丽丝正和一个陌生人在沙发上行69式,还开着灯。他被轰了出来,恐慌之中,又跑到外面。他朝狼獾窝跑去,但是硬币收藏者和他的朋友正开着车找他——发现了他。他们把他拉到睡湖公园,一顿毒打。那个硬币收藏者想闭了他,但是他的两个朋友拦住了他。科尔曼被打得七窍流血,瘫在那里,脑子里却在作曲。
科尔曼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长满草的土丘上,看到——或者自己以为看到——一个大个儿白人正在用拳头接一个墨西哥青年,并用一把保安刀片拉割他的衣服。那个白人带着浓浓的方言口音责骂:“讲西班牙语的肮脏东西!我要教教你怎么和纯洁的白人姑娘交往!”他开车撞倒了那个小伙子,扬长而去。
科尔曼检查了一下那个墨西哥青年,发现他已经死了。他跑回家,为身上的伤向德洛丽丝撒了个谎,便呆在家里养起伤来。十七个墨西哥小伙子因睡湖杀人案被起诉。随之社会上便掀起了一场争吵,人们纷纷为他们的清白进行辩护。那些小伙子很快被送上了审判台,并在牢房中受尽折磨。在审判过程中,科尔曼给洛杉矶警察局写了几封匿名信——他描述了事实的真相。几个月过去了,科尔曼继续演奏自己的萨克斯,不敢再去偷盗,也不敢再去拜访那些狼獾朋友。他在贫民区的低级酒吧打工,把大部分所得交给德洛丽丝,以免她管他。而后有一天,那个苏格兰口音走上了南博德里236号的台阶。
德洛丽丝和他同母异父的姐妹那天正好不在家,科尔曼躲了起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在那些信上留下了指纹,那个苏格兰口音搞到了那些信,将上面的指纹和他义务兵役档案里的指纹进行了对比。那一天和第二天,科尔曼一直藏着不敢出来。德洛丽丝告诉他一个“恶人”在找他。他知道自己必须逃走,但是没有钱,于是想到了一个主意:从疯妈妈的旧情人剪贴簿里查找长得像自己的男人。
科尔曼找到一个夏季巡回演出剧团演员的四张相片,此人名叫伦道夫·劳伦斯——照片背面的日期和面部长相的酷似说明,这就是他的爸爸。他偷拿了其中的两张,一路搭车到了好莱坞,向电影演员协会的一位工作人员胡吹海侃了一通。她对他被父遗弃的删节本故事深信不疑,为他查看了协会的档案材料,告诉他伦道夫·劳伦斯的真实名字是洛夫梯斯,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性格演员,住在圣莫尼卡峡谷贝尔韦代雷816号。
那孩子出现在他父亲的家门口,洛夫梯斯受到了触动,对那个苏格兰口音的人的故事嗤之以鼻。承认了自己的父亲身份,收留了科尔曼。
当时,洛夫梯斯正和一个叫查·米尼尔的电影剧本作家住在一起,两个人是情人。他们都是好莱坞左翼团体的成员,先锋派电影艺术的疯狂信徒。科尔曼窥视到了他们的床上行为——对此,他既爱又恨,他和他们一起参加一个比利时电影摄影师举办的晚会。那个家伙主要拍摄由裸男和恶狗主演的影片,那些恶狗让他想起了他的狼獾——那些电影则令他心神不宁。洛夫梯斯在钱上非常大方,也不介意他成天在后院吹萨克斯。科尔曼开始到峡谷的爵士乐俱乐部鬼混,在那里认识了吹长号的疯子戈因斯。
戈因斯是一位瘾君子,一个扒手、盗贼,一个二流号手。他比下流坯还要下流,拥有合乎逻辑的天赋:教授行窃术和音乐。戈因斯教给科尔曼如何不用钥匙而把汽车发动,还教他如何演奏高音萨克斯,给他演示如何表现音符,如何识读乐谱,将他的那些噪音和嘶鸣变成有意义的声音。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到了43年的冬天。科尔曼渐渐褪去了身上的孩子气,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洛夫梯斯开始对他流露出亲切的感情,温情与日俱增——大量的拥抱和亲吻面颊,他突然相信那个关于苏格兰口音的人的故事是真的。为了证明对科尔曼的信任,他加入了睡湖案辩护委员会——一个为十七个被判刑的孩子伸冤的激进左翼组织。
