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节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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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水桶站在操场的边缘,两手伸展得笔直,单脚站立在一块比脚还要小的石块上,纹丝不动,老师的眼睛不由从列队操练的队伍中转过来,检查这四个晚归的人是不是在偷懒,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柳舞飞轻声的叹息,“如果下雨多好,至少不用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我想,如果有一队美女站在操场边是最好的。”侯拜罗苦笑,“咱们现在这个样子,真真称得上英姿飒爽,美女一见,说不定……。”
“都挨了罚,还那么多废话。”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楚昭冷笑着走了过来,从进军校开始就和他不睦,此刻他不来幸灾乐祸,还真的说不过去,“西门,一会儿你父亲就会陪着太子来这儿宣读大君的诏书,若他看见你站在这里的样子,你猜他会有什么表情。”
裂开嘴冲他一笑,楚昭没有生气,只是眨了眨眼睛,“对了,云罗也会一块儿来。”
说完,楚昭得意洋洋的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宁无炎叹息道:“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抢马的,偏偏阿宁要做正人君子,这下可好,君子没当成,还得在云罗面前丢脸。”
听着舞飞和拜罗的附和声,西门宁只是微微一笑,其实自己并不担心被父亲和云罗看见此刻的模样,这三个家伙也心知肚明,只是逼自己想个逃身之计而已。
正在苦思,班里的传令兵跑了过来,“西门宁、柳舞飞、宁无炎、侯拜罗,你们可以放下桶了,老师让你们回去。”
喜出望外之余,也觉得疑惑,平日里的惩罚,至少要半天,今天不过两个时辰,难道真是因为太子要来传诏兼巡视,所以提前结束了惩罚?细想只觉不可能,军规森严,虽然只迟到了半刻,堪堪逃过了军棍,若说因为太子巡视连罚站都免了,那可真的说不过去,也是没有前例的。
“猴子,”柳舞飞亲热的唤着,一边挤了挤眼睛,“老师怎么突然开恩了?”
“刚才有人到学校来,说你们昨夜迟归,是因为救人,几个老师商量过后,决定提前结束惩罚。”
“什么人?”情不自禁的追问,猴子奇怪的转过头,看了看西门宁,“是个老头儿,还送了许多的东西,说是帝都的民众犒军,竟然有一车甘木,出手真是大方。”
甘木?这种果子是遥远的南方,太阳城的特产,果肉是纯金色的,味道甘美异常,用来酿酒,更是上好的佳酿,只是太阳城离帝都实在太远,甘木虽然易于贮藏,但颠簸过后,极易变质,欠收的年份,一斤甘木,就值一百两银子,就是寻常的年份,也要四、五十两银子一斤,整整一车,值多少银子?
“一车?真的是一车?”
“就是一车。”
那么就不会是昨天的那个男孩子,虽然并不怨恨那孩子没有道谢就离开,可是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回报,这般的嘲笑着自己,回到屋中快速的换了衣服,回到操场,所有的学生按照年级和班级次序已在列阵站立,匆匆的赶回自己班级,刚刚站定,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驶进学校。
听完冗长的诉话,一直站在后首的太子拿着装裱华丽的圣旨缓步上前,人群中一阵议论,就像暴雨前花园里的蜜蜂,校长上前一步,站在太子身后,大声的咳嗽,威严的眼光扫过,嗡嗡的议论立时消失了。
和往常一样,太子的宣布的,是军内人员的升迁,这些都是旧闻了,早已从小道消息知道了大概,即使有一、两人的误差,也不过无关紧要的低级官员变动,百无聊赖的转过身,宁无炎正盯着自己,然后淡然一笑,嘴角轻轻向左牵引,循迹看去,云罗站在自己父亲身边,睁着若水的双眸,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情不自禁的绽开笑意,宁无炎压低声音,“阿宁,云罗今天真美。”
这才注意到云罗今日的妆扮,雪脸均匀的抹了铅粉,额间是火焰形的亮片花钿,细长的柳眉,眼睛更大更亮,听舞罗说过,从外域来的舞女带来了高超的化妆技艺可以令女子的眼睛又大又亮,想必云罗已然学会,小而樱红的唇,正中用萤虫的壳碾成的红粉涂得鲜红艳丽,成州进贡的云雾绡制成的衣裙,轻轻一动,便如云雾在流动,这样的衣裙价值千金,想必云罗是特意穿给自己看吧!
