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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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平白无故多了两个大老爷们,生活真是处处拘谨。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张黑脸,一张笑脸,我真是逃的心都有了。从前可以着个中衣躺在院中吹凉气,原来还想着夏天可以做个小呆带穿穿,现在是一睁眼就要全副武装地穿好衣服,虽然仍是男装,比女装要凉快得多,但短袖短裤的念头是不敢有了。有时在家里实在憋不住,怀里揣上几百两银票想出去透口气,无奈每每都被岚儿的两眼汪汪击中恻隐之心,不得不天天赔笑,然后躲到江边发呆叹气吹箫,直到繁星点点才挪着麻木的腿回家。
岚儿忙了许多。每天要给她大哥煎三顿药,还要买菜烧饭,多洗两个人的衣服,多打扫两个屋子,起早贪黑,却乐此不疲。一周下来,人就瘦了一圈。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到街上找来一个寡妇老妈子,让她带着十岁的女儿一同住进来,负责每天买菜烧饭洗衣服,每月还给二两银子。岚儿看到她们时眼泪就刷刷下来了,抱着我哭了老半天。好说歹说让她明白不是我要赶她走,她却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倚墙而站的母女俩脸色苍白,手足无措。树下的单岗第一次用正常的眼神看着我。而绝尘,站在门口给我抛了一个媚眼。我搂着岚儿,一个白眼把他给顶了回去。好心真是不能常发。
马嫂是个勤快人,话不多却干活十分利索,菜也烧得极好。她女儿小莺长得只有六、七岁的模样,面黄肌瘦,营养严重不良。那天上街,她们俩跪在街口要卖身。一个满脸胡楂的黑脸汉子看中了马嫂,二十两正要把她买走,马嫂却舍不得小莺,哀求黑脸汉子多花十两银子将女儿也买下。他不乐意,将马嫂推搡了几下,又朝小莺头上踢去。我一时没忍住,就横空拦下了他的恶腿,紧接着一脚将他踹了出去。看他骂骂咧咧地逃走了,转身面对眼泪汪汪的母女俩,却是再也狠不下心走开,不想留下她们任人宰割。给了她们五十两银子,让她们去做些小买卖,没想到母女俩一个扑通就跪在了我的面前,不哭不闹,就是要跟我回去做牛做马。想想家中的确也要帮手,便扶她们起身,将家里情况交待了一下,申明她们是自由身,随时都可以走,每月我还会给她们二两银子,包吃包住。回家路上,母女俩默默哭了一路,弄得我心里难受的要命。我想起了现代的老妈,不知她是否还每夜暗暗垂泪。
没几天功夫,单岗、马嫂和小莺都知道了我是女儿身。小莺乐了老半天,成天把羁姐姐挂在嘴上,乐得我不行。马嫂是一付了然的样子,估计第一面就没有瞒过她,否则也不会认准了跟我回家。我在单岗喝药时故意让小莺叫我羁姐姐,他瞪了我老半天,好不容易红着脸把最后一口药吞了下去。我在心中直乐,也算报了被敌视之仇。从那以后,他倒是不再对我怒目相视了。有了马嫂的勤快和小莺时不时打打下手,岚儿的工作轻松许多。她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在单岗身边,每每看到兄妹俩有说不完的话,我就忍不住笑意。原来看着别人快乐也是一种幸福。
如此相安无事一月后的某天。
“又在傻笑啥?”躺在树荫中,我正眯缝着眼看岚儿、小莺与单岗玩飞行棋。两个星期前,我闲极无聊,便信手做了套飞行棋,没想到立马被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我插手的缝儿。我只能守着自己的躺椅打发悠悠夏日。
“看着他们快乐我就忍不住高兴。”我懒懒地应着。绝尘这痞子已经成了我最铁的哥们加跟屁虫,到哪儿都粘着我,比苍蝇还苍蝇,比小强还小强。每天早晨陪我打坐练剑,很多原来不甚明白的地方一经过他的指点就马上融会贯通,一月下来自觉运气和剑术比从前得心应手地多。他还教了我一些基本的擒拿和拳术,我乐此不疲地学着,谁叫曾经吃过某尘的亏呢。当初真是被他的潇洒淡然之态迷惑了,其实啊……他不仅帅,功夫好,身材棒,还温柔,医术高,还会做极其好吃的臭豆腐,更是对我百般宠溺。有时看着他,我会发呆,他给我的感觉太熟悉。包容我的一切,让我不由地卸下面具,喜怒哀乐在他面前毫不掩饰。那是我的老公。总是试着走进我的心,怕伤害,于是便纵容。每晚江边的散步,绝尘是不跟的。第一天我就发了脾气。那晚,在他眼中,我看到了一个人的孤独。
“羁儿,你快乐吗?”同样的懒洋洋,似乎漫不经心。
“你呢?”啃着他递过来的臭豆腐串,我把视线挪到了他身上。我在角落里给他添了一把躺椅,怕他跟我抢。因此每天下午在这儿挺尸的定是我俩。总也吃不厌他做的臭豆腐。总也看不厌他的美。跟自己说这种欣赏无关风月,而是朋友相伴的幸福。
“和我在一起你快乐吗?”他侧过脸来,习惯性地眯着眼。其实他不知道,我能看到他的眼里。很多时候,他和我一样,心事重重,冥想于九天之外。只是我从不说破,也不像他会用微笑来掩饰他对我情绪或心境的明了。我只会装傻,把二十七岁的心隐藏地很深很好。

“我天天折腾你,你烦我吗?”我也侧过脸去,故作轻松的眨了眨眼睛。他的手拂上了我的额头,把落入眼中的一缕刘海轻轻拨开。他的指尖仍是凉凉的,但笑容却永远和煦。我已经习惯了他不时过于亲密的动作。本来在现代,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我的很多哥们也会时不时发情,我总会做点牺牲,以满足他们关怀弱者的心态。
