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间计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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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九年,丙辰,四月二十一日,戌时。
那边傅妫宁在长白宫密林中为几个妖媚女尼追拿,这边徐辉祖和瞿能也正在设法再施间计。
此时纳哈出带来的八个蒙古女子正在表演八女顶碗舞,园中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吸引到场中央八女身上,随着八女的绝妙舞技不时发出叫好声,更有已是喝得有几分醉意的蒙古将领,拿起筷子,击节唱和,场上沸腾一片,纳哈出也是脸上得意一片。
徐辉祖对瞿能使个眼色,瞿能立起身来,穿过人群,悄悄走到扩廓身后,低声道:“王爷,我家主人有你家妹子的书信,你妹子嘱我家主人一定要面交于你。王爷现在可有空,若有空,我家主人在金达莱花圃边恭候河南王大驾。”
扩廓冷厉地扫了他一眼,面色不动,微微点头。
瞿能悄悄退下。
徐辉祖坐于位上,凝聚目力观察着太后及朴不花的举动,见得太后眼中微现惊慌愤怒之色,身子微向朴不花所在方向一斜,飞虹阁暗影下的朴不花在瞿能退下后即不见踪影。
他又向瞿能看去,瞿能不动声色地将头微摇了三下。
他举起酒碗,对着花圃方向一饮而尽,又伸指在碗上轻弹一下,将碗反向覆起。
瞿能又将头微摇了三下。
徐辉祖站起身来,沿海子边人多处走去,不一会就到得花圃。
他蹲下身,隐于半人高的花丛,假装嗅闻花香,眼耳却是用足,观察周围的动静。花圃四周尚不见人影,但远远二十余丈开外,却有极轻的脚步声向此处走来。
他运气周身,身子不曾立起,平直地浮于半人高的花丛下,再一用力,身子已是如箭般沿着花丛下方射入不远的假山石暗影。
不一会,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背着徐辉祖,现于月光下的花圃,快速而悠美地旋转一周,又侧耳倾听片刻,脚一抬,如飞鸟般也向假山石射来。
月光下,此人面白无须,阴柔清秀,正是朴不花。
徐辉祖闭住外息,转为内息,心道,这朴不花功夫不在珈璘真之下。
再过片刻,轻捷的脚步声响起,身着黑色蒙古长袍,头戴金冠的扩廓出现在花圃,立于中央镇静地左右看去。
徐辉祖从朴不花隐身的另一侧绕出,急步走到扩廓面前,躬身施礼道:“小民参见王爷。”
扩廓冷眼凝视他片刻,道:“果然是你。信呢?”
徐辉祖从怀中掏出信,恭敬递上。扩廓接过直接塞入怀中,淡淡道:“谢了。”转身便走。
徐辉祖急道:“王爷请留步片刻。”
扩廓停住脚步,背着身子冷声问道:“还有何事?”
徐辉祖道:“王爷可有回信或话语让小民带给秦王妃。”
扩廓道:“不用了。若要回信,我自有处置。你若见到我妹子,告诉她我这边一切都好,不用记挂,她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爹娘,就行了。”
徐辉祖道:“还有一事,小民不知当不当讲。”
“何事?”
