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不肯过江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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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邙山南麓,金谷之外,本是风景秀美的绝好游苑,如今,却成了两军对垒的杀戮场。
“报……大总管,卫文升部已全数开出大营,在金谷之外列阵挑战,说……”
斥候的吞吞吐吐激怒了一直被樊子盖反复出城骚扰搞得心情异常恶劣的杨玄感,挥起手中的马鞭就要抽下去,怒喝道:
“说!”
“卫贼扬言,杨……不,先楚公……的尸骨我都挖出来挫骨扬灰了,今天就要把大总管……也碎尸万段……”眼见着杨玄感的脸色越发青黑,斥候声音也越来越低,竟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下,直打得口角流血。
不料,听到最后,杨玄感却一阵大笑,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倒要看看谁把谁碎尸万段,传令!调城北各营应战,我倒要看看他的八千骑兵是不是能反上天去!”
一言既出,杨玄感也不理睬傻在当场的斥候,策马直奔军前而去,只留下五六道奔向各处的传令烟尘。
一时间,旌旗猎猎,人吼马嘶。城北各营四万步骑集结在一处后,缓缓向战场接近,在那里,早有卫文升的八千精骑和一万关中子弟列阵等待,等待着决定生死的一击。
此战,杨玄感并没有自一开始就将他的重骑兵投入战场,相反,在队列正面,他集中了总数多达三万的义军步兵,密密麻麻地挡住了两军骑兵的面前。对于他的布置,卫文升既愤怒又无可奈何,隋军兵少,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万人,而杨玄感在洛阳周边至少有十万之众,加上他开含嘉仓不停地向十里八乡的百姓放粮,投奔者更是数以千计。
卫文升自己也知道,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要不是在出兵之前带兵刨了杨素的坟墓,恐怕自己手下的几万关中子弟早就破营投降杨玄感了。不过即便如此,连战连败的战绩,将近见底的军粮和皇帝猜疑的目光,都逼着他必须一战,无论是胜是负。
两边都是这般不死不休的心思,战争一开场自然极度血腥,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阵阵火气。
甫一开场,卫文升就将自己的八千重骑全数派了上去,战场上顿时充斥着陇右健马齐整而又迅疾的蹄声,奔涌如雷,顷刻间就将双方将士或激昂或绝望的呐喊遮掩了过去,平整的黄土地面更是如山崩地坼一般摇晃颤动。
两道洪流刚一接触,义军步阵立时爆出遍天的血雾,残枪、伤马、破甲,不计其数的死尸瞬间撒满了阵前。
然而,义军并没有像卫文升预想的那样迅速崩溃,几乎是刚刚战死一排,又涌上一群,前仆后继地顶在锋利马槊前,喷薄而出的鲜血甚至在地面上聚成了一摊摊血坑,上面更漂浮着一面面柳条编成的破损盾牌。
“宁死刀下,不役辽东……”
阵阵撕心裂肺的呐喊,夹杂着气管爆裂、血液喷出的嘶嘶声,将前仆后继滚成血人的义军将士衬托得犹如鬼域中爬出的妖魔。
往往是隋军的马槊刚刚劈下,不及抽回的时候,身前便蹿出三四个持刀握盾的义军砍马腿、拽甲袍,也不管身畔刺来的刀枪,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半条残腿,也支撑着与隋兵同归于尽。
“撤!”
卫文升站在刁斗上凝视着阵前的疯狂,已骇得面如土色,颤抖着自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传令兵正要挥旗,卫文升却再次开口:
“换步兵上,命令骑兵交替回撤。”
训练有素,绝对是评价隋朝正规军最合适的字眼,命令下达不消一刻,前沿陷入敌阵的骑兵已经让出了一条宽大的正面,铁人铁马也撤得干净。

只是,义军锋线上的士兵还不待有所喘息,上千支近距离攒射而来的弩矢、雕翎便猝然而至,“噗噗”声迭然而起,原本还勉强有些形状的方阵顿时裂出了巨大的狰狞缺口。
“杀!……”
养精蓄锐了半晌的隋军步兵呐喊着扑向了缺口,手中的长槊、陌刀整整齐齐地向面前的义军兵士们招呼。
对面义军阵型顿时一滞。一阵金鼓声响奏起,义军将士也不迟疑,恨恨地散开后退,只是手中的枪槊仍不忘前指,迅速地通过了袍泽们刚刚抛洒无尽碧血的狭窄区域。
见此情景,隋军步卒们顿时欣喜若狂,脚下的步伐轻快了几分,混杂在队列中的弓弩手还不忘向退去的义军射上几箭。
只是,百步的距离转瞬即到,隋军还没待撵上撤退的义军后卫,就见义军松散的队列在不远处,再次连成了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墨线,重新汇成狂潮,反扑回来。
紧接着,碰撞、倒地、践踏、挥刀,鲜血四溅。每个人都重复着同样的机械动作,杀人或被杀。
远远看去,两块巨大的方阵仿如两块土黄色的磨盘,转动着、翻滚着,反复碰撞,一点点失血,一点点缩小。太阳西斜时分,隋军方阵终于瓦解,散成无数狂奔的黄点,长长的义军阵列尾随其后,直奔金谷而来。
与此同时,洛阳城北,因兵员损失大半而被闲置的游骑兵营内,却有着与战场完全不同的景象。矮小的帐幕之中,满满地塞着十几个壮硕的汉子,一起聆听着斥候传来的消息。
“敌我两军苦战一天,至日落时分,卫文升不敌败退……”
听到这里,帐中立时响起了一阵唏嘘感慨,什么“杨尚书英明神武”,什么“关中兵都是软柿子”之类的叫嚣,一下子掩过了斥候的声音,只听一人不悦地咳嗽了两下,众人方才醒悟,对视了几眼,红着脸低下头去。
“尚书大人以骑兵追击,不料,将至金谷口时,突然自谷口两侧扑出数以千计的腰开弩手,发箭攒射我军队列,贼军骑兵也反身猛攻夹于谷口进退不得的我军。尚书大人死战得脱,前军一千五百骑兵却尽陷敌手,杨将军以身殉之。”斥候说到此处,已有些慌乱。
听话的众人更已呆若木鸡,原以为近五万步骑必然可将卫文升这颗钉子拔除,没想到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气,精兵劲卒损失近半,前路实在渺茫了。
不过,好奇心大的人总是有的,正当众人满怀心事地为自己操心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哪位杨将军殁了?贼军又如何在谷口埋伏?”
斥候抬头看去,见是总管刘嵩,急忙小心回答:“是杨积善将军,虽身体不适,却冲锋在前,不察之下,自谷口两侧掘壕藏身的贼兵突然蹿出,不到三十步的距离,身中二十余箭……”
“这样啊……你辛苦了,且去歇息吧。”
说着,刘嵩挥了挥手,也不看众人,只自顾自地发起呆来。兵将们不明所以,也只好陪在一旁,却不知道刘嵩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本刘嵩还寄希望于李密知晓形势后献策改变历史,可现如今,杨玄感仍是一败涂地,只等屈突通南下合围,便已彻底绝了生路。无论如何,自己的命运必须作出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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