“烦。”我一拳就朝他肩上打了上去。他缩手与我较量,几个回合下来,我的手还是被他给抓住了。“可是你不烦我时我更烦。”他的眼中溢着笑,我也不由送出一个鬼脸。
“这还差不多。和你一起呢,我也很快乐。有朋如此,夫复何求?”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望,只是飘过的几乎不留一缕痕迹,我愣愣地看着他,像很多时候一样,突然不太确定他的想法。他的笑依旧,只是眼中深得如同汪洋。
“羁儿,你有几个像我这样的朋友?”几份期许,几份执著。
“一抓一大把……”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我不由抿嘴笑了出来。
“好,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猛地把我一拉,下一刻我已载进了他的怀中,他半欺上身,两个魔爪伸向了我的腰间。
“不要啊……哈……受不了了……绕了我吧……”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身体拱成了龙虾形状,可他仍是一手擒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毫不留情地在我腰间肆虐。“绝尘……只有……只有你一个……”
“叫哥哥我就放过你。”他的语气突地软了下来,嘴巴热乎乎地凑到了我的耳边,弄得我欲哭无泪。
“好……好哥哥……我错了。”他的手是不再肆虐了。我喘了口大气,挣开手抹了抹眼睛。怕痒,绝对是我的致命伤。正要翻身到自己的躺椅上,他在我腰间的手突然一紧,我的后背紧紧地贴到了他的胸膛。他的头垂在我的颈间,一动不动。一时,我觉得心跳都停止了。院中早已空无一人。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羁儿,永远只有我一个好不好?”从来没有听到如此沙哑的他。若是为情,为何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互不相识?若说有意,又为何总是不断试探、欲言还休?
“朋友怎能只有一个?绝尘,你糊涂了。”
“不……不要做朋友……”他低声的喃喃让我身子一颤。
“万绝尘,你年方几许?家住何方?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是否订亲?有没有妻室?几房几妾?多少个孩子?从事什么职业?未来有何打算?不做朋友,你想让我如何?”望着院中残留的那盘飞行棋,我一口气问出了盘旋于脑中许久的疑问。绝尘,虽然你从未提过身世,这一个月相处下来,我还猜不到吗?这一个月没说,今天你也断然不会说。我们到底了解对方多少?每日无事般的打闹真能掩盖你我敏感的心吗?越是装得无所谓,越是渴望捅破那层纸。只是随着朝夕相处,你我越来越在乎对方,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愿相问。只是今天,你再也装不下去,而我,只能逼你一步。
好久,好久,他就这么抱着我,一言不发。我的心慢慢痛起来,闭上眼睛掩盖内心的失望。害怕失去,因此畏惧真相。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只能走到今天?
“给你唱首歌好不好?”压抑下心中的苦涩,我握着他搭在我腰间的左手,轻轻哼了起来:
你的心情总在飞/什么事都想去追/想抓住一点安慰/你总是喜欢在人群中徘徊/你最害怕孤单的滋味/你的心那么脆/一碰就会碎/经不起一点风吹/你的身边总是要许多人陪/你最害怕每天的天黑/但是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而孤单的滋味/谁都要面对/不只是你我会感到疲惫/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你想不想找个人来陪/你的快乐伤悲/只有我能体会/让我再陪你走一回
颈间凉凉的。我何其有幸,竟让另一个男人为我而哭。人生有诸多不如意,太多身不由己。不是我不明白,而是因为懂得过于透彻,所以不得不帮他们行使残酷。绝尘,是不是周家小姐已与你订亲?是不是生活让你孤寂无聊所以你才会留恋巷间卖臭豆腐?是不是与众不同的我让你看到了红尘中的一抹超然?所以你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带你远走高飞。可惜,能为你人生做主的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而已。如果你的心放不下,我又有何力量?直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
“等你想明白了答案,我们再谈吧。”我抓起他的手,转身对着他的脸,吻向沾着泪珠的睫毛。我想,我是喜欢他的。他睁开的双眼似清泉涌溢。“你总是好看的没有天理。”放纵一次理智与矜持,我翻身吻住他的唇,凉凉的薄荷清香瞬间四溢,舌的纠缠好似最终的告别。
“带你去一个地方!”在彻底丧失神志前,我推开了他的钳抱,喘着气拉起他。
“哪里?”
“青楼!”
“干吗?”
“给你消火气!”
“纳兰无羁,你惨了!”
我飞奔出大门,一路笑着逃去。迎风而过,一滴泪慢慢渗出眼角。我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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