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已经说到过，洛阳城的外围有八关守护，但一入八关，尤其是自偃师向西，除了一道低矮的城垣，便再无任何阻隔，而刘嵩所在的南路军的西进路上，更是一马平川。
平地上行路，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队伍能用得了多少时间？五里路不过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可刘嵩却实在没有那个心情。自己的部下，怎么说也是经历过临清关攻城战的老兵了，既然见过血，怎么还是如此不顶事儿？这似乎和自己看过的小说里说到的古代战争大不相同呢。
这些垃圾自己找死也就算了，本来刘嵩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不过是群蝇营狗苟、窝囊度日的蠢货罢了。可在刘嵩的眼里，这聊胜于无的几十人，毕竟也是自己在乱世中挣扎的凭藉，如今见他们连群老百姓都打不过，什么凌烟阁啊，什么皇袍帝位啊，那不比海市蜃楼还空？
刘嵩正低着头，绷着脸腹诽自己的部下，却听耳边响起了一声激动的喊叫：
“看！那就是汉王寺……”
循声看过去，竟是带着伤头前带路的汪通，正扬着他那张皱脸，为弟兄们指示已近在眼前的目标，看他那副激动模样，满脸的皱纹好像都一齐挣开了。
“嚷什么嚷，没见过世面……”刘嵩嘴里嘟囔了一句，心里嫌他大惊小怪，顺着汪通道手指看去，登时也惊得呆了。
眼前灯火辉煌之处暂且不说，只说那如一指插天的巨大佛塔，就足以令他这个后世见过无数名胜、古迹的历史系学生激动万分了。
“我的妈呀，老汪，这塔有多少层？”
“大人，小的刚来的时候也吓傻了，可劲数了一气，也拿不准是十五还是十六……”
刘嵩仰头看着那灯光掩映下的高塔，狠狠咽了口唾沫，暗自想着，这塔看着不得有五六十米高，简直就是如来佛的一根手指，直插杳然不见的晦暗天际，这玩意儿和后世水泥森林中的高楼大厦比起来，怕也不遑多让，更何况是这满眼都是木结构低矮建筑的时代？
可想而知，它能够给那些善男信女们带来怎样的震撼。刘嵩身旁的士兵们竟纷纷伏地跪拜起来。不独因为它的巨大，更得益于汪通口中吐出的那个词：
“佛舍利。”
“舍利”是梵语Saria的音译，意思是“身骨”，也叫“灵骨”或“坚子”，大多从人的遗体焚化而得，最早的就是释迦牟尼佛元寂后，焚身化作八斛四斗舍利，当时的印度诸国甚至还为争夺这些舍利爆发了一场战争。
后来，一部分佛舍利被隋文帝所得，在仁寿元年至四年间，这位虔诚的皇帝先后三次在全国数十个州的大寺名刹起塔供奉舍利，汉王寺就是其中之一。
每逢修塔供奉之时，寺院所在各州都会举行规模巨大的法会，允许百姓参观。隋朝佛教鼎盛，放置舍利之时，“人人拭目谛观，共睹光明，哀恋号泣，声响如雷，天地为之变动。”
按照仁寿二年第二次建舍利塔时一个统计报告，仅河北魏州前后参加法会的人数就超过三十万。而隋文帝总共在近百个州里建了舍利塔，处处都是人山人海，料其总数起码有上千万人参与了这空前绝后的盛会。
刘嵩穿越来时，早已是大业年间，当然无从目睹这旷古烁今的盛况，但身边的几十号杀过人、见过血的汉子那狂热的眼神，那结结实实磕在草地上的头颅，那念念有词的虔诚，都让他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宗教的威力。
“整个一群痴迷者嘛……”刘嵩口中低声发了句牢骚，眼见着没人理睬自己，自顾自地观察起这座巨大的寺庙来。
咱们常管寺庙的门庭叫做山门，而如今存世的寺院庵堂也多在名山大川之间，人们便多以为自古以来的寺庙和山总有些关联，刘嵩也不例外。但这汉王寺却分明北依洛水，座落在平川之上，一人多高的寺墙环绕四周，黑暗之中也根本看不见边际尽头，仿佛便直直挺入滔滔洛水之中。
可那起码有两三里地呢。刘嵩心中盘算着，这疑问就他的阅历而言，肯定没法解答，只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队中的长者，汪通。
“呵呵，大人有些少见多怪了……”汪通显还没从宗教的麻醉中清醒过来，面对刘嵩的询问，竟卖起关子来。
“有话快说，老子这儿还等着找场子呢！”刘嵩可没那么多善信心思，张嘴吼道，吓得汪通一阵激灵，总算明白过来，佛祖虽然灵验，终归是虚无的事情，眼前还有一个转世的修罗等着自己回话呢。
“是是……老皇上崇敬佛法，平日里对僧人们也照顾，引得一群儿子们也争着布施，这汉王寺的功德主就是早年间谋反的汉王爷，那是什么人物？堂堂的并州总管，统领大河南北五十二州，给的布施还能少了……”
“敢情这汉王寺还有这背景……那岂不是肥得流油？”刘嵩可没管他死鬼杨谅有多大的能耐，反正已经是一抔黄土了，也没啥说得了，反倒是这寺中的金宝财物，更能激起他的兴趣，至于那群伏击自己部下的百姓们，早就给扔到脑后去了。
“罪过……罪过……大人咋起了这心思，就不怕因果报应……”汪通闻言，已是满脸惶恐，慌忙出声劝阻。
“罪过个屁，出家人四大皆空，要那些阿堵物干个鸟？老子这是替他们修来世功德呢！”刘嵩在隋朝几年，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百姓的敬畏，情知不能硬来，抖口就将后世混论坛的歪理抛了出来，惹得众人都是一愣。
“也是啊……只要佛前的供奉不缺，那些大和尚们凭啥好吃好喝地……”
“是啊，我去过城边的野招提，那院里可是积下了不少布施的锦缎呢……”
“啊？出家人要那玩意儿干嘛……”
一时间，窃窃私语四起，好似一堆苍蝇混在刘嵩耳边，嗡嗡作响，惹人厌烦。
“干他娘的，赵铁你说，杀咱兄弟的人就藏在这寺里，咱们该咋办？”刘嵩耳听着这些议论，心中窃喜，老子就怕你们心眼儿不活，只要你们敢去，我就有招儿让你们手上沾泥！想到这儿，他也不迟疑，拽过赵铁这浑人，扯着嗓子一通鼓动。
赵铁那是个憨货，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嗷地一声，抄起身边的柳盾，一马当先蹿了出去，口中兀自狂吼：
“弟兄们，烧了这鸟寺！给弟兄们报仇哩！”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