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鬼狼知女
两人转过山坳，眼前是片偌大的山谷，路已到了尽头，就见一块巨石之下，嫣嫣然然端坐着名白衣女子，远望而去，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小姐模样，只是此时此境，却显得十分诡异和骇人，再看四周，断矛残抢散落一地，正是那四名白鸡门徒带去的武器。
秦伤怀和柳叶飞相视一望，秦伤怀见是女子，恐惧之心略减几分，便朝她走去，而柳叶飞则如临大敌，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探入镖囊。两人来到近前，白衣女子优雅抬头，长发垂肩，模样清丽，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人媚态，月色之下，撩人心魄，尚未等秦伤怀开口，白衣女子幽幽道：“我的郎，你又来啦？”
这一句，说得秦伤怀一脸莫名，嘟囔道：“什么？”白衣女子长长一叹，目光片刻前还妖柔似水，刹那间转成凶残，身子朝下一沉，低吼道：“不玩了，要打要杀，直接来！”这声音从女调转成粗旷的男音，紧接着白衣纷飞化絮，娇弱的身形猛然膨胀了几倍，赫然变成一头人形之狼，獠牙金目，浑身毛发如银芒堆雪，站起身来足足比秦伤怀高出一头。
秦伤怀、柳叶飞齐齐朝后退了两步，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猛鬼。柳叶飞吓得连腰间软剑都没拔出来，直朝秦伤怀身后躲。秦伤怀双手紧握，一个劲地喃喃自语。那鬼狼瞧这两人模样，却是露出沉思的神情，开口道：“你们两个，谁来捉我？”秦伤怀镇定心神道：“我…我…”鬼狼点点头道：“好，还是白鸡门下？”秦伤怀摇摇头。鬼狼道：“青牛？”秦伤怀又摇摇头。鬼狼道：“那就是黄犬了。”秦伤怀还是摇摇头。鬼狼咧了咧嘴，露出森森利齿，好不耐烦道：“那到底是哪家的巫师嘛？”
秦伤怀朝后一指，高声道：“山下万毕观！”鬼狼霎时一愣，接着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不够，又多笑了一阵，这才道：“这是我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山下万毕观竟出了个巫师来捉我，他们开观三年，我隔三差五去打牙祭搞点肉吃，就从来没人发现我，这滥竽充数的地方居然还出了人才！”鬼狼鼓了鼓气，一指秦伤怀道：“好，难说鸡窝里飞出个金蛋蛋，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
秦伤怀朝前走了两步，双手仍紧紧捏着。鬼狼见这架势，以为他手里攥着什么宝物，不敢怠慢，神情严峻，目光由金转青，指间弹出利爪，准备和秦伤怀殊死搏斗。猛然间，就听秦伤怀祭起手里的白玉簪，高喝道：“聂小情！”
这声吼罢，就听柳叶飞和鬼狼同时“啊！”了一声。转瞬间，聂小情淡淡的身影出现在秦伤怀身旁，恭敬道：“主人，召唤奴婢何事？”秦伤怀一指鬼狼道：“帮我捉住…”话没说完，只听鬼狼抢先喝道：“小聂，你的下半身呢？”这一问，秦伤怀才瞧见聂小情尴尬的神情，恍然道：“你…你们认识？”
聂小情点点头，楚楚可人道：“小情死后变成孤魂这几年，都是狼叔罩着我，主人若要我对付狼叔乃是陷我于不义。再说，就凭我的微末道行，狼叔吹吹气都能灭了我，何况和人打架械斗也不是我的强项。”秦伤怀苦笑一声，目光转向鬼狼。鬼狼也不理他，还道：“小聂姑娘，你怎么啦？怎么被人招魂了，还有下半身呢？下半身呢？”聂小情哀怨一叹道：“狼叔，这或许是天意，昨天主人到我坟头取走我的白云簪，半夜招魂，结果念错我的名字，就把我上半身招了去，下半身大概还留在坟里吧…”
