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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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市站前附近有一段年久失修的立交桥。桥下煤气味和潮味混在一起,加上位于风口,北方特有的干土与砂尘味呛满桥下的通道,平常除非急事不能绕远,否则行人大多避开那里。
时间久了,那里反而成了乞丐、贩卖黄色光盘和一些干着违法小勾当的人的聚集之地,我们叫那里“桥洞”。虽然靠在那里捞油水的混子不少,不过很少有舔着脸承认自己地盘的人露脸。
T市大学很多,人才市场都被这些天之骄子挤满,带来的后果就是民工常常没有资格进入人才市场大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桥洞前聚满了外地过来打工的人,廉价、肯干活,也肯拼命。
有句老话,人穷志短。往往形容人的那些成语俗话都没有什么价值,人是最容易变的东西,也是永远概括不了的东西。这些民工逐渐混成一团,从一开始干一些劳务、刷大白、发传单、工地工人之类的工作,到后来已经转变成近似黑社会的小团伙。
领头的是当地一个叫马泰的家伙,能说会道,各条道上的人能能交,手腕也硬的很。雇了他的人,从没有谁能欠下一分工钱,而不雇他的人,也往往吃不到好果子。从开劳务介绍所开始,马泰逐渐控制了这些民工,周围做各种买卖的小贩和混子也聚到他身边成了气候。
在站前帮毛毛看车时,我与马泰见过两次。个子不高,笑的时候鼻梁上堆满了皱纹,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抱怨。偶尔他会从站前包几辆车送自己的工人回老家,比起大雷和黑子,他更懂得拉拢人心。
不要小看那些车费,大多数年长的民工,每个月的工资已经邮回家,剩下拼命赚的不过就是一张车票。
每年回家看看,这对普通人是件无谓的事。但对他们,基本成了活着的目的。并不是可怜,在这点上,我比起他们更不幸。
事情就出在马泰身上。原本于悦那群小子已经离开饭店,张哥忽然打电话叫他们回去,事情没讲开,又打给黑子,希望黑子亲自出面。似乎马泰与饭店有些瓜葛。
理由没问清楚,于悦丝毫不担心的仍在嘻嘻哈哈,但我却有点怀疑。
小生意怕折腾,大买卖怕恐吓。对付这些民工,黑子随便叫一些城管或警察朋友便能解决,仍叫我们去办事,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不欲人知的东西。
跑去饭店找到张哥后,张哥单独把我领到了他的办公室。
“黑子给我透过话了,我以为亮子能来,没想到把你叫来了。”张哥边开抽屉边冲我笑。
我有些说不清楚滋味,看到他拿出一张票子时我更不知所措。
千圆的港钞,二郎皮夹里摆过一张,不过缺钱花的时候被我们拿去换人民币玩闹花光了。
“这事不跟你说清楚,怕你稀里糊涂办砸了。”张哥把票子推到我面前坦白了一个让我很吃惊的秘密。
饭店里的赌局虽然看似很有档次,不过在T市这种小地方,招揽来的客人非富既贵,赌场赖以生存的抽红利的方法根本不能用到他们身上。这种客人并不在乎输赢,来到场子里耍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玩的起。至于真的找刺激,他们大多飞到南方或者干脆到澳门与境外奢侈。
中国客人在外地赌场声誉不错,尤其是内地客人。他们去玩钱,凭的不是身家,而是权力地位。所以赌场的人并不担心他们欠钱,甚至主动热情的借钱给他们。
而当客人回到自己的生活,赌场的人需要过来接债的时候,却需要花些心思。不是见面提钱那么简单,街头巷尾吹嘘的拎着刀子握着枪把追钱,那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场面。这种客人的债根本不愁拿不到,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份,需要做的只是打好路子不被别人察觉。
账户转账是最愚蠢的办法。大多数都会选择分流把钱“花”出去,然后通过熟人换成千圆的港币流通——方便携带,而且虽然香港属于中国,但币种还是要吃香的多,逃避审查的机会大了很多。
饭店的赌局只是面上的摆设,真正的作用就是帮着外地赌场洗钱转钱。当然,没有人会担着风险免费干活。这些赌场放出的高利贷的利润很高,饭店充当中间人会从中扣留一部分。
一条链子下来,从赌场到高利贷,从客人到中间人,最为重要的就是饭店充当的这种角色。既得有路子,又得有胆量和人手。外地赌债很少入境追讨,越来越多的中间人插手到这里,取消了以往千里迢迢讨钱的麻烦。客人们愿意省掉了麻烦,赌场也可以少花心思,这一切都是因为这种中间人的力度。
马泰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里,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马泰居然对饭店的把戏看得清清楚楚。先是趁着小严打,马泰勒索了饭店的一位客人,随后胃口大开,直接找到了张哥,价码虽然开的不高,但这让张哥十分担心。
饭店原本就有林诚和黑子的支持,仍敢在这上面闹事,马泰不是撕了胆子拼命就是后头有人指使。
“说难听的,这里的客人没有一个咱得罪的起的。别说你和我,真出了事,黑子都得陷进来。”张哥说完以后肃着脸不再吭声。

不要命的不怕,就怕不要脸的。如果马泰收点钱安稳下去,这倒没有什么,如果马泰见好不收,不等被上头盯上,我们这些人已经被客人们捅出去背了黑锅。
走出办公室后,我根本没有想到一点办法。领着几个小痞子到处搞事可以,真到台面上,我完全没有把握。
经常我所看到的开始,已经是我的结束。就像每天早晨起床抽的空腹烟,我虽然能被它叫醒,却避免不了它带来的头晕目眩。但我从没考虑过那些感觉,因为我所要的从点上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结束。
于悦等在饭店大门口,不屑的嘀咕:“马泰那犊子看见张哥这生意不错,想过来插一脚?”
