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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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竟然是他?
马车摇曳咯吱的在雪地中行走,两个轱辘都贴着“平稳符”,并不颠簸,长长的在雪地里画出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车厢内温度合宜,少年的笑容更加温暖。
前往枫林晚的路上,云鹏掀开月白色绣红梅的棉质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冰雪世界,抱怨的说,“真讨厌,这雪什么时候化啊大冷天,笨手拙脚的。”
与他同车的两个人,都没回应。
少华面容沉静,手边是红泥小火炉,咕噜噜的烧着水。熟练的从抽屉中翻出细卷的茶叶,泡茶,不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的琥珀茶汤,就放在静儿面前的磁石案上。
“喝口热茶,暖暖胃。”
静儿微笑,放下手里的黄铜纹金带环手炉,虽然她不需要,可这种殷勤关怀——那个女人会拒绝?
“你真的把小贞送给那两个银袍做弟子了?”
“嗯。”静儿喝了茶后,又剥着一个薄荷味的瓜子,“小贞想要学医。”
“嗯,其实学医也是个好出路,至少学成后,有一技在身。只是可惜了,小贞那么聪慧,本来可以成为开灵师的。”
“开灵师全靠天份,等个七八年再去,也是一样。既然她现在的兴趣是医学,就让她去吧。”
云鹏见他们说得有来有往,心理不大高兴,哼了一声,挑刺道,
“我看你才不是真心让小贞学医呢不然医宗的医师那么多,偏偏给那两个银袍?我记得,他们可是对你很有敌意的”
静儿听了,微微一笑,冲云鹏道,“程程,不是你介绍的,说他们医术高明吗?”
“我……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你真的放心啊”
“我一直很放心你的。”
语气慢悠悠的,但是一语双关。云鹏的脸,腾得红了。
他嗫嚅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句话回答,只偏过头去看帘外的风景,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来。
什么时候起,静儿对他的称呼换了?程程?多么亲切,多么动听啊
只要一听见静儿口中软软糯糯叫唤着这两个字,他的心都融化了,感觉比吃了蜜还甜乘上云霄飞车,在半空中荡悠悠的,半天都下不来。
可叹第一人格的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自己在。
习惯了另一个“云鹏”的讥讽嘲弄、睚眦必报,眼神犀利,思维精明敏锐,再看这个浑身冒着傻气,情绪外露,单纯的随便糊弄两句,就脸红,硬撑着不服输的程程,那种感觉……
也只有少华和静儿心理明白了。
……
没多久,到了枫林晚。
云鹏此来,是特意来查探月姨娘死亡的真相,毕竟,人死在枫林晚,而他却是明面上的主人之一。
刚下车,就遭到不同一般的欢迎仪式。
“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啊”
罗爱爱圆滚滚的身材,越发向横着生长了,满身的绫罗绸缎,竟然绷得紧紧的,随时都有要喷涂而出的错觉。
一见到云鹏,她挥着小手绢不停的抹眼泪,两只眼睛都肿了,“程程,你要相信娘啊,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害月姨娘干嘛?跟我无关啊”
被吵得头都大了两圈,云鹏没好气的说,“谁说是你害的了?”
罗爱爱依旧哭着,苦苦拉着养子的手臂,眼泪和鼻涕一起掉下,大有“你不拉我一把,我就完了”的哀戚。
“不都在传言吗?小妾、庶子、通房丫头流产、被害,最有嫌疑的是正室妻子么?”
