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余生——第二章、飞龙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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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余生冬日的阳光挣脱了云的束缚,大地仿佛变得金黄了,万物都有了生气,一切竟是这么新鲜,这么好!
林野边,一所宅府的门楣上镌刻着两个金黄大字:“边府”,门两边立柱上有一幅对联:“心敛清静处;枪穿太平衣。”字是金黄的,阳光也是金黄的,光照在字上相映成辉,十分夺目。
一阵阵铿锵有力的呼喝声不时从边府院墙内传出来,听声音仿佛还稚嫩。庭院内,一少年正使一管长枪,阵阵呼喝声正是他使枪发力所至。一名黑须枣面身量魁梧的老者背着双手立于三丈外,一双神光炯炯的虎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使枪少年,老者威武的面孔不时露着微微笑意。
少年约十岁模样,生得面皮黝黑、粗眉大眼。但见他沉腰坐马,双手抱枪抖出一窜碗口大小的枪花来,脚下倒踩连环步唰的一声抽回枪头,连劈带打,枪杆不时在地上碰撞出噼啪声,又见他上挑下刺、斜劈横扫,一管梨花枪竟使得虎虎生风,煞是好看。
不到半时,一套枪法业已使完,只见少年一振臂腕,抖了一朵枪花,收枪而立。他脸上虽是滴汗如雨,神色却是兴奋,望着老者叫道:“爹爹,自您走后,君儿已是把这套枪法练了无数次了。”他仰着的小脸微微泛着酡红,适才演练枪法之时是十分用功的。
“嗯,不错,是有进步。”老者一手捋须一手轻轻抚着少年的头,脸上露出怜爱之意。
少年挽住老者手臂,道:“爹爹,你说君儿的枪法能练得爹爹一样好吗?”
老者将儿子揽入怀中,拍着儿子肩头道:“能,怎么不能?只要勤奋用功,将来比爹爹还厉害!”
少年把头仰得高高的,道:“那您说君儿能像爹爹一样做威武大将军吗?”他神色中满是期望,仿佛只要爹爹允许一声,自己马上便能成为一位威武大将军一样。
老者似没料到幼小的儿子会有此一问,一双眉头倏的皱了起来,愣住了。他犹豫了半晌才正色道:“难得我儿有此志向,只是做将军不仅要武艺高强、机智无双,更重要还得德行端正……”他不觉间心思已然飘到了远方,“有些虽然人武功不凡、智谋无双,可是……”他的心思已经很远很远,觉不到自己儿子是否还能听懂自己的自言自语了。
“爹爹——”少年用手轻轻托了托老者手臂,道:“君儿要像您一样穿铠甲、骑大马,还要杀坏人……”
“坏人!”老者如梦初醒,“是啊,坏人太多了……”说着又出神顿住了。他慢慢把儿子的头揽在怀中,叹道:“将军杀的是敌人……敌人……可坏人……”
少年仰着小脸,兴奋道:“对!杀坏人……”
十八岁从军,从一个马前卒开始,做到一位统领三军、威震八方的大将军,三十余年的征战沙场,无数次的破敌卫国,只有边正月自己才知道“将军”这个震奋人心的字眼儿是多少血和汗换来的——乃至性命。如今,终于是听到自己儿子立志想做将军了,可自己心中到底是欣慰、还是不忍?是骄傲、还是无奈?
自与妻子和氏成婚二十多年来始终无后,原以为天意如此、命中无子,没想到自己在五十开外竟得了这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是妻子用命换来的!妻子在产下儿子时只留下“如君”的名字和一张艰难的笑脸,便撒手人环了。得到了最想要的,失去了最舍不得的,这算什么呢?难道就是出家人常所谓的“舍、得”么?他懂得自己妻子给儿子取名“如君”的意思,妻子是希望儿子像他一样做将军,护国安邦、光宗耀祖有能耐!
如君很懂事,很听话,很如母亲所愿,现在,他就想同自己父亲一样做大将军。他想:“爹爹说我做了将军还是不能杀坏人,那一定是我武功还不够好!可爹爹还没看到我练的五形拳啊!”如君一脸不服输的倔强,拉开架势,抬腿踢脚、挥拳撞肘的狠命练起了父亲上次临行时所传授的五形拳来。
边正月仍站在儿子旁,一双眼睛却仰视着万里长空,面对儿子卖力的表现并未显出先前一样留心关注了,似乎天际变幻莫测的云朵倒比儿子这套拳法更为好看,更值得自己出神。没等儿子一套拳法使完,这位满腹沉思的老者便悄悄转身出了庭院。
穿过一道小门,踏上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尽头是一所只有他一个人才能进去的小园。
正置初冬,园中百花凋零、落叶满地,一片萧索景象。边正月的心仿佛也同这满园百花一样进了无尽的冬季,原本如钢枪挺拔的腰身变得不再挺拔了,原本威严坚毅的面孔在这片刻间变得苍老起来。
小园尽头有间小屋,小屋是用粗大的圆木砌成,无数长青藤爬满了屋的四壁。两扇小小的窗如同两只痴痴的眼睛一样默默凝视着小园每一点细小变化。
边正月眼中悲寂更浓了,浓得罩住了小园,罩住了心里万物。他走得很轻很慢,木屋并没有上锁,他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一推,门无声的开了,一切都那么仔细,仿佛是在怕惊动了什么。
屋内陈设很简单也很精致:一张镂空的雕花大床靠在内壁,上面是双蝠倒飞的图案;床头是梳妆台,和床一样朱红色,没有水粉、胭脂,只有一柄精致的小木梳和一面磨得很光很亮的铜镜,显然是出自匠人之手;一张机案,两把雕花木椅,机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上等松烟墨、端砚、湖笔、一张铺好的纸——已经泛黄了,一双乌木镇纸压在纸沿上;小屋左壁上挂着两只心状香囊;右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位面容端丽的绿衣女子,只见她俯身立于机案边,左手抚纸,右手提笔濡墨正待作书。细看画像,绿衣女子眉宇间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衰怨,这画是作得很传神的,非一般画师所能比及。遗憾这画无题赋,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也不知画中是哪位才女;画像壁下面摆着一副灵位,上面写有“亡妻秋影之位。”
边正月推开门,立在门口,环视着屋里每一样物件,最后停在那幅画像上面久久不能移目。看着画中人,边正月一双虎目不觉落下两滴老泪,缓步到灵位前,用衫袖拂了拂灵牌上的尘灰,从一旁香筒里抽出三枝香烛点着,插在旁边一只精巧的宣德炉里,他望着画像无限感慨,自言自语念道:“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留给正月的,除了这间小屋就只有君儿了!”他不自禁的顿了顿,又道:“秋影,你知道吗?君儿日日都苦习文武,他没负你所望,他想当将军!秋影,你真想君儿长大了和我一样吗?……”他凝视着画中人儿出了神,“秋影,你是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良久,边正月才开口道:“过两天又要出征了,只怕又有一段时日不能给你上香说话了,可这次……”他忽的停了下来不说了。“唉——”边正月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秋影,我走了,不说了,你是知道我想什么的。君儿是有大志的,你……你一定保佑他啊!”
小木屋的门不知何时已关上,一切还是那么静寂那么萧索,小窗仍像两只眼睛一样痴痴张开着。
太阳不知何时又被厚厚的云层裹住了,天地间变得昏沉沉的,天特别低,天地万物仿佛被压得窒息了。
刚过晌午,朔风突起,昏沉的天幕里透着一片惨白的亮,雪就跟着下起来了,这是这年入冬第一场雪。雪下得很气派,不到半日,鹅毛大雪把整个大地遮盖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痕迹。
如君把雪扫到一处,积了一大堆,再用铁锹拍实了,正想削出人形来,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当当敲门声。没等管家去开门,如君就先跑去了。
刘顺有些纳闷儿,心想:“这山野里,冰天雪地的,会有什么人来访呢?”他一边想着一边到门口。
门开着,外面立了个光头和尚。和尚六旬开外,身量瘦小,雪白的眉毛和胡须更加映出脸的红润,胸前挂着一窜黑沉沉的舍利珠,背后背了一只小背篓,怀中拢着一条比他高出一大截的禅杖,和尚一身灰白僧袍都被雪浸湿了,合什了双手道:“阿弥陀佛!施主,老衲有礼了。”
刘顺见是个老和尚,还礼道:“大师不必多礼,不知大师……”
和尚道:“老衲无尘,因天降大雪不能行路,附近又无庙宇,故打扰施主。不知能否容老衲借住一宿,待雪小些,老衲就即起身。”
二十年来,每到边正月出征,边府上一切事务都是刘顺总管,这听无尘借宿,正思量是如何答应才好,旁边如君已是连声叫道:“可以,怎么不可以?”也不等无尘同刘顺应承,拉了无尘就进了大门。
刘顺只得应道:“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家老爷、少爷都是仁善之人。大师请到厅里用茶。”当先领了无尘进了厅堂,一面命家人上茶,一面在一起作陪。
到得厅中,如君踮了脚帮着无尘把背篓御下来,又去帮无尘拿禅杖。那禅杖入手冰凉,如君一提竟没提得动,再双手合拢着用力抱起来倚在壁间。望着无尘伸了伸舌,道:“妈呀,老和尚这杖真重!”
无尘微微一愣,似没料到眼前这少人竟能抱得动自己这条精金钢杖。和言笑道:“小施主真是好力气,老衲这杖重有七十三斤,乃是钢铁所铸,非同一般!”
如君把鼻子一皱,哼了声道:“不过也没什么不起,我爹爹那条长枪就比你杖还重一些。
无尘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如君见和尚似有不信之色,对刘顺叫道:“刘伯,你快过来,君儿说老和尚这杖没有爹爹的长枪重,老和尚还不信……”
刘顺看了看无尘黑沉沉的禅杖,再看无尘虽须眉皆白却面如童颜,心知并非是寻常和尚。待家人上了茶,向无尘拱手道:“大师世外高人,家老爷外出不在,少爷年幼,说话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师怒罪!”
无尘笑道:“这位小施主聪慧过人,善解人意,老衲十分喜欢。”
如君听无尘称赞自己,心中一乐,改口道:“其实也不一定,说不定老和这杖与我爹爹的长枪一样重也不一定。”
刘顺见如君还在把老爷的钢枪与无尘的禅杖作比,忙拿话岔开道:“还未请教大师在那座宝刹参禅悟法?”
无尘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乃少林寺僧人,于外四方采药,今遇天降大雪,只得冒昧到贵府相扰。”
如君一听少林寺,心中一动,想:“听爹爹说天底下武功最最厉害就是少林寺,也不知少林寺是个什么地方?”他问无尘道:“老和尚,你武功厉害么?”
无尘微微一愣,呵呵笑道:“小施主,你一定学过武功吧?”
如君把脸一仰,一脸得色道:“那是当然,是我爹爹教我的!”
无尘道:“那你爹爹武功一定很厉害吧?”
如君道:“你怎么知道?不过爹爹说,天底下最最厉害的武功是在少林寺!你说你是少林寺的和尚,那你武功也很厉害么?”
无尘道:“少林寺里的功夫有很厉害的,不过老和尚武功不厉害。老和尚会给人治病,会医术。”
如君露出不消的神色道:“会医术有什么好?又不能同我爹爹一样做大将军!”
无尘惊呀道:“这么说,你爹爹是大将军?”
如君又一仰小脸儿,露出自得之色道:“那是当然,我爹爹是大将军,我也要做大将军!”
刘顺见无尘投来相询之色,只得相说道:“实不相瞒,家老爷在朝中为臣。”他避开“将军”不说,不愿把家世拿来炫耀。
无尘起身合什道:“阿弥陀佛!如此,老衲是失敬了!”
刘顺也起身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如君拉着无尘就要往厅外走,道:“你也会武功,那我打一套拳给你看,你说我打得可好?”
刘顺忙劝说道:“无尘大师冒雪赶路,是要歇息的,少爷就陪无尘大师说会儿话……”
如君道:“说话有什么好?”
无尘道:“那我问你,练武功又有什么好?”
如君想也不想就应道:“学武功可以当将军!”
无尘笑道:“少林寺的和尚都会武功,那不是少林寺和尚都可以当将军么?”
如君想了想,又道:“我爹爹说了,要当将军还得有德行,有智谋!”
无尘道:“那你告诉和尚,什么才叫德行?什么又叫智谋?”
如君搔着头想了半晌,摇头道:“不知道。”
无尘呵呵笑道:“你不知道,那怎么当将军呢?”
如君道:“我等爹爹回来再问爹爹。”
无尘点头道:“那和尚再问你,这学武功除了能当将军外,你说还能做什么呢?”
如君道:“还能行侠义!”
无尘又道:“那你说什么又叫作行侠义呢?”
如君道:“打坏人,帮好人!”
无尘道:“那你说打人的人,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如君道:“坏人!”
无尘道:“那你说打坏人的人是好还是坏呢?”
如君又搔着头,却再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和尚乐得哈哈大笑。
刘顺欢喜道:“少爷,这位大师傅有学问,你向他多讨教讨教。”
晚上,刘顺尽心安排了一桌素席奉请无尘。席间对无尘道:“家少爷虽好学,只是家老爷忙于朝庭之事,时常不在家里。大师若有心,不若在敝处宽住些时日,请大师对家少爷多多指导。”
无尘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虽有心相教,只是一乃他家尊长不在,二乃老衲并非行脚僧侣,只等天色稍转,即要启程回少林寺。若他能上少林寺,老衲自当尽心相教。”
次日一早,如君起床正要到外面院里打拳练功,突听到院落里传来阵阵呼喝声。到外看时,正是无尘正在庭院里打一套拳法。只见无尘双掌翻飞,大袖飘舞,抬手起足间都伴有呼呼之声,近他身旁的花树也跟着他的拳风一起摇晃。如君心中欢喜道:“老和尚武功真好!”
无尘知道如君出来探望,心中也是欢喜,起手把依在墙根处的精钢杖拈入掌中,五指捻动间,那数十斤重的大禅杖竟似拨灯草一样轻便灵巧,丝毫不见用力之处。
如君瞧得咂舌,心道:“好厉害,比爹爹还厉害!爹爹说少林寺武功最厉害,原来是真的……”心中这样想着,他就高声叫道:“老和尚,你也教我,好么?”
无尘停了手,转过来看着如君,道:“小施主,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如君道:“我起来练功,你比我还早!你说你武功不厉害,原来是骗我,我跟你学武功好么?”
无尘欢喜道:“你想跟我学么?那可得拜我为师才行!”
如君听无尘答应教自己功夫,拍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就叫你无尘师傅!无尘师傅,君儿这就给你叩头了。”说着,扑的一声跪倒在雪地上,磕头如捣蒜一样,发出扑扑之声。
无尘把如君从雪地里扶起来,细细看了又看,笑道:“不错,不错!”对如君道:“你既拜我为师了,这今后什么事情都得听师傅的话,知道么?”
如君点头道:“知道了,那师傅就教君儿练武功吧!”
无尘摇头道:“你要学武功,得上少林寺来。”
如君道:“干么在这里不能学么?”
无尘道:“为师是出来四方寻药的,这天色转了就得急着赶回去。”
如君道:“师傅,我是要等着爹爹回来了才能到少林寺的。”
无尘点头道:“你来,为师就等着你。”
边府家人得知如君拜了得无尘为师,急急备了香案,请无尘上坐。如君对着无尘再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无尘拢住如君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不错,不错!为师看你禀性淳正,也不给你多说什么师门规矩,你只要记得心怀善念就是好。你父亲也说得好,为人要有德行!”
如君听了无尘教诲,又叩头道:“师傅,徒儿听你的话,记住了。”
无尘乐得呵呵直笑,从怀中摸出只玉脂瓶儿出来,抚着如君的头,道:“你给为师叩了头,为师也给你个好东西,你把它捡好了,切莫要失落!”
如君早瞥见无尘手中玉脂瓶儿精致可爱,心中欢喜道:“师傅送我这瓶儿可是个好物件!”忙伸了双手去接,口中应道:“谢谢师傅,这瓶儿真好,徒儿喜欢!”
无尘笑道:“你只道这瓶儿好看,却不知这瓶儿里面的才是好东西!这东西怎么好,师傅给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住,这里面两粒‘大还丹’乃是疗伤健体的圣品。你既要学武功,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如君看无尘说得郑重,想:“师傅说这药比这瓶儿还好,想来也没错,只是我又没什么病痛……”心中虽不解,也把瓶儿接过手,好好的贴身藏了,又给无尘重重叩了两个头。
刘顺办了几大桌素晏,边府全府上下三十多人都陪了无尘吃斋。
晌午过后,天色已是放睛。无尘背了背篓,提了禅杖向众人辞行,再三叮嘱如君道:“为人,功夫学得好不好都在其次,最重的是德行。若是德行不好的人,这功夫不学也罢,免得他日祸害天下!”
如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徒儿记在心中了。”
自无尘走后,如君日日都盼着父亲归来,夜夜都梦到少林寺里学武功,整日里除打拳练功,只是立在楼阁上盼望看到父亲归来的身影。
时日如梭,一连两月都过了,看看就是年终,父亲临行时约定的归期也快到了,如君一颗心更是焦急难耐,时常问刘常青,自己父亲为何还不回来。
刘顺心下担心如君,叫了儿子来,道:“少爷这整日都憋在楼上,只怕要憋出病来,看这天色也好,你约他明日一道出去玩玩,也好透透气儿。”
刘常青道:“老爷说好年终就回来的,也难怪少爷等得慌,孩儿明儿就约他一起去打猎,他是最爱这个的。”
如君听说明天出去打猎,心里顿时来了兴致,对刘常青道:“那好,明天我们多猎些野味儿回来,腌了给爹爹回来下酒吃。常青哥,爹爹常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拜了少林寺无尘师傅做师傅,爹爹一定高兴得很。我将来学成了天下第一的武功,就能同爹爹一样当将军杀坏人了!”他一说到武功和将军,满脸都是欢喜幸福。
次日,兄弟二人早早起了床,又召了两个在山里做过猎户的庄客,背了弓箭、持了钢叉,牵了鹰犬、跨了大马,一行人风风火火出了门。
腊月里,遍野银装,马蹄子踏琼碎玉,飞雪四溅。如君打马跑在最前面,口中不住吆喝着,手中皮鞭儿高高举在头顶挥舞着,不时转过头向着众人道:“我是大将军,你们都是我的部将,咱们这去杀坏人,大家都要听我指挥!”
两个庄客凑趣儿道:“少爷要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就是山里的大虫,咱们也不怕!”
如君道:“不是大虫,是坏人!咱们是去杀坏人!”
一行人行了近个时辰,远远望见一片灰白山岭,面前也是丛丛灌木,不时蹿出几只在雪地里觅食的山鸡、野兔。庄客放开猎犬,把灌木丛里猎物赶得四下乱窜。如君早已开弓上弦,瞅着一只近前的野鸡嗖的放了一箭。他平日里多跟父亲练习弓马,虽是膂力弱了些,却极有准头,这一箭正穿在那野鸡脖子上,看那野鸡只扑腾了几下,就被放出的猎狗衔了回来。
众人都喝彩道:“少爷好箭法,咱们猎了这么多年,也没练出少爷这样出众的箭法。”
如君得意的叫道:“这就是坏人,我是大将军,你们都要像我一样,杀坏人!”
众人都开弓放箭,只往那些野物腿脚肚腹上招呼,跑不脱的都只等如君来尽情施展“将军”手段。如君箭不虚发,每一出手都有喝彩声高高伴着,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当真成了英勇杀敌的威武大将军了。
看看众人马背上都驼了不少野鸡、野兔,收获已是不少。如君叹道:“今天大家同本将军虽杀敌英勇,可惜只杀得这些不起眼的小卒,没遇到对手!”
其中一名猎户道:“小将军若想猎些大的,小的却知道个去处,只往这山岭子里过去,背后是片勾谷,那些大的獐子、鹿儿都藏到里面避风雪去了。”
如君欢喜道:“那好!你带我们去,若是能猎得些大的,回去我让刘伯多给你们酒喝!”
刘常青本想就此一路回去,看天色也还尚早,再加上如君兴致勃勃,也不好劝阻。问那猎户道:“何七,你带大家去那边山谷,可熟得路?若是回去晚了,爹可是骂人的。”
那何七拍着胸口道:“少管家,有我何七带路,你就包管放心。这山岭里我转了二十多年了,就是眯了眼睛也一样知道那里是坡儿那里是坎儿,包管不会有事!”