“小民的手下曾被朴院使叫去,说是太后娘娘也要此信,此人还想法灌醉小民,想从小民身上取信。幸亏小民早有防备,才未让他得手。”
扩廓微一沉吟,淡淡道:“知道了。谢谢你。”
再不发一言,大步便行。
徐辉祖忙跟了上去。
朴不花从假山石中转出,看着二人离去方向思索一会,正要离开。
听得前面小径中脚步声又起,徐辉祖的声音传来:“王爷休怪我一直跟着您,小民这几日屡遭人追杀侵扰,心中实是害怕,还请王爷为小民作主。”
他忙又闪入假山石中,远远见徐辉祖和扩廓背对着自己出现在花圃的边缘处,他凝神倾听。
片刻,只听扩廓微叹一口气,淡淡道:“这太后奇氏对我不满已不是一二日了,万利,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对付她,她不敢对你怎样。”
徐辉祖道:“那就谢过王爷。”
二人边说又边向飞虹阁方向走去。
朴不花待听不到二人脚步声,方才从假山石转出,鬼魅般向飞虹阁后小院飘去。
戌时三刻,长白宫西侧树林,傅妫宁几番设法,虽然又伤了其中一个女尼,却仍是被剩余三个女尼牢牢缀于身后,牢牢封住她往东南侧飞虹阁去的路径,只得一路向西北方向奔逃,身上的暗器也快用完。
她一边奔逃,一边用眼左右疾扫,心道:‘席老爷子,牛鼻子老道,明明见你起身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哈,现在老头肯定是躲在我身后某处,看着我的狼狈样子,捧着肚子闷笑,到时还可美其名曰是‘锻炼我’。真让人郁闷不已啊。嗯,这叫什么,哈,‘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今溃逃老道笑。’嗯,老道要知道我把他比作犬,估计胡子也会气没了。’
正想着,前面已是树林的尽头,一道圆形小门出现在面前。
她也来不及细思,一头就钻入门中,面前是一大片密林,黑暗中密林更显得阴森可怖,隐约可见一条弯曲绵长的白色小径在林中盘绕,不知通向何处。
‘什么地方?’傅妫宁微一迟疑,脚步略停,已听得身后不远处林中风声响起。
妖尼五姐的柔媚声音响起:“小公子,你跑了这么久,累也不累,歇会可好,小尼给你泡杯热腾腾香甜甜的奶茶。”边上响起另外几个女尼得意妖媚的笑声。
傅妫宁苦着脸回头看一眼,一头就扎进了密林,径直向纵深处跑去。心中道:‘今日总算知道附骨之蛆的滋味了,恶心、腻烦、恐怖,却总也甩不脱,真是好大四条附骨蛆啊。蛆姐姐们,看谁玩得过谁吧。’
脚下猛一加劲,似一支松针,向一片特别茂密的松树丛中旋转着刺去,很快隐入树丛,攀于其中一颗最为茂密魁伟的松树上。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这棵松树上竟然还残留着几颗松塔。
她小心采下松塔,握于手中,放轻呼吸,凝神细听,等着三尼的到来。
不一会,林中衣襟掠风声响起,三个黄衣女尼如金花蛇般的身影掠过松树丛。
在前面几丈处停下。五姐轻声道:“奇怪,刚才还听得衣襟声,现在怎么没有声音了?定是又藏起来了。七妹、八妹,你们在这附近四处瞧瞧,小心点,别着了小鬼头的道儿。”
二人分散向东西两边寻去。
那五姐立于原地,眼珠妖媚一转,腻声道:“小公子。我知道你就在这儿,我看见你的白衣袍角了,你就在那棵松树下。不要玩了,你自己下来好吗,我带你去前面宫中,那里面吃的玩的可多了,我们可以嬉水、荡秋千、吃手抓羊肉,比在这儿捉迷藏可有趣多了,你说好不好?若是你定要顽皮到底,给我捉住了,可要好好罚你,嗯,先打上十鞭子,那鞭子可是带铁钩的,一鞭子下去,你那白皮嫩肉的,想想姐姐我都心疼。乖,你还是自己下来吧。”边说边向松树丛中小心走来。
傅妫宁心道,‘这种伎俩,我五岁前就玩烂了。不过,这些人中还就你最棘手,你既落单,还来惹我,可怨不得我先拿你开刀。’
她分扣两枚松塔于左右手,运足气力,左手松塔先向东弹去,右手松塔向西弹去,发出与空气摩擦的轻微呼啸声。
五姐停住脚步,凝神细听,片刻方媚声道:“小公子,不要骗我了,你就在这松树丛中。”说完又慢慢向松树丛中走来,离傅妫宁是越来越近。
傅妫宁又弹出一枚松塔,这次却是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圈儿,轻轻打于松树丛西南侧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塔’一声。