洛夫梯斯告诉科尔曼,对那个苏格兰口音的事不要声张,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重要的是设法把那十七个受迫害的孩子从监狱里救出来。他告诉他,苏格兰口音永远都不会被抓住,那个恶人很可能仍在寻找科尔曼——因此他需要一层保护色。以确保不受到那个人的伤害。这样,洛夫梯斯把科尔曼带到泰里·卢克斯大夫那里,让卢克斯按照他的规格给科尔曼做整容手术。在诊所恢复期间,科尔曼发疯了,他杀了孵化场的小鸡,把自己扮成一只狼獾,喝它们的血。他离开了诊所,和疯子戈因斯一起入室行窃。他的脸上裹着绷带,就像电影里的怪物。他和体贴入微的爸爸一起去参加睡湖案辩护委员会的集会——而且违背他的意愿,逢人便讲何塞·迪亚泽和苏格兰口音的故事。没有人相信他,大家都把他看作是洛夫梯斯的傻弟弟,在一次火灾中被烧伤——这是他爸爸让他这样说的。绷带拆掉后,科尔曼变成了二十年前的父亲。洛夫梯斯趁机诱奸了自己年轻的镜像。
科尔曼顺从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受到苏格兰口音的伤害。在手术恢复期间,他不知道自己的新面孔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他知道,他更加漂亮了。这种倒错行为让他感到害怕,但也感到有趣,就像装扮成一只狼獾,一天二十四小时在一幢黑暗、奇特的房子周围徘徊一样。扮演虚构的弟弟角色是一个迷惑人的花招,科尔曼知道爸爸害怕他们的秘密被传出去,因此对此闭口不言——他也知道洛夫梯斯频繁出席各种集会,为各种事业捐款,因为他为诱奸了自己而感到内疚。或许整容手术并非为了他的安全——而是为了诱奸。查搬了出去——为这样可怕地做了“乌龟”而悲苦万分——断然拒绝了洛夫梯斯提出的三角家庭建议。之后,米尼尔开始出卖色相饮酒作乐,每天晚上都和菲利克斯介绍的不同男妓共枕同眠——洛夫梯斯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怕他的前恋人会把自己的**行为告诉他们。于是自己也和许多男妓鬼混,为了性,也为了听听人们在说什么,以便采取相应的行动。科尔曼心中虽然酸溜溜的,但嘴上也没有说什么,而他爸爸突然变得节俭起来,而且时常露出紧张的神色,这使他确信,有人在敲诈洛夫梯斯。就在这时,科尔曼遇到了黑文,并对她一见倾心。
她是洛夫梯斯的朋友和各种左翼组织中志同道合的同志,也很快成了科尔曼知己的女友。科尔曼开始觉得,自己无法容忍与父亲的性关系。他只有把那个男人想象成黑文才能和他一起度过那漫漫长夜。黑文听完科尔曼可怕的故事,劝说他去看莱斯尼克大夫,政府批准的精神病专家——大夫绝不会透露病人的**。
莱斯尼克听科尔曼从头到尾地述说了一遍他的故事——他讲得艰难而详尽,分了几次才讲完,每次两小时。莱斯尼克认为,睡湖的故事是他编造出来的,原因有二:一,科尔曼需要为自己寻找父亲和其潜在的同性恋倾向提出正当的理由;二,科尔曼说杀人犯是个白人,而不是左翼团体宣称的墨西哥帮派成员,是想讨好睡湖案辩护委员会里的拉丁美洲人。除此之外,大夫相信科尔曼讲的是真的。他对他进行了安慰,并力劝他断绝与父亲的暧昧关系。
莱斯尼克同时也看了洛夫梯斯。他知道洛夫梯斯为此事时时受到良心的谴责。因为不停地给越来越多的事业捐献越来越多的钱——特别是给睡湖案辩护委员会——他曾求助于他们说服科尔曼去做整容手术。科尔曼感到一切都已结束,便开始重新拜访托马斯·科尼尔的狼獾,喂养它们,爱它们。一天晚上,他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想弄一只做宠物。他打开笼子,去拥抱那畜生,结果整条胳膊都被咬伤了。他和狼獾展开了搏斗;最后科尔曼卡住了它的脖子,赢得了胜利。他将那野兽的尸体带回家,剥了它的皮,生吃了它的肉,用它的牙齿做了付假牙,私下里偷偷带着它们,假装自己就是那只狼獾——搜捕猎物、**、凶杀。
