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黄翔，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山村，属于中国一个地图上看不见的小城市。
那时候还小，家里是村里的穷户，不太明白事情，尊严的觉醒得益于父母亲带去王安家想让我认王安为继父，被他一口回绝了，那轻蔑的眼神，成为我这一生一直向上的动力。
我七岁那一年，父母带着我回外婆家，下雨路滑，公交车失灵了滑向了山谷。只是落下的一刹那，父母把我举了起来。我成了这个事故唯一的幸存者。
从此，我变成了一个孤儿。
陪着我的，是一条叫阿黄的小狗。
村里十二公的一生都是孤儿，也许是同病相怜。他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他已经很老了，每天颤巍巍地煮着一小锅黄瓜，加上我从村里的杀猪案板上捡下来的碎肉，煮成一锅黄瓜煲。就着稀饭吃。十二公有时候会不小心把鼻涕掉到锅里，但我依然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老人，那是世界最好吃的黄瓜煲。
这是一个几百人的村子，村里偶尔会杀一头猪，逢年过节则会多杀几头，杀猪案板的夹逢里面经常有一些碎肉，我每天都去杀猪台看有没有人杀猪，若是有，便从杀猪案板的夹缝里面挑杀猪时掉出来的碎肉。能捡到多一点肥肉就更好。
那时候的中国还很贫穷，人们买肉都喜欢肥肉，因为可以炸油，瘦肉还不如现在金贵。
但即使是这样，杀猪的日子也不多，有时候捡到肉，嘴馋得厉害，便偷偷自己留一小块，用半边碗把肉烧得滋滋响，然后再轻轻地捻起来，先放到鼻子前深深地闻几下，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咬下去，粑粑响，真是人间美味。
半边碗也是我偷拿出来的，家里只有几个碗，整个的我不敢偷。只偷了这个缺了小半边的。
偷吃几块碎肉，便是我童年最大的幸福和秘密了。
村里有一条小河，每天我和阿黄就跑到河里抓鱼，到了贝季，村里的贝壳很多，每天能捞到一桶，可以炒出一碗的贝肉。算是为数不多的加菜。
童年很快就在我和阿黄满山抓知了中度过。
到了我应该上学的时候了。村里的先生也明白我的情况，并没有收取我的学费，我第一次从书中知道了这个世界。
村里的学校只有四间房间，一间教一二年级，一间教三四年级，一间教五六年级，另外一间是先生的办公室和卧室。
因为我是孤儿，并不太合群，即使想合，村里的孩子也不大看得起我，有些还拿石头砸我，说是没爹娘的孩子。在学校，先生不允许别人这么做，我很感激他，于是加倍努力。
我的成绩是学校最好的，先生说我是他的得意门生，当时我不明白，到了三年级我才明白得意门生是什么意思，于是我跟先生说了，先生拍着我的脑袋大笑。
贝季的时候，我捞了一桶贝肉，剥好以后，送给先生。
先生说那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谢师礼物，说的时候还拍了拍我的脑袋。告诉我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要活得比别人好，这是对过世的父母和那些爱我的人最好的报答，出人头地这个道理王安的眼神已经告诉过我。至于爱我的人，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左右邻李谁家没有几支超生游击队，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哪有余粮照顾别人的儿子，我并不怪他们。也没有权力责怪任何人。先生和十二公是真心对我好，我明白。
到了洪季，村里下起了大雨。
有一天，我在教室里面上课，教室有点漏水，到处滴答，可是并不影响我集中精神听课。
突然，邻居李焕荣闯了进来：“黄翔，你快点回家，你十二公不行了。”
当我跑到家的时候，十二公已经只剩半口气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已经不能聚焦了，目光四散在空气中，颤抖的双手半举着，在空中轻轻舞动，似乎想抓住什么。
我冲到床头：“十二公，你怎么样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忍不住哭出声了。当时我很害怕，惊惶失措，恐惧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了。
十二公听到我的声音，用力地把我的手抓住，那双眼睛终于聚起焦点看到了我：“阿牛（我小名），好好读书。”说这句话，仿佛用完了他全身的力气。
看到我拼命地点头，恩恩地大声回答他，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欣慰，像是放下了心头的石头，随着他眼里那温暖的光芒慢慢消逝，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痛哭失声。
在乡邻的帮助下，我把十二公下葬了，我作为孝子跪在坟前。
暴雨每年都会下，今年这场暴雨，伤透了我的心。
我发誓，我再也不流泪，眼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窝囊。
