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京剧中的JP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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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听京剧,从开始听,到现在真心喜欢上,我大概是花了一年的时间。在一年中,断断续续地听唱段、折子戏和一些全本,觉得它真不愧是国粹,越听越有味儿,更是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为它如醉如痴。不过总的来说我还是一个门外汉,不小心扒着门框朝里面瞅了一眼,只觉得姹紫嫣红、气象万千,却还没能摸到一朵花儿。所以我用门外汉的眼光,聊聊京剧中的一些趣味儿。
我最开始听的其实是旦角的戏,从程派的代表《锁麟囊》下的水,不过后来逐渐就开始扩展了,目前旦角儿的也听,但老生戏更多。从很多老生戏里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不少人品有问题的男主角,唱段儿倒很好听。
比如第一个,薛平贵。
《三击掌》、《武家坡》、《大登殿》都讲的是他和王宝钏的事儿,还有个旧戏《汾河湾》,主角叫薛仁贵,老婆是柳迎春,按照其故事的相似程度来看,其实薛平贵和薛仁贵,就是一个人,不过王宝钏倒是比柳迎春出名些。据说历史上倒真有个叫薛仁贵的,出生在隋朝,后在唐朝建功立业,旧唐书、新唐书都有记载。这些就不提了,单说戏中的这个“薛平贵”。
薛平贵真是一个运气好的男人,好到让不少男人嫉妒啊。他登场的时候就是又穷又没出息——当然在中国传统故事中男主角大多都又穷又没出息的,而王宝钏则是闲良淑德的相府小姐(柳迎春也是员外之女,啧啧)。王宝钏垂青薛平贵,所谓“彩球单打平贵男”,下嫁了。可惜万恶的封建家庭对这婚姻不满意,于是王宝钏被赶出家门,只好随夫君生活在寒窑。薛平贵降伏了吃人的“红鬃烈马”,开始官运亨通。
这时候他老丈人一本把他参到了战场上,结果开战就被敌方的代战公主“擒下了马雕鞍”。薛同志的好运气又来了,敌方的老王不杀他,居然还招他当了女婿,等到老王辫子一翘,公主顺理成章就扶他上了王位。
薛同志的好运气还没结束。他当了皇帝以后,“偶然”想起家里还有个原配十八年没见(看看他自己的表白“那一日驾坐银鞍殿/滨鸿大雁口吐人言/手持金弓银弹打/打下半幅血罗衫/手持血衫用目看/才想起寒窑受苦的王宝钏”)又良心发现回去。可怜王宝钏已经认不出面前的人就是自己丈夫了,于是薛平贵就在大路旁调戏王宝钏,试探她的贞节,如果她水性杨花,就一刀结果了,提头去见现在的公主老婆。哪知王小姐那叫一个义正词严,狠狠地骂了回去。于是薛平贵大喜过望,认为贞节可嘉,带着王宝钏回了西凉,封她当了东宫娘娘。
大团圆!
且慢,薛同学的好运气还在继续——首先,王宝钏对代战公主一点不嫉妒,还感激地说“我夫在西凉你照看”;其次,王宝钏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没出半个铜板儿的抚养费就得了个武艺超群的好儿子;第三,最重要的是,王宝钏当皇后一年就死了……于是代战的心也平了,连后宫争宠的麻烦都没了!
这就是极品的人生啊。真是平步青云、大富大贵!
由此可见,这个角色是多么多么地讨打,他身上几乎就集中了男人最自私的幻想,娇妻美妾,功成名就,并且还不用付出什么。妻子是他自尊心的来源,是他的进身之阶,是他实现个人价值的一种工具,并且用过了就丢。虽然他对王宝钏也是有感情的,但这感情得服从于他的仕途经纪,当更年轻貌美,并且有着权力背景的代战公主出现以后,苦守寒窑的王宝钏就不值几个钱了。
而且与此同时,他又以贞洁道德在要求她,最后封她的东宫娘娘,也不过是给自己的道德主张画上一个完满的圈——守贞和无条件付出,并且不计较男方背叛的女人是终将得到回报的。OVER。
以现在的观点来看,其人格卑劣到了一定的程度。
记得听黄梅戏《女驸马》“洞房”中冯素珍就有段唱词是“公主生长在深宫,怎知民间女子痛苦情。王三姐守寒窑一十八载,刘翠萍苦度了一十六春,还有前朝英台女,生生死死爱梁生。”其中的王三姐就是王宝钏。不知道她在下了决心爱上薛平贵的时候,是否想过将来的磨难,也不知道她所追求的幸福是不是守了18年寒窑以后戴上顶凤冠?
