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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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毛毛把我和二郎接到大庆的家里。亮子还是狠不下心拒绝自己的哥们,换个方式,让毛毛拿了些钱陪大庆去换套行头。
大庆没让我们进门,匆匆穿上昨天那套运动服跑了出来。
“这身衣服都是昨天从亮子那里拿的。”毛毛站在门外对我们说:“爪子贱,有点钱就赌,你看他现在这副操行,家都不好意思让别人进。”
顿了顿,毛毛低声说:“这个眼子,以为自己能骗过亮子。今天早晨黑子给他打过电话,几句话就套出事来了。在南方的时候,他犯过案子,自己跑回来的。我说他这次回来怎么一分钱都没带,***,没钱就想靠朋友,有钱的时候咋想不到我们。”
大庆的家确实有点惨,简单的农村小院,不过农村人最重视的喜庆却一点也没体现出来——大铁门上的门神和春联破破烂烂,不知道是几年前留下来的。
大庆打起精神还是有点模样,可是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昨天我就猜到,大庆以前没犯过什么大事,但是亮子不愿意拉他一把,肯定有其他的原因。即使要不到钱,也可以给他安排个活干干。亮子应该也清楚这些东西,所以才会应付他。现在知道大庆在南方的时候惹上了麻烦,更不会冒冒失失趟进浑水。人混的惨的时候,每一天都无情的留下希望。在道上,没人会被抛弃,或许,早已彼此叛离,根本无所谓抛弃。终日躺在黑暗里仰望灰色到底会有着什么心情,我也想不到,可能只是麻木。生活已成素描,深深浅浅的只是这两种足以覆盖一切的颜色,单调的让谁都会恐惧。
大庆勉强打起精神,搓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子说:“哥几个过来干嘛?亮子想开了,答应帮我忙了?”
毛毛尴尬的笑着,“那件事先放着,亮子哥看你这趟回来挺急,什么东西都没备着,让我们陪你去买点用的。”
大庆接过钱,抽出几张塞给我和二郎,“走,有钱就糟,糟蹋没了再捞。”
大庆的人跟他说的话一样,穷人长个富肚子,花钱花的很冲。几千块钱在老朱的商店里转了一圈,花的干干净净。二郎停在柜台看打火机的时候,大庆大方的想买一个送给他。二郎以前的日子过的漂亮,兜里揣的任何零件都是高档货,立即与大庆研究起各种打火机的特点来。但没聊几句,二郎意识到什么,摆手拒绝了大庆的好意。
这种滋味比把马子被拒绝还要难受,大庆悻悻的扭头要去酒吧喝几杯。二郎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我和毛毛都拍着他的后背,暗示他该拒绝的千万不要留情面。
在酒吧里大庆自己灌自己,根本没兴趣与我们慢慢品。没一会就有些大舌头,拉着我们大吐苦水,而且停不下来。
大概知道自己在黑子耳边已经说漏兜,大庆也不介意对我们详细说说自己的故事。
当年大庆第一次跑路的时候,他已经在道上混,而且混的不错,不然不会认识亮子那些人。农村不像城市,只要是个干部就有权,想整人随便几句话就够。大庆打伤的那两个小子有点背景,大庆不愿意连累家里,带着自己的弟弟跑去了南方。
两个小崽子,除了一身狠劲以外没有其他过活的手段。在南方,他俩被耍的团团转,能干的活都干过,去卖血都卖过很多次。人都是被逼出来的,苦受得多了,他们的脑子也变的灵活,靠上了当地的一些团伙,开始干一些盗窃的事情。
虽然都说东北人心狠手辣,但大凡心狠手辣的人,脑子都不行。有次在造纸厂偷新闻纸的时候,大庆那些人被堵住,一起送进了派出所。毫无疑问,大庆和自己的弟弟被出卖,团伙老大买通了人把事情都栽到大庆的头上,自己领着其他兄弟大摇大摆离开了。
新闻纸很重,两个人不可能选择偷这种东西。但是,人的脑子是最奇怪的东西,总可以冠冕堂皇的想到很多借口踢开事实。大庆和弟弟改造了一段时间,出来以后就到处找曾经卖过他们的人。
大庆的弟弟那时候已经熬够了,想回老家重新来过。不过大庆不愿意这么丢脸,靠着牢里的朋友很快找到了人。当年的那伙人有的已经发达,觉得自己亏了大庆,便给他安排了活干,但心底还是瞧不起这两个倒霉鬼。
大庆找到了以前的老大,让他拿点钱出来补偿。结果当然被拒绝了,老大下套让他们再去偷次东西,答应事成加倍给报酬。东西还没偷到手,两个人就被警察堵上了。大庆当场把事情全扛在自己身上,一咬牙跟警察打起来,挡着弟弟把他放跑了。

累犯本应该重判,但大庆的弟弟当晚就找到了大哥家里,把大哥两个手心都捅漏了,家里的钱抢的干干净净。警察立即把眼睛都落在了大庆弟弟的身上,大哥想逮到大庆的弟弟,所以花钱把大庆的罪洗干净,等着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找人盯梢动手。
大庆不傻,刚被放就连夜跑回了老家。弟弟后来把钱邮给了他,也就出现了他第一次回来时看似衣锦还乡的模样。
“怎么不说清楚,把那些人都告进去,你俩也就没麻烦了。”毛毛性格特激动,听不下去别人受委屈。
“告个**。”大庆迷迷糊糊骂着,“新闻纸一卷一卷的,我和我弟弟两个人抬着都费劲,还能边放风,边看车,边下手?逼养的眼睛都被钱盖住了,我能告给谁听?”