说完,她扭扭完全看不出腰线的腰部,忸怩的说,
“我已经嫁给你爹爹,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了啊而且枫林晚只有我一个是主母夫人……她们都说,是我看不顺眼月姨娘得宠……呜呜,其实她再怎么受宠,跟我什么关系?她又没爬你爹爹的床……”
“停停”
云鹏的头,真的要炸了。
是了,现在的罗爱爱,是他的嫡母了。
因为上次的“情不自禁”“情感流露”,罗爱爱对丈夫无比的执着(连小贞都不准靠近),又对云鹏发自内心的爱护(敢管敢骂),颇得端木老爷子青眼。虽然身世样貌人品谈吐气质……各方面都差了点,但感情沉甸甸的,比真金还真,总比那谁谁,勾引了他儿子又半道抛弃的狠毒女人,强上太多
于是,干脆办了一场婚礼,承认她的身份了。如此一来,再无人敢多言什么。
可有一利,往往就有一弊。
在梧桐镇那个巴掌大的小地方,罗爱爱也算得上名流闺秀,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可在清河府,世家女扎堆的地方,她算什么啊?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透着一股土气,加上生的珠圆玉润,圆滚滚的体型,没少受人鄙薄嘲讽。
所以,虽然得了正室的名头,罗爱爱却很少呆在端木府,与那些出身显贵的妯娌相处。单独搬到了枫林晚,过着自得其乐、悠闲自在的日子。
谁曾想,小日子正过得和和美美呢,隔壁月姨奶奶突然死掉了还夜半惊魂,闹得无人不知
她迷茫了,无助了,查不到什么原因让她更恐慌,神经衰弱的一想起就以泪洗面。
“……与我无关啊我真的没害她真的没有啊……”
碎碎念、碎碎念,反复不停的碎碎念……
“够了”
云鹏大吼一声,吓的罗爱爱的泪珠儿憋了回去,睁着眼,怯怯的望着他,于是,整个世界清净了。忍着气,云鹏以十万分的耐心,努力的保持和颜悦色,
“放心,谁也不会怀疑你谁要是怀疑你,先过我这一关”
“呜呜,程程,好在有你。”
“程程,你坐车累了不?我叫人给你布了洗澡水……饿了吗?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你爹爹怎么没跟着来?他都一个多月没来看我了……”
紧紧跟着云鹏大步流星的脚步,罗爱爱一路追着,肥嘟嘟的臀部扭来扭去。
静儿搭着少华的手下了车,望着这一对母子,摇头一笑。
……
静儿与少华,进了海棠花早已落尽的海棠阁。虽无秀美如云、仙姿玉映的海棠花,可此地依旧保持的清美安宁,一株盛放的红梅吐蕊含苞,幽幽的袭来一抹暗香。
云鹏自去侦查月姨娘的死亡真相。
所有伺候过的奴仆,分近身的,厨房伺候的,外门使唤的,依次前来回禀。从吃食查到日常习惯,从爱好追到死前异状。
这个月姨娘,曾是送给云鹏做侍妾的,结果送到了伯父的床上——每每想到这里,云鹏的感觉就膈应,还不能不耐心烦,听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烦恼的是,越听,那个死去的女人形容就越鲜明,包括一晚如厕几次,月事周期之类,让他浑身难受极了。
忍了半天,也没什么反常的,于是挥挥手,让人都退下。
大厅的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样查,是查不出的。”罗兴丹的身影,从花盆架子后转出,一身月白色镶边锦袍,清俊贵公子模样,气度容颜,都远胜三年前。
“是你?你怎么进来?”
云鹏问了,才反应过来,怎么进来的?当然是罗爱爱了她现在是枫林晚唯一的女主人,叫两个族人亲戚住着,谁能说什么啊?
“呵呵,鹏程,好久不见。”
罗兴丹依旧手拿折扇,附庸风雅的抱拳行礼。
云鹏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自在的说,“嗯,我现在叫云鹏了,鹏程的名字,以后少叫唤吧”
“好。”罗兴丹点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云鹏也没发现,他随口而说的话,等于承认了罗兴丹在枫林晚的地位——亲戚,而且默认了对方可以直呼自己的姓名。
罗家这门亲戚,他日后想甩,也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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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红彤彤的太阳坠落西边,映着群山起伏不定的轮廓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虽然满山的枫叶都已经落尽,可堆积的白雪,皎洁无尘,配上无限美好的夕阳,让这个清凉的世界多了几分柔暖之意。
罗兴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坦然相告。不得不说,罗兴丹对内宅外门事务的处理,比云鹏周全多了,什么人,应该负责什么,那一处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指出,让云鹏谜团浆糊似地脑子,清理出大概的脉络。
“什么,你是说,源头在于月姨娘的幼子?那个不满周岁就夭折的婴孩?”
“不错”
罗兴丹抿了一杯酒,感受入喉的辛辣,将折扇一叶一叶的打开,胜券在握,
“枫林晚有几个主人?令尊一月来一回,住不到两个晚上;尊伯父也顶多停留一晚半晚的,整个枫林晚,都是我姑母当家。你觉得,我姑母有可能参与进去吗?”
云鹏下意识的摇摇头。
“这就对了姑母的性子你很明白。她不知情所以,那背后的凶人,一定是瞒着她的耳目。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谋害一个无宠的丧子妇人?谁会相信呢?”