众人看何七说得实在,都跟着何七往那林子里来。
林子里面全都是合抱的大松树,何七对众人道:“这林子也不知有几百年了,满林子尽是松树,风一吹、树一动,满山松浪哗啦啦作响,祖人都把这儿唤作‘碧波岭’。若平常没来过的,在这林里转半天也是出不去的,不过有我何七在,这林里,眯了眼睛也当是家里转。少爷,过了这林子,背后就是那片沟谷了。”
众人马连成一窜,跟着何七在林子里左转右转,近个时辰才转出松林。只觉得眼前一亮,虽还是厚厚的积雪,风却小了很多,一大群梅花鹿正埋了头在雪地啃食着草根皮。如君看了大是欢喜,就要打马上前。
何七忙挽住如君缰绳,道:“少爷切不可心急,这畜牲警得很,若是惊了,一只也捞不着的。得下了马悄声儿过去才行。”
如君果然下马,把弓箭上了弦,猫着腰、曲了腿,悄然往那群鹿儿拢近过去。眼看那群鹿儿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如君等不得再拢身,就势一箭射了过去,正中一只鹿儿头颈,只不料自己力弱弓小,虽中了那只鹿儿,却射不倒。看旁边倒是有几只鹿儿中箭倒下去,乃是刘常青同两个猎户一起放了箭。如君随手拽了钢叉,猛的扑上前去。看那鹿儿带着箭正奔逃,猎户忙放了猎犬赶过去。如君连声叫道:“将军杀敌,不要帮手!我一个人去!”猎户唤回猎犬,看如君绕步到那鹿儿前头,截着鹿儿又往回赶,刘常青同两个猎户都在回路堵住。那鹿儿走不脱,又调回头,正撞到如君面前,如君看准时机,挺手一叉正叉到那鹿儿脖子上。那鹿儿本是中箭奔逃,力气丧尽,经不得如君这一叉,扑的一声倒在雪地上。如君死死顶住钢叉不松手,叉住那鹿儿狠狠的摁在地上,看那鹿儿四脚不住弹动,挣扎了几番没了力气,这才松了手中钢叉,把手一招,两名猎户都围了上来。
众人各射得一鹿,全都夸赞如君好箭法好武艺。如君大是欢喜,只可惜群鹿都惊跑得无影无踪,不能再在众人面前施展一番苦练的好武艺。众人觉得腹中饥饿,掏了干粮出来就地啃食。
刘常青抬眼看天色,见头顶阴云四起,黑沉沉的暗了下来,对众人道:“看这天色又变了,只怕时候也是不早了,咱们还得加紧赶回去才是正理。”如君意犹未尽,只怕回去得晚了又让刘伯担心,只得随了众人往回赶。
回到松林内,里边漆黑一片,阵阵朔风穿透松林发出呼呼声响。时不时的从树上纵出一两只不知何物的黑影,直惊得如君心里一颤一颤的,但一想及自己今后还要做威武大将军的,这等胆小怕是不行,只得壮了胆色双手拽紧着钢叉紧跟着众人不作声。何七领着众人凭着平常记忆在林里面瞎走,转了近个时辰却还出不了林。刘常青心中着了慌,唤住何七道:“你这路莫不是走差了?”
何七默不作声,早没了先前来时的口气,半晌才道:“少管家不要心急,就是走差了路,只要出去了,小的也一定能找到回路的。只是回去晚了,老管家责怪起来,还靠少管家多多担待一些。这天也变得太快了!”
众人跟着何七在林子里转了近两个时辰,出得松林看天色,早已尽黑,鹅毛片儿大的雪花漫天飞舞,路也不是先前来时的路了。
何七道:“少管家只管放心,这路虽是差了,我还认得,只不在那林子里面,什么路都好找。看这里是到了山岭的另一面,转过这山脚再往东赶一路就回去了。”
刘常青听何七说还能找到回路,心中也放心了大半,道:“只回去了再说。”
沿着山脚转了半个多时辰,远远的就看到了最先入林之处。众人长长松了口气,何七又挺了胸口夸口道:“少管家,这下你可放心了吧?我何七说过能找回来就定能找回来的。”
如君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下次我也一样能找到路。那谷里鹿儿多,下次我们还来!”
众人一路打马往回赶了近半个时辰,看看离家近了。如君遥指着前方,叫道:“你们快看,那边天红得真好看!”
何七叫道:“不好,像是府上走水了?”
另一名猎户道:“这话不可乱说,大过年的不吉利。”
刘常青抬眼望了一阵,心中有些发慌,叫道:“大家都不要歇气,咱们赶回去再好好歇一歇。”也顾不得众人,当先打马往回赶。
还隔得四五里地,只见边府上火光冲天。刘常青回头朝众人大叫道:“快!快!”众人都着慌了,打得马蹄奋扬,还没赶到地头,四野已是被熊熊火光照得通红一片,除了立着一片还未烧过的屋壁,梁柱全都被烧得坍倒垮塌,不时还响着噼啪的爆裂声,只是不见一个人影,刘常青心中更慌了。
到了地头,刘常青翻身下马,直奔火场,见火堆里横七竖八倒着一些烧焦的尸体,不由得双目赤红,大叫道:“爹爹!爹爹!”
如君同两个猎户都傻了眼,望着满地残垣断壁和烧焦的尸体呆住了。如君上前拉住刘常青手臂道:“常哥青,怎么了?怎么了?刘伯呢?常青哥,刘伯呢?”一时间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刘常青对着两个猎户大叫道:“找啊!快找啊!快找啊!”一具具尸体从火堆里拖出来,有些都烧焦了,只不见自己父亲。众人都放声大叫,除了远远响着回音,再听不到一丝人语声。众人都泻了气,无力的坐在地上,直望着呼呼的火焰呆呆发愣。
突的,身边花树丛中发出一声微弱呻吟。刘常青猛的弹身跳起,直在花树丛中创来找去,口中不住叫道:“爹爹,爹爹!”如君同两个猎户也往花树丛中来寻。听得又是一声呻吟,大家都停下身来,过得一会儿,又听到一声呻吟响在身边四五丈远处。刘常青寻声创开花树丛,见一人背朝上面朝地趴着,看衣着,正是自己父亲,只是贴着胸腹下的雪地上一片乌黑血迹,众人都不敢动。
如君大叫道:“刘伯——”就要俯身去扳刘顺身体。两个猎户齐齐拦住如君,道:“不能动,老管家是受了伤。”又唤刘常青道:“咱们小心些,把老管家翻过来,只是没什么刀伤药。”
如君连声叫道:“我有伤药,我有!是无尘师傅给我的!无尘师傅说这伤药什么伤都能医得好的!”他口中说着,早把自己怀里的玉瓶儿掏了出来。
刘顺胸口一条长长的刀口,皮肉都翻转过来了,血流了很多,伤口都发白了。翻身时候牵动了伤口,刘顺又发出一声呻吟,微微的睁开眼睛,无神的看着自己儿子,口中有气无力的叫了声:“少爷……”
如君忙拢身过来,把丹药递到刘顺面前,叫道:“刘伯,刘伯,这是无尘师傅给我的丹药,能给你治伤的!你快服下,会好的,马上就会好的!”
刘顺笑了笑,却是笑得无力,微微摇了摇头,道:“听我说,天残教……是天残教!老爷死了,天残教害的,去少林……常青——”
刘常青把身体探得近了些,叫道:“爹——”
刘顺微微摇了摇头,道:“送少爷去……去少林寺找无尘大师!给老爷报……报仇!天残教……”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偏,搭拉下来落了气。
刘常青大声叫道:“爹——爹……”
如君扑到刘顺身上,不停摇着刘顺的身体,哭叫道:“刘伯——刘伯——你起来啊!君儿有药,能医好你的……刘伯……”
如君哭得晕睡过去。刘常青强忍住悲伤与两个猎户创了个大坑,把烧焦的尸体都埋了一处,又把自己父亲单独葬在旁边,拜了几拜,抹了泪。把打来的猎物分一些给两个猎户,自己与如君牵了马,驼了猎物往京城里来。
刘常青自幼在边府长大,除了到过京城,从未出过远门。去少林寺,少林寺怎么走,要走多远,要花费多少盘川都是不知道的。自己与如君二人身上分文未有,只得先到京城把猎来的野味卖了几颗散碎银子,再问明去嵩山少林寺的路程,牵了两匹马一路上往少林寺去。
其时已是年终,家家户户都在杀猪宰羊,贴窗花燃爆竹,只要有人户的地方,尽是大过年的喜庆祥和。
如君老是念着父亲和那些曾经伴着自己多年的家人,哭丧着脸问刘常青道:“常青哥,爹爹呢?爹爹真的死了吗?爹爹是大将军,爹爹不会死的!”
刘常青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说些什么,自己父亲临死的时候一再嘱咐,要自己带少爷上少林寺找无尘大师,要如君学成武功给老爷、给全家人报仇!天残教到底是什么,到底与老爷与边府有什么仇恨,刘常青也说不出来。“少爷——”刘常青道:“这全都是天残教害的,你到少林寺里跟无尘师傅练武功,长大了一定要给老爷、给大家报仇!
如君红着眼睛鸣咽道:“可是我想爹爹,我要爹爹!”
刘常青用力把泪水包在眼眶里,道:“少爷,你是要做大将军的,要杀坏人的。天残教的人就是坏人,他们害死了老爷,害死了全家人!少爷,你一定学成武功给大家报仇,把天残教的坏人都杀光!”
如君还是不死心,“那爹爹呢?爹爹真的死了么?”他哭着问刘常青,眼泪又流了出来。
刘常青也不说话了,也像如君一样流着泪,只是默默点着头。半晌,才恨声音道:“你一定要练好武功!一定要把天残教的狗贼杀光!一定要报仇!”
如君哇一声扑进刘常青怀里,哭着、抽咽着,“爹爹、我要爹爹!常青哥,我要爹……”
到大年三十晚上,刘常青同如君早早住了店,狠着心要了两份菜,还要了一壶酒。客栈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在大年三十还急着赶路的人。刘常青把店小二找来,要把自己的马卖掉,从京城里用猎物换来的银子都用光了,只有卖了自己的马。自己陪着如君步行也是不能让如君挨饿的。
店小二把马匹牵出去,卖了十两银子回来,对刘常青道:“客官,我们掌柜说了,今儿是大过年的,你们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这连马匹也都卖了。我们掌柜说,这酒菜都算作送二位的年夜饭,不收你钱的。只望你二位不要嫌弃!”
刘常青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感激,对小二谢道:“贵掌柜真是菩萨心肠,我们兄弟二人这里多谢了!”
小二笑着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们这里前去四十里外有所庄子,叫作孟尝庄,那庄上的孟尝老爷那才叫作菩萨心肠。那孟尝老爷乐善好施,仗义疏才,极得世人称赞。那年小的老母得了重病,没钱医治,就靠这孟尝老爷出了银钱请了大夫来医好的,小的这一辈子也是感他恩德。”
刘常青谢了小二,心中思量道:“明日若能到那孟尝庄上求得几两银子,这一路上结省些,总能把少爷送到少林寺去。”
次日天早,刘常青领了如君辞了客栈掌柜与小二,径往前面路上来。到得一座集镇,镇上大小酒楼、客栈、摊铺、商行热闹非常。刘常青向人打听,方知叫作孟尝镇,想必是因那小二所说的孟尝老爷得名的。
一广场当中围了一大群人看卖杂耍演艺,呼喝声不绝于耳。刘常青与如君靠在一大树下歇了脚,把早上临行时买来的干馒头取出来,就着白水一口一口吃着。
如君正被看热闹的人群吸引,突听得身后传来个声音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那声音清脆悦耳,从未有过的好听。如君寻声望去,只有一个卖鸟的老者,并没看到先前说话的人。正纳闷,又听到那声音响了起来:“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两个同如君年纪相仿的少年也寻着那声音过来,对那卖鸟老者道:“老伯伯,刚才是你这鸟儿在说话么?”说话的是个小姑娘,另外还有个同她生得一个模样的小男孩儿,正是一对粉雕玉琢的龙凤胎兄妹。那小姑娘说话声音就同刚才说话的鸟儿一样清脆好听。
兄妹二人正观看几只鸟儿,其中一只毛色鲜彩油亮的鸟儿又张口叫道:“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小姑娘拍着手儿,双脚不停蹦跳着,欢喜道:“是它,就是它!弟弟,就是这鸟儿在说话!它真可爱!”
如君想:“原来她是姐姐,只是不知这姐弟二人叫什么名字,真可爱!”
小男孩儿不作声,只默默看着那只说话的鸟儿,满脸都是喜爱的样子。
小女孩儿问老者道:“老伯,你这鸟儿卖么?我们喜欢,把它卖给我们好么?”
老者把姐弟二人看了又看,一脸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着道:“小姐儿要买鸟儿就买这几只好了,这鹦鹉也一样会说话的。”
小女孩儿把小嘴嘟着道:“不嘛,我们就爱那只,你把它卖给我们,我们给你钱!”她说着从衫袖里摸出几个铜板出来,递到老者面前道:“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弟弟那里还有!”
老者笑得更欢了,把小女孩儿手中的铜板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小女孩儿伸出一只小手到弟弟面前,道:“你的钱也给我!”
小男孩儿有些踌躇,但看了看姐姐,还是把自己的铜板摸了出来,道:“没有了,回去爹爹要问的。”
小女孩儿也不理会,把铜板都捧到老者面前,道:“老伯,我们把钱都给你,你把那只鸟儿卖给我们吧!”
如君想:“老伯把那鸟儿卖她姐弟二人才好!”
老者笑得眼睛都眯缝了,从口中取出烟枪道:“你要这鸟儿,可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买回去又怎么个养法儿?”
小女孩儿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道:“不知道!我回去拿肉给它吃,我还给它吃年糕!”
老者呵呵笑道:“小姐儿真逗!这鸟儿名字叫作‘山玉’,是老汉我三年前在大山里好不容易捕来的,这又教了它一年多才学会说话。寻常鹦鹉也是好教说话的,只是别的鸟儿就难得了,你想要这鸟儿,老汉我可是舍不得啊!”
小女孩儿道:“老伯,你就把这山玉买给我们吧!你舍不得,我们等它生了小山玉再还你一只可好?”
老者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既是这等说来,老汉我就把这鸟儿送给你二人吧!这钱是不要你们的。你过来,老汉给你说说这山玉拿回家去该怎么个养法儿……”
如君看那姐弟二人得了会说话的鸟儿,心里也替他二人高兴。
那姐弟二人提了鸟笼子正谢了老汉要离开,不觉身后又围了几个十一二岁的华服少年。其中一生得干瘦的少年拦了姐弟二人去路,嘻嘻笑道:“把这鸟儿留下来,少爷我也喜欢!”
小女孩儿把鸟笼子往背后一藏,鼓胀着腮梆子道:“不给!凭什么给你?是老伯给我们的!”
如君在一旁看着,心道:“只怕这恶少年要来抢……”正为这姐弟二人担心,只见那少年伸手就去扳小女孩儿的肩头。小女孩儿往后退了一步,藏到弟弟身后,口中叫道:“鸟儿是我们的,不给你!”
那少年跟进一步来抢鸟笼子。小男孩儿张开双臂拦住那少年,口中叫道:“不许你抢!”
少年把手朝着小男孩儿一推,将小男孩儿推了趔趄,喝道:“敢挡本少爷!就不怕挨揍?”就势又一拳朝小男孩儿打过去。小男孩儿伸手把少年拳头一拨,跟着一掌推在少年胸膛上。少年立足不稳,身子往后一仰,直摔到身后跟来的同伴身上才立稳身。少年大喝道:“小杂种,敢打老子!给老子揍这小子!”他挥手招呼着同来的少年。
四五个少年一起拥上来,把小男孩儿围到中间推来攮去。小男孩儿摔倒在地,死死抱住一名少年的脚不松手,那少年也跟着滚倒在地上。几个少年拥着一处搅在一团,直吓得小女孩儿哇哇大叫道:“不许你们打我弟……”
当先那少年嘻嘻笑道:“还敢和本少爷作对!你只要把鸟儿给本少爷,本少爷就饶了这小子!”
小女孩儿把鸟笼子死死藏在身后,不住叫道:“不给!你们不许打我弟……呜呜……”
几个少年都用脚踢那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用身子把倒地少年死死压在身下,半点也不吭声。当先那少年口中高叫道:“给不给?不给就打死这小子!”
小女孩儿只是吓得大哭,连话也不说了。
如君心中早是看得不平,猛一纵身,把那恶少年仆倒在地上,狠命揍了几拳,口中高叫道:“坏人!抢别人的鸟儿,坏人!”
那少年痛得哇哇大叫道:“救我!快来救我!”
小女孩儿看如君来帮自己二人,顿时收住哭声。眼看另几个少年听了那恶少年叫唤,都丢了弟弟奔如君而来,急得大声叫道:“快!他们来了!”
如君也不起身,看看几个少年奔拢身边了,蹲着身子就势一个扫堂腿往几人脚下扫出,扑的一声,把一个少年踢倒在地。他跃起身来,侧肩让过打来一拳,一把拿住手腕顺势往旁边一拖一带,又摔倒一个。看另外剩下二人都露出惊怕样子,如君纵身上前,抡了拳头便打。他虽是年纪比几个少年小一两岁,却是从小跟着自己父亲学过武功的,这时候正是派上了用场。一套拳法使出来,自比平时自己一个人练时更见能耐、更加起劲儿。直打得几个少年抱头鼠窜,不停的叫唤。
当先那个少年一溜烟的跑开,叫道:“小杂种!你给老子等着!你给老子等着!”众少年看领头的跑了,也各顾各的东奔西逃,眨眼走了个干净。
小姑娘拉了弟弟起来,小男孩儿已被几个少年打得鼻青脸肿,嘴唇也被打破了。姐弟二人过来,小姑娘对如君道:“你功夫真好!你叫什么名字?”
如君道:“我叫边如君,你们呢?”
小姑娘道:“我叫李丹月,他是我弟弟,叫李丹阳。不是你,小鸟就被他们抢走了!”
那卖鸟的老者道:“小哥儿虽是使得一手好功夫,只怕那少年叫多了人来报复,你们还是快走吧!免得会吃亏的。”
先前这一闹,刘常青都是看到眼中的,他平时也多听边正月教导,心中也可恶那几个仗势欺人的少年,看如君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大是合得老爷平常所说的侠义之举,固也并不阻止如君。这听卖鸟老者的话大有道理,心中也着实担心恶少年叫多了人来闹出事。忙拉了如君同李家姐弟与老者作别,兄弟二人急急的出了城。
兄弟二人出了南城,又行了二十多里路,刘常青心中才算放心下来,对如君道:“幸亏卖鸟老头儿提醒,那小子定是叫帮手去了。咱们如今出门在外,不如往日家中,事事都要小心在意,不然要吃大亏。”
如君道:“爹爹平日里都说要行侠仗义。今天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又只有两个人,不帮他们,那鸟儿就被抢走了!”
城内热闹非凡,城外官道上却是冷冷清清,连个路人也难遇见。兄弟二人一路无语,趁着天色赶路。又行出十来里路,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身后官道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兄弟二人忙让道在一边。
远处七八匹马奔腾而来,当先一个正是在城内被如君打得落荒而逃的恶少年。刘常青心中一慌,忙拉了如君背转身过去,不想那恶少年眼尖,老远就看到了他兄弟二人,远远拿马鞭指了二人向同行一伙人道:“是那小杂种!”加紧一鞭打在马腹上,那马放开四蹄直奔过如君与刘常身边,截在前面停下来。恶少年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就想这么轻松跑了!没门儿!”
刘常青看那少年已然换了一身华服,原本一张腊黄脸被摔得青肿不堪,此时大声说话,牵动了伤处,痛得呲牙咧嘴。华服年一路同来五个随人把马勒在一处,五人都是三十开外的壮汉,马鞍旁都挂了兵刃。
一名挂了长剑的黄面汉子对华服少年道:“少爷,今日在城中就是吃了这小子的亏?”
华服少年见从人都拢来了,心中更是得意,也不应那黄面汉子的话,对着如君狠声喝道:“小黑鬼,这次看你还能往哪儿逃!”提起手中马鞭就往如君头顶抽落。
刘常青见对方人多势众,自己二人又没什么好功夫,本想给这华服少年陪个不是。不料华服少年不等自己说话,就拿马鞭打如君,眼看那鞭子往如君头脸上落下,想出手救护已是不及了。却见如君并不惊慌,抬手往那马鞭一抓,一把将那马鞭抓了个正着。
华服少年也没料及如君竟能一把抓住自己马鞭,心下大怒,坐在马背上用力往怀中一夺,想扯回马鞭。
如君并不放手,双足在地上一蹬,借着华服少年夺鞭之力腾身而起,一头撞入华服少年怀中,直把那华服少年撞了个人仰马翻,重重的摔落倒地。如君把华服少年撞落马下,更是得理不饶人,骑在华服少年身上不停挥动双拳,小拳头雨点般落在华服少年身上,打得华服少年哇哇大叫。
几名同来壮汉都惊了一惊,都没料到眼前这黑面少年会使出如此古怪的招式,虽不成章法,却是管用得很,听得华服少年呼叫才回过神来。一名汉子上来把如君揪开,华服少年翻身趴起来,横袖在脸上一抹,满袖都是血污。刚才从马上摔下来,把原先一张青肿的嘴脸都跌破了。
华服少年本想仗着高手来,好生把如君教训一番,似出胸中恶气。不想又被如君摔了一跤,而且比上次摔得还惨!心中又惊又怒,如同疯狗一般向如君扑去。
一旁的刘常青早是惊呆了,此刻见华服少年逞威,生怕如君吃亏受伤,心上来阻拦。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黑衣大汉蹦了过来,也不答话,提拳就打。刘常青在家中哪与人动手打过架,见眼前大汉劈面打来已是心下慌乱,顾不得再去救如君,忙把老爷平日里传授的一套罗汉拳法使出来对敌。这套罗汉拳法乃是当年达摩老祖所创,拳劲凌厉、刚猛无比。刘常青十成中没学到两层,自顾使将出来倒也虎虎生威,甚是不凡。虽不能打倒眼前黑衣汉子,一时间也未落下风。
余下几人看刘常青使出来竟是少林拳法,都微微露出诧异之色。一个皂衣汉子道:“我道如何这般目中无人,原来是少林门下!待我也来领教领教阁下的少林神拳!”言罢,也跃入场中,挥掌横切刘常青肩颈,使的竟是八卦刀法中的“抽刀断水”。
刘常青一套半生不熟的罗汉拳对付一个人已觉吃力,此时再加上一人,哪里再是对手?再加上他除了这罗汉拳法外,又不会别的武功,更无对敌经验,同这二人拆得五六招下来,已是手忙脚乱全无章法。再过得几招,只听那皂衣汉子喝了一声道:“着!”跟着砰一声响,一掌打中刘常青肩头,打得横地里歪出三四步,脚底一个立足不稳一跤摔倒在地。二人也不再出手,只看着刘常青嘿嘿冷笑。
刘常青倒在地上,往如君一看,直惊得肝胆欲裂!原来如君被一名黑脸大汉揪住动弹不得,又被那华服少年拳脚相加,早被打得皮破血流,满面的血污。华服少年自用力打了一阵,手脚酸软,喘了两口气,又抡了皮鞭朝如君劈头盖脸的一阵猛抽。
如君倔强如牛,竟是一声不吭。
华服少年见如君不吭声,更是惊怒,大声喝骂道:“小杂种!小黑鬼!你逞能!今天不把你打得叫爷爷,老子决不罢手!”