时光流逝。
洛夫梯斯在黑文和莱斯尼克的劝说下,断绝了与科尔曼的联系。科尔曼对自己的性权力被侵犯愤懑不已,开始对爸爸充满仇恨。那些在睡湖凶杀案中被判刑的小伙子被无罪释放——睡湖案辩护委员会在维护这一案件的正义上起了重要作用。黑文和科尔曼仍然说话,但次数越来越少。科尔曼为她购买海洛因,以便讨好她。但对他的表示,黑文与其说是感到高兴,还不如说是感到不安。但当他想向她借两千美元时,她的确借给了他。他用那笔钱请泰里·卢克斯又做了一次手术。那位大夫戴着加重拳击手套击折了他的颧骨,而后把他关进孵化场,用吗啡和皮下注射消除他的疼痛。科尔曼在那里读了许多解剖学和生理学课本。他离开诊所,一下子彻底戒掉了吸毒的恶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出现在黑文的门前,但看上去不再像他爸爸。当他要求黑文和他睡觉时,她被吓跑了。
1945年,科尔曼搬出了洛杉矶,克莱尔的强烈反应是他离开的主要原因。他到处流浪,在临时搭成的乐队里演奏,并取了哈德逊·希利的姓。1947年,洛夫梯斯被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传唤,但拒绝招供,因此被列入黑名单。科尔曼从报上看到了有关报道,心中十分高兴。科尔曼生活在一个充满愤怒的世界里:幻想着伤害他的父亲,战胜黑文,**用不当眼光看自己的男人,用随身携带的狼獾牙齿咬食他们的血肉。惟一能让他安生的就是作曲和演奏。49年末,他返回洛杉矶,在报上看到爸爸和黑文结婚的消息。他那破烂的、偷工减料盖成的世界坍塌了。
科尔曼的幻想一天比一天疯狂,甚至连音乐都顾不上想了。他知道他必须将那些幻想付诸于行动,确立明确的目的,就像音乐对他的意义一样。他发现洛夫梯斯是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的成员,于是设法搞清楚其执委会的开会时间。他决定杀死能记得起来的父亲的性伙伴——从爸爸和查断绝来往以后的那些。科尔曼从名字和相貌上想起了乔治和那个拉丁情人奥吉,但他们绝不会认出他来:当时他上着保护色,是个听话的小弟弟。其他的爱情俘虏们,他只记得长相,但是他知道他们经常光顾哪些酒吧。找到受害者很容易,其它的事则比较难办。
计划:
在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开会的晚上,杀死洛夫梯斯的情人。装扮成洛夫梯斯,射出和洛夫梯斯一样的O+***,留下洛夫梯斯作为凶手的线索,将他牵扯进这些谋杀案中——这是最严厉的惩罚,或者轻一些——逼他说出正在参加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叛国会议,来证明他不在现场。爸爸会因这些案子被判刑,他会成为嫌疑人,从而不得不向警察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行为;他可能会受到各家报纸的谩骂;如果他用工会晚上的聚会作为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就会因参加左翼激进组织,而毁了其刚刚复活的电影生涯。
科尔曼知道他需要钱来支持他的杀人狂欢。可是,在森特勒尔大道的俱乐部演奏爵士乐,也只能挣几个零花钱。圣诞前夜,他跑到老朋友戈因斯在比多利托的家。戈因斯又惊又喜,这是科尔曼取掉绷带后,他们第一次相见。几年过去了,这个小男孩子已经变成一个长相不同的男人——而且还是个不错的高音萨克斯手。科尔曼建议他们再去偷一次,戈因斯同意了。他们商定元旦之后再详谈。而后,元旦前夜,夜幕降临之时,戈因斯在马洛伊之巢看见了科尔曼。告诉他说,他给住在弗里斯科的一个哥儿们莱奥·波尔多尼打了电话,邀他入伙。科尔曼为戈因斯没有和他商量而感到异常愤怒一一但是没有表现出来。确定戈因斯还没有向波尔多尼提到他,于是决定,他忠诚的爵士乐老友“将是狼獾的第一个诱饵’。他告诉戈因斯12点15在第67大街森特勒尔和他会面,并叮嘱他不要向任何人声张——他很理智。