“反正事也不大,我回来以后他们没追过来。逼急了,我肯定拖几个小的一起下去。”大庆恶狠狠的骂着,又继续讲旧事。
装修公司散伙后,他靠着亮子帮忙又跑到南方。不过这次更可笑,他只是随便打了一顿,竟被通缉成刑事伤人。以往是被钱堵住了退路,这次是被权封死了后路。遭了些罪,幸亏一直有亮子的照顾。前段时间,大庆的弟弟也犯事想躲风头,跟家里联系要点钱花。大庆没有让父母告诉自己弟弟家里的情况,拉拢人在国道上抢劫留下了尾巴,当地警察正在调查,不得已这才冒出了回来弄点钱花的念头。但是,看情形是不大可能了,也不能帮自己弟弟唯一一次忙了。
“我弟从来没求过我,以前我拖他下水的。”大庆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酸,“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觉得我不够意思,觉得我上次跑路亏了亮子。但是亮子亏的起,他能站出脚。我弟弟呢?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说好听的是混出息了,说难听的,谁知道哪天就被人卖出去?道上哪有***讲义气的,那是事犯的小,遇见大事,都一个**味。”
这当然是气话,我扭头看了看二郎,他正耸肩冲我笑。如果海滨死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还这么坦然的对我笑。
毛毛已经喝倒了,大庆使劲拍着我的脸,“小逼,你说亮子这次不帮我,是不是不讲究?”
我鼓起勇气回答:“大庆哥,亮子哥不是不讲究,他现在不敢帮你。”
大庆奇怪的仰起脑袋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解释:“朱老板的矿山不是要被征收回去吗?现在肯定求到那些人办事。在这节骨眼上,亮子哥要是得罪了谁,朱老板还不扒了他的皮?要是真缺钱,怎么不跟亮子哥直说?”
大庆抬手一拳戳在我的腮帮子上,骂:“你他妈当我要饭的?我他妈穷,我也没说开口就跟哥们要钱花。你以为谁搞钱都那么轻松啊?”
我舔了舔嘴唇没接口,心里却有点敬佩大庆。一个男人落魄的时候还有这骨气,可以骂他傻,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有纲。朋友之间不能谈钱,亮子已经甩出几千块,大庆没有脸开口要更多。其实他这么快把钱花光,也代表他从没有想从亮子那要钱的意思。
与大庆比起来,我应该庆幸。是我选择放弃朋友的帮助,首先选择的人总可以让自己觉得骄傲。
与大庆比起来,我更应该愧疚。他至少还有念头帮助自己的弟弟,而我对和尚、对大波,对自己的父母,无能为力。
我与他唯一相同的,都是在盼望,但无论走多久,浑浑噩噩看见的只是背影,一个接一个的背影,没有一双可以拉扯的手。
我忽然没理由的想起韩津,曾以为跑出来以后一切会变的宽敞扬气,然而却是这样的沉重。我想起韩津替我捂手的样子,想起韩津靠在床头与我聊天的样子,想起韩津在我打架的时候莫名其妙笑起来的样子,还有她在江边偶尔落寞却幸福的样子。
我的电话和我一样,应该响的始终没来。似乎路从我脚下开始倒退,每走一步都在远离,任何方向,只因为它们的终点永远不会再是她。手指中的烟变的僵硬,凝固着我的身体,她忘记擦干我眼角溢出的痛。
最冷清的一个晚上,没有镜子,没有她的眼睛,我找不到自己。
她对我说过,我保护她的梦,说这个世界对她这样的人不多。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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