如君一身牛劲上来,打死也不作声救饶,此刻听少年口出恶语,禁不住一口带血唾沫朝那少年啐去。华服少年偏头一侧,却没躲得开,正被如君一口唾沫啐在脸颊上。这一来更是火上浇油,哇哇怪声大叫着,对着旁边几名同来壮汉喝道:“打!给我打!打死这小杂种!打死这小杂种!”
几名汉子见少年如此暴怒疯狂,都不禁动容。华服少年见从人都不动手,更是气冲顶门,快步奔到一马鞍旁,唰的抽出柄长剑来,直向如君刺过去。几名壮汉虽有不忍之色,也不出手阻拦。
刘常青眼见如君就要丧身华服少年剑下,只狠不得以身相代,自己受这一剑也是甘愿。只在这危急关头,突听得当一声响,那华服少年跟着发出一声惨呼,手中长剑一下断作两截掉在地上,左手捧着右手手腕,脸一副惊恐之色。
官道来路上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黑亮大马车,马车来得稍然无声,众人都在这时间才注意到。刚才那使八卦刀法的皂衣汉子对着大马车叫道:“阁下是过路人,在下等并未冒犯,何以来多管闲事,出手伤人?”
如君死里逃生,回过神来,心中也自奇怪道:“莫不是马车里的人救了我?隔得这么远,连人都没出来,又怎么能救我呢?也不知使的什么神奇武功,这么厉害!”他细看那马车不仅是大,简直就大得像座小房子,拉车的马匹也是不一般的,全都是黑亮无半点杂色的高头大马,少见得很!车辕上坐着一名黑面赤须大汉。那赤须大汉一身黑衣,左手牵着马缰,右手握了马鞭,一身肌肉高高坟起,仿佛身上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一双神光炯炯的眼睛瞪着众人,十分威猛吓人。
先前说话的皂衣汉子见车上的赤须大汉既不无说话也无动作,正待再开口询问,那马车门帘已撩开,从车里面钻出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小姑娘跳下马车,径步来到如君面前,掏出张粉红色手娟递给如君,又转身从地上拾起华服少年丢下的马鞭,突的往那华服少年头脸上抽去,直抽得华服少年东躲西藏哇哇大叫。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喝道:“看你还欺负人!看你还欺负人!”
周围几个大汉本都被那车上赤须大汉的威武镇着不敢妄动,此刻见小姑娘把华服少年打得抱头鼠窜,忍不住喝道:“小丫头还不住手!”刚才揪住如君的黑面大汉左手探出,伸出食指与中指如捉蛇一样来夹小姑娘的马鞭。
眼看马鞭就要被黑面大汉夹住,小姑娘手腕突的一抖,那鞭稍竟如灵蛇般弯转了过来,直点那黑面大汉手上虎口**,惊得黑面大汉退出数步,呆头鸟一样望着小姑娘发愣。
另一名瘦高汉子赞道:“小姑娘好俊的鞭法!不知小姑娘尊师如何相称?”眼见这横插一手的小女孩儿年纪虽小,却是身怀上乘武功的,若不问清师门,只怕得罪不起。
小姑娘咯咯笑道:“你这人真好笑,要知道我师傅是谁,去问我师傅便是,为何来问我?”她一面说着,一面追打着华服少年。
华服少年被打得慌了,躲到那瘦高汉子背后,叫道:“秦叔叔,快捉住这鬼丫头!”
小姑娘听华服少年骂自己“鬼丫头”,嗔怒道:“骂人!该打!”手上一用力,直抖得那马鞭爆竹似的噼啪作响,鞭稍儿似附骨之蛆一样寸寸不离华服少年双眼。
眼看华服少年一双眼睛就要伤在小姑娘鞭下,那瘦高汉子掘了中指对着马鞭一弹,正弹中那鞭腰上,那鞭就同一条被打中七寸的蛇一样软了下来。
小姑娘见瘦高汉子破了自己鞭法,就势提着马鞭往那瘦高汉子掷去,左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一扬手,满天花雨般打向那瘦高汉子。
瘦高汉子本抬手抄那向自己打来的马鞭儿,哪里想得到小姑娘还有更厉害的后着,急切间使了个“懒驴打滚”的身法才躲过小姑娘打来的一把铜钱。这躲是躲开了,却闹了个灰头土脸,哪里还有半分颜面?再看那把铜钱虽没打着自己,却是尽数打到了躲在自己身后的华服少年身上。好在小姑娘手上没什么力道,只把那华服少年打得又一阵哇哇大叫,没受什么伤。
小姑娘见自己这一手着了效,乐得拍手直跳,嘻嘻笑道:“打着啦!打着啦!”
瘦高汉子当着众人在小姑娘手中扫了颜面,哪还顾及什么以大欺小,从地上跃身弹起,怒吼道:“小丫头,找死!”
小姑娘也不惧怕,仍拍着手叫道:“我才不找屎呢!只有赖皮狗才趴在地上找屎呢!”说完又是乐得咯咯直笑。
如君见瘦高汉子发怒,本自也为那小姑娘担心,这听她出言戏弄瘦高汉子,心中又不觉好笑,心道:“这小姑娘不仅聪明可爱,武功也高得很!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我要也能学成这高明的武功就好了!”
只见那瘦高汉子双手疾抓,一招“苍鹰搏兔”直抓小姑娘双肩,眼看小姑娘就要伤在瘦高汉子爪下,如君急声叫道:“小心——”哪知小姑娘朝着自己嘻嘻一笑,道:“放心,这只赖皮狗抓不到我!”如君还没看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果然已是摆脱瘦高汉子的双爪,绕了众人蹦来跳去的跑着,像是在与那瘦高汉子捉迷藏一样好玩轻快。直看得如君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瘦高汉子一阵疾赶,连小姑娘的衣角也没捞着一下,又惊又怒,竟随手从马鞍上抽出柄长剑,挺身上前振腕连点,挽出几个斗大的剑花,把小姑娘裹在一片剑光之中。
如君看得着了急,大声喝道:“以大欺小,还用兵器!真是条赖皮狗!不要脸!”
瘦高汉子被如君说到痛处,恼羞成怒,弃了小姑娘,剑尖倒转,一剑直朝如君刺来。这一剑是他夹怒而施,又疾又狠,如君那里能躲得开!
刘常青与那小姑娘都惊得大声叫喊着,一时间却也无能为力。
突地,又是“当”一声响,瘦高汉子手中长剑也断作两截掉在地上,握剑的右手也如那少年先前一样垂下来不能动弹,他一脸惊惧的望着那辆大马车,呆住了。
小姑娘又惊又喜,跑到如君面前拉着如君道:“你没事吧?”
如君早已是吓得面无血色,惊魂未定,听小姑娘问话,也只茫然的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众人齐眼望着那辆神迷马车,都想知道里面到底什么人,武功这么厉害!似乎车里面有人对那赤须大汉说了几句话,赤须大汉突的腾起身形,大鸟样从马车上向众人扑了过来。举手抬足间,一手一个把五名大汉与那华服少年远远的摔了出去,丝毫不能挣扎。这手功夫直看得如君与刘常青目瞪口呆。又听赤须大汉对着众人喝道:“还不快滚!”声若雷鸣,震得众人耳鼓生疼。
华服少年与同来五名汉子相互搀扶着上了马,连眼角也不敢再抬一下,去得比来得更快。只留得两柄断剑和无数杂乱的脚印在雪地上。
小姑娘从地上拾起刚才打出的十多枚铜钱,对着如君天真一笑,道:“走,我带你去见我师傅!”说了也不问如君愿不愿意,拉了如君的手,一蹦一跳往马车而去。
赤须大汉看了刘常青一眼,道:“你也来。”跨开大步赶上车。
刘常青不自禁的跟着赤须大汉上了车。
那马车本是两个人同驾的,赤须大汉让刘常青同自己一道坐在车辕上,提着马鞭在头顶舞得啪一声响,六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展蹄同行,巨大的马车在雪地上行得又快又稳。
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毛裘,燃着一盆红红的炭火,温暖如春。一对中年男女盘膝而坐,男的眉清目秀,俊雅中透出一股英豪之气,女的眉眼如画,一身素黄衫衬得似天上凌波仙子一样美丽。如君见这一男一女俊美无比,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心想:“一定是他二人出手救我的!”对着二人叩拜道:“晚辈边如君,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那二人相视一笑,男的道:“不错,不错!”伸手把如君扶起身来,笑道:“你很不错,这么小小年纪就懂得行侠仗义了,来日定有出息。”
如君听那中年男子称赞自己行侠仗义,心中也自欢喜,道:“这都爹爹教我的!”
黄衫美妇笑道:“哦,那你爹爹是谁呢?”
如君本想说出自己父亲来,可一想到自己父亲被天残教害了,而自己不能给父亲报仇,甚是无能。一时间脸胀得通红,说不出半句话来。
黄衫美妇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不说就算啦!”随即指着马车角落一个拥裘而卧的少年,道:“刚才出手救你的人是他,可不是我们夫妇二人。”
如君往那少年看去,见他十岁模样,虽生得十分俊美,脸上却苍白无血色,像是生了场大病一样,心想:“怎么会是他救的我呢?”但想,那中年美妇既是如此说来也定不会错的,遂也望那少年一头拜倒,谢了救命之恩。
少年笑了笑,道:“边兄弟快起来,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还礼了。”
如君心道:“他果然是生了病,只是不知道他得了是什么病?也不知道无尘师傅给我的丹药能不能医得好……”
进车后一直都没说话的小姑娘看着如君一脸茫然所思的模样嘻嘻一笑,把如君拉了坐下,道:“坐吧,站着也不累!”说着又是嘻嘻一笑,指了那中年美妇道:“她就是我师傅!”说着又指了那中年男子道:“他是我二叔,也是我师丈。外面赶车的是我三叔!”
如君听小姑娘一介绍,才知道这对中年男女原来是夫妇,再加上外面赶车的武功绝高的赤须大汉,这一车人的关系都是不一般的,又要起身重新见礼,还没站起身,又给小姑娘拉住道:“也不累!”如君给她一说,又是胀得满面通红。
中年美妇笑道:“凤儿怎么对边公子这么顽皮?”
如君心道:“原来她叫凤儿,真好听的名字。”
凤儿听师傅这一说,对着如君扮了个鬼脸儿,嘻嘻笑道:“师傅帮你,凤儿可不依!”
那生病少年沉声喝道:“妹子不可对边兄弟无礼!”
凤儿忙用小手儿捂了自己小嘴,眉眼间尽是欢喜神色,指着生病少年道:“他是我哥。”言罢又把嘴凑到如君耳畔轻声道:“他可凶啦,我最怕他!”
以前如君都是同刘常青父子住在家里,没出过门儿,更没什么玩伴,见这叫凤儿的小姑娘又是天真可爱又是聪明顽皮,只觉得和她在一起是无比开心快乐,不觉也想到在孟尝镇上遇到的那对李家姐弟,心想:“要是能天天和他们在一起玩儿就好啦!”
凤儿对如君道:“今天看你揍了那臭小子,我别提多高兴啦!他无故抢那兄妹的鸟儿,真可恶!要不是哥哥不许,我早凑他了。”
如君道:“原来你都看到啦!可惜我没你这般好功夫,不然……哼!”
凤儿声音脆生生的,道:“没什么啦,反正我又帮你揍了他,看他以后还能欺负人!”
中年美妇道:“凤儿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让边公子歇一会儿。”又从怀中取了个绿玉瓶儿,倾了两粒嫩绿色丹丸对凤儿道:“拿去给边公子服下。”
凤儿接过丹药,对如君笑道:“你还不快快谢我师傅,这九花玉露丹可是师傅的宝贝,平时我求也求不来的,这可真便宜你啦!”
如君被那华服少年毒打一顿,一身早是疼痛不堪了,只是当了众人面一直强忍着不肯吭出声来。此刻见中年美妇赐药给自己治伤,心中说不出的感激。
中男子看如君又要起身谢礼,笑道:“边小侠不必多礼,若非边小侠行侠仗义,任他九五之尊,只怕拙荆也不会将这九花玉露丹轻晚送人的。”
如君听中年男子再次称赞自己行侠仗义,还叫自己作“边小侠”,心中更觉得受用,一时间仿佛身上的伤痛也算不得一回事了。
中年美妇笑道:“这九花玉露丹是我每日清晨时分收集百花甘露和着几味花草制出来的,虽非灵丹妙药,却也费了不少功夫,治你这一身伤痛还是管用的。边小侠就不必再多理,就此服下休息一阵便能见好了。”
如君连日里劳累赶路,再加上今天如此遭遇,非是想与凤儿多说一会儿话,怕早就困乏无力了。这一服了丹药,药力顿时发作,片刻间就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在雪地上迅疾滑驰着,如君觉得身在云端一样轻快舒服。突然,只见那华服少年又领了人马持了刀剑向自己追来。如君拼命朝着家里跑呀……跑呀……到家时,却见家中火光冲天,家里人都血淋淋的倒在地上,吓得大哭起来。正在自己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又看见父亲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浑身都是血,看了看自己也不说话,又转身朝着火海中走去。如君心急如焚,大声叫道:“爹爹……”可无论如何父亲也不回头,如君跑上前去拉着父亲的手,哪知父亲转过身来却变成了正追赶自己的华服少年!如君吓得全身一震,猛的睁开眼睛,见自己却是躺在马车里面,手里还紧紧抓着凤儿的手呢!顿时间,如君脸红发烫,忙松了手,讷讷道:“我……我……”连说几个“我”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凤儿一脸关切的问如君,道:“你刚才做噩梦啦?还直抓着我的手叫爹爹呢!难道你爹爹不要你了么?”
如君双眼一红,泪水滚落下来,泣声道:“我……我爹给坏人害死了……”
凤儿见如君这哭着一说,不禁也跟着哭道:“我爹爹也给仇人害死啦!他们还打伤了我哥……呜……呜……”
如君看凤儿哭得伤心,恨声道:“凤儿别哭,等我学成功夫,一定也给你爹爹报仇!我要把世上坏人都杀光!”
凤儿望着如君一脸坚毅之色,真的不哭了,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问如君道:“真的么?”
如君用力的点着头。
中年夫妇先看到两个少年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禁黯然无语,此刻见了如君一脸坚毅之色同凤儿说的话,又不禁相而笑。中年男子赞道:“好!有志气!小小年纪真是难得!刚才听你说学功夫,不知你要到何处去学?倒不如跟了我夫妇二人学功夫如何?”
凤儿拍着手叫道:“对对对!你不如就跟我二叔学吧!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如君望着凤儿一脸高兴,心中也想道:“要是能天天与凤儿在起倒真好……”但想到自己早是拜了无尘为师的,凤儿师傅武功虽好,只是不敢违背师命。当下朝着夫妇二人跪下叩头道:“多谢前辈,只是晚辈早拜了无尘师傅为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推脱才好。
中年男子先见如君向自己夫妇叩拜,还当如君当真愿意拜在自己门下了,心中正自高兴,却又听到如君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叹息道:“罢了,也是我二人无师徒的缘份!”
凤儿撅着小嘴道:“你那无尘师傅有什么好?我师傅、二叔的武功天下第一!你……”凤儿话还没说完,便被兄长喝断道:“妹子不可无……”谁知少年的话也没说完,又被中年男子抢过话头道:“你说的是无尘师傅!”
如君看中年男子面色有些激动,也不知何故,茫然的“嗯”了声。随即见那中年美妇同少年都是面色一变,心中更觉得奇怪了。
中年男子又问道:“可是少林寺的‘药僧’——无尘大师?”
如君道:“我就是去少林寺跟无尘师傅学艺的,不知道是不是前辈说的什么药僧。”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道:“去少林寺就得讲个缘法,想不到我们去拜见的人正是边少侠的师傅——无尘大师!有边小侠这个人情在,我们少爷定是有救啦!哈哈……”
“少爷?”如君疑惑的问道。
凤儿道:“就是我哥,他被坏人打伤了,只有无尘大师才能医得好!”
“不错,少林寺的大还丹乃武林至宝!虽不见得他们舍得给我们,但无尘大师穷极一生精研医理,若能得他施救,也不难治好少爷的伤!”中年美妇笑着道:“到时,还望边少侠向令师多多说两句好话才是。”
如君听中年美妇说是大还丹能治得好凤儿哥哥的伤,心道:“无尘师傅说给我的丹药就是大还丹,只是只有两粒,也不知道够不够……”
众人见如君低头不语,还只当他有什么为难之处,却见如君抬头问道:“大还丹真能治好这位大哥的伤么?”
中年男子道:“大还丹乃武林至宝、疗伤圣品,自然能治好少爷的伤。就只是怕少林寺和尚舍不得。”
如君从怀中摸出那只玉脂瓶儿来,对中年男子道:“这是师傅给我的,只有两颗,也不知道够不够?”
众人都愣住了,还以为是如君弄错了。中年男子道:“你是说这里面是无尘大师给你的大还丹?”
如君道:“这是无尘师傅给我的,说只剩这两粒了。我一直也没用,刚才听你们说这能治好这位大哥的伤,不知……”
中年男子接过玉脂瓶儿,从里面倾出两粒朱红色的丹药来,顿时马车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异香,果然是传说中的大还丹!众人都露出惊喜神色,中年男子更是激动,高声叫道:“少爷,你有救了!”说完,竟扑通一声朝着如君跪倒,叩头道:“多谢边少侠赠药之德!吕啸秋这里代我们少爷给你道谢了!”
那中年美妇也拉了凤儿一同跪下给如君叩头道谢。
如君慌得手足无措,慌忙跪下来朝三人叩头道:“二位前辈,凤儿,你们快起来,我……我……”他一时心急,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只是一个劲儿的叩头还礼。
天色早已黑尽了,赤须汉把马车驶入道边一座林子里停下,一所破败的土地神庙勉强可以挡风雪。众人从车上取了毛皮在庙里铺好,又拾了枯枝生了火,决定趁夜给凤兄长服药疗伤。
赤须汉要去猎些野物回来,凤儿嚷着定要一起去,拉了如君一起跟着赤须汉出了土地庙。此时天色尽黑,借着满地的白雪虽勉强看得出脚下路径,却那里能看得见什么鸟兽踪迹?如君看赤须大汉手中并无什么猎物的器戒,更觉得奇怪,不知他如何能猎得猎物。
凤儿高兴异常,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说笑不停,想必是少有像现在这样出来打猎。说是打猎,还不如说是拉了如君一同出来游玩。
正行间,赤须汉突的扬了扬手,凤儿知道是叫自己不要再出声了,多半是发现了猎物。凤儿与如君尽力下细观看,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屏住呼吸,看赤须大汉是怎么空手打猎的。
只见赤须汉从地上抄起积雪,捏了两个拳头大小的雪团,振臂一扬,两个雪团闪电般从他手中射出,化作两条银亮的雪线在沉沉夜色中一闪而没。远处传来扑扑两声轻响。
凤儿拉了如君奔出七八丈外,看地上倒着两头梅花鹿,只是头脑都被赤须大汉掷出的雪团打烂了。如君虽已知道赤须汉乃是凤儿的三叔,一身武功是十分的高强了,可怎么也想不通如何能用两只雪团把梅花鹿的脑袋打烂!
凤儿看着两只死鹿,叫道:“三叔,它们真可怜!”
赤须汉笑声如雷,“傻丫头,今晚若没吃的,那才叫可怜!哈哈哈……”
如君也跟着凤儿叫道:“三叔,你用雪团打死这鹿儿是什么功夫,真厉害!”
赤须汉一手提了只死鹿,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功夫,不过得内功深厚罢了!”
如君紧跟着赤须身后,问道:“什么是内功?内功很厉害么?”