鬼狼豪笑两声道：“小聂啊，小聂，这几年你总跟山里的魑魅魍魉吹嘘你的下半身如何倾倒众生，生前如何迷倒万千王孙公子，惹了多少人为你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甚至魂断香闺、横尸街头，你死后艳魂不消，就等被人招魂，可如今你只剩上半身，真不知对你家主人是福是祸。”聂小情低垂着头，偷偷瞥了秦伤怀一眼，娇声道：“狼叔，主人面前，不要这样说我嘛，我也说了要改邪归正的。”鬼狼哈哈大笑道：“改什么邪？归什么正？我把你主人吃了，还你自由身。”聂小情惊呼道：“狼叔不要…”
鬼狼也不理她，逼视秦伤怀道：“能招孤魂野鬼供己驱使已非等闲之辈，对面巫师高姓大名？”秦伤怀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如实道：“我不是巫师，我叫秦伤怀。”鬼狼道：“秦巫，我的由来想必你早已心知肚明，今晚咱们放手一搏，若我败了，被你消灭也好，被你收服也罢，我都无怨无悔，若你不敌，可别怪我将你化作肚中餐，不过你尽可放心，你的同伴我绝不伤害，任由她下山。”说罢一指柳叶飞。
秦伤怀回头望了柳叶飞一眼，心里好不哀伤，就连白鸡门的四大弟子都铩羽而归，自己才学巫没几天，怎么可能去收服鬼狼，原本指望小情，可到头来小情也无能为力。他仰天一叹，只待等死，心道：和柳姑娘相处这一日也已知足。心无怨悔，倒也轻松。可他越是这般轻松，那鬼狼心头压力越大。鬼狼心道：看那巫师神情高远淡薄，别说脚下禹步，站着动也不动，浑身上下既无寻常桃木剑、荆棘弓这样的巫家兵器，甚至连件法器都不佩戴，这难道这才是真正大巫的风范。
鬼狼这正琢磨，秦伤怀心道：怎么他还不动手？想着忍不住去瞧他，目光游离乱扫。鬼狼见这情形，心里更怕，心道：早就听闻剑客的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万事万物皆能化剑，看那巫师的目光，难道想随手找支断茅残棘，就能轻而易举结果了我，真后悔刚才没把这些破烂都毁了。
两人各怀心思，僵持不下。此刻，聂小情忽然飘忽而过，凑近鬼狼耳边窃窃低语。柳叶飞喝骂道：“小情！你不帮秦伤怀他不怨你，你怎么还倒戈相向，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真后悔当初没阻止他替你招魂！”聂小情将一通话说完，又低头回到秦伤怀身边。秦伤怀瞧了瞧她，并无责怪之意。再看那鬼狼，神情愈发古怪，朝前逼近两步道：“巫师请出招！”秦伤怀这下索性将实话抖了出来道：“我真不是什么巫师，我学巫才四天，昨晚也不知怎么误打误撞招了小情姑娘的魂，你要我出招，我拿什么出？出什么？”
鬼狼也是急道：“那你身上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桃木剑、荆棘弓、白茅、五彩丝、鸡血鸡毛、猪狗血，什么铜镜、古钱、印章、刚卯、灵符，你身上总有点什么吧！”听他口气竟是有些央求，全没了刚才的豪气。秦伤怀被他逼问的一头雾水，在身上摸索，总算还摸出两件东西。鬼狼喜道：“什么法宝？”秦伤怀道：“一枚竹签，一包守宫砂。”鬼狼甩头道：“得了，别废话，来吧。”秦伤怀仍道：“怎么来？”鬼狼道：“扔啊！”秦伤怀哦道：“好！”双手齐抛，竹签和整包守宫砂一起朝鬼狼扔了过去。
守宫砂分量重，率先砸中鬼狼。鬼狼顺势迎上，砰的一声，粉末飞溅飘扬，洒了他满身都是，还冒出丝丝白烟。鬼狼惨呼道：“呃！虎落平阳啊…”身形瞬间缩成一团，投入竹签之中。竹签飘然落地，鬼狼已是无影无踪。秦伤怀瞧得目瞪口呆。聂小情道：“主人，狼叔有难，恳请你助他渡过此劫，将来他也会供你驱使。主人万福，长勿相忘。”小情说罢，回到簪中。
山谷里片刻只剩下秦伤怀和柳叶飞，两人面面相觑。秦伤怀拾起竹签捏在手里，柳叶飞靠近他身旁低声道：“有人来了！”话音才落，身后风声呼啸。秦伤怀回头望去，几乎贴着自己身后就站着一个人，吓得他朝后猛退，和柳叶飞撞了个满怀。那人嘿嘿冷笑道：“情人幽会怎找如此荒山野谷。”秦伤怀这才发现，自己第一次和柳叶飞靠得那么近，两人目光相触赶紧错开。借着月色细瞧，来人同样是暗红披风裹身，身材高瘦，额头上系着条绳带，手持银白长矛，胸前挂着条链子，链下坠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赫然是只金鸡头。