“……奴仆是不敢的,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而其他人,你肯定不会,数来数去,敢下手的,就只有云鲲、云翼两位公子了”

“不可能”云鹏脱口而出
“云鹏,冷静点。谁最收益,谁的嫌疑最大。月姨娘和她的儿子死了,谁是得益人?只有他们两个,才有动机……”
云鹏眉头皱的紧紧的,直觉的认为不对劲,但嘴唇张了张,说不出理由来。
“大错特错云鲲云翼两位公子,自幼在郡首府长大,由郡首大人亲自教养,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少华与静儿一直关注这边的进展,听到罗兴丹的判断,立刻出言打断。
罗兴丹见到突然冒出来的少华,一点也没惊讶,笑着道,
“怎么不可能?少华,你不知大宅门的恩怨争斗,你死我活……呵呵,比这更厉害肮脏的,还有呢”
这句话,等于间接讥讽少华出身草莽。少华忍着怒气,“云鹏,难道你也觉得你的堂哥会做出这种事?”
“我……”
没等云鹏说话,罗兴丹啪的合上扇子,加重语气道,“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据传郡首府前一位姨娘,好像也出现过这种事。若不是云鲲、云翼所为,那是谁呢?”
“哼,若依照你说的,害小公子便罢了,何苦谋害一个丧子的妇人?”
“被发现了,无奈下,选择灭口。”
罗兴丹慢悠悠的解释。
他的说法毫无破绽,有理有据,真相不是这样,难道还有别的?
静儿望着两人唇枪舌剑,陷入沉思中。
从各种表面信息来看,这件事古怪极了——之前,若没有月姨娘身上的伤痕,几乎没有任何人怀疑。因为丧子失去希望的女人,走上极端,谁都能理解。
可被发现后,凶犯竟然还是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谁能这么滴水不漏?
静儿的脑中,立刻浮现一张疯癫的面孔,“莲姨娘”。她曾经差点勒死小贞,当时静儿与云鹏夜探,发觉她自女儿夭折后,一直被下药……
“受益人就是下手的人这句话原没有错,不过,这个案子很诡异,不适合。”
淡淡的看了一眼罗兴丹,静儿记得此人的气息,仿佛跟她下过的某个决定有关,反驳道,
“你不了解端木家。端木家的子孙众多,有如一棵参天大树,根系稳固,枝叶繁茂,靠谋害自己的手足,独占资源,是无用的,你不能以己推人。”
她曾经与华晟、岫岩面对面交谈过,略略知晓一些第一世家的继承规定。
无论嫡子庶子,第一继承的,是母亲的嫁妆、私产。比如,枫林晚,端木丰城与端木凌天,共同继承徐夫人留下的这个庄园,外人不能插手的,顶多在两人都不在的情况下,由家族派人来打理一二。
这一点,谁也无法置喙,继承得多,感谢自己的亲娘;少了,也只怪自己没托生在富有的娘亲肚子中。
其次,每人成年后,会得到一笔发展资金,不多,但足够普通人生活一辈子。可以选择拿着它,过远离纠纷、舒心快活的日子,也可以选择奋斗,找个方向,为家族立下功劳——功劳积累多了,可以获得家族更多的支持。
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第二种。
至于成为最高决策的家主……貌似老爷子身体康健,还在三代百多个子孙中找寻呢
如此开明的家族继承法则,基本断绝了谋害手足的可能,因为谋害也无用。比如云鲲、云翼,他们害一个幼弟干嘛?小家伙长大了,继承的也是家族给予,而不是从父亲哪里获得……
依静儿想,云鲲云翼哪怕笨到家了,也会离庶母有多远,就避多远因为一旦扯上不清不楚的罪名,对他们而言,百害无一利
“凶手绝对不是他们”
静儿斩钉截铁的下了推论。
罗兴丹闻言,只是淡淡的笑,目光在云鹏身上转了转,
“那依静姑娘所言,是谁呢?”
“……我想,他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静儿表情恬淡,少华却表情一顿,陷入的深深的思索中。
……
夜晚,静悄悄的,不知什么时候起飘下了雪花,一朵一朵盘旋着落下,沙沙的。
静儿刚换上了一身漆黑的夜行服,蒙着面纱,看到满地的洁白,愣了一下,还是回屋换了素白的仙绫衣。
唉,本来想冒充一回武侠电视剧中的侠女的……
她心中,已经有了某种想法,同样是失去生育的孩童,同样是发了疯病,同样是端木丰城的妾侍……再三的巧合,还能是巧合吗?