“废话!我爹爹说,不练内功的人,一辈子也练不成武林高手!”凤儿说道。
赤须汉道:“凤儿说得对,内功是练武的根本,内力越深,武功就越高。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可以模仿,可这练气的内功法门却得有人传授才能练成!你人小,说了你也不懂,你去了少林寺自会有和尚教你的。”
如君从小就只跟着父亲学些枪法、拳法,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内功,这听赤须汉的话,心中不免疑惑道:“既然内功这么重要,怎么爹爹就没教过我呢?难道凤儿三叔的武功比爹爹还厉害?”
回到土地庙里,刘常青已架锅融了积雪烧好了热汤。吕啸秋夫妇正陪了凤儿的兄长说话。看他神色健旺,大概是因为有了治伤之药而高兴。
赤须汉同刘常青把猎来的梅花鹿洗剥好,架在火堆上抹了作料,转来翻去的烤炙着。柴火烧得噼噼啪啪作响,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凤儿一小脸儿红通通的,一对乌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如君,说不出的高兴与兴奋。
赤须汉同吕啸秋都捡烤好的鹿肉割给如君,他们对如君的赠药之德充满了感激。如君虽早是饿得慌了,却没忘记把手中烤肉撕下一半同凤儿一起吃。只是自己一块肉吃光了,凤儿又把手中的肉递了过来。如君红着脸不好意思再接回来。
凤儿嘻嘻笑道:“你吃,你饿了,我再给你割!”
吕啸秋哈哈笑道:“男儿食之如虎,才称得上豪气!可惜你年纪小,不吃酒,不然我定与你吃他几大碗!”
如君觉得这吕啸秋虽貌相斯文,却是豪气干云,并无半分酸气。不禁也学着满口豪气的说道:“二叔放心,君儿长大了一定与你喝个痛快!”
“好!好!好!”吕啸秋同众人一起大笑着。
众人食毕,歇了半个时辰,吕啸秋取了一粒大还丹给凤儿兄长服下,二人再一前一后盘膝坐定。吕啸秋伸出双掌抵在凤儿兄长背心“神道**”上,运了内功助其疗伤。
如君瞧得奇怪,但见众人都面色凝重,连凤儿也都不敢再出声,自己也只好默默观看。赤须汉独自一人坐在庙门口,凤儿师傅一脸都是关切之情。
如此静静过了近一个时辰,吕啸秋面色泛红,额头上也凝出了汗珠。再过一刻,吕啸秋已微微发出呼息之声,二人头顶都冒出丝白气。凤儿兄长苍白的脸也转成了赤红色。如君看得仔细,虽不懂疗伤之法,也看得出来是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了。
突然,凤儿的兄长双目一睁,目光如炬,早已不是原先那副无神模样。只听他张口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如同金石相击悠长不绝,直震得庙顶梁瓦咯咯作响。
如君与凤儿、刘常青三人忙掩住耳朵,只觉胸中翻腾得难受已极。赤须汉奔入庙里,激动的叫道:“恭喜少爷!”
凤儿兄长住了啸声,微微笑道:“这全在二叔的功劳,还有边兄弟的大还丹果然奇效无比!”说着,再次向如君谢了赠药之德。凤儿见兄长伤好,高兴得又蹦又跳。
吕啸秋内力消耗甚巨,脸色苍白无血色却是豪不在乎,朗声笑道:“少林寺的大还丹果然名不虚传!如若我猜得没错,少爷这次伤愈,只怕功力更胜从前了。”
凤儿兄长道:“二叔所言正是,侄儿此刻觉得内息澎湃、百骸充盈,只怕平日苦练数年也难及此功效。”
吕啸秋一脸得色道:“刚才二叔我借着大还丹的药力,已给你冲开了头顶‘天突**’,若单凭你自己运气冲关,非得十年之功不成!”
凤儿兄长听这一说,朝吕啸秋拜倒道:“侄儿定不负二叔重望!”
吕啸秋双手扶起凤儿的兄长,只是哈哈大笑着。
次日,天还没亮,凤儿便悄悄把如君摇醒了。“如君哥,快醒来……”凤儿悄声叫着。
把如君拉到庙门外,凤儿急着道:“哥哥与二叔他们都商量好了,哥哥伤治好了就不同你去少林寺了。他们叫三叔送你去少林寺,我要同哥哥一道的……”她只顾说着,眼圈红红的,很是舍不得如君。
如君也不知所措,能同凤儿在一起固然是好的,可才在一起,又要分开了,他同凤儿一样都是舍不得。
凤儿从怀中摸出一只血红色的玉凤凰,长不过寸余,十分精致可爱。她把血玉凤递给如君,道:“这个给你,这是爹爹给我的,叫我带在身上。我把它给你,你想我了就看它。我同师傅和二叔说,我会来少林寺看你的。如君哥,你会想我么?你一定要记得我啊!”她说着,眼中闪着泪花,就差没有哭出声来了。
如君还剩下一粒大还丹,看大还丹治好了文凤兄长的伤,才知大还丹的珍贵。如君把大还丹的玉瓶儿摸出来,放到文凤的小手上,讷讷说道:“这个给你,我要去少林寺学武功,要给爹爹报仇!我学了武功就找你!”他停了停,半晌才道:“你真会来少林寺看我么?”
文凤用力的点着头:“嗯!我一定来看你的。”
天已大亮,马车一路奔行,车里面却再没有凤儿活泼悦耳的欢笑声了。如君闷闷不乐的把玩着凤儿送给自己的血玉凤。玉凤光润血亮,仿佛还映着凤儿红仆仆的小脸儿。“……你想我了就看它……我会来少林寺看你的……”如君耳畔还响着文凤惜别时的声音,心中有种空空的感觉。他用一张粉红色小手绢把血玉凤包好,小手绡边角上也绣了只血红色的展翅欲飞的凤凰,这是同凤儿相遇的时候,凤儿给他擦脸上血污的。他没舍得用,一直放在怀中,也忘了再还给凤儿。
凤儿蹦跳时脑后两只大辫子甩动的模样还在如君脑子里浮现,奔腾的马车却把他与凤儿带得更远了,心中真的空空的,怅然若失。他只觉得自己真舍不得同凤儿分开,但自已还得到少林寺跟无尘师傅学武功,还要为父亲报仇,也为凤儿的父亲报仇!凤儿的二叔吕啸秋也让如君舍不得。如君总觉得吕啸的爽朗同自己很亲近。还有凤儿的师傅,临行的时候她把一瓶儿九花玉露丹都给了如君,这是特别对如君赠了大还丹给凤儿兄长的一种感激。九花玉露丹虽比不得大还丹的功效,却也是难得的治伤灵药,装丹药的绿玉瓶儿如君也很是喜欢。文凤同她兄长与吕啸秋夫妇和赤须之间的关系有些叫如君搞不懂,他们之间既像主仆,更像叔侄,其间还夹着师徒之间的情份。如君觉得文凤众人有些特别,不过最最让他挂念的,还是文凤。
只有文凤的三叔赤须汉还在一起。如君的大还丹把凤儿兄长治好了,文凤一行是一定要坚持要把大马车留给如君三人赶去少林寺的。马车驶进一个小镇上,小镇虽比不得前面到过的孟尝镇,但也是百业兴旺,“五脏俱全”。
赤须汉领着如君、刘常青进了最大的酒楼,要了最好的酒菜。一起吃了,又让小二备下上好的干粮,请了镇上最最出名的驾车伙计。这都是如君同刘常青二人至家破人亡以来从未享受过的好日子。想起冷馒头和白水的情形,还有一种心酸。
小二请来的车把式叫何七,四十开外,满面皱纹,少言语,一管旱烟叼在嘴上不离口。何七赶车又快又稳,不比赤须汉差,一扬手,在头顶上高高挽起个响鞭儿,六匹马儿展蹄飞奔着出了小镇。
道路穿林而过,两旁林木光颓颓的,找不出一片叶来。树上枯枝负不住积雪的重,断裂时发出的嚓嚓声把林里寻食的鸟儿惊得冲天而起。
风雪不时撩开厚厚的门帘,一股股蓝色烟雾跟进来,马车里面弥漫着浓浓的旱烟味道。刘常青把双手十指叉开凑到红红的炭火上,手烤得热乎了,身上显得更冷了。赤须汉把酒葫芦递给如君与刘常青二人喝了两口,说是能去寒气。天太冷了,喝什么都难得暖和起来。
何七一阵吆喝声夹在一阵马的嘶鸣里,马车在疾行中骤然停下来。何七用头脸把车帘探开一条缝,叫道:“老爷,前面有人拦路不让道!”他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被冻着了还是给人吓着了。
撩开门帘,刘常青惊呼道:“是他们!”
一群人马立在道中间,除了昨日同华服少年一起的五名壮汉外,还多了四个人。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空着双手,生得红光满面,一缕青须迎着风雪抖动着。另外三人都三十开外,一人手中持了柄细长腰身的鬼头大刀,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像是眼中吹落了沙子一样,不停的眨来眨去。一人满面麻皮,手中握了一条三尺多长的哭丧棒。再一人生得阔嘴大口,浑身筋结凸出,空着手,看是练着一身横练功夫。这伙人马立在道中间也不作声,只是默默盯着大马车不转神儿。
如君把车帘子全部都捞开了,看着这群挡在道上的人马并不像刘常青一样惊慌,不仅是自己有胆识,更是对车上赤须汉的高绝武功放心得很。
“哈哈哈……”赤须汉笑声若雷,“我道是那里的狗贼子,敢找到你家三爷门上来了!原来是你这叛贼!”言罢又对着何七笑道:“你小子怎地这么没情份?见了老熟人也不下去招呼一声!还是三爷送你下去吧!”他口中说着,左手倏然探出,在何七背心一把抓落,如提孩童般提了起来,震臂一挥,呼一声响,直往那红面老者掷了过去。
何七被赤须汉一抓住背上**道猛掷面出,去势疾若流星,人在空中,只听得耳畔风响,奈何**道被封,一点也不能自主。眼看就要与那红面老者撞个头脑开花,只吓得张大嘴巴哇哇大叫。
如君惊道:“三叔,那马夫……”
赤须汉面色阴沉,冷哼一声,道:“马夫?刚才,若不是三叔叫你二人喝了两口烧酒,你二人早中了他旱烟里的迷烟了,马夫就成屠夫了!你人小,哪里瞧得出他的损招!”
红面老者见何七被赤须汉大力掷来,自己若是闪身让开,何七定被摔得筋断骨折,不死也是重伤!只是这若伸手相接,又实在有些担心自己接不接得住,这若是接不住,非是何七,只怕自己也会吃大亏的。正自为难不定的时候,一旁同来的崂山三狼的老三大嘴狼已抢在自己前面双臂一伸,就往来势汹涌的何七身上揽去。
众人听得“嘭——”的一声大作,同时又响起两声闷哼,那大嘴狼把何七接是接下来了,只是何七身上一股一大力把他撞得脚下一软,连连退出四五步,一个立足不稳,仰面摔了出去。
再看那何七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浸得地上白雪血红耀眼。原来那大嘴狼练的乃是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横练硬功夫,这虽是把何七接下来了,那何七撞到他身上却无异于撞上了的石壁一样。这大力一撞,直被撞得筋断骨折,口喷鲜血,只剩了一口出气儿。
赤须汉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也来充能干?你若接得下来,三爷早就给你了!哈哈……”他立在车辕上,如若天神般,根本没把这伙人马瞧在眼中。口中却低声对如君与刘常青道:“这三人都有些武功,再加上那姓褚的老儿同那五个脓胞缠到一块,怕不能分身来照顾你二人,你二人只看我动手,自卸了马匹先抢道过去,等我把这群狗贼子都料理了再来寻你二人!”
如君与刘常青自知武功与眼前众人比不得,可这叫自己打马先逃,只留了赤须汉一人对敌,不由得筹措难断。
赤须汉沉声道:“你二人好不晓事理,若不离开,还得叫我费神来顾你二人。这也算讲义气?”
红面老者也哈哈笑道:“逆贼!今日既是你一个人落单,还想从我众人手中逃脱?”
赤须汉怒道:“姓褚的,你私通官府,领着鹰犬来坏我神教!今日遇着三爷,三爷定要除你这败类!”他话声一落,纵身直往红面老者扑去。
红面老者住后退了两步,双掌一翻,迎着凌空而来的赤须汉使了个“天王托塔”的架势。
赤须汉双掌与红面老者掌势一触,发出啪的一声响,借着这一触之力又往空中腾身而起,趁了红面老者身形挫动之际再度凌空而下,双掌当头压落。
红面老者对赤须汉本自心存畏惧,虽是全力接了一掌,如何又当得对方凌空一击!双掌一接之下,顿觉泰山压顶重愈千斤,胸中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脚下倒退出三四步。还没等立稳足根缓过气来,看赤须汉腾在空中的身形又扑了下来!情急间,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斜了身子,双足猛的一蹬一纵,蹿出三丈开外。才转过身来,对方凌厉的掌劲业已跟着袭来,不由得伸掌相迎,只是对方这一掌来得太快,自己又迎得仓促,比及先前更是吃大亏了。直被对方雄厚掌力震得胸中气血翻腾,脚下一软,砰的一下摔了出去。
那崂山三狼实在没料及赤须汉的武功竟是如此高强,只在眨眼间就把褚天良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忙地里,三人呼喝着一拥而上,引得赤须汉分身过来,算是解了褚万的危急。
褚万缓得一口气来,看崂山三狼把赤须汉团团围住相拼,只是守多攻少,怕撑不了多少时间。长长吸了两口气,撇了赤须汉,径直往马车奔来。
赤须汉力敌三人,眼观六路,时时注意到马车上一直不肯离去的如君与刘常青。这见褚万奔向马车,不由得大喝一声,双掌翻飞,全力逼退崂山三狼,双脚一蹬,身形倒纵而出,直往褚天良截来,正好挡在马车前面。
褚天良看赤须汉须发皆张、怒睁双目,天神般挡在马车前,一时间也不敢强来,只等了崂山三狼过来,四人排成一条线靠在一起,口中道:“今日只有你一个人,只要我等联手,任你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要你把两个小贼种交出来,老夫保你在王爷处谋个好差事,这岂不是远胜你给贼教流血卖命?天残教的下场你难道还没看清楚么?”
赤须汉哈哈笑道:“狗贼!叛教之徒!还有脸同三爷说这些!你打的如意算盘,只可惜车里只是三爷另外两个小朋友,你想寻少教主,门儿都没有!凭你几块废料也敢在三爷面前充能干,有种你放他二人过了,三爷今日就陪你几人玩个痛快!”
如君与刘常青听得这赤须汉原来竟是天残教的,直惊得全身发寒。二人从车里探出身来,看着眼前情已是不知所措了。
褚万看车内除如君二人外再无他人,怒道:“好你个‘金蝉脱壳’之计,弄这两个小子来引开老夫!”他看走脱了凤儿与其兄长,怒喝一声,把手一招,众人将赤须汉团团围住。只盼拼力拿住赤须汉也是大功一件。
赤须汉发出雷鸣般一声大喝,“狗贼!拿命来!”
刘常青听出了些门道,想是这赤须汉为了引这红面老头儿注意,把车里面文凤兄妹换成自己兄弟二人。心中静下来道:“得想法逃脱才是?”趁着众人都在全力相拼,忙从车辕上卸脱了两匹马,也顾不得有缰无鞍,把如君一把抱上马背,等自己也跨上了马背,狠命往如君那马的马股上拍了一掌,那马儿吃痛,奋扬四蹄驼了如君冲开人群,自己在后面也跟着打马而去。
刘常青生怕后面有人赶来了,不敢在官道上奔逃,直打马同如君入了道边树林里,又在林间穿绕了好一阵才停下来歇气。
如君不敢去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自己同凤儿一行人相处的情形总是不由自主在脑子里晃动着,这一切来得竟是那么不可思议!凤儿送自己的血玉凤和她师傅黄衫仙子送给自己的九花玉露丹都还实实在在的在怀里,凤儿活泼可爱的身影和临行时话语还是那么清晰,可是一切竟似梦一样让人发晕。“常青哥,这都真的么?凤儿她……”如君实在是问不出来,眼圈都发红了。
天色暗了下来,刘常青带着如君在树林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所赖以栖身的破庙。枯枝燃起的火光照得老远,寒冷更加叫人无法抗拒,兄弟二人挨着火堆紧紧靠着。如君还是觉得冷,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匆忙逃命什么也没带在身边。
刘常青把如君紧紧拢在怀里,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如君温暖好过一些。风雪夜偶尔响起的鸟鸣声让兄弟二人倍感凄凉。
突然,一阵惊鸟的鸣叫与展翅的扑腾打破了夜的沉静,接着几声马嘶人语从破庙外的林间传了过来。拴在庙外的马匹也开始嘶鸣起来。
人语声更近了,夹在踏雪的喳喳声里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咦!那里有火光!”一个声音大声道。“走!过去看看!”另一个声音接着道。脚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更响更急了,正朝着破庙而来。
刘常青同如君对望了一眼,没想到这深更半夜还会有人在这林里瞎转悠。
“那姓褚的老头儿在我们面前夸不完的海口,可遇到那赤须汉还是不中用!还有那什么崂山三狼,名字倒是好听,我看比着咱们兄弟也好不了哪儿去!倒害了咱们兄弟回去交不了差。”声音近得清晰可闻了。
刘常青听得明白,心中大惊。林中前来的正那华服少年一路的五个从人。刘常青拉了如君悄悄奔出破庙,把如君抱上马背就去解缰绳。那马仰颈长嘶,林间已钻出众人马来。
五人见是如君二人,乐得哈哈大笑,为首姓秦的瘦高汉子引着众人一拥而上,把如君同刘常青团团围住。狂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这次看你二人还往哪里逃!”
刘常青见是无法再脱身了,把心一横,也不上马,只趁那几人得意高兴时,朝着如君坐下马匹尽力打了一拳,那马儿奋蹄长嘶,不顾不一切的向前一冲,扬蹄踢翻了一名汉子,驼了如君直往林子里奔去。
如君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回头大叫道:“长常哥——”
众人见如君夺路而逃,惊怒交加,腾身便追。无奈那马吃了刘常青一拳负痛狂奔,又是万里挑一的乌骓千里马,这一跑,自非是人力能追及的。眼看那马驼了如君奔入林内,众人尽皆掏了暗器打出。
如君嘶声竭力的叫着刘常青,心中正慌恐无助,突的,只觉得肩头一凉,接下来又微微发痒发麻。只由得那马儿一路穿出树林,上了官道放蹄狂奔。如君在马背上渐渐感到整个肩背有些麻木了,脑子晕晕沉沉有了睡意。只是双手死死抱住马脖子任由驰骋。
马儿放慢了脚步,如君似身在云端一样飘摇起来,双目微微一闭,从马背上掉落下来。
第二章、飞龙镖局如君觉得实在是喝得受不了了,努力微微的张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只是全身无力的动了动。
“你醒啦!我去叫老爷!”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显得十分惊喜,没等如君回过神来,就跑了出去。
如君打量着周围一切。这是间很光亮的小屋,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自己正拥着锦被躺在床上,阵阵鸟鸣声传入耳际,那是喜鹊的叫声。一切都是陌生的,如君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弟弟,等等我!”一个甜脆的声音夹在奔跑声中传进小屋,门帘唰一下掀起,一个小男孩和着一股旋风跑进来,紧接着一个小女孩也跟了进来,还不住喘着粗气叫道:“啊!你真的醒啦!”
如君惊声道:“是你们?”实在没想到眼前的却是在孟尝镇上遇到的李家兄妹。
李丹阳只是愣愣的望着如君不作声。
李丹月欢喜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我爹爹救你的!还有那只山玉,它说话可好听啦!”说完又趴到窗口朝着外面叫道:“环儿,你快点!我爹爹呢?”
刚才去叫老爷的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进屋来,把手中的鸟笼子递给李丹月,喘着气说道:“老爷……在……在会客,待会儿才能来!”说完又是一阵喘息。
李丹月提过鸟笼到如君面前,道:“你看,上次要不是你,这山玉就给那坏人抢去啦!”她一边说着,一边去逗那笼子里的小鸟说话。
李丹阳看姐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姐姐住了声,才对如君道:“是谁把你打伤的?”
“对对对!”李丹月马上接过话头道:“爹爹说伤你的毒药厉害得很,若不是你身上的丹药,他也救不了你!”她说话滚珠盘似的,又脆又快又好听。
李丹阳一见姐姐说话就不作声了。
“那天是爹爹来接我们回来的。我同弟弟在外公家过的年,就是遇见你的那个地方,爹爹来接我们回家。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起来赶路了。路上我同弟弟对爹爹说了你帮我们打坏人的事儿。爹爹听了说:‘真可惜,这个小兄弟爹爹没看见,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认识一下。’”李丹月学着自己父亲的口吻说着,又急着对如君道:“你说我爹爹坏不坏?你明明同我们一样年纪,他却叫你小兄弟!”她说着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继续道:“我就对爹爹说:‘他同我们一样大,怎么可以做你的兄弟?要真这样,我可不依!’爹爹听了却笑我是个鬼机灵,他说:‘不做兄弟就同你做个朋友也是好的。’我说:‘可惜他同他哥哥急着赶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爹爹听我这一说了,又是连着叫可惜,他还说:‘还是你们兄妹运气好,不但认识这个行侠仗义的小朋友,还能同他称兄道弟。’我听了就大声说:‘不是称兄道弟,是称兄道妹!’可爹爹又来笑我。你说我说得不对吗?真是的,爹爹老爱笑人家!”