秦伤怀和柳叶飞彼此一望，已是会意，这人定是那四个人口中的大师兄了。大师兄朝四面环顾，目光在断茅残棘上扫过，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几时来的？”柳叶飞推了推秦伤怀小声道：“说刚才。”秦伤怀道：“是刚才啊，我们刚才来的。”柳叶飞暗暗瞪了他一眼，心道：还真不傻。那大师兄见他俩眉来眼去，又是嘿嘿笑道：“可曾见到什么异常？比如单身的女子。”秦伤怀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柳叶飞。柳叶飞佯装嗔怒蹙眉道：“乱指，叫你乱指！”甩手煽了秦伤怀一巴掌。秦伤怀捂着脸道：“干吗打我？”大师兄摇头叹道：“你们两个立刻下山去，沿途若遇上单身女子千万别和她搭讪，若她缠着你们就高呼‘知女’，若还无效，就高声喊叫，我立刻赶来。”
柳叶飞奇道：“织女？那牛郎在哪？”大师兄话锋转厉道：“别多问，事关你们性命，快下山去，你的牛郎不就在你身边嘛。”柳叶飞吐了吐舌头，瞄了秦伤怀一眼，两人站起身就要朝回走，忽听那人冷哼了一声，捡起那张用来包裹守宫砂的纸，蘸了点粉末闻了闻，冷叱一声，不屑道：“几个没出息的家伙，就连如此劣等的守宫砂都用上了，白鸡门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柳叶飞朝秦伤怀眨了眨眼，拉着他朝山下走，也不敢露出轻功，不时回头，那白鸡门的大师兄仍在山谷之中，仿佛若有所思。
转过山坳，柳叶飞忽道：“不对，我们刚才的戏做得太假，那白鸡门的家伙看来不像那么好骗的人。”秦伤怀道：“他怀疑我们了？”柳叶飞目光闪烁，拉着秦伤怀道：“咱们躲起来。”两人不走小路，朝路边乱草中钻了进去。柳叶飞俯在秦伤怀耳边道：“别说话。”两人静静等待，果然片刻之后，银光晃动，那人飞奔而来朝山下张望，不见了秦伤怀和柳叶飞的身影，沉声低吼，长矛在地上重重一击，火星飞溅，他顺势一晃，继续紧追。柳叶飞朝秦伤怀摇了摇头，两人在乱草中又窝了一会，不多时，那人果然折返回来，额头的绳带下夹着一张黄符，左右环顾，似乎没发现什么，这才愤愤然地离开。
秦伤怀瞧了瞧柳叶飞，柳叶飞示意他不动，自己缓缓朝外移动，直至出了乱草才道：“出来吧，他应该走远了。”秦伤怀钻出草丛，乐呵呵道：“我们俩现在倒真有点假戏真做的味道了。”柳叶飞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头发蓬乱，脸颊边、衣裳上还粘了不少枯草烂叶，果真有点像刚从茅草堆里偷情出来的小情人。她哼了一声，整理干净，又煽了秦伤怀一嘴巴。她动作极快，秦伤怀眼前一花，只听重重一响，却不是很疼，委屈道：“怎么又打我？”
柳叶飞瞪着他道：“叫你占我便宜！”话锋虽厉，却全无半点责怪。秦伤怀心头一动，难道这姑娘对我也有意思。柳叶飞哪知他的心思，前后望了望道：“走，我们回山谷去。”秦伤怀并不多问了，从刚才起就已坚信柳叶飞是老江湖了。两人回到山谷之中，柳叶飞在谷里转了几圈，发现还有条湮没在藤蔓中的小径，抽剑一路挥砍，小径的尽头是个天然的石窟，她环顾四周，转身道：“这里不错，快把那小妖精招出来。”
秦伤怀迟疑了片刻道：“谁？”柳叶飞气呼呼道：“还有谁，聂小情啊，用下半身倾倒众生，不是小妖精是什么？说她小妖精已是客气了。”秦伤怀憨憨一笑，捏着白玉簪道：“聂小情。”聂小情再度出现，咯咯娇笑道：“柳姑娘，我喜欢‘小妖精’这个名字。”柳叶飞诧异道：“你能听见？”聂小情左望望，右瞅瞅，神神秘秘道：“该听见的全听见，不该听见的全听不见。”