科尔曼回到住处,找出买来的和洛夫梯斯头发一样的灰色假发和化妆用品盒,他用从垃圾堆上捡来的一块木板做了一支佐特拐杖,并安上五片吉列刀片。他得知非美逃亡颠覆者协会那天晚上要开个晚会,于是从老关系罗兰·纳瓦尔特那里买了四包海洛因和一支皮下注射器,在第67大街搞了一辆未上锁的怕伊克做坐骑,在蛇神吹完最后一曲爵士乐,来到第68大街的特克萨科车站,走进男厕所,进去时是科尔曼,出来时成了爸爸。
戈因斯很准时,但是喝醉了——对科尔曼的伪装,他甚至连眼都没眨。科尔曼在人行道上将他打昏,而后像背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哥儿们那样把他背在肩上,拖进伯伊克,用点火器短路的方法发动着汽车。他给戈因斯注射了一包大剂量毒品,而后把他拉到好莱坞自己简陋的小屋里,将另外三包也全部注射进他的身体,用毛巾睡袍的兜帽塞住他的嘴,以防其心动脉爆裂时,把血吐到他身上。戈因斯的心脏爆涨,科尔曼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游出他的躯体。接着,用佐特拐杖猛砍他的脊背,挖出他的眼睛,就像他在睡湖曾经想挖那个硬币收藏者的眼一样。他**了那两个裸露的眼窝。他戴上狼獾牙,开始大吃大嚼,鲜血溅满了墙壁,他的脑子里奏响了疯狂的爵士乐。发泄完毕后,他将两只眼球放进了冰霜,给戈因斯穿上白色的毛巾睡袍,把他扛到楼下,支在伯伊克的后座里。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以便能看到戈因斯无眼的头懒洋洋地靠在靠背上的情景。这时,天已经下起雨来,他冒着雨把车开到日落大道的商业区,想着爸爸在黑文的每一个洞里**的景象。他把戈因斯一丝不挂地扔在阿莱格罗的一块空地上,这是男同性恋的主要地盘,一具尸体陈列在这里,就像那个布莱克·达利亚,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那么这第一个受害者将会占据各家报纸的大幅版面。
科尔曼又回到了自己的音乐世界,他的另一种生活。戈因斯之死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引起公众的关注——达利亚是个漂亮的女人,戈因斯只不过是个无名的流浪汉。科尔曼有空的时候,便租上车子在塔瑞德2307号附近转悠,没有警察出现——他可以再用这个地方一次。他从电话簿里找到了乔治的地址,决定他是“洛夫梯斯”第二受害者。他一夜一夜地在吸毒窝附近的同性恋酒吧里游弋,看到乔治总是出入那些廉价的下等酒吧,但总是和一个称为“杜安”的同伴在一起。他几乎要决定放这狗娘养的一码了——但想到一下杀死两个人的可能又令他亢奋,而且让他想起了德洛丽丝和那个男人行69式的情景。接着杜安向一个侍者提到他在维尔帝国际电影公司工作——老爸的地盘。
天命。
科尔曼开始向乔治和杜安靠近,身上带着从罗兰·纳瓦尔特那里买来的调制好的杀人工具:巴比妥胶囊①和从药店里买来的土的宁②。巴比妥与毒药的比例为二比———这会使药物迅速起效。科尔曼建议到好莱坞“他的地方”搞个聚会,乔治同意了。在开车前往“他的地方”的路上,他给了他们每人一罐黑麦威士忌。当他们喝得有五分醉意时,他问他们想不想试试真正的欧芜青。两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吞下了死亡药片。当到达戈因斯的窝时,他们都已挪不动步子,科尔曼不得不扶着他们上楼。杜安上了楼就死了,乔治昏睡不醒。科尔曼把他们脱光,开始用拐杖砍割那个死去的家伙。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