如君听李丹月讲得绘声绘色,心想:“这个小姑娘真逗,真是认真!连在自己爹爹面前都不愿吃亏。也不知他爹爹长什么样,真是有趣!”他只觉得李丹月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便只当做是小姑娘,殊不知自己也大不到哪儿去。如君从侍女手中要了茶喝,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是……”李丹阳正开口,早被李丹月抢着道:“弟弟不许说!让我来说!”李丹阳果然又住了声。
李丹月抢过话头道:“这当然是我们家啦!”
如君道:“你们家是在哪里呢?”
李丹阳虽是生性谆厚少言语,却把如君看得十分亲近,对如君道:“这里是杭州城。”
李丹月直嚷道:“不来了,不来了,叫你不许说的,让我来说!”说完嘟着小嘴鼓了腮梆子扭着身子撒娇,果然李丹阳再不插话,一切都由姐姐来说。
原来那天天不亮,李家兄妹就跟了自己父亲李德福一道赶路。过了清水镇,天也大亮了。正行着,忽然看到前面道上立着一匹无鞍的黑马。李德福看那马儿无鞍无主,又是一匹少有乌骓马,就下车来牵那马儿。那马见有人来,也不奔逃,只不紧不慢的朝着大路旁一条小道而去。李德福看马儿要走,就展开轻功追赶。不料那马见追赶得急,也放开四蹄奔走。李德福追了一程,赶不上,就想返回去。那马儿见他不来追赶,不但不跑了,还踱步奔到他面前,仰头抬蹄的嘶鸣。李德福看那马儿回来了,就伸手去牵缰绳,可手还没碰到绳子,那马儿又展蹄朝前奔去。李德福又跟着追赶了一程,可就是追不上,又要转身离开,哪知那马儿又转身奔了回来。如此数次,李德福虽没捉住那马,却被带到了一所树林边,那马儿也不再奔逃,只是用嘴去触着雪地上一团事物。

李德福瞧得奇怪,过去一看,原来雪地上竟躺着个小孩儿,大半个身子都被雪掩住了,看样子已死去多时,非是这马儿带路,只怕在这荒野之中,十天半月也不会有人知晓的。李德福也不多想,伸手把小孩儿从雪地里抱起来,四肢都已疆了,摸其胸口却还微微有口热气,这才知道并未死。见那马儿也不再奔逃,就势上了马背,那马不用御使,展开四蹄飞一样往来路奔回。
李家兄妹正在车上奇怪自己父亲去追那黑马许久还未回,见黑马背上驼着两个人,不是自己父亲是谁?待父亲抱了救回的小孩儿下马时,姐弟二人不由得齐声惊叫道:“是他!”
李德福道:“怎么?你们可是认得这小子?”也不等二人回答,又去解小孩儿衣衫,好给换上暖衣。
李丹月叫道:“爹爹,他就是那个边如君!”
李德福听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
李丹月又道:“就是你说做兄弟那个边如君!”她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做兄弟了,只要自己父亲能明白过来这是谁就好。
李德福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从雪地里救回的小孩儿竟是那个行侠仗义、自己一心想要认识的边如君,大喜之下连声叫道:“不枉此行!不枉此行!”细细一看,却又大惊道:“不好!他是中了药毒!只怕……”手上一使劲,一把扯开如君衣衫,见如君左肩头已经肿胀得乌黑发亮了,一处筷子头大的伤口正朝外渗着黑血,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李德福自语道:“厉害!厉害!”只苦于身边并无解毒之物,无法施救。眼见如君只是存着一口气息,十分危险了,李德福也顾不得许多,取了刀子从如君肩头挖出了暗器,又把嘴对着君的伤处一口口吸着乌血,只盼能暂时阻住毒发之势。
李丹月把如君怀中落出的事物一一拾起,一只血玉凤、一只绿玉瓶儿、还有一块绣了凤凰的粉色手绢儿。姐弟二人见父亲为如君治伤,也不敢相扰,只拿着这些事物把玩着。李丹月见那绿玉瓶儿上有个小木塞子,心中好奇,一使劲把瓶塞拔了出来,绿玉瓶儿里顿时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李丹月叫道:“好香!”
李德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挟手从女儿手中夺过绿玉瓶儿,对着手心微微一倾,瓶儿里面滚落出两粒碧绿色的丹丸来,正是黄衫仙子送给如君的九花玉露丹。
“是它!一定是它!”李德福如获至宝,扳开如君牙关,将一粒丹药和着酒水送入口中。待把如君肩头的乌血吸得尽了,又将一粒丹药捏成细沫洒在伤口上。李德福取了暖衣给如君换上,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叹道:“幸好有这丹药,不然就麻烦了!”
李德福同兄弟李德尚二人开创飞龙镖局二十年来,凭着自己的英雄豪迈、武艺不凡,把局中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中原各地分设了十多处局子。在江湖武林中只要一提及“霸王刀”李德福的名字少有不知道,极是有头面。李德福除了自己最最得意的镖局外,就是这一对龙凤胎的宝贝儿女了,不管是女儿的淘气顽皮还是儿子的谆厚诚朴,他都是喜欢的。这次又救得一个行侠仗义的同自己儿女一般年纪的小孩儿,这让李德福更是喜出望外。
一路上,如君晕晕沉沉,直到了飞龙镖局三天后才醒过来。这听李丹月叽叽呱呱的把这些时日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真是从生到死再从死由生的走了一遭。如君心中不自禁的想起那晚从林子里逃脱的情形,想到刘常青为了让自己逃得性命而舍命与那几个恶汉拼斗。如今家破人亡,父亲不在了,刘常青也不在了,自己虽是逃得了性命,却只剩下自己孤独一人,天地之大,却再无自己一个亲人了。
李丹月看如君闷声不语,关切的问道:“如君哥,你伤又痛了么?”
如君抬头望着李家兄妹,眼眶红红的,只是不愿说及自己的伤事。
李丹月着急对旁边侍女叫道:“环儿,你快去叫爹爹来,你说他的小朋友伤又痛了。”
侍女还没动,听门外一个豪迈声音叫道:“鬼丫头,倒会来叫唤老子了。”门帘开处,进来一个青须锦袍的红面老者。
侍女躬身叫道:“老爷!”
李家兄妹早迎了上去,叫道:“爹爹!”
如君想翻身坐起来,却是力不从心,只得双手撑起身子望着老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称呼才好。
李丹月挽着老者手臂过来对如君道:“他就是我爹爹!”
李德福看着如君道:“你不要动弹,只把这里当作自己家里便是。”
如君一听到李德福说到“自己家”,自己却已是家破人亡了,不由得更加伤心,只强忍了不让泪水落出来。口中叫了声“老伯”。
李德福微微点了点头,伸手为如君搭了脉,心知伤势已然无碍。看如君红着一双眼,问道:“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不要伤心,你心里有什么难过都给老伯说!”
如君抬手擦了擦眼中泪水,倔强的说道:“我要去少林寺!”
李德福奇道:“去少林寺?”
如君点头。
李丹月道:“你去少林寺干什么?你又不做和尚!”
如君道:“我要学武功!”
李丹月道:“你要学武功就跟我爹爹学,我爹爹的武功厉害得很!”
如君望着李家父子,想及自己孤身一人,只想能早日去少林寺跟了师傅一起学武功,口中应道:“我有师傅,我拜了无尘师傅做师傅。”
李德福露出惊色,道:“少林寺的无尘大师!嗯,那可是难得的福缘。只是现下你的伤势还没好完,还须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复原。”
李丹月鼓胀着腮梆子道:“如君哥,你是不喜欢和们一起么?”
如君被问中了心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埋着头不出声。
李德福道:“听月儿说,同你一起的还有个兄长,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是怎么受伤的?”
如君红着眼道:“不知道,我一个人逃走的,常青哥没和我一起。他们好多人,把常青哥围住……”
李德福道:“那些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干么要同你们为难?”
如君看了看李家兄妹,半晌才道:“就是那个抢鸟儿的少年叫来的。”
李德福面色一变,怒道:“岂有此理!为一只扁毛畜牲,竟出手伤人性命!”
丹月姐弟二人见父亲变了面色,心中也有些害怕,都不作声了。
半晌,李德福才问如君道:“你告诉老伯,你是哪里人,怎么只同你哥一起去少林寺,你父亲呢?他怎么不来送你?”
如君眼中泪水直打转,抬头望着李德福却不吭声儿。
李丹月道:“如君哥,你怎么哭了?”
如君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没哭!”声音都变得呜咽了。
李德福伸手揽着如君肩头,和颜道:“你对老伯说,有什么难处,老伯都帮你的。”
李丹月也连声道:“对对对,我们都帮你!”说着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堆事物来,都是在路上给如君换衣衫落下的。她把那只血玉凤递给如君,道:“这只凤儿真好看!”
如君默然接过血玉凤在手中,出神的望着。
李德福对如君道:“你这九花玉露丹是从哪里来的?能告诉老伯吗?”
如君才回过神来,一看到李德福手中的绿玉瓶儿又不禁愣住了。
李丹月道:“如君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半晌,如君口中才用力吐出三个字,道:“天残教!”
李德福脸色微变,道:“你同天残教的人认识吧?”
如君点了点头,呜咽道:“天残教害了我爹爹,还把刘伯他们杀死了……”
李德福道:“天残教为什么要害你爹爹?”
如君摇着头哭个不停。
李德福道:“那你告诉老伯,你爹爹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好吗?”
如君哭着道:“我爹爹是大将军……”
李德福奇道:“大将军?”
如君点着头道:“我爹是朝庭的大将军,天残教害死了爹爹……”
李德福惊道:“你爹爹可是朝庭镇殿将军——边正月?”
如君点着头,哭得更伤心了。
李德福道:“你先别哭,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老伯!”
如君呜咽着,把自己同刘常青一道出门打猎,回来看到的情形及刘顺临死说的话都说了个大概,再说到刘常青带了自己去少林寺学武功,路途中又如何遇到了天残教的种种经过也都说了出来,直到最后逃命时同刘常青失散。
李德福神色不定,叹息道:“双方征战,各有死伤也都罢了,却是大大不该对你家人下毒手!还好,你命大,逃过了劫难!看来江湖中传言都是真的,天残教也做得太绝了些!”
李德福正为如君身世感叹,门外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望李德福拜道:“伯父。”
李德福对少年微微点头道:“是笑儿,你来。这就是伯父给你说的边兄弟。”
李丹月对如君道:“他是笑哥哥,他会使判官笔。”她对着李笑道:“笑哥哥,二伯呢?他怎么没来?”
李笑道:“各地分局局主都来得差不多了,爹爹叫我来请伯父。”他说着,过来与如君见了礼,道:“如君兄弟,伯父夸你好几次了!爹爹也说我们习武之人都该像你一样行侠仗义才是。你的伤好些吗?”
李德福起身对如君道:“你这伤势虽已无碍,但还须静养几日才能复原。”又对丹月与丹阳道:“你二人同君儿说说话,只不要太吵闹了。”
李家姐弟每日都来陪如君,丹阳总是少有言语,只看着姐姐口不停歇的说话。过得三五日,如君已是能独自下地走走看看,除身体弱些,一切都已无碍了。
这日,如君起了个早,到院落里把住日跟父亲学的拳法一一练来,一身汗出,只觉得身体轻健,已是完好如初了。李家姐弟来时,看如君正练拳。李丹月拍着手欢叫道:“如君哥,你这拳法打得真好!”
如君身体大好,见了李家兄妹也十分好兴致,道:“我伤好了,又能学武功了。”
丹月一把挽住如君手臂,道:“走,我带你去见爹爹,他知道你伤好了,一定高兴的!
如君到飞龙镖局已十来日了,还从没出过自己居住的小院儿。这一跟李家姐弟出了庭院,便似洼塘里的小鱼儿入了大海般,只盏茶功夫下来,已是走得晕头转向东西不分了。也计不得过了多少庭院楼阁、水榭亭台,每处皆是景致怡人,或清幽或恢宏,或典雅或别致,更有那自然天成的山水园林,各自相映成趣,一览美不胜收。如君看得目不暇接,对丹月姐弟道:“这是你们家么?怎么这样大!不知要住多少人?”
李丹月得意道:“那当然啦!爹爹说,我们飞龙镖局是全国最大的镖局!”
如君有些不解,道:“镖局?”
李丹月自豪的说道:“是啊!镖局就是专门打坏人……”
三人一路说着,走走停停。丹月如数家珍的时不时的给如君指点道这是什么什么园、那是什么什么亭,一张嘴说个没完没了。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片宽阔场地。
宽阔地是片铺了细沙的练功场,场内摆着些石锁、插着些木桩,一排兵器架上插满了各式各样叫不出名目的兵器,件件都擦得铖亮生光。十多个赤精着上身的壮汉正练拳舞器,呼喝声响彻于耳。如君看得心喜异常,心想:“我能进去跟他们学功夫就好了!”
丹月看如君一副留恋不舍的样子,叫道:“如君哥,别看啦!到啦!若是爹爹出去,可就见不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如君的手朝练功场南面一座巨木建成大屋过去。
到了木屋前,才觉得木屋的高大宏伟。两丈多高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大木匾,木匾漆成红色,上面写了三个金光闪闪、气势磅礴的楷字——“正气堂”,大门两旁巨大的木柱上各书一联,上联写道:“扬世间正气”,下联写道:“聚天下英雄”。看这联与大木屋配在一起,更显出气势不凡!
木屋里面别无他设,就一间方圆十数丈的大厅。数十人分两排对坐,顶首上摆着一张虎皮大交椅,李德福一脸威严坐于当中,旁边立了个白面微须、身形硕长的中年文士。如君一直都未见过李家姐弟所说的二伯李德尚,但见这人形貌俊雅、神色斯文,想是不会错了。如君看到李德尚,不自禁也想起了文凤的二叔吕啸秋。这二人都是俊雅之人。
李丹月探着小脑袋望了望厅中情形,一把拉了如君便跑,直到侧边看不到厅门口的地方,才伸了伸着舌头停下来,嘻嘻笑道:“爹爹正在说事情,咱们可别去恼他,不然又要挨骂啦!”正同如君说着,突听丹阳叫道:“遭啦!爹爹看见我们啦!”
李德福出了大厅,正朝丹月三人而来。
丹月见父亲过来也并不惊慌,拉着如君远远迎了上去,人还没到,口中就高声叫着:“爹爹、爹爹!”把如君拉到父亲面前,道:“爹爹,你看如君哥的伤全好了,我带他来看你啦!”
如君向李德福拜道:“晚辈来给老伯请安,谢老伯的救命之恩。”
李德福扶如君起身道:“你也不要太拘紧了。身体既是无恙了,就先在这里宽住几日,只把这飞龙镖局当作自己家里一样,有什么难处都给老伯说!”
丹月拍着手连声叫道:“好啊!好啊!”她对父亲道:“爹爹,咱们局里这么大,如君哥一个人住也不好玩儿,就让如君哥与咱们住一起吧!”
李德福呵呵笑道:“鬼丫头,你是越来越鬼机灵了,我看明明是你想同你君哥哥一起玩儿,却偏说你君哥哥一个人不好玩儿。好吧!爹爹就答应你,不过可不许同你君哥哥胡闹!”
李家姐弟能得如君住在一处,自是乐得说不出的开心。
如君搬了来同李家父子一起住,不但有李家姐弟陪着玩耍,李德福也时时在闲暇时候同如君说些自己在江湖武林中走镖知道的趣事儿,可如君心中总觉得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李家人对自己再好,那也只是别人的家。只愿自己能早日去少林寺跟了无尘师傅一起学武练功。
丹月看如君一心想去少林寺,心中极是舍不得,对如君道:“如君哥,过些时日就是爹爹五十大寿了,爹爹说到时候会有好多好多人来贺寿的,可热闹了!你等爹爹过了五十大寿再去少林寺吧!”
如君闷声不语。
丹月灵机一动,一把拉了如君道:“如君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如君只得跟了丹月走。看看到了练功场,场上正有一群人练武功,如君顿时来了兴趣。
丹月拉如君直奔入场内,对场中练武的镖师叫道:“你们都别练啦!”
那些练武的镖师都愣愣的看着丹月,弄不明白老局主这宝贝千金是要做个啥,干嘛找到自己一群人头上来了。
丹月看众人都停了手望着自己,把如君拉上前对众人道:“这是我哥,他想跟你们玩儿,你们陪他练武功!你们要是不干,我就去告诉爹爹!爹爹是最喜欢他的!”
众镖师看了看眼前这个黝黑少年,又看了看丹月,哪里得懂这对小儿女的心思。
如君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得讷讷的说道:“我是想跟你们学武功。”
众镖师这一听就乐了,还以为是什么个了不得的事情,却是想学武功!既是小姐拉来的,又说了是老局主极喜欢的,众镖师都大大觉得脸上有光,竞相应承着,抢了来把自己得意本领拿来教授如君。看其中有使刀的、有使剑的、有使枪的、有使棍的、也有使鞭的、也有使锤的、还有使暗器练拳脚的……当真十八般武艺都齐备完全了。
如君一时间得了这许多师傅传授武功,自是乐此不疲,每天天不亮就早早到练功场上候着了。遇上练刀的师傅在,就跟了练路刀法,逢到传剑的师傅来了又跟了学路剑法,日日如此,也不拘泥,只有什么就练什么。他虽年纪幼小,却是生性好武又肯用功,这得众人尽心相授,杂七杂八的功夫倒也学得像模像样。
李丹阳看如君学得起劲儿,每日也早早的陪着如君一道来练功学武。丹月对如君道:“君哥哥,你这么爱同他们一起练功夫,就别再去少林寺了吧!”
如君摇头道:“无尘师傅说过等我去的,天残教坏人害了我爹爹,还害死了刘伯同许多人,我跟无尘师傅学了武功要给爹爹同刘伯报仇的。”
丹月道:“那你就不会和我在一起、不同我玩了吗?不!我去跟爹爹说,我也跟你一起去少林寺!”说着扭头就跑。
那些一起练功的镖师听丹月说要跟如君一起去少林寺,都乐得直笑,觉得这小姑娘真逗。少林寺里住的都是光头和尚,不容女子入内,乃是数百年的寺规,岂能容你一个小女儿家进去胡弄!
如君看众人发笑也不知何故,只是望着丹月舞蝶般的背影发愣。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已是阳春三月,再过十五天就是李德福五十大寿了。
这日,如君、丹阳正跟着众镖师练武功,突听得丹月的声音高叫道:“如君哥!如君哥!”如君转过头来,见丹月正提着只鸟笼子一边跑过来一边向着自己二人招手。
丹月气喘吁吁的跑到如君跟前,把鸟笼子高举到如君面前,道:“我叫它会叫你了!”她红着一张小脸儿极兴奋的说着,又从脖颈上挂着的小口袋里摸出几粒秕谷去逗那鸟儿,口中叫道:“如君哥!如君哥!”看那鸟儿只低了头不停啄食着秕谷,并不出声儿。丹月又教那鸟儿道:“如君哥!如君哥!……”鸟儿吃完了秕谷还是一声不吭。丹月有些急了,还是丢了几粒秕谷去逗那鸟儿,那鸟儿还是只吃秕谷不作声儿。丹月急声道:“你叫啊!叫如君哥!你叫啊!……”
如君看丹月心急,道:“那老伯教了一年多,它才学会说话……”
丹月委屈道:“你不知道,我天天都教它的,它刚才还叫来着,我提着来让它叫给你听,可……”她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又对着那鸟儿道:“小鸟,你叫啊!你叫如君哥,叫如君哥!……”
如君安慰道:“月儿妹子,它不会叫就算了,你教它得久了它就会了。”
丹月跺着脚急得要哭了,道:“可……等爹爹过了寿辰,你就要去少林寺了。我教它学会叫你了,你就把它带到少林寺去,你天天都逗它,它就会像我一样叫你的!”她说到这里,小嘴一撇,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哭着道:“那天我去给爹爹说,也要同你一起去少林寺。可爹爹不许,我就哭了,爹爹见我哭得厉害,才答应每年带我和弟弟一起去少林寺看你。如君哥,你说好么?”阳光洒在她苹果一样红仆仆的小脸上,映得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的泪花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如君愣住了,不自禁的伸出手给丹月擦眼泪。
丹月哭着叫道:“如君哥!”