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在为了理想的目标努力的时候,却不知道最后是否能如愿地把它握在手中,虽然有很多人在享受追逐的过程,但未必有几个人能不在意结尾。

扯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单纯作为观众的我,倒是颇爱听《武家坡》中的几个唱段,现摘录一段如下:
薛平贵:【西皮快板】那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哪!
王宝钏:【西皮快板】提起了旁人我不晓,苏龙、魏虎是内亲。你我同把相府进,三人对面就说分明。
薛平贵:【西皮快板】他三人与我有仇恨,咬定了牙关他就不认承。
王宝钏:【西皮快板】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薛平贵:【西皮快板】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是不要钱。
王宝钏:【西皮快板】我进相府对父言,家人小厮有万千。将你赶到官衙内,打板子、上夹棍、丢南牢、坐禁监,管叫你思前容易退后难!
薛平贵:【西皮快板】大嫂不必巧言辩,为军哪怕到官前?衙里衙外我打点,管保大嫂断与咱!
王宝钏:【西皮快板】军爷休要发狂言,欺奴犹如欺了天。西凉鞑子把你斩,妻儿老小与奴一般。
薛平贵:【西皮快板】好一个贞节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怀中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了地平川。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和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哪!
王宝钏:【西皮快板】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钱。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置妆奁,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薛平贵:【西皮快板】是烈女不该出绣房,因何来到大道旁?为军起下不良意,来来来,【摇板】一马双跨奔西凉。
王宝钏:【西皮快板】一见军爷变了脸,吓得宝钏心胆寒。低下头来心暗转,【摇板】急忙奔到那寒窑前。
薛平贵:【西皮摇板】好个贞节王宝钏,果然为我受熬煎。不骑马来步下赶,夫妻们相逢寒窑前。
这段中最有趣的是薛平贵利诱王宝钏,翻译成现代白话就是:“来来来,这钱拿去我包你!”回曰:“拿去给你妈买棺材吧!”每次听到这里我就想笑,因为四川这块儿有个说方言评书的小老头李伯清就曾经有个段子说,有女性被**,就会骂道:“看啥子看,回去看你妈嘛!”
在自卫还击上,女性的反应还真是古今一致,达到了穿越重合,当然这对于登徒子其实杀伤力几近为零。
不过这一段唱词可以充分看出两人交锋的激烈程度,薛的步步紧逼,王的层层防守,诱导有、威吓有、利诱有……都体现了各自那种试探和疑虑的心情,加上快板那种急促的节奏,如果配合得好,那是一唱一和,相互辉映,别有韵味。
虽然薛平贵是个混蛋,但这段对唱在戏台上却是长演不衰,当年或许还符合封建道德对妇女的要求,不过在今天却依然能让人喜欢,由此可见艺术形式的魅力确实有跨越时空的力量。
我起先听的是于魁智和李胜素的版本,后来觉得更喜欢张克和李海燕的版本,张建国和张火丁的倒没注意。说起老生来,初听觉得于魁智确实声音好,不过久了还是觉得缺乏韵味,现在更喜欢张克和耿其昌,耿其昌和他夫人李维康是我比较中意的一对搭档。
在这里再付一段薛平贵的单人唱段,算是他这个人物的生平总结了,在目前的京剧演员中,我常听的是耿其昌的版本。
《武家坡》
薛平贵:[西皮导板]提起当年泪不干,
[原板]
夫妻们寒窑受尽熬煎。
自从降了红鬃马,唐王爷驾前去讨官。
官封我后军都督府,你的父上殿把本参。
自从盘古立地天,
[流水]
哪有岳父把婿参?
西凉国造了反,为丈夫倒做了先行官。
两军阵前遇代战,代战公主好威严,她把我擒过了马雕鞍。
多蒙老王不肯斩,反将公主配良缘。
西凉的老王把驾晏,众文武保我坐银安。
那一日驾坐银安殿,宾鸿大雁口吐人言。
手持金弓银弹打,打下了半幅血罗衫。
打开罗衫从头看,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
不分昼夜往回赶,为的是夫妻们两团圆。
三姐不信屈指算,连来带去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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