五姐停住脚步,面露迟疑之色,又缓缓上前走上两步,离傅妫宁仅有两棵树的距离。
傅妫宁再弹出两颗松塔,力道比前面那颗稍大些,分别轻轻打于西南侧的较远地面,间隔着发着轻微的两声‘塔’声。

五姐不再迟疑,娇笑道:“小公子,我看见你了,你等等我。”身形软软一晃,如蛇一般,在空中背对着傅妫宁便向西南侧迅疾游去。
傅妫宁毫不犹豫,运足暗劲,手中仅剩两颗松塔弹出,一颗先击中她的哑门**,另一颗接着击中她腰部命门**。
五姐不及发声便瘫倒于地,满脸惊讶不信之色。
傅妫宁轻轻跃下树来,到得她面前,在她面上摸了一把,轻声笑道:“五姐,还要借你一用。”
撕下她衣襟下幅,将她绑于一松树丛中一棵大松后立好。
然后大声叫道:“五姐,你真厉害,我藏这儿都给你瞧见了。”面上故作恐惧之色向后退去,靠于她对面一棵树上。
不一会,林中风声骤起,另两名尼姑已是循声而至,一尼半空中便笑道:“五姐,还是你技高,找着那小鬼头了。”
另一尼在半空中一个转折,直向傅妫宁扑去,一壁亦笑道:“小鬼头,知道害怕了,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我们定会好好疼你的。”
傅妫宁待她将近身前,手中仅剩的三枚木莲子成品字形向她胸腹疾射而出,连中她膻中、鸠尾、商曲**,女尼顿时扑倒于她身上,昏死过去。
傅妫宁故作惊慌大叫道:“这位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剩下那女尼黑暗中未曾觉察有异,荡笑道:“七姐,你就这样等不及了。把他抓回去,等佛爷享用过后,你尽可好生享用。不过,这小鬼头长得还真是招人。”边说边不设防地向前走来,也伸手向傅妫宁面上摸去,口中还啧啧赞尝有声。
傅妫宁忍住心中翻上的恶心,悄悄取下腰上的碧玉佩,在伏于她身上女尼的身体掩护下射出,直中她尾宫**,女尼也顿时倒于地上。
傅妫宁费力地把身上的女尼推开,又用力将三人拉至一处,撕下她们衣襟,想了想,将三人身上的衣裳除了个一干二净,再将三人牢牢捆于一处。
看着三人笑道:“你们害了不少男女,今天就让你们曝光示众,也算是为那些被你们糟践的人出一口气。”
那五姐看着她,一脸的惊怒狠毒。傅妫宁侧掌便在她颈部一切,她顿时也晕迷过去,和那二人作了一堆。
做完这一切,傅妫宁左右看看,自语道:“糟糕,这又黑林又密的,要往哪儿走?”跳上树去,又看见那条在林中忽隐忽现的白石小径,“得了,就沿着这白石路走罢。”一个斜掠,向白石小径而去。
亥时。
飞虹阁前依旧在歌舞升平。
不少大臣官吏已是醉态可掬,丑态百出。有的搂着身边的小太监称兄道弟,有的拉扯着身边的宫女说着**浪语,有的醉卧于地酣然大睡,有的以箸击碗放声高歌,与场中央的靡靡舞乐曲声混杂在一起,迷乱而放荡。
摄帝师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太后和亦已是半醉的元昭宗告辞。
元昭宗凭着剩余的理智,站起身来,睁着醉眼对扩廓道:“左丞相,你替朕送摄帝师。一定要照顾好他。”
又对摄帝师道:“帝师,我大元是以一片诚心和你相交。有任何事情、要求,你都可以和左丞相直接提出,左丞相就是朕的臂膀、手足,他的话可以代表朕的意思。”
摄帝师微笑道:“皇上,吐蕃本就是大元的臣国之一,皇上对我如此坦诚,我定懂得珍惜。左丞相是天下闻名的大英雄,能有机会与左丞相一叙,我亦是深感荣幸。‘唵嘛呢叭弥吽’,佛佑我皇。佛佑太后娘娘。”
说完深施佛礼,在扩廓陪伴下,同着手下僧侣,向外走去。
侍得摄帝师的身影消失,昭宗仿佛全身都松弛下来,斜眼看向珈璘真道:“你的天魔舞可以上了。”
珈璘真伸手拍了一掌,场中袅袅香雾弥漫,闻者如痴如醉。
徐辉祖轻声道:“蔓陀萝。瞿能,湿袖掩鼻。”
烟雾中,娜布其为首,十六个女尼身着透明如水滴的衣物,妖娆性感的**展露无遗,和十一个下身仅以一块红色绸布掩住私处、手中拿着各种乐器的番僧出现在场地中间,在**的乐曲声中作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动作。
场中的大臣武将大声喧闹起来,有几个已是冲上前去,伸手便向女尼身上捏摸,女尼扭腰款摆,欲拒还迎,格格浪笑,场上气氛更是淫秽已极。
太后面色不动,冷冷起身,退入阁中,从阁中后门进入阁后小院正室,朴不花正于室中候着。
她屏退左右侍从,低声道:“如何?”