“如君哥!如君哥!”就在这时,那笼子里的鸟儿竟学着丹月也叫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它叫了!它叫了!”丹月顿时破涕为笑,不停拍着手儿,蹦跳着,欢声叫道:“如君哥,你听,它会叫你了!”她又逗那鸟儿叫道:“如君哥!如君哥!……”鸟儿跟着丹月一声声叫道:“如君哥!如君哥!……”那声音竟同丹月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好听。
这晚,如君静静躺在床上,想到平日里自己与李家姐弟一起玩耍开心,想到李家姐弟对自己的好,想到丹月为了让自己一个人在少林寺不寂寞,还专门教了那鸟儿学会像她一样叫自己“如君哥”,再想到过了李德福寿辰就要去少林寺了,这就要与李家姐弟分开了,如君心中依依不舍的。一时间,如君辗转难寐,心想:“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只有跟无尘师傅学武功,将来才能给爹爹报仇的。今后我给爹爹报了仇,就能天天同月儿妹子还有丹阳在一起了……唉!他们真好,有爹爹,可我只是一个人……”想到自己孤身一个人,如君不自禁的伤心落泪,心中叹道:“爹爹在,该有多好啊……”
如君正自伤心落泪,听外面厅上有侍女对李德福禀报说总管向东来见。
片刻,向东进来。李德福的声音道:“贤弟这晚了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只听向东声音道:“老局主这晚了也还没歇息?”
李德福道:“近日多听闻天残教四下作恶的传言,咱们飞龙镖局各处分局也受了不少的害!”
向东道:“实不相瞒,属下也正是为了天残教事情来的。”
李德福“哦”了一声,似没想到向东正也与自己一样,都在为天残教的事情心忧。
如君睡在里屋,这一听说与天残教有关,便也把先前的伤心难过丢到了一边,凝神仔细听外面向东与李德福说话。
只听向东道:“眼看老爷寿诞在际,属下心中却一直都件事情担心。”
听李德福又发出“哦”的一声。也没动问,自等向东说来。
向东道:“属下一直都在想,老爷救回那边如君边公子乃是边老将军的后人,天残教血洗边府几十口人命,为的就是想报毁教之仇。若是天残教余孽得知边公子尚在,还藏在我们飞龙镖局,这只怕……”
李德福道:“你有什么话都明说!”
向东道:“天残教虽被朝庭缴灭,其余孽却是四下作恶为害江湖,叫人防不甚防!他若得知我们飞龙镖局收留了边公子,只怕会暗下与我们镖局为难。咱们在中原各地设了数十家分局,这行镖的买卖靠的就是朋友给颜面,若真是有人存心与咱们过不去,咱们怕是无从防备的。边公子本是要去少林寺的,老爷何不这就送了他去少林寺,免得到了寿诞之际被人问及,却是不好推脱。”
李德福道:“你这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也早想过了。咱们武林中人虽不齿与朝庭官臣往来,但边老将军乃当世忠良之臣,深得世人敬仰。他一家几十口都丧命于天残教手中,如今就只存下这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了。咱们都是习武之人,讲的是个‘义’字,这若没遇上倒也罢了,既是叫我遇上了,又如何再能避祸怕事?我想,就要在我大寿那天,当了天下众英雄的面收这孩子做个义子,把他的身世都当众说出来,让大家伙儿来评评这个理!我就不信天下人都不顾这武林道义了!”
向东道:“只是不知老爷想过没有,今后若是天残教专门同我们飞龙镖作对,那又怎么办?他们是在暗处,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李德福的声音断然道:“你不用说了,这一切我自有主张,我就不信他天残教真能奈得我何?”
向东也就不作声了。半晌,才听李德福问道:“我叫你发的请贴,可都发出去了?”
向东应道:“中原有名望的各大镖局都发到了,届时都会到的。”
李德福道:“和亲王一直想让我来承头把中原各大镖局连盟在一起,我本是无心这名利之争。只是,如今天残教搅得江湖不得安宁,我就借这寿诞之机看看众镖局的意思,若都是愿意,咱们就来个大结盟,倒也同他天残教斗上一斗,总不能坠了我武林中人的正气!”
向东道:“原来老局主心中早有了成算,如此属下就大大放心了。”半晌,他又道:“老局主既有连盟中原各大镖局之心,何不也发张帖子到少林寺去,若是能请得动少林寺僧人下山,那可就是天大面子了!再说,如君公子也是拜了少林寺无尘大师为师的。”
李德福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会儿,他问向东道:“二弟最近在忙些什么?时常不见他人影。”
向东道:“二局主只是关心山腹里那群武林败类,多半时日都是去那里了。老局主若有什么事情,我就给二局主说一声。”
李德福道:“这倒不用了,他是读书读得迂腐不清了,把精力都耗到那些人身上太不值得了。”
向东又问道:“老局主还什么吩咐?若没有了,属下还去别的地方看看。”
李德福道:“你去忙你的,我有事情自会找你。”
如君静静躺在床上,听得外面李德福与向东的言语,心中却是难以平静,不觉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他毕竟只是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呵。
转眼即到三月十五了。飞龙镖局虽是中原第一大镖局,却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上千的武林同道、江湖豪杰都从三山五岳、四面八方齐齐赶来与李德福庆贺五十大寿。
杭州城大大小小几十家客栈都被飞龙镖局包了下来。镖局里面更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处处洋溢着喜庆。向东极尽所能安排布置着镖局的一切事务,只有把李德福五十大寿办得风风光光的,那才能显出飞龙镖局与众不同的体面来。
要显出飞龙镖局的体面来,就得先把自己做总管的体面显出来。向东长得不好看,高颧浓眉三角眼,狮鼻阔口长方脸,虽不好看,但也不难看。向东一身宝蓝色绸衫在金黄的阳光下泛着光,微风拂过,绸衫像水波一样鼓动着。大家看向东都觉得体面了。
向东领着镖局里嘴皮子最能干的伙计迎在大门口,宾客送来的寿金、寿礼都是送到向东手中的。
“河南威远镖局,白银一百两——”
“陕西正德镖局,黄金十两——”
“长安青云镖局,白银五十两——外加明珠一颗——”
“太沧平安镖局,老山参一枚——外加金锭十颗——”
“泰山贺家,白玉马一对——”
“山西郑家,白银一百两——外加玉观音一尊——”
“……”
五个好嗓门儿的伙计轮翻喊着,如此喊出来的声音又洪亮又有劲儿,别人听来也更觉得体面。
来贺寿的宾客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一面听着自己送了多体面的贺礼,一面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好位置坐下。当然,如果不但贺礼够体面,而且身份也够体面的宾客到了,那又当别论,自有李德尚、李德福亲自接迎的。
“山东五虎寨——黄金一百两——”
话才叫出口,众人马上就议论开了:“这黄金可是一两抵得六十两银子啊!”
“唉!人家是什么来头?那百十两银子又岂能出得了手的?”
“山东的五虎镖局比起这飞龙镖局也是差不了哪儿去的,这能来,还送这重的礼,这可是天大面子啊!”
“飞龙镖局在中原可算是头号大局子了,按理说,只要是同行,都该来。再说,冲着人家李老局主的头面来,也是不吃亏的。”
“……”
李德福一身锦袍,容光焕发,亲自迎出来。正气堂的大厅四周插着臂儿粗的大红烛,一人多高的大红“寿”字悬在正壁当中,厅内分了两例,坐的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
李德福挽着彭国栋手臂进了大厅,满脸笑容道:“贵寨来捧场,在下可是有幸得很!”
在坐众宾客看五虎寨除大寨主彭国栋外,二寨主彭国威、三寨主彭国武、四寨主彭国忠都一起到来了。
彭家四兄弟看这厅内所坐宾客竟有数十人之多,大多都是中原各路镖局局主,另有不识的,想来也必是武林之中有头面的人物。遂与众人见了礼,依次落了坐。
才把五虎寨众人迎进厅里,又听得外面高声叫道:“少林寺——送寿桃一担——”李德福才出厅相迎,见如君已是极亲热的挽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进来了,正是少林寺的无尘。
无尘当先朝厅内众人合什作礼道:“阿弥陀佛!老衲无尘,有缘识得各位施主,甚幸,甚幸。”
众人在江湖武林中都是有头面的人物,这能同少林寺高僧打交道,却也自觉得又长了颜面。各自都竟相来与无尘作礼相见,对李德福也更加另眼相看了。
看时辰已近晌午,仍有贺寿宾客陆续陆续到来。向东心中也觉得有些慌了,来这么多人可是先前没能预料及的。
偌大的练功场上人攒动,二百来张桌席都坐得满当当了。众人捡了自己熟识的朋友一起挨着、挤着,相互摆谈着江湖武林中的传言趣闻。其间一名红面黄须大酒糟鼻的黑衫老者朝着桌席上的大鱼大肉尽力大吃了一翻,再捧了酒碗深深呷了一口酒,也不用手帕,只用自己衫袖在嘴上来回抹了抹,接着对众人道:“这李老局主的五十大寿弄出如此盛晏,我等确也不枉此行!”
旁边一中年汉子道:“瞧你老这模样,怕是许久都没见得油荤了。也算你老运道好,正撞着李老局主的寿辰,不然哪儿吃得这等饮食,见得这等阵仗?”
红面老者也不生气,低头又呷了一口酒,从发髻上拔了根竹签子下来,一面剔着牙缝里的残食细细嚼着,一面含糊说道:“你这老兄说话也恁地难听,你不去打听打听,我姓万的可有在哪儿白吃白喝的?这场面,若不是李老局主的五十大寿,哼!……”也不再多说,又是一个劲儿的大吃。
中年汉子看姓万的红面老者一副吃相,脸上露出鄙夷之色,朝一边挪了挪,仿佛挨着这姓万的坐得近了,自己也跟着一起没了颜面一样。
对面一个身着紫绸袍的黄面老者向姓万的红面老者欠了欠身,作礼道:“若是在下猜得没错的话,这位老先生一定是江湖中人称‘万事通’的万老爷了?”
万事通喝了一大口酒,狠命咽下口中一团没咬得烂的大肥肉,又拿衫袖抹了抹嘴,打量着紫绸袍的黄面老者,微微点头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倒还识得我姓万的!”
黄面老者拱手道:“万老爷的名声谁不知道?在下无名小卒——何三。”
众人见这面前吃相粗俗的红面老者竟是满腹趣闻无所不知的万事通,都不觉欢喜自己这是坐对了位置,能同万事通坐到一起,单听他说说江湖武林中的秘闻趣事儿就已是无穷受用了。
先前对万事通一脸鄙夷的中年汉子不自禁的又把挪了回来,只怕自己挨万事通还不够近拢,又亲自给万事通斟了一大碗酒,陪笑道:“万老爷,你把这酒喝了,给大家伙儿说说,咱们可是难得遇到你的!”
众人都附和道:“对,就给说说!这回听传言,都说天残教被朝庭一锅端了,说这都是和亲王的功劳,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传说天残教是前朝遗臣,都是同朝庭造反的逆党。这把朝庭当官的杀得怕了,和亲王才调了大兵缴杀的。”
“……”
众人说是叫万事通来说说,却是自己竞相言及自己的道听途说了。
万事通也不作声,只一边吃着酒菜一边听众人说着。
“说这都是和亲王的功劳也不尽然,若说真正的功劳,还得算是镇殿大将军——边正月的才是!”
“对对对,这我也听说了,都说那边大将军同天残教的教主狠拼了一场,最后却是落了个同归于尽,一起掉下了万丈高崖!”
“唉!这说来也真是可惜啊!”
“这又有什么可惜的?这做将军的,马革裹尸死于征场,这才是个好结局!”
“说那边将军同那天残教教主拼了个同归于尽也没错,只是你们却不知道,若非是朝庭的护国真人——铁水道人先与那天残教教主拼斗了千余招,任凭他什么将军不将军,又怎会是天残教教主这样绝顶高手的对手?怕是边儿都还没挨上,就丧了性命了。他能同天残教的教主弄个同归与尽,倒也是大大捡了个便宜!”
“终归说来,还是人家和亲王存了心要除却天残教的。这天残教自开朝以来,同朝庭闹了上百年,这次被和亲王率了大兵缴灭,虽还剩些余孽,那也只是些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大伤了元气!要想再像以前一样,怕是千难万难了。”
“你知道什么?这说把天残教给灭了,哪里又能灭得干净?天残教也不知有几千几万的人,弄得现下里到处都是天残教的余孽兴风作浪。听说还把飞龙镖局永安分局的一批镖银抢了,太沧分局也有两个镖师死在天残教手中,还有柳州尹万泰一家人都遭了天残教毒手!”
“你看这次冲李老局主寿辰来的人虽多,只怕大多都是为天残教余孽来的。这打蛇不死定遭蛇咬,天残教余孽四下为祸,江湖武林都给搅翻天了。”
“你们听说没有?说是那什么边将军一家几十口全都丧在天残教的手中……”
“唉!若说天残教同朝庭闹倒也是有个说法的,只是这伤及无辜,就大大不该了!”
“你们说这些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万事通这才开口说道。
众人都一齐住了声儿,都等着万事通来说下文。
万事通一脸得色的呷了口酒,把众人都看了看,又道:“我来给这李老局主贺寿的路上,却是听到个绝秘消息。”他说着又是慢条斯理的扯了条鸡腿吃起来。
那最先认出万事通的何三从怀中摸出两颗银子递到万事通面前,道:“咱们都知道,万老爷的话是从不白说的,这点银子万老爷莫嫌少,拿去喝口酒。”
众人见何三当先给了万事通银子,也自都摸出些散碎银子跟着做个意思。
万事通把面前银子全笼进袖袋里,对众人笑了笑,道:“这就不好意思了。”续道:“就前两日,我到了徐州境地,在一家客栈里歇了脚,一个人吃酒。旁边一桌坐了三个镖师,看那模样像是才交了镖,三个人正放心吃酒。那三人说来说去也都同大家一样,都说些天残教又在哪里哪里劫了什么镖货,又在哪里哪里杀了什么什么人。这些,全都是江湖中人说来下酒的闲话,听了也没啥味道。”
何三道:“你万老爷啥事情都是最先知道的,那三个镖师说的话在你听来自无味,不过说来我们听听,我们也好长长见识。”
万事通轻轻呷了口酒,又捡了块大肥肉塞入口中一阵烂嚼,也不答何三的话,只伸着脖子把口中的肉咽下肚,又继续道:“我当时听着没味,吃了几杯酒就要走路。这时候,却见其中一人朝着四周看了看,做出一副神的样子。我猜他定要说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来了,便也舍不得走了,于是我就装着漫不经心喝酒的样子静静坐在一旁。”
坐在万事通旁边的中年汉子叫道:“万老爷,那镖师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你就干脆直说了吧!真是听得我心里痒痒的。”
万事通听中年汉子催促自己快说,偏偏住了口,径自拔出头上的竹签来剔牙缝。
何三瞪着中年汉子道:“你这汉子怎的这么不懂规矩?难道就不知万老爷说话时是最讨厌有人来岔嘴的?”言罢,又亲自给万事通斟了一大碗酒,笑了笑也不作声。
万事通果然收了牙签,对何三道:“何老弟,你猜那镖师说什么来着?”
何三满面笑容的摇了摇头,心道:“真废话!老子若知道,还来拿银子听你说?”
万事通放低声音对着众人道:“原来,天残教是被朝庭缴灭了,但却灭得不干净,一些武功高强的贼人逃脱了。逃得性命的贼人为给他们教主报仇,把朝庭镇殿将军边正月一家几十口人都杀了!”
众人听得一片唏嘘,都说这话大家刚才都说过了,还有什么好听的?
万事通笑道:“你们只道边府上下几十口人都被天残教余孽杀尽了,这却是未然。”
众人又都来了神,静静等着不作声,心知万事通定是要说出什么大家都不曾知道的秘闻了。
万事通看众人都等着自己,也不再卖关子,道:“我就悄悄的听旁边三个镖师说些什么,那其中一个镖师对另外两人说:‘老局主近日收了个义子,叫什么边如君——’当时我心中就好笑:‘你家老爷收了个义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看众人听得入神,又道:“却听那镖师对二人说:‘我给你两个说了,也不可再与外人提起,不然,怕是要生事端,到时脑袋都保不住的!’其中一个镖师看他说得慎重,就问:‘二哥尽说些话来唬人,老局主收了个义子,又不是去偷来的、抢来的,让人知道了又如何会生事端?凭老局主和二局主一身武功,再加上咱们飞龙镖局几百号兄弟,还会怕了谁来着?’那镖师说话说得重了些,直惊得先前那说话的镖师转头四处张望,生怕是给别人听去了一样。我瞧他那模样谨慎得不一般,知道这当中定是有什么隐情。自也把背对了他们,生怕那镖师发觉我在听他们说话。隔了半晌,果然听那镖师又对那二人道:‘两位兄弟刚才不是说来说去都与那天残教有关吗?说起来,老局主收这义子就与那天残教有着血海关系!’我同那二人听这一说,都惊了一惊。又听他继续说道:‘两位兄弟可知道那领军缴灭天残教,最后还同天残教主拼了个同归于尽的人是谁吗?那就是当朝的镇殿大将军——边正月!他一家人虽遭了天残教毒手,可他边家的独苗子——他儿子——边如君却逃过了一劫,老局主收的义子就是这边大将军的儿子——边如君!你们想这事若是给天残教知道了,岂不是大祸一桩?我也是无意间听来的,这说给二位听也不过是我三个人知道罢了,万万不可再说得外人知道了!’”说到这里,万事通才算松了口气,对着众人道:“这说来确是个天大秘密了,今日同大家伙儿坐了一席也算个缘份,大家听了就当是个耳边风。李老局主仁义,咱们是来给他贺寿的,可不能给他老人家添什么麻烦。”
众人听万事通这说了一通,似突然间都成了光亮处的老鼠一样,惊慌四顾。把这天大的秘密藏在自己心里,当真是既紧张又兴奋呵。
时至正午,李德福看再无宾客来了,自捧了酒碗起身与众宾客说话,道:“今日得众位远来捧场,我飞龙镖局真是蓬荜生辉,我李某人更是三生有幸!只是粗食劣酒不堪待客,还望各位朋友不要见怪才是。在下这里先敬众位一碗酒,以尽这地主之谊!众位,请了——”言毕,捧着酒碗仰面喝了个底朝天,露出豪爽之气。
场千宾客尽皆大声叫好,随了李德福一同干了碗里的酒。
李德福心中欢喜,又捧了第二碗酒与众宾客道:“今日,能得众位来为我贺这寿辰,就算是看得起我李某,没把李某当外人!这里,李某人也想借这英雄云集的大好机会与众位说几句心里话。众位若有什么高见,还请当面说出来,李某这里就先给各位道谢了!”他这一说,又是一仰脖子,把第二碗酒也当先喝了个干净。
众人听李德福说得亲近,也自觉得有面子,随了李德福把二碗酒也喝了,众人皆静静待李德福,看他到底是要说个什么“心里话”。
李德福看众人都静了下来只等着自己说话,遂清了清喉咙,向众人道:“年前,朝庭统领大军大破天残教,领军的边正月边老将军同天残教教主拼了个同归于尽,战死沙场。这事情,只怕大家都有所耳闻的。素来,天下都有朝野之分,咱们武林中人历来就不去管他朝庭之事。边老将军也是朝庭之臣,再说,他与天残教之间更非私人仇怨,双方征战死伤都是常事,也不是我们武林中人该管的事……”
众宾客都不作声,都要听李德福到底要给众人说出个什么明堂。
李德福话风一转,扬声道:“只是,没想到那些逃得性命的天残教余孽却是丧心病狂,竟在年前把边老将军一家几十口人杀了个精光,一把大火烧毁了边老将军的府宅!”
这话一出,场上众宾客就开始议论起来:“唉!那可真是个惨啊!听说边府上下三十几口人,一个也没活得出来。”
“是啊!这就是大大的不该了。有本事就去找朝庭报仇,这杀了许多无辜,算得什么好汉?”
“唉!这天残教还说得上什么好汉不好汉的?这几月来,死在这贼教手中的无辜之人没几百也好几十了!”
“听说朝庭也有好几个忠良之臣死在天残教手中了。”
“这要说最惨的,还是咱们这些保镖的!又杀人,又劫镖,那才是个惨啦!”
“今日李老局主说出这话来却是为什么?莫不是想与天残教对上一对?”
“……”
李德福看看众宾客说得来劲儿了,遂提了一口气,打破众人议论,道:“常言说得好,咱们习武之人生就一副侠肝义胆,都有匡扶正义之心!江湖之中,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也是常理,只是这伤及无辜、祸害天下,就众怒难平了。至朝庭破了天残教,天残教余孽四下为祸,搅得江湖武林中风烟四起,无辜受害者比比皆是。咱们保镖的心里最清楚,咱们挣几个银子也不容易,那都是刀头上舔血的营生,可到头来,咱们反倒是给天残教贼子挣了。这几月来,只怕各镖局折损在贼教手中的没有几万也是有几千,就更别再说死伤之人了!”
众宾客当中多是中原各大镖局局主、头领,这一听李德福提及各镖局被天残教劫镖杀人之事,皆是激愤心痛。一时间,怒骂声、附和声响作一片。
李德福扬声道:“我李某人早是想同天残教干上一干了,不说劫镖掠货的事,就只为他滥杀无辜、祸害天下!就只为咱们习武之人的侠肝义胆和匡扶正义之心!”
顿时间,满场宾客都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叫着好,大家大声的呼喝着、附和着,每个人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了。
“李老局主,你说要咋个样?咱们都听你的!”
“对!都听你的!咱们就同天残教斗一斗,倒看是他厉害还是咱们厉害!”
“对,有道理!咱们这许多人,还能怕他!”