下葬后第二天，我出现在学校的时候，先生单独把我叫到办公室：“黄翔，十二公去世，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还要活下去，在你的未来，还有你的生活，千万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你明白吗？”
“谢谢先生。”
十二公去世后，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努力。
很快到了上初的时候，我被先生保举到了镇里的初中，镇北一中。十二公临死前已经把地卖给了别人，反正我有父母留下的两间土房，得的钱交给了先生，先生用它来交我的学费。其实到我读到高中的时候，先生帮我垫了很多钱，但他从来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我想读好书，奖来赚大钱再报答先生。
镇北一中有个图书馆，比先生的几本藏书要多，每天我把书上的复习完以后，都会跑到图书馆去看书，只有到了米不够吃的时候，我才会回家扛米。邻居焕荣叔耕了我家的田，每年分给我一点米，米不多，吃的人也不多，自然就平衡了。如果不平衡，我便忍着。
每次回家，我都要去拜访一下先生，顺便汇报一下学习的情况，先生看到我总是很高兴。也顺便告诉为人要不骄不燥，知书知礼，谦虚谨慎，不要放松学业和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我虚心受教。
有一天晚自习我正在复习功课，脖子有点酸，抬头的时候无意看见同桌阿梅正在做贺卡，贺卡的前面写了母亲两个字，触到了我心中的一根弦。
我问她：“这张是干什么的。”
也许是我平时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但是很少说话，同学们都以为我很高傲，阿梅有点受宠若惊：“这是卡片，今天是母亲节，我做给妈妈的。”
我收拾一下书本离开了教室，我怕我多留一会，眼泪会流出来。
我走出了学校，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不是大米不够而离开学校，平时的日用品，我都有在学校的小卖部买的。
远远的有个新兴的电话亭。
我站了很久，走过去拿起了电话，胡乱拨了一个空号。对着电话里面的嘟嘟声使劲地说：“妈妈，我好想你。”说完丢了一块钱，转头离开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被保送上了镇北的高中部，学校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校长还特地见了我，对我一番鼓励。如果是个穷家庭而且学习差的学生，我相信他没有这待遇，命运，总得靠自己去改变。
我比平时更加努力，白天，晚上，课间，图书馆，教室，到处都是我的拿着书本努力的身影。
有一天晚上，宿舍关灯了，我到学校的路灯下面看，到了半夜的时候饿得厉害，平时都是睡着了就没有事了。今天晚上饿得厉害，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光看去，舍友今天打的饭只吃了一半，他是个懒人，没有洗碗。宿舍其它人已经睡着了。当我终于无法忍受饥饿拿起那个饭盒吃起来，只觉得是奇耻大辱。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要忍受这样的饥饿。
三年后，我以全国高考状元考上了清华大学。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先生的话冒上我的心头：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当时我没有流泪，也许是我已经变得坚强，又或者，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我已经不再相信眼泪了。
回家的路上，我捧着清华通知书飞快地跑着，我要把这件事第一个告诉先生。
再见先生，他由原来飘雪双鬓到满头华发。我只希望他不要这么早死。让我有个报答的机会。经历太多的死亡，我觉得只有希望先生不要这么早死才是最好的祝福。
看到录取通知书，先生激动说不出话来。平静了一下情绪，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已经长大了，先生要举手才能拍到的脑袋了。
当天晚上先生准备了两小酒，和我对饮。最后我们都醉了。
我想，这张通知书，就是对先生最好的谢礼。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能够舍已为人的人，就像我们的解放军，还有那些英勇无畏的教师，在天灾面前，这些舍身取义的灵魂发扬光大，如果是先生，他肯定也会奋不顾身。我却做不到，所以我对这些高尚的灵魂格外的敬仰。是真心话，里面没有任何的讽刺暗示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指鹿为马正话反说。
先生其实早就可以回城市了，但是他最终选择了留下。
他说他热爱山村的孩子。先生也做到了几十年如一日。