叫人怎么相信
穿戴完毕后,她收敛了气息,悄悄的出了海棠阁。
毕竟住了一个多月,环境熟悉,不存在迷路的囧况,很快的飞跃到月姨娘生前住过的地方,“霞影轩”。
许是刚刚死了人,棺材还停放在正厅,这里的气氛幽暗阴森,廊檐下坠着两个白灯笼,发出的烛火惨兮兮的,十分渗人。
静儿从屋顶飘来,此时正是漫天大雪,屋顶也一片雪白,她的足尖轻点,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谁也没发现。正飞身飘落时,就听见一声轻微的悉悉索索,好像是衣衫摩擦的声音。
她原地定住了,运足目力,才发现黑衣的身影。
真是,大雪天穿什么夜行衣啊不怕被人发现?
等等,这身黑衣……该不会是……暗夜蝙蝠吧?
静儿的眼眸,瞬间睁大了
悄悄隐没身形,将气息调至微弱,她倒想看看,这只蝙蝠想做什么。
那人从耳房跃了进去,而后又从门口出来,不停的回望,好像发现了什么,在霞影轩院中的花圃假山石堆中找着什么,负手探勘着。
“不行,找不到痕迹,看来只有检查尸身了”
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穿到静儿的耳中。
她呆愣了,这声音……
分明就是少华啊
难道少华就是她要找的暗夜蝙蝠?
若没有“福泽宝地”一行,静儿绝对不会相信,因为她见过的暗夜蝙蝠,那种阴森冷酷的气息,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和少华的气质,大不相同啊
但,她亲手检查过少华的丹田,知道他……根本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不由觉得,也许真是他
朱雪庵曾经提到过,那只蝙蝠似乎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情愫,丽衣坊纵火,完全是为了替自己出气。而少华,貌似也满足这一条。
当日在五色塔,少华好像也在……
静儿一瞬间,有些心慌意乱。
如果少华真的暗中替她做了这些,她该怎么面对?以前,她只把他当朋友的
正在她不能决定的时候,惨惨的白灯笼忽然漂移至空中,地面平生多了一道黑影。
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缓缓的露出真容。
方少华蓦的站起身,扯掉了脸上的面纱,“我猜得没错果真是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声音凄冷,带着一股不可压制的怒气。
黑暗中的人影,越来越真实,可角度关系,静儿只看到一张神似岫岩的侧脸,坚毅的下巴,阳刚的体魄,心,猛的一惊,可那人随即露出黑色眼眸来,不是岫岩。
岫岩的眼眸,常年被紫焰侵染,一旦全神贯注,会成浅紫色。
是丰城。
端木丰城,端木家主九子中,天资不如庄废,亲和力不如宁罪,勇敢不如岫岩,聪慧不如流毒,豪迈不如郝赌,长相不如他的九弟凌天,是个各方面都平常的人。
极少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当他的几个兄弟出现的时候。
可若小瞧了他,那就大错特错
十几盏白灯笼飘忽忽的练成线,错落有致的布满整个霞影轩,一时间,光亮非常。
负手站在台阶上,端木丰城的表情一半光明,一半幽暗。仿佛黑夜中的雪光,凝聚着无比的暗沉,也有晶莹的光辉……
“你早发现我了?”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不错同样的招数,使了两次,就不灵了你忘了郡首府的莲姨娘吗?她也是疯疯癫癫,与月姨娘一般无二”
端木丰城沉默着,幽暗的眼眸深沉若大海。
“若不是被提醒,我还忘记了——莲姨娘不是因为丧女而疯癫,而是被人下药谁会害她,谁能不知不觉的害她?就只有你这个枕边人郡首大人”
方少华的声音带着一股悲愤,他是望仙郡人,从小听过不少郡首大人的传说,端木丰城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偶像般的存在。
谁知道,他竟然是如此凶残的恶人
“虎毒不食子啊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世上有多少大奸大恶之辈?可他们对着自己年幼的儿女,也未必能狠得下心呢
端木丰城叹了口气,望着白雪飘然落下的夜空,悠悠道,“不求世人理解,但求无愧我心……方少华,你既然有来此的勇气,就该面对可能的后果。”
他扬起手腕,几乎看不清动作,雪影迷乱中,方少华口吐鲜血的飞了出去。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云鹏会恨你一辈子,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端木丰城的手顿在了空中。
雪花飘飘洒洒,下得越来越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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