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鲁西北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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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的那场变故以后,寅和身怀六甲的妈妈搬出了军营,来到大桥街付八号定居。五岁的寅与祖母往返于石家庄与鲁西北的乡村之间。为了寅,祖母的一双小脚曾经不知疲倦地点击着都市的马路和乡村的土路。咯噔,咯噔,寅好像习惯了奶奶的这种小脚敲击马路的声音。
寅一生下来,就好象注定了与奶奶一起奔波的命运。奶奶着实喜欢这个孩子。寅不好哭,奶奶最烦好哭的孩子。寅的一个哥哥和妹妹偏偏好哭,奶奶每每跺着脚喊道:“哭,哭,晦气鬼,哭得爹娘净出事。”寅从来不哭。大人们似乎都很喜欢寅。
还在寅一周岁半的时候,那是一个秋天的上午,奶奶领着寅在军营里转着玩儿。寅用自己的小手把奶奶牵到军营的各个地方。等到回家的时候,奶奶望着一排排红颜色的排房傻了眼,这一排排的营房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大小,奶奶晕了。她无论如何不知道那一排房子那一座房子是自己的家。无奈的奶奶就挨着一家家推门。
这时寅就扯奶奶的衣角,嘴里说:“不,不。”
于是奶奶索性说:“寅,奶奶迷路了,你领奶奶回家。”
寅的嘴里咦咦啊啊地嗫喏着什么,果然就牵着奶奶的手,把奶奶领回自己的家。
奶奶惊奇不已。
“这个孩子,你说,他才多一点儿啊,不到两岁的孩子,把我这个大人给领家里来了。”奶奶对刚下班回家的爸爸妈妈说。
爸爸妈妈也惊讶不已,争相抢过寅,亲过来又亲过去。
爸爸还一边亲一边说:“你这个小子,看我用胡子扎你!”
妈妈就说:“寅啊寅,我的寅,真跟一个小巴狗似的哦,怎么就认得自己的家呢,真喜欢死我了哦。”
“这孩子随他爹鲁山。”奶奶说:“他爹五岁就上学了。”
“寅是我生的,当然随我哦。”妈妈不以为然地亲着寅说:“我小时候在北京钻巷子从来没摸迷糊过。”
“好,随你,随你,行了吧。”爸爸说。
“随你俩。”奶奶偏不依不饶地说。说着竟自呵呵地笑了。
奶奶也非寻常之人。奶奶是鲁西北运河岸边一个有名的金真道道长的独生女儿。她一生饱经了战乱、事变的坎坷,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
面对家庭遭到的巨大不测和大饥荒的到来,年近六旬的奶奶却凭着她一生所积累的经验和应变能力发挥出了巨大的能量,以她那廉薄瘦小的身子支撑着这个家的里里外外。然而她的内心有一个信念--人不能倒下,要为下一代而活着。奶奶曾经倾尽心力培养了寅的爸爸,现在又在为寅这一代人而操心。

奶奶早就为经营第三代人而倾心尽力了。促使奶奶对后代人寄予如此大的希望,主要源于鲁家的人烟不旺。在以姓氏家族构成的农村,在方姓为主的水坊村,寅的爷爷往上几代都是单传。鲁家是单门独户。面对方家大姓的人强马壮,鲁家只能靠诗书礼仪生存。那就更显得柔弱不堪。在那长久的封建社会里,儒家正统观念主导着封闭的家乡人的意识,村人一直把懂些诗书礼仪的鲁家人高看一眼,尤其那时凡官司必看诉状写得如何,无论多么占理,不找秀才捉笔写状子,照样打不赢官司。封建社会对读书人重视。因此鲁家虽然单门独户,多少年来竟也相安无事,并且可称为养尊处优。而当民国治始动乱到来,匪患滋生,吏治混乱,也就是到了寅的爷爷这一代人的时候,村人视诗书如粪土。家族势力逐渐占了农村的上风。
奶奶年轻的时候,不仅漂亮,而且身体很好。她的信念就是为鲁家多生几个孩子。她生了七个孩子,三男四女。她果真为鲁家作出了破天荒的巨大贡献,可是四个孩子先后夭折,最大的女孩十四岁竟得肺病死去了。只剩下爸爸、叔叔和一个姑姑。叔叔竟是七个孩子中最柔弱的一个,奶奶无论如何想不到他能活下来,甚至一辈子就如同一个废人一样。而活下来的姑姑则又是天生有些傻的一个,而那些美丽漂亮、令奶奶欣喜若狂的姑姑们竟然一个一个夭折了。因此,奶奶的心不知撕裂过多少次。只有爸爸是奶奶的希望,也是最终没有令奶奶失望的一个人。但是,一生中,爸爸也无数次地让奶奶牵心动肝地操心挂念。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奶奶总是这么默默地在心里为罹难的爸爸念叨着,祈祷着。
奶奶有一手好针线活。剪纸亦很精到传统。奶奶深得乡邻及其亲戚朋友的敬重。靠了这些,奶奶使寅的爷爷、叔叔婶婶等这一家人度过了大饥荒的年月,就连寅也是亏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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