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郑长朝(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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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爱迷恋地看她,她喜着红裳,爱赤足。
可跟她在一起那么久,我却始终记不住她的模样,只觉极美极美。
自那日她将我带离战场来到这座水榭,我便抛下所有傲气,卑微且死心塌地跟在她身旁。
我问她姓名,她说叫羽。问她来历,她说时候未到。问她想要我做什么,她便轻轻微笑。
我看不清她微笑的样子,只那笑声,足以让我神魂颠倒、如痴如醉。
羽问过我好多次想不想做皇帝,我每次都会认真思考,然后回答她不想。
我始终记得母妃临死前,奄奄一息地再三嘱咐我,要做个逍遥王爷,远离那张龙椅。
每次听到我的回答,羽总会生气。
她会离开水榭,将我一人留在这里,好在我有长朝,不至于活活饿死。
长朝为了护我逃脱,断了一臂,瞎了一眼。他一直忠心耿耿跟在我身边,照顾我的日常起居。
只他大概不喜我龟缩在这水榭中,旁敲侧击过几次,劝我离开,可我只想留在羽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去。
那日下午,我如同从前一样,等候在水榭门口的树下,翘首以盼。
我想看到羽火红的身影,想着她消气之后再回来。
可是,我没有等到羽,只等来一脸焦急之色的长朝。
“老爷快走,离开这儿!反贼追来了!”长朝肩头鲜血直涌,冲我大喊。
反贼?反贼怎会追到这里来?
我错愕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长朝的催促置若罔闻。
水榭外渐渐传来脚步声与喊声,没多久,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对我居高临下笑道:
“没想到,果然有郑氏余孽藏身在此。”
我木然的抬起头,马上那人意气风发到让我感觉刺眼。
“明昊擒得此人,往后还有哪路义军不服?千秋霸业可成矣。”说话这人我认识,正是杨德容的父亲杨世礼,他果真还是反了,而且好似甘心认这年轻将领为主。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身为郑家人,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得承受相应的恶果?
可是,水榭如此隐蔽,他们究竟如何找来的?
我的心脏隐隐作痛,并非为了即将成为阶下囚,而是有一个可怕的答案萦绕在我心底,久久不去。
羽,如果是你,为何当初将我救下?让我死在叛乱那夜,该有多好。
许是我的心如死灰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杨世礼与另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有说有笑地双双下马,朝我慢悠悠走来。
站在一边的长朝,趁着无人注意,猛地将手中长剑向那叫明昊的将领掷去!
杨世礼与那书生大吃一惊,立时弃了我,转身去护那名将领。
“老爷,走!”长朝快速闪到我身边,用独臂将我搀起,拼命往水榭后的山林中逃去。
“贼子哪里逃!”长朝偷袭的长剑被杨世礼击落,高坐马上的明昊挽起长弓,远远地瞄准我——
“嗖——”
我耳边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却没感受到疼痛,扭头一看,是长朝!
长朝挡在我背后,那支箭射入他背心,明晃晃的箭头透出胸腔,刺的我眼睛生疼。

长朝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染红他半白的胡须,他用仅剩的独目焦急地看着我,含糊不清道:“逃……留得青山在……”
话未说完,他已轰然倒地,我随他一同跌落。
我瘫坐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失去神采的眼睛,耳边传来逼近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仿佛在我耳边响起,然后……
渐行渐远?
那三人,竟直接从我面前策马奔过,对地上的我与长朝仿佛压根没有瞧见!
这、这是为什么?
……鼻尖香气萦绕,我,又看到了血红莲花,一朵朵盛放,莲瓣上是羽的完美赤足。
“是你吗?”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干而苦涩:“是你故意将人引来的吗?”
“不是我,是天命。”羽的声音仍旧如同天籁。
我猛地仰起头,目眦欲裂地嘶喊:“天命?天命要我孤家寡人,天命要我所有亲近之人一一死去?告诉我,我到底如何得罪了天命?”
“你没有星位,便注定只能是垫脚石。”
星位?星位又是什么?
听着羽波澜不惊的声音,我颓然低下头,垫脚石?这就是我的天命?
“你想争吗?”羽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让人无法抗拒。
我神情一阵恍惚,恨不得立刻点头,却忽的停住,惨笑道:
“如何争?我文不成武不就,他们年轻有为,我却行将老迈,拿什么争?”
“我可以给你很多的时间,我也只会给你很多的时间。”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愕然,可以给我时间?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颤声问。
“给你希望的人,以及,想要利用天命的人。”羽喃喃自语。
……
我站在湖边,低头看着水中倒影——这个身材瘦削满脸病态的人,就是新的我吗?
手轻轻抚上胸口,感受着年轻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
羽说,我是属于她的傀儡,她拿走我的生命,赐我以永生。
我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个人,不过无妨,我会活很久很久,容颜也不会老去,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组织创建自己的力量,从而与那些人抗衡。
羽离开了,走之前我问她,如何才能再见面。
她说她将会一直在,待我坐上那张龙椅,她会亲自来贺。
我静静站着,心中思绪万千。
明昊,如果我是你的垫脚石,那你,是天命所归之人吗?
如果是,那就让我夺了你的天命!
母妃死,大旭灭,无痕被烧死在马厩,唯一跟随我的长朝也死了。
现在,我连自己的生命都献祭出去!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软肋、没有累赘,战胜天命、夺得皇位,将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我走到长朝尸体旁,费了很大力气才将他的独目阖上,他跟我一生,到死都在牵挂我的安危,不得安宁。
我将他身上弓箭拔出,在湖边挖了整整三天,挖出一个坑洞。
我将长朝埋葬在我献祭给羽的地方,坟前只立一块无字碑。
站在长朝的墓前,我喃喃自语:“既然郑清已死,那么,从今天起,我叫……郑长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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