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冰雪神宫（下）
冷风瑟瑟的吹拂着漂泊无依的雪花，漫天沸沸扬扬。素白的雪，