村里有一半的人都是先生的学生，他在村里很有人望，很多事情可一言而决。那时候村里为了田里的渠水经常和隔壁村斗欧，可是隔壁村的人见到先生，依然客客气气。去年先生病倒，房间里堆满了村里送来看望的的鸡蛋大米。
我非常赞成王朔的一句话，人都是为自己活着，哪怕是想为别人而活，在技术上也达不到。
先生却用三十年的光阴证明了自己。要是我绝对做不到，这是我一直崇拜先生的原因。
我非常希望他能活到我有能力报答他的那一天。
第二天早上，我告别先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阿黄并没有跟来，我很奇怪。虽然这两年阿黄开始有老态，但还不至于蹒跚到迎接我也费力的地步吧。我收拾了一下已经布满灰尘的房子。去跟邻居焕荣叔叔报喜，顺便感谢他多年照顾阿黄。
焕荣叔很为我高兴，还坚持留我吃饭。也许是收到了消息。村里面的人都赶来了，把焕荣叔家都挤满了。
大家都乐呵呵地看着我，焕荣叔满脸流油：“阿翔有出息了，我们村有个大学生了，不同我的几个儿子宏观，宏友，宏扬，皮过什么，读书不懂好好读，到时候要跟我一样种田，没什么出息。”
我虽然很不习惯一群人围着我，但还是做了一副很感激大家对我的照顾的样子。
我的路早已经选好。
我要出人头地。
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我并不觉得可耻，它毕竟不是男人的性能力问题，必须厚颜无耻地去攀比。绝对不能示弱于人。
晚上焕荣问我有什么打算？
“读完大学再找出路。”
这道理根本不用说，像农民的要致富先修路和抢劫犯的要致富吃铁路般一说就通。
“有想法就好，看到你有出息，你父母和十二公不知道多高兴。大学读完以后，城里找到工作，帮衬一下我的三个儿子，我也不想他们一辈子跟我一样种田。”
“我知道了荣叔，还有几年，看情况吧。”
“现在说还有点远。你要多读书，荣叔也老了，这世人就这样了。只是总是放心不下我的儿子，他们能比我出息，我不枉一世为人了。其它的也没有考虑太多了。荣叔先谢谢你了，什么时候又要去学校”
“过八月就要准备好，去报名了。这段时间我在家里住，买了几本二手的大学书，准备先预习下。”
“还回家住什么，家里没有什么人气，在我这吃住也有个伴，几天而已，多副碗筷吃不穷荣叔。在村里要小心，这段时间有一条疯狗。不要被咬了。我们去打几次没追上，怕他传染”
我婉拒了荣叔，说需要安静一点预习功课。
荣叔也没有多留，只是交待我吃饭一定要过来，小心村里那条疯狗。
把房子彻底打扫一遍后，我从井里摇水灌满水缸。觉得有点累了，于是走到村前的小河边，几个大婶正在河边洗衣服。笑声远远传来，我远远地打个招呼，就顺着河一路下去。
走到后面的时候的山上的时候，仿佛还忆起了小的时候来这里捕蜂。几个小孩子找来竹筒，前面包了烂布，点上一些油，远远地放火去烧蜂巢，等蜂都飞远了，再去捡蜂巢来吃，当时我被排挤，只能远远地看着，心里非常羡慕。
回过头来再想想，儿时的幸福真简单，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也是幸福的追忆。
走到断背岭的时候，我感觉好像被跟踪。回头一看，疯狗远远跟着，猩红的眼睛，凶态毕露。
我马上转头就跑，疯狗狂犬一声，冲了过来。跑到断岭的时候，前面没有路了。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准备拼命了。
突然我听见一声熟悉的狗叫声，回过头一看，是阿黄正在和疯狗撕咬，我很想帮阿黄一把。但明显打斗太剧烈了，我怕误伤阿黄，没敢乱扔石头。很快阿黄占了上风。那只疯狗被阿黄死死咬着脖子，挣扎着抽搐，地上都被刨出一个坑。终于没有挣脱，死掉了。
我正想上去抱住阿黄，阿黄抬起了头，猩红的眼睛，我无法置信，怪不得阿黄没来接我，原来它早就被传染了。变成了疯狗。
“阿黄，我是黄翔啊。”看着阿黄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理智地知道后退才是选择，可是当时我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丝毫不能移动，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忠于我的朋友会变成这样。
阿黄并没有扑向我，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我想抱往它，很想，哪怕是给它一丝温暖，但我无法动弹，因为当我转过头时，正好阿黄也转过头，那真的是一双狗的眼睛吗，我为什么从里面看见了疯狂绝望和泪水，阿黄看着我，慢慢地，从它眼里透出一丝温暖，它慢慢地转过头，纵身一跳，跃下了断岭。
“不！”我趴在岭上疯狂地咆哮。原来以为已经流干了的泪水，像断线的雨水一样迸射。
突然胸口一阵压抑。我晕了过去。紧接着暴雨来了，狂风肆虐电闪雷鸣，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将晕倒中的我击了，暴雨过后，我被人间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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