朴不花道:“扩廓都知道了。他说自有办法对付我们。”
太后冷然半晌,方道:“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先下手。”
朴不花面色凝重道:“宁贞,你可想好了。这样一来,你和皇上之间的母子情份怕是要断了。”
“哼!母子情份!?你没听他今天讲,扩廓的话就可以代表他的意思。他早就把我这个亲娘放在不知什么位置了。”
“宁贞。”
“不花。你不要再劝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要把财权、兵权拿到手,我这个儿子自会倒向我。”
“知道了。我去办。”朴不花轻叹一声,走出门去。
飞虹阁前,一个绿衣白裙的秀丽宫女走到权妃身边,为她斟上空了的酒杯,手在她臂上轻轻一碰。
权妃抬头看着她,眼中闪出惊恐迟疑之色,却仍是站起身来,娇柔地对昭宗道:“皇上,妾妃要去整理一下妆容。”
“去,去吧,快,快些回来”
不一会,权妃回来,面上补了些胭脂,却仍是掩不住苍白之色,呆呆地坐于昭宗身边,看着面前的**歌舞。
“爱,爱妃,你,你怎么了,不,不舒服。”
“不是,陛下,刚才有些头晕,现在已好了。”
说着,她取过一个酒碗,倒入酒,看着刚刚回来的扩廓道:“皇上,左丞相劳苦功高,忠心耿耿,你看我去敬他一杯可好。”
“好,好,你去吧。代朕好好敬他一碗。”
权妃站起身,走到扩廓面前正要开口,昭宗突然喊道:“爱妃,等,等等。你,你回,回来。”
权妃顺从地走回昭宗身畔,道:“皇上,怎么了?”
“我想还,还是用,用我这个碗更,更好。我,我喝你,你手上那,那碗。”
权妃秀目盯着昭宗,哀怨道:“皇上,是不信妾妃吗?”
取下头上银针在酒中一沾,又就着手中酒碗喝了两大口,咕嘟吞入腹中,纤手拿着银针递于昭宗面前,道:“皇上,这样您相信妾妃了吧?”
昭宗眯着醉眼道:“心,心儿,我,我没有不,不信你。你,你去,去敬左,左丞相吧。”
权妃将碗中酒倒满,重又款款走到扩廓身边,道:“左丞相,皇上让我代他敬你。”
扩廓忙跪于地上,道:“微臣不敢,谢娘娘。”双手接过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权妃看着他饮下酒,脸色更是苍白,不侍他饮完,已是走回自己座上,手足俱是冰凉微颤。昭宗关心道:“心,心儿,你可,还,还是头晕。”
“是,皇上,我们回去吧。”
“好,好。朕先走了,你,你们继续。”
起驾声中,昭宗揽起权妃,踉跄上车而去。
扩廓见昭宗离开,亦起身离去。剩下其余人等,仍在园中醉生梦死。
徐辉祖二人将这一幕全部收入眼中,徐辉祖轻声道:“怕是成了。走吧。”心中却并无事成的喜悦之意。
瞿能道:“小宁还未回来,不会有事?”
徐辉祖眼中亦是担心之色,道:“不会,想老真人在,定可护得她周全。我们去宫外等她。”
二人偷偷起身,穿过越来越浓的香雾,出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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