“阿宁,眼睛快掉下来了。”站在左侧的拜罗低声的嘲笑,随即轻声的叹息,“看你这目不转睛的样子,上课的时候,真真从末见过。”

早知道会被这样嘲笑,无奈的笑了笑,低下头,认真听太子宣读升迁令,太子的声音很乏味,完全没有抑扬顿挫,困顿得几乎要睡过去,就在眼睛将要闭上的那一刻,太子终于宣读完毕了,然后是惯例的授印,和众人一样,伸长脖颈,仔细观察那些升迁的官员,从中找出自己知道的熟人。
授印仪式进行得很快,太阳偏西的时候,仪式已全部结束,匆匆赶到食堂,拜罗和舞飞早已站在队伍的前端,一见自己和宁无炎,使劲的挥手,假装看不见身后愤怒的眼睛,低着头,迅速走到拜罗和舞飞之间,拿到食物后,找了个隐蔽的地点,开始狼吞虎咽,如果父亲看到此刻的样子,想必又是一次严厉的斥责,在家里,严格的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在军校,日常生活必须和这里所有的人一样,不是因为入乡随俗,而是因为做一切事都有时间限制,自己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那么,那些不必要的礼仪能省就省。
用完饭,是自己的时间,正想回去看看无炎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古卷,那家伙总是神通广大,希望这一次的古卷和上次羽人的古卷一样吸引人,刚走到食堂外,猴子满面笑容的跑来,“阿宁,校长令你和宁无炎去兵器室。”
兵器室?
一边小声的讨论校长突然召见的原因,一边忐忑不安的小跑到兵器室,与满面笑容的西门远和校长几乎撞个满怀,紧急的向后退了两步,站定恭敬的行礼,虽然是自己的父亲,礼数也不能少。
“无炎,”西门远微笑着扶起宁无炎,“你父亲随大君去了猎苑,托我带些东西给你,我已令人送到你的住处。”
“谢谢伯父。”与往常一样,宁无炎懒洋洋的笑,“其实伯父不用亲自送来,休假时,我随阿宁到伯父府上取就是。”
不耐听父亲与宁无炎宣暄,眼睛四处乱转,突然看见校边的树林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来来回回的走,凝目细看,竟然是在赌场救的那个男孩儿,忍不住伸手招了招,那孩子果然看见了,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顶端系着一块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破布条,看他的样子,似乎在招手,情不自禁的想走过去,转眼间,父亲的眼波转了过来,“西门宁,你昨夜回来晚了?”
吓得一抖,收回了将要迈出去的腿,“是,昨夜……。”
“大闹赌场,然后在市集狂奔,一共打翻了七个摊子,撞伤了十一个行人……。”
本应聚精会神的,可是不知怎的,心神还是分到了树林边,那个孩子在栅栏外又蹦又跳,禁不住笑了,“西门宁……。”
回过神,是父亲恼怒的脸,“你在看什么?刚才我说了什么?”
“父亲,哦,不,宰相大人刚才说昨夜我在赌场闹事,然后在市集狂奔,一共打翻了七个摊子,撞伤了十一个行人,又斩断了河道旁皇家树林里的两棵树木,回到学校,迟了香尾的时间。”
“哼,真真了不起啊!心分二用,罢了,你说你该受什么惩罚?”
“一切由大人定夺。”
“你即刻到栅栏旁,跪一夜,静思已过,记住,一夜,明日你必须参加日常的操练。”
“是。”
不及听校长和无炎替自己求请,快步走到栅栏旁,面对那孩子跪了下来,那孩子真是聪明,立刻坐了下来,坐在自己的身影里,这样,谁都看不见他了。
“谢谢你昨夜救了我。”
“没关系,后来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去找酬谢你的东西,你看,”那孩子拉出身边的侧袋,那袋子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了,隐约可以看见袋子上的花纹,边角都磨损得破了,不知装在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掉落,那孩子从袋里拿出的,是两个甘木,个头儿这般的大,想必也值七、八两银子,“你吃吧!”
“这甘木等闲难得,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偷的。那胖婆娘看得可真够严的,我等了一夜,才弄到,”孩子灿然一笑,“吃吧!”
偷的?不由微微皱眉,不过瞬间便释怀,他的银子都被赌场骗了,怎么可能还有钱去买,等了一夜才偷到,可真真的难得,对比了两个甘木,将大的送出去,“你也吃,对了,你怎么偷到的。”
孩子将甘木用比侧袋更脏的衣袖拭了拭,放进口里,咬了一口,“你想知道吗?我告诉你……。”
说了一夜的话,也不觉得累,孩子走后,这才觉得双腿跪得酸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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