“……”
众人各说各的,场面热闹非常。
李德福把如君揽到面前,向众人道:“江湖中传说边将军一家几十口人都遭了劫难,若真那样,那岂不是老天都瞎眼了?”
众宾客听李德福又说到边府一家,都一起住了声,都齐眼望着李德福身边的如君。
如君听李德福一再提及天残教与自己父亲,早已是伤心落泪,此刻站到李德福面前,望着形形色色的千百宾客,想到那天晚上听李德福与向东说过的话——今天是要当了天下英雄面收自己为义子的,是要当着天下英雄面为自己一家惨死在天残教手中讨个公道的。
李德福继续向众人说道:“老天是开眼的!天幸边老将军的后人躲过了一劫!”他说着,把如君高高抱在怀里,转身四顾了一遍。道:“李某既是存心要与天残教斗一斗,索性今日就当了天下众英雄好汉的面,收这孩子做个义子!另外,还特意请来了这孩子的师傅——少林寺的无尘大师来当众做个证人!”
无尘见群雄都望向自己,只得起身向众人合什道:“阿弥陀佛!李老局主侠义好叫老衲敬佩!世间之事皆有个缘法,小徒能得李老局主垂怜,自是他的福缘。善恶终是有业报的,善哉,善哉。”
场上千百宾客听无尘这一说话,又都开始热闹起来:“啊!难怪少林寺也派了人来,却是无尘大师。李老局主收这娃儿做义子,无尘大师收这娃儿做徒弟,果然是福缘不浅啊!”
“嗯!有少林寺来露个脸,那天残教怕也没那么猖狂无忌了。”
“李老局主果然是侠肝义胆,竟敢担了血海关系收这娃儿做义子,看来真是要同天残教见真章了。”
“难得啊!这武林正义说说倒是容易,能做到这步却是难得啊!”
“……”
李德福又捧了酒碗对众宾客道:“趁这大好机会,李某心中还有个想法,大家一起喝了这碗酒,李某再把这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听听!来来来,大家一起干了!”李德福自己先干了碗里的酒,看宾客也都随自己干了碗中的酒,心中着实觉得畅快,开口再说道:“先前李某也说了,咱们保镖的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能挣得几个银子,那也是用血汗换来的!可这到头来,不但被天残教劫镖掠货不说,更还伤及性命!今日难得中原各大镖局聚了一起,在下心中也生了个想法:若是能把中原各大镖局都连到一起,各局的人手、兄弟都不分彼此,心都往一块儿凑,力都往一处使,那——他天残教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对!说得好!”
“对!早就该这样了!咱们各个镖局连作一处,天底下谁也不怕!”
“这样好倒是好,可大家连在一起了,又该谁来领这个头呢?”
“是啊!总不能还是各顾各的……”
“这须得有个德高望重的人物才行!”
“这还不是现成的?若论这领头之人,又有谁能敌得过李老局主!”
“嗯!我看五虎寨几位当家也不会差到那里的。”
“这可难说了,这领头的人不但要武功好,更要紧的是德高望重!若不然,天残教的贼人武功就高,可若叫他来领这个头,除非是把老子杀才行!”
“对对对!选个武功又好,又能服众的人物出来,咱们都听他的话!”
“依我说,李老局主就是最最合适的!”
“洛阳的夏老局主也是有名望的!”
“正德镖局的催局主武功又好,为人也能服众!”
“五虎寨的彭大当家……”
“……”
李德福看众人都有连盟之心,遂对众人道:“大家说得好!既把各大镖局连在一起了,就得选出个德高望重的人来做这个领头人!我建议,只要是愿意一起连盟的镖局,咱们今天晚上就一起投票,大家选出个得票最多的,可好?”
“好!”
“就这么办!”
“对!”
“……”
当晚,来与李德福贺寿的七十二家镖局都一起投票,李德福一人高居榜首,独中三十二票,深得人心。众局推了李德福做七十三家连盟镖局总局主,各人都捧了酒碗来与李德福喝酒说话。一时间,庆贺寿辰的、庆贺镖局连盟的、庆贺收了义子的,整个场上热火朝天。
如君陪无尘独自在院里清静,细细的向师傅诉说着自相别后的种种遭遇。今日,认了李德福做义父,又见到了日日思念的无尘师傅,如君欢喜无限。
李家姐弟二人心知只过了这两日,如君就要随同无尘一起去少林寺了,离别就在眼前,一刻也是不愿意多分开的。丹月也不再吵闹,只乖乖的守在如君身旁听如君说话。
无尘一脸怜惜的看着如君,道:“你虽受磨难,却也深得福缘,可见世间并非一味的恶,切不可一心只记着仇恨,心中要时时以善念为先,只要一心向善,往后是必得善果的。”抚着如君的头,问道:“你可记住为师的话了?”
如君用力点着头,道:“徒儿记得了!”
天还没亮,如君听得外面闹嚷非常,起来看时,众宾客都三五成群相互议论着,竟说是义父李德福与天残教往来密切,被朝庭派兵抓走了。
如君大惊,回身往原来自己住处寻李家姐弟,却见房门大开着,哪里还有丹月、丹阳的影子?一时之间,懵了,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再回首,如君便看到了无尘,失声叫道:“师傅!”眼神慌慌的。
无尘轻轻叹了声。
李笑同父亲一样一身儒衫,远远看到无尘就高声叫道:“无尘师傅——”跑得近了,才立住身形对无尘施礼道:“无尘师傅,家父有事请大师移驾相商。”
“正气堂”三个金色大字还一样闪着金光,宽敞的大厅里除了李德尚外,连盟一起的七十二家镖局分局主都例坐于两旁。李德尚和平日一样温文尔雅,只是神色间显得有些焦虑不安,一看到无尘,就从大厅里远远的迎了出来。
如君瘪着嘴叫了一声“二伯”,紧紧挽着无尘的手不放松。
李德尚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抚了抚如君的头,对着无尘作礼道:“有劳大师动步了,请大师里面坐!”他当先引路,把无尘让到最顶首的虎皮大交椅上,那是平日里李德福坐的位置。
无尘只坐了下首客位。如君还是紧紧挨在无尘身旁不肯离开半步。
大厅内,各局局主都起身来与无尘作礼招呼。
李德尚立在顶首,对无尘道:“家兄出这意外是谁也没料到的。各大镖局欲另选出总局主来,可谁也难以像家兄一样服众……”
一名满面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叫道:“二局主,那也只是我等没看清楚令兄的为人,如今这“服众”二字是千万不要再提及了。”
李德尚一脸尴尬,接着长长一叹,道:“家兄为人正派,这一切都是受了天残教的连累,各位实在不愿相信在下的话,在下也是没有办法。无尘大师,刚才众位局主言及这推选总局主之事却是谁也不让谁,说来说去,大家都一至决定比武争胜负:胜者,就做这连盟镖局总局主!”
无尘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比武争胜乃是下下之策,这一动武,就有干天和了。只是老衲乃山野之人,说不出什么高明见解,只望各位局主以和为贵才是。”
李德尚也不作声,只等别人发话。
半晌,站出一名矮胖老者,老者对众人道:“既是无尘大师这样说来,我们这比武争胜就显得有些不和了,只是若不比武争胜,这连盟也是连不成了。在下倒想了个办法来,说给众位听一听。”他也不等别人动问,自说道:“不比武,定然是争不出胜负的!既要连盟选出总局主,那就只得比武争胜负!可大家若都一起来打来打去的,那就真是伤和气了。不如还是按老规矩,大家各自投票,只选出咱们当中得票最多四个人来比武争胜负。这样既是大伙一至推选出来的,又是最后比武出来的高手。不知众位可有别的……”
“嗯,这办法不错!”
“对,又推选又比武,两全其美!”
“好,就这么定,咱们现在就投票!”
“……”
无尘朝着众人合什作礼道:“阿弥陀佛!如此,老衲就心安多了,只盼各位施主都以和为贵,以善当先!要明白,这连盟结义、推选盟主,为的就是除暴安良,少造杀伤。善哉,善哉!”他说着,又转首望李德尚道:“李施主,小徒能得贵局照应,老衲感激不尽!老衲此来多有相扰,这就携小徒一道回归少林寺。只盼他日能有所成,也算是为了武林正义多了一份力量。”
众人见无尘要带如君一道离去,都各自叫道:“无尘大师,我等还靠你来作个评判,定个输赢呢!”
“无尘大师,你一走,咱们可又怎么比呢?”
“无尘大师,你是少林寺的神僧,这比武,你一定得来作个评判啊!”
“……”
李德尚听众人各说各的,看无尘也有些犹豫不决、不好推诿。上前来与无尘道:“大师昨日才来,今日就走,这实在是太仓促了些。再说,你是君儿的师傅,这飞龙镖局即是君儿的家,哪有师傅到了徒弟家里一来就要急着走的道理?这次我们七十三家镖局连盟,最后还得靠这比武定胜负,这一动手比武决胜负,自是难免一时强争到底、各有伤亡的。若是能有大师在一旁监督评判,大家自然就能点到为止,如此,即使各人的输赢也都是一样心服口服的!最重要的,更是免去了各人的杀伤之孽,指望大师看在佛祖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份上,为我们连盟镖局做个评判!”
“对对对,李二局主真不愧为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这话说来才是大有道理的!”
“不错、不错,有无尘大师在,大家自然都是心服口服点到为止,决不敢蛮横到底、出手伤人。”
“无尘大师,你看大家对你心服口服的份儿上,也就赏个脸……”
“……”
众人都附和了李德尚的话,把无尘绕着说来说去,只是不肯放其就此离去。
无尘见此,也不好强意要走,对众人道:“既是众位施主盛意,老衲也不好拂了众心。只是这做评判,也非老衲一个人能做得下来,还望各位施主从外面宾客中也举荐两位大家信服的人来,好与老衲一起作个评判,如此才显得公平服众。”
众人看无尘开口应诺下来,无不拍手叫好。
李德尚道:“既是大家一至如此定下来的,在下这就去外面当众英雄说个话,让这天下千百英雄也都一起来为我们连盟镖局做个鉴证!”
众人又是一起跟了李德尚附和一阵,一起出了正气堂。
广场上,千百宾客东一簇、西一团的聚集着,都在相互议论着飞龙镖局的变故。
“平日里都听说那李德福有仁有义,只没料到这一切都是装腔作势来哄骗世人的!怪不得他提出要把中原的各大镖局连盟在一起了,看他这同天残教勾结成伙,到时哪里有什么值钱镖货还能脱得了他的眼睛!他明着说是连盟来对抗天残教,这背地里却是和天残教窜通一气来把中原的各大镖局都玩于股掌之间,这可是少有的阴险啊!”万事通一边啃着一只肥腻腻的鸡腿子,一边津津有味的说着,红红的大酒糟鼻子都在闪着油亮的光。
何三很是时候的给万事通斟了一碗酒,称赞道:“万兄这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这一下就说中李德福的阴险图谋。若不是姓向的告发了他的奸行,这大家伙儿都还是蒙在鼓里的!若这连盟的七十二家镖局都落在他与天残教的手中,那还得了?”
万事通把啃得剩下的光骨头一丢,捧了酒碗深深呷了口酒,“啊”了一声出了口长气,道:“你以为那向东又会是什么好东西?这飞龙镖局开了近二十年了,他跟了李家做这镖局总管也差不多二十年了,论恩情,这李德福对他也着实是不薄的,他却捡在这当口把李德福给告发了!李德福勾结天残教纵然是罪不可恕,可向东这又算得了个什么呢?他还背地里把李德福一双宝贝儿女掳去作了个‘挡箭牌’!也不知道他是哪世与李德福结下了这等深仇大恨,居然做得这样尽绝!”
何三笑道:“对对对,万兄这话有道理,这李德福固然是罪不可赦,这姓向的也太无仁义了,这等背主欺心之事也做得出来!唉!只怕这就是个现时报,谁叫那李德福勾结天残教,居心叵测呢?这个下场是再好不过了。”
万事通道:“你是只看到皮面、看到眼前,却不知道这当中是把人家李二爷弄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
何三道:“老先生这话就叫在下不懂了,这飞龙镖局里面也只是李德福一个人与天残教有来往,朝庭也都是问得实在的。他李二爷既是与天残教没啥关系,他还有什么为难的?”
万事通道:“你又哪里知道人家李二爷,人家李二爷原本是读书人出生的!那懂的礼仪、守的规矩,又自比寻常一般的武林中人不同了。说来这兄有难,他这做兄弟的就当相救助才是,可他若去救李德福,那不仅是反抗朝庭,更是公然置武林道义于不顾了,那可是不忠不义的大罪名啊!这人活在世上,若缺了这‘忠、义’二字,那与死了也差不离了。可话又说回来,这若是眼见兄长有难却无动于衷,那又成什么话呢?父死兄为长,长兄当若父,他这眼见兄长有难而不救,那也无异于见父有难而不顾了。俗话又说得好,‘百善孝为先’,这可又成了不孝不善之大罪啊!唉!俗话还说得好,大丈夫生当于世,忠孝难得两全。果然是大有道理!”
周围众人随着万事通设身处地站在李德尚的立场上感受了一番,无不是百感交激,实在为李德尚觉得为难了。
李德福勾结天残教被捕,向东又掳了李家姐弟逃遁,一时间,整个飞龙镖局乱作一团,李德尚却显出少有的镇定。当众宾客得知须推选两位有德望的人物来为各镖局连盟比武做评判时,乱糟糟的场面才算有了秩序,偌大的飞龙镖局也总算有个当家了。
连飞龙镖局在内,一共七十三家镖局连盟。七十三位局主中四十人投了自己的票,剩下投别人票的三十三人都是自觉得名望、武功不如他人的。
到最后选出得票最多的前四人:山东五虎寨的大当家彭国栋,一人独中七票,高居榜首;河北正德镖局局主催东望,五票;佛山威远镖局的夏老局主,五票;飞龙镖局二局主李德尚,四票。余下者,或二三票、或一两票都有,只这四人居在前四位。
众宾客当中最得人望的两人:一个是泰山贺家的大当家——贺国正,另一人则是八卦门掌门——刘云山。
午时,千百宾客围坐的当中搭起一座两丈高下的擂台。擂台不仅高,而且台面比一般擂台也窄小许多,武功稍有不济者,先别说难以于台上立足对敌,只怕想上这二丈高下的擂台也是难以办到。擂台正北方两根台柱上各挂了一幅红底金字的对联,联上写道:“灭魔教,英雄结盟;展神威,奸贼丧命!”顶首上高高横拉着四个大字:“武林大会”!
正对擂台南边也搭起一座高台,台上设了十多张交椅,除了无尘、贺国正、刘云山做评判的三人坐上面外,另也请了几名江湖武林中颇有名望的人物例坐其间。看台左右两边设置了一面牛皮大鼓同一面光灿灿的大铜锣,所谓鸣金收兵、擂鼓而进,正是设在此处发号施令的。
看台上,贺国正起身向台下众宾客道:“经连盟镖局七十三位局主一起推举,得出四位最有德望且武功也出众的局主,再由这四位局主比武决胜负,四位当中最后胜出者当选为七十三家镖局的连盟总局主!”待得台下响过一片彻耳掌声后,贺国正又道:“在下有幸与少林寺的无尘大师和八卦门掌门人刘大先生三人一道做个评判,望四位比武争胜负的局主点到为止,勿造杀伤,大家选出一位总局主来统领连盟镖局齐心协力,一道抗击天残教!”
台下叫好声、呼喝声连成一片,这比武争胜是每个习武者都喜欢的场面,何况四位比武之人乃是代表了中原各大镖局的顶尖高手!
贺国正当众念道:“下面,请四位局主出场!山东五虎寨五虎镖局的彭国栋彭大局主!河北正德镖局催东望局主!佛山威远镖局夏鸣远局主!杭城飞龙镖局李德尚局主!”
四个被念到名字的人应声而出,各自都谦逊着在众宾客面前亮了像。四周千百群雄兴奋不已,不停的打着呼哨、叫喊着四个人的名号,那场面极是热闹。
场面正热闹之际,只见原本迎在大门口的知客一面快步跑着进来,一面高声叫道:“报——京城和亲王爷派了人来……”
知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一群青衫便服之人拥着一名红面青须的老者似众星捧月般径往场中而来。当先四个青衣人合抬了一口朱红色大箱子。
众宾客都奇怪:若说李德福勾结天残教,朝庭已是派兵抓捕了;若说是来贺寿的,这就更无从说起了。众人都不自禁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只是这上千宾客,再是小声议论也成了震人耳鼓的嗡嗡声,那场面,只怕比少林寺千百和尚一起念经也差不了哪儿去!
李德尚微微迎了几步上前,朝那立在众青衣人当中的红面老者抱拳施礼道:“在下飞龙镖局李德尚,不知尊驾驾临,有失远迎。”
红面老者仰面打了两声哈哈,笑道:“在下褚天良,为王府总管。王爷闻知中原七十三家镖局结义连盟、共抗天残魔教,这实在是大大的有远见、识大体!特命在下送来黄金千两,其中五百两送给飞龙镖局以资费此次连盟大会的水酒饮食,剩余五百两则奖励给夺得盟主之位的总局主。只盼连盟镖局他日能率众英雄铲除奸魔,以卫正道!”他说着,双手拍了两拍,四名抬着朱红大木箱的青衣汉子抬了木箱上前,看脚步落得十分沉重,想那红木箱子里面装的就是黄金了。
李德尚敛了笑容,正色道:“和亲王爷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此时与众位局主都一样,不是我一个人点头就能算整个连盟镖局的意思。褚总管要送黄金,还请待这连盟镖局的总局主选出来了,再与总局主商量。至于送给我飞龙镖局做大会资费的黄金,在下更是不敢领取!大家能来,这是给足了我飞龙镖局面子,在下并不敢沾染朝庭与和亲王爷的光!”说着转身吩咐道:“来啊!摆出席位,请褚总管一行安坐。”
在坐宾客皆是武林中人,大家听李德尚对褚天良这番言语不卑不亢,无不心下称快。
褚天良也不介意,又是仰面打了两个哈哈,发出一阵爽朗笑声,道:“李局主快人快语,果然是英雄本色。老王爷一生最是敬爱的,就是李局主这样的武林英雄、江湖豪杰!老王爷也知道,江湖武林中人最是忌讳与朝庭官府来往的,是以这才派了在下前来,并一再嘱咐在下,对着李局主、对着天下英雄豪杰千万不可打官腔,千万不可拿着什么王府的身位在众位英雄面前耍排场。只望众位英雄豪杰不要见外才是。”他领了同来一行人随随便便落了坐,果然是一点也不讲究排场。
如君紧挨着无尘,半步也不愿离开,这一见褚天良,立马就认出正是追拿牟海一众之人,对无尘道:“师傅,那个红脸老头儿就是领人捉拿天残教的人!凤儿的三叔说他是天残教的叛徒!”
无尘低声道:“莫作声,只等这里事了,为师就带你回少林寺。”
贺国正当众念道:“第一局,由广东威远镖局夏鸣远局主,对山东五寨彭国栋局主!”
这被选举出来争夺连盟镖局总盟主的四人,不但声名久远,一身武功也是威震江湖,各有独到之处。
夏鸣远技出福建莆田少林寺,一套南拳远近闻名。昔年他护了一趟红货路经山西地境,被山西一窝蜂劫住,他不动刀枪,也不要帮手,单凭自己一身精湛武功连毙五人,吓得余贼落荒而逃。至此,大江南北各路盗匪只要一见他威远镖局的旗号,无不慎而又慎,不敢轻易妄动。十多年来,夏鸣远在江湖中自然而然就博了个南拳王的威名。此时听念到自己名字该上台比武了,夏鸣远左脚在地上猛一蹬,双臂展开,魁梧的身形嗖的一下冲天而起,远远看去,如同只展翅冲天的大鸟一样轻捷迅疾。
台下不少明眼的行家都禁不住喝彩叫道:“好一式‘孤鹤冲天’!”