柳叶飞哼了一声，不去搭理她。秦伤怀道：“小情，你那狼叔呢？”小情朝他怀里一指道：“就在你的竹签里。”秦伤怀啊了一声，取出竹签道：“他怎么进去的？”小情笑得花枝摇曳道：“被你降服了，你把他捉了。”秦伤怀挠挠头道：“是吗？”小情道：“主人看过《白泽图》没？”秦伤怀摇头道：“什么图？我可不会画画。”
小情嫣然笑道：“主人哦，《白泽图》可是巫师必看的书，连我这般不学无术的女子都略知一二的。”秦伤怀尴尬道：“是嘛？这书说什么的？”小情道：“《白泽图》是记载世间百鬼的鬼名和鬼形的书。其中记：百岁老狼之精名曰‘知女’，常幻化成美女坐路旁，看到男子便自称无父母兄弟，无亲无友，请求收留。如果男子心软或动了淫心将她带走，明媒正娶为妻的，一年之后便会被他吃掉；而强行施暴者则被立即吃掉。但初遇时直呼其名‘知女’狼精便会逃之夭夭。”
秦伤怀点头道：“明白了，你狼叔便是‘知女’，百年狼精。”小情道：“狼叔虽百年化精怪成鬼，但非恶鬼，这些年对小情颇为照顾。小情昨日被你招魂，虽然丢了下半身但仍心存感激，今日便不愿见你被狼叔吃了，可巧这时那金鸡头的巫师赶来，我心念狼叔安危，生怕狼叔吃了你却敌不过金鸡头，到时不仅狼叔，连我都要遭殃，所以灵机一动，向狼叔揭了你的底，劝狼叔宁可被你收服留下条命，也不要枉死在那金鸡头手下。狼叔也是无奈，其实你那包守宫砂根本奈何不了狼叔，狼叔是故意被你捉了的，只不过他性格古怪且孤傲，被你收服心不甘情不愿，才会哀叹‘虎落平阳’，将来若是他不听你号令，你只管来怪我，不要怪他。”
秦伤怀看了看柳叶飞，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柳叶飞呵呵笑道：“我也在想，就凭你这三角猫都不如的巫术，能捉的了鬼狼知女。”秦伤怀陪笑道：“是是，那我现在就把狼叔放出来吧。”话音才落，就听有人恶狠狠道：“不用，就凭你这三角猫都不如的巫术，还控制不了我。”石窟里狼影浮现，鬼狼显出身形，抖动全身，粉尘飞扬。小情捂着脸道：“狼叔快去洗洗，这守宫砂里有朱砂。”鬼狼化作狼形，朝小径外窜了出去。小情咯咯笑道：“没想到狼叔变成美女的模样还真娇艳，只是比我可差多喽。”
秦伤怀借着淡淡月色，又去瞧小情的脸，可还没看真切，就听身后狼叔一阵咆哮，才转身就被他一把拎到半空。狼叔浑身滴水，金目狰狞，咬牙切齿道：“你娘的用的是什么守宫砂，我洗都洗不掉。”秦伤怀定睛一瞧，狼叔的狼头上，毛发上，身上都是斑斑的红点，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红斑狼。小情上前摸了摸也道：“呀，真的洗不掉了。”柳叶飞道：“守宫砂遇水凝结才能使用，你们用水洗，当然都融入肌肤里去了。”狼叔瞪了小情一眼。小情调皮一笑道：“不管我事，不管我事。”藏到秦伤怀身后。狼叔跟着目光盯上秦伤怀，秦伤怀大呼道：“对啦，这守宫砂是万毕观卖给我的！”
狼叔放开秦伤怀，侧头朝外磨牙嚯嚯道：“万！毕！观！”小情道：“对了，狼叔快变成美女瞧瞧，是不是也有红斑。”狼叔身形萎缩，幻化成白衣美女，撩开拂面的长发。小情惊呼道：“也有啊，美女长红斑狼疮了。”狼叔气得花容失色，又听小情道：“看看里面，身上有没有。”白衣美女拔开衣襟，袒胸露乳，果然雪白的肌肤上到处斑点。这下，可看得秦伤怀面红耳赤，长那么大，没见过的女子，心砰砰跳。
此时，忽听身后嘿嘿一阵冷笑，笑得人毛骨悚然，接着又是一阵。狼叔、小情、秦伤怀同时望去，就见柳叶飞目光涣散，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豁然转身，朝外走去。秦伤怀道：“你去哪？”身边白影一闪，幻化成白衣美女的鬼狼知女一把将柳叶飞拽了回来，出手如电在她背后戳了几下。柳叶飞头一垂，昏了过去。秦伤怀心急如焚道：“你干吗？”狼叔切住柳叶飞脉搏冷笑道：“你朋友中了巫蛊。”秦伤怀惊讶道：“什么？巫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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