“有黑子和林诚,他哪那么容易就伸进来?”我反问。
于悦还在嘀咕,我拉着二郎坐上了出租,“我得去问问黑子。”我无奈的说。
等在月亮湾,我把事情告诉了二郎。二郎也同样觉得好笑,昨天我们还是调理饭店司机的小角色,今天突然参与到洗钱这种事情,那种过分的比较带来的激动确实阻挡不了。
“官字两个逼,他想操也得看看自己体格行不行。”我肯定的说:“咱平常见到的事多去了,还不是回头就逼着自己赶快忘了?马泰这是活腻歪了,真捅出来,他肯定比谁死的都快。”
“他死不要紧,别把咱拖进去。”二郎忧心说:“咱虽然没玩进那个圈子,万一翻船了,咱俩也没个跑。”
黑子进门时我和二郎还在紧张和无力,但看到他沉稳的脸色,我竟立即平静下来。
“民工咱不能碰。”黑子没等我开口,直接说:“一是他们也不容易,二是那种人捧住饭碗不要命,马泰能给他们找份活干,他们一准把马泰当成佛爷供着。”
“不就是个民工头子吗?”二郎调笑说:“穷疯了什么都想碰。把他手指头都敲断,我看他还敢不敢了。”
黑子皱着抬头纹,肯定的点头说:“马泰还有个弟弟,一起请出来谈谈。“
“他弟弟也混社会的?”我多嘴问,“以前没听过桥洞还有那么一号。”
“不是。”黑子笑着说:“他弟弟没什么出息,不过他哥俩感情挺好。给马泰提个醒,别以为他自己豁出去了,别人就得怕事让着他。”
我立即明白了黑子的意思。“我叫毛毛他们一起去?”
黑子摆手说:“人不够就从新月亮湾那叫几个过去。别找毛毛,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必要让那么多人知道。”
新月亮湾由于是迪吧,扎堆混的小子大多不到二十。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小子不必花钱应付,只是对付那些嗑过药忘记自己姓什么的小痞子来说,这种人更敢下手。
当然,也更容易被大哥们下套利用。
黑子把马泰研究的清清楚楚,找人把我带到马泰和他弟弟家分别认了路。马泰的弟弟叫马丰,哥俩的名字都很吉利,感情也确实很好。
马泰刚出来混的时候没什么油水,靠着帮人忙找口饭吃而已。马丰要安稳的多,一直在厂子里上班。每个月马丰都会给哥哥一些钱花,虽然不多,但已经竭尽所能。等到马泰混出名头以后,马丰仍然每个月往哥哥存折里打钱。
马泰经常对别人夸口自己有个好弟弟,“我那傻子弟弟担心我哪天栽了没钱用,月月帮我存钱。”
同样,马泰也经常给弟弟钱花。彼此的数目也许不同,但感情这玩意本就不是用数字来比较的。
听完别人说的故事,我倒很羡慕马泰的命。不是每个男人都顶得住雨打风吹,不需要身前有人帮着分担,身后有一个人一直站着,哪怕仅仅是望着,那都是我们后悔时唯一可以笑着说出来的安慰,也是最值得说出的安慰。
“这房子死过人。”站在马丰家楼下,于悦指着马丰的窗口说:“电线走火烧死过一个老头。204的房子,喊价八万,谁都不乐意买。听说马泰那时候没混出头,弟弟结婚也没房子住,他到处借钱才买下来的。他弟弟也没挑,一住这么多年,马泰给他换新房他都不去。”
感情这玩意像田里的水蛭,咬住伤口一直吸到淤血,甚至不懂得身体颤抖时换到另一处。马丰的意思很清楚,他在乎的是哥哥过着正经生活时的模样,享受的也是哥哥也许低贱但对他来说却是光荣的那种汗水,不过这对马泰来说是种折磨。
不离不弃不一定是对的,有种人只能奢望被别人挂念着,但不能真的被别人挂念。这很矛盾,却很现实。
我得感谢他给了马泰那么多,不然我们不会轻易找到地方下手。“操,还挺讲道义的。”我张望着窗口问汉奸:“你认过脸了?”
汉奸兴奋的连连点头。从我把他们叫出来,挑明黑子哥找人办事开始,汉奸就已经是这副德行。似乎帮大哥们摆平麻烦以后,他明天就能在街面上横逛,那种迫不及待的形状与我以前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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