旁边五虎寨的彭国栋见夏鸣远施展轻功上了擂台,自己也不怠慢,长长吸了口气,双脚在地上一顿,微微弯曲的腰身猛的一挺,身形突的展开,直往高台上纵去。堪堪到了台沿,彭国栋双手曲成虎爪状往台沿上一搭一按,无处着的身形再度腾起丈余,凌空一个翻腾,势如下山猛虎般扑落在高台上。这一手“翻山逐岭”的轻功当真气势如虎,引得台下群雄连声叫好。
贺国正高声叫道:“现在,比武开始——”猛地里,桌面大的牛皮大鼓击出的咚咚鼓声盖过了场上宾客的叫喊,敲得震天价的响。
夏鸣远同彭国栋对立于擂台上,各自抱拳行了礼数。
彭国栋双爪交错,微微曲腿侧身,摆了个虎踞龙盘的守势,算是起手让对方占个先机,以示自己并无强霸之心。
夏鸣远侧身斜步而进,左掌护在当胸,右手握拳直击而出,拳劲过处,发出呼的一声响,劲道甚是凌厉。
彭国栋看对方出拳相击,也不再容让,不待对方拳势拢身,左手倏的抓出,直拿对方腕脉,右手一招“黑虎偷心”,当胸抓过去。
夏鸣远击出的右拳往外一摆一架,变了个“白象撩鼻”的招式,正好架在彭国栋左臂上,二人双臂一触,发出砰的一声响。同时间,夏鸣远上身扭腰猛一侧,避开对方当胸抓来的一爪,护在胸前的左掌横切而出,取向对方手腕。
彭国栋见对方应变神速,微微往后斜退半步,待对方身形展动欲图踏步跟进之际,腰身一蹲,脚下一个扫堂腿呼的扫出,趁着对方步法散乱退避之时,双爪齐出,径往对方腰肋间抓去。
夏鸣远本欲踏步跟进,不料此时对方一个扫堂腿踢向自己下盘,这踏步之势已生,却又要在这急切间收步回撤,脚步虽是猛的收住了,可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出。只在这刻,对方一双虎爪已是到了自己腰肋!情急间,自己无论是招架、闪避,都已不及了,眼看就要中招落败,夏鸣远不假思索,左手鹤嘴手、右手蛇形拳,齐往对方面门上击去,拼着自己腰肋中招,也不愿就此便宜对方。
彭国栋蹲曲的身形猛的往前一蹭而起,似凭空长高了两尺一般,原本抓向对方腰肋的双爪突的一下探到对方双腋之下!双爪到处,微微用力一拿,正好抓在对方腋下“渊腋**”上,对方击向自己面门的鹤嘴手、蛇形拳虽同时间落在了自己双肩上,却已变得毫无劲力。
便在此时,看台上的大铜锣敲得哐当一声响,擂台上的比武应声而止。彭国栋往后退出半步,松开双手,对着夏鸣远抱拳道:“承让了。”细心之人都已看出,彭国栋比夏鸣远就快了那一眨眼的功夫而出手制胜。这场胜负之分虽不见伤亡,却是惊险十足且又恰到好处,若是有稍微一点动作不到位,只怕结果又截然相反了。
夏鸣远虽棋差一着,却输得洒脱,没等看台上的评判宣布,自己当先朗声一笑,也抱了拳向彭国栋道:“彭大寨主武功远非在下可比,在下好生佩服!”
看台上,无尘双手合什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如君仰着小脸问无尘道:“师傅,他们比武是谁胜啦?”
无尘抚着如君额头道:“他们都输了,也都赢了。”
如君大惑不解,摇了摇头,道:“徒儿不懂。”
无尘道:“这比武争胜本是心中戾气所蛊,就是赢了也是输了,是以他二人都是输了。然而他二人比武争胜却能点到为止、不出手伤人,此又是心怀善念,便是他二人又都赢了。”
如君也不再问了,只出神儿的望着高高的擂台发愣。却不知他小小年纪心中又是怎样想的,是否真的听懂了无尘的话。
无尘旁边的八卦门掌门刘云山道:“大师高论,在下受益了!”
贺国正叹道:“大师乃世外高人,参悟天地之玄机,就只怕世俗之人难得都有此见识!”
无尘道:“二位施主言重了,只要一心怀着善念,天地间自然安泰祥和。”
看台上,无尘三人静静的说着,看台下早已是热火朝天,千奇百怪的声音响作一片。有人觉得这比武也太简单了点,他们所希望的与无尘所欢喜的恰然相反。不舍命相拼、不伤残流血的比武在他们心中的比武比来,那是相差太远了。
看台上,贺国正立起身,高声宣布道:“第一场,五虎寨彭国栋胜!”
台下唏嘘一片,从头到尾,有些人都是没有看出擂台上比武到底是谁胜谁负!
贺国正等台下声音稍微静了些,又叫道:“第二场,由河北正德镖局催东望局主对杭城飞龙镖局李德尚局主!请二位上台。”
催东望以腿上功夫扬名武林,当年行镖至太行山下,与太行十三刀恶斗一场,只凭一双“连坏穿心腿”踢飞单刀五柄,更是把太行十三刀的“刀把子”同太翁踢得筋断骨折,亏得催东望腿下留情才未伤其命。至此后,只要正德镖局的镖队一经太行山下,太行十三刀非是要请上山设晏相待不可,再要一路护送镖队百里外方才算休。催东望与夏鸣远一南一北、一拳一腿,南拳北腿威震江湖武林!
催东望双脚微微一踮,整个身形直挺挺的冲上了高台,使的竟是轻功里面最显本事的“旱地拔葱”身法!
彭国栋向旁边何三叹道:“这人能在江湖中博得名声,也不是侥幸得来的!”
何三把身子向着彭国栋倾近了些,道:“若是李德福还在,这姓催的只怕就没什么胜算了。”
彭国栋道:“你以为李德尚不行?”
何三道:“此人附庸风雅,爱装什么君子读书人。像这种人,哪能练出高明武功?再说,他飞龙镖局的名声都是凭着李德福一个人挣出来的,他李德尚就算跟着飞龙镖局出了些名,也不是在武功上。众人把他也选进来,那都是看了他这个地主身份,给他个面子罢了……”
李德尚腾身一跃,儒衫飘飘的身形腾在空中似翻飞飘逸的穿花蝶一样优雅好看。他这一上擂台,台下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大家似乎都没料到李德尚的轻功竟也如此高妙。
彭国栋微微冷笑,对何三道:“你说得果然没错,他的武功华而不实,就算他真胜得了姓催的,也决非我的敌手!”
何三道:“其实李德尚的武功在这些人当中也算个好手了,这些人选中他倒也有些眼光。不过这些人当中,凭他是选了谁,都不是大爷你的对手,这盟主之位终归是大老爷的。”
李德尚才上台立稳身就对着催东望抱拳施礼道:“催局主,在下有礼了。”
催东望也抱拳回礼道:“李二爷太客气了,今日同李二爷竞争,若有冒犯,还望二爷恕罪才是。”
李、催二人自在擂台上一番客套,并无半分比武相争的火气。
看台上,牛皮大鼓又是咚咚的震天价敲响,贺国正高声叫道:“现在,比武开始——”
李德尚双臂一展,侧背扭腰摆了个“苍松迎客”的门户,口中叫道:“催局主请了!”
催东望道:“得罪了。”上半身微微晃动,脚底下已是闪电般踢出两脚,趁着李德尚闪避招架之时,双腿又是连环扫出,当真是势大力沉且迅疾灵便。
李德尚似没料到对方攻势会来得如此迅猛,欲待抬手招架,只怕自己双手难以架住对方腿脚上的力道。一时间,李德尚一退再退,只盼对方双脚缓上一缓,自己也能争得一口喘息之机,趁势反击。
催东望腿法最最厉害之处即是连环不断,不给对手任何喘息反击的机会!这一腿连着一腿,一脚跟着一脚,正是要逼得对手闪无可闪、退无可退才算是结!
何三对彭国栋道:“若一上手就先抢个先机,只要逼住姓催的无法施出连环腿法,叫化子没了蛇耍,还能玩个什么花样来?姓李的偏要装斯文、做谦虚,嘿嘿,他只怕忘了这是在比武争胜负!”
彭国栋道:“这姓催的腿法虽是凌厉,要破这腿法也不难。他这腿法势大力沉,又须是不断连环出击才能显出能耐,若换得是我,便也不与他放对,只凭着身形、步法让他逞这一时之威,看他这样用力,到底能踢得了多久?等他踢得累了、不能再逞能耐了,那时,任由如何对付都是不会吃亏的。再说,他这腿法虽不能以手挡搁,但终不如拳法一样紧凑、精干,只要看准他力尽收腿的当口出手,也不是只能这等躲闪无功的。”
何三露出佩服之色,道:“大爷一身武功自非这些人可非,似大爷这等一眼就瞧出他们优劣之势的,寻常之人又如何能比得了?”
众宾客只见高高的擂台上尽是催东望晃动不止的腿影,远远望去,似同一把把大剪刀一样紧跟着李德尚的身形不停剪动着。看李德尚只在催东望重重叠叠的腿影中摇来晃去,竟完全没了一丝反击之势。看看李德尚被催东望凌厉的腿法逼近了台沿再无退避之地时,众宾客无不为李德尚憋了一口气、捏了一把汗。
蓦地,擂台上漫天腿影顿时消失不见了,李德尚立在近台沿二尺开外,硕长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似要从擂台上跌落下来一样,却只是晃了晃,又稳稳立住了。再看那催东望右脚踮在台上,双手紧紧用力捧着腿弯处,腰身都站不直了。
擂台上比武一停,看台上的铜锣声跟着哐当响起。李德尚上台时一样温文尔雅的抱着双拳对催东望道:“催局主,承让了。”
催东望松了捧在腿弯处的双手向李德尚还礼,双拳还没抱拢,脚底下一个立足不稳,身子竟往一边倒去,亏得李德尚一步上前伸手扶住。
台下所有人都看出是李德尚胜了催东望,但李德尚到底是如何败中取胜的,却是谁也没有看得清楚。
何三看了看擂台上情形,一脸的纳闷儿,又再看了看旁边的彭国栋,他看得出,彭国栋也是同自己一样纳闷儿不解的。
如君轻轻摇着无尘的手臂,道:“师傅,是二叔胜了吗?”
无尘微微念道:“春秋笔!”神色间似有些惊异,又似没听到如君的话。
“第二场,飞龙镖局李德尚局主胜出!”贺国正的声音又从众宾客的喧哗声中高高响起:“明日,将由山东五虎寨的彭国栋局主对杭城飞龙镖局的李德尚局主!”
众宾客喧哗声更甚了。
是夜,广场上宾客似乎比白天更多了一些,大家俱无睡意,十多个大火堆边上都层层叠叠围坐满了人,众人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论说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唉!我就说事事难料嘛……”
“这有什么难料的?你说难料,只不过你自己没料到罢了!”
“看你说得出气儿一样轻松,你就料到李德福会跟天残教勾结么?你就料到他会在他五十大寿的寿辰上被他的管家出卖么?嘿嘿,这些,就连他自己也是没有料到的,你又怎么料得到?”
“若我说,你看他又是当了天下英雄的面收什么边将军的儿子做义子,又是要领着中原各大镖局来结盟,这一切偏都在他五十大寿上才冒出来……也不说别的,俗话说得好:‘山雨欲来风满楼’,就算这还没下雨,单凭这些征兆,也算该是阵风儿了吧?”
“这都过了的事情了,就算争了个赢,也显不出什么能耐。大家若是真能料,就来料料这还没结果的事儿,若是真料得准了,嘿嘿,那才叫能耐!”
“料啥没结果的事儿?你倒说说,还有啥好料的?”
“嘿!大家都在心中想的呗!这还用问?就说说明日这场比武,到最后,那中原七十三家镖局的总局主到底该是谁来得!”
“对,就说说这个!这个听着更来劲儿。”
“这个——难说!”
“这有什么难说的?我看,凭武功,怕是五虎寨的彭大寨主强出一些。若论德行,平日里也不知道,只今天看来,李二爷却是个知书达理的斯文君子,这可是咱们一般的武林中人没得比的!”
“你这话有意思,说说看,怎么彭老大的武功又比李二爷强了?李二爷今日又怎么个君子模样了?”
“这你还看不出来?那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可是威震武林上百年了,那可比不得寻常走镖的镖师、武师。没听说么?常山言家的‘僵尸拳’、山东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四川唐门的‘子午断魂钉’、山西赵家的‘霸王枪’,这可是武林中最有名望的四大家!要知道,这江湖中的名头,既是凭本事挣的,也是靠别人抬的。武林之中就不一样了,想要有名望,那是非得有手硬功夫不可!你数数看,只要是你能数得着的,可有哪一家是得了虚名的?”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彭家的‘五虎断门刀’、‘五虎掌’、‘虎爪功’,嗯,不好斗!”
“这话虽有道理,却也不见得人家李二爷就敌他不过了!”
“小伙子,你说这话也只是凭义气,今日比武,那李二爷虽得了胜,可也胜得险。人家彭大寨主今日里比武,十层功夫不过使了五层出来,那什么‘断门刀’、‘五虎掌’……的绝技,大家见都还没见到。到明日里,他二人非要争个强弱胜出,只怕李二爷就没今日这么好运气了。”
“照这么说来,那李二爷是没有什么胜算了?”
“嗯,要说以德服众,凭李二爷一身气度倒还有戏。”
“我就没看出来,他飞龙镖局虽有名气,也只听说李德福的名望,可这李德福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李二爷平日里是少在江湖武林中露脸的,今儿轮到他了,看他除了一副读书人模样外,也没见得什么不一样的。”
“这就是你没眼光了,你没看见么?今日朝庭亲王府派了什么总管来,人家李二爷那副气势——嘿!人家李二爷虽是读书人出身,可这一身武林正气那是十足十的,若是换了个没脊梁骨的人,只怕见了亲王府的人来,早是点头哈腰流口水了。人家李二爷——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这可不是他个人有颜面了,就是咱们这些武林中人在旁边瞧着,那也自觉得有颜面啦!”
“嗯,不错!”
“这话有理,咱们就是不能当着他朝庭中人少面子!”
“不过,那什么褚总管也是个识相的人,也没当着咱们充壳子、耍排场,要不然,今日就难得收场了!”
“姓褚的说那和亲王爷最敬重咱们这些江湖英雄,这也不知是真是假?历来朝庭同武林都是合不来的。”
“这也难说,他若是不耍排场,不拿乌纱帽压人,倒也是个好事情。”
“至少,咱们这些英雄好汉是决不能先向他朝庭讨好装孙子……”
“……”
如君紧挨无尘坐着,耳畔仿佛还隐约响着李家姐弟的欢笑声,微微一定神儿,却只是李德尚的声音。
“……四年前,黄河泛滥,沿河两岸的灾民不计其数。敝局可怜那些受苦之人,连携四方人士募捐到三十多万两银钱,只盼能解救受灾百姓一时之急。只是天灾过后,多有家破人亡奔于绿林求生之辈,大家都担心这得之不易的救灾银钱落入贼众之手,家兄只得亲自率了敝局几十个镖师连夜住受灾州县押送。
“一路上,家兄同众镖师押着救灾银不露声色,只盼莫要引起别人注意。能暗自把这趟镖送到地头,就算是功德无量了。”
无尘合什道:“阿弥陀佛!贵局救民于水火之中,这当真是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李德尚道:“多谢大师盛誉,其时百姓所受的疾苦确是令人不安,家兄与敝局及各同道也只是想着能让万千黎民百姓脱得苦海,别的都还未及想得太多。
“那次家兄护着银子堪堪快到地头了,却被一群贼人在山道间截住了。当时同家兄一路护送的镖师不过四五十人,来劫银子的贼人却有一二百人,若是动手相拼,只怕是镖折人亡、万难取胜的。可若就此从了贼势,这好不容易募集来救灾银就全没了,更是苦了那些等着这些银钱活命的灾民!家兄一想及那些受灾受难的百姓,竟不顾一切的把那群劫镖匪贼大骂了一通。骂他们空有一身武功,却只知道逞强凌弱、烧杀抢掠,骂他们连老百姓的救命钱也要抢。骂到愤怒处,家兄就拔刀要与贼人拼斗。
“不料那贼人当中一个领头之人被家兄为受灾百姓的义气所动,说只要家兄愿意交个朋友,他情愿把家兄一路镖队放过去。家兄看那贼人也是个讲义气的人物,想这交朋友也并不吃亏,只要救灾争子能到地头,便就应了。待与那贼首互道了姓氏,这才知道那人不是别人,乃是天残教的护法——吕啸秋!
“当时家兄也顾及不了许多,只盼能早日把银钱送到地头,就算你真是天残教中人,我只不与你往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只是没想到这都过去多年了,那吕啸秋竟在这当口给家兄送来什么贺礼、书札……
“唉!说家兄同天残教的人认识,那也是事实,只是,又不全是所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天残教设计安排好了的,要解释也是解释不清了。”
贺国正道:“天残教历来与朝庭作对,这又做出无数恶事,终归是邪恶之教。令兄若是早日能检举揭发,现在也不至沦为有罪之人!”
如君突的大声叫道:“你胡说!我义父他老人家没有罪,这都是天残教害的!天残教专门害好人,你们都冤枉他了!”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长叹不语。说不出口的话也只有叹息呵。
半晌,李德尚才道:“江湖武林之事,在下从不愿意涉及,就连镖局里一切事务也都是托给家兄一人把持的,只是——”他又长长的顿了顿,续道:“只是这一切都是因镖局之事同天残教引起的!只为了家兄背的这身污名,在下定要夺这连盟镖局的盟主之位!定要领着众同道同天残教斗一番!只盼早日铲除天残教,为兄家、为我飞龙镖正这名声!也更是为天下除此恶类,匡扶我武林正义!”
大厅外远远传来几下掌声,跟着又是一阵哈哈的笑声道:“好!好个‘武林正义’!难怪和亲王爷如此敬重各位武林英雄,果然是有眼光,没有看错人!在下也不枉此行也!”
侍立在大厅外的局伙忙慌慌的跑着进来,道:“禀报局主,和亲王府的褚总管来了!”
褚天良领着两个青衣人立在门口,对着厅内高声道:“李局主同众位英雄好汉在此高谈阔论,可真把我这朝庭中人见外了!”
李德尚迎到厅口处,拱手作礼道:“只怕在下等言语粗劣,入不得总管大人之耳,总管既是来了,还请厅里奉茶。”
褚天良哈哈大笑着,跟李德尚一道进来,又对众人抱拳作礼道:“众位千万不要因在下冒昧而扰了兴致,在下可是来跟着众位长见识的。”
众人各自见了礼,却再无人说话。
待女献了茶,褚天良把茶碗捧在手里轻轻呷了一口,瞥眼看到如君,道:“这位小哥儿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好生面熟。”
李德尚道:“褚总管果然好记性,若非是褚总管,此子早丧命于天残教贼人之手了。”
褚天良露出惊呀之态,口中哦了一声道:“是吗?却不知此话怎讲?”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如君,似在极力回想李德尚所说的事情一样。
李德尚道:“此子乃当今朝庭镇殿大将军边正月老将军的公子。自边老将军遇害过后,边府一家几十口遭天残教余孽残杀,此子命大,从外面打猎归来才逃得一劫。后来又无意中落入天残教人手中,这又多亏了总管领了一干高手缉拿贼众,此子才得以逃身……”
“哦!”褚天良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发出啪的声响,道:“听李局主这一说,在下就想起来了,便是那次看见这小哥儿同天残教贼人赤须汉在一起的,在下却还一直把小哥儿误以为天残教一干小贼了,原来竟是镇殿将军的公子!前听说边公子不但是深得少林寺无尘大师的青睐收为弟子,令兄李德福也在前日寿诞上收了此子为义子,也不知可是真有此事?”
李德尚道:“家兄当着天下英雄面收了君儿做义子,此事岂会有假?只可惜家兄为天残教贼人连累……”
如君道:“我义父是被天残教害的,褚伯伯,你是亲王府的总管,你去给王爷说一声,说我义父是冤枉的,让他们放了我义父!”
褚天良哈哈大笑道:“小哥儿,你是边老将军的公子,你说话可比我这当管家的人有用得多,你既是这么关心你义父,明儿老伯就带你入京去,你去亲自给王爷说,王爷一定会听你话的。”
如君道:“是真的么?”但转瞬又想到自己是要跟无尘去少林寺的,不由得为难道:“可我要跟师傅去少林寺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褚天良道:“这有什么大事的?你跟了老伯一起入京见王爷,老伯再派人送你去少林寺,不会碍事的。”他说着又向无尘道:“无尘大师,你说在下这话可是有礼?再说,边公子乃是边老将军的遗孤,若是王爷与皇上知道边老将军还有后人在世,那也一定是要接边公子进京的。”
如君不知所措的看着无尘,叫了声“师傅”。
无尘合什道:“阿弥陀佛!此子甚是年幼,这入京去也是什么也不懂,不如等他随老衲去少林寺练就一身本事,那时入京方是为国家社稷出力。”
褚天良又打了个哈哈儿,笑道:“大师说得是,边公子去少林寺练成一身好本事,将来也好同他父亲边老将军一样为国出力,成为朝庭有用之臣。不过,边公子——”他紧盯着如君,一转话风道:“那日我看你与那天残教贼人甚是熟络……”
李德尚应承道:“那时君儿还不知道天残教贼人的身份,后来,还是从褚总管口中听出赤须汉来路的。非是如此,只怕君儿早被教贼人害了,为此,在下才说是多亏了褚总管救了他一命。”
褚天良道:“李局主误会在下了,在下不过是看边公子与天残教贼人有些熟络,说不定边公子是知道贼人踪迹的。边公子——”他又叫住如君,道:“你告诉老伯,那伙贼人是到那里去了?”
如君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去的时候没说,只让凤儿的三叔送我们去少林寺。”
李德尚道:“家兄是在雪地里救君儿回来的,他被暗器所伤,中了毒药。”
“哦!”褚天良点了点头,叹道:“边公子小小年纪就吃了这许多苦,难得,难得!”
这时,无尘起身向众人合什道:“阿弥陀佛!褚施主与众位还有正事要说,老衲就带小徒先告辞了。”也不待有人相应,拉了如君就往厅外去。
如君随无尘出了连盟镖局投入夜色中,不禁疑惑道:“师傅,我们这去哪儿啊?”
无尘不作声,索性抱了如君在黑夜里奔行。
夜,静静的,此刻却似因无尘的匆匆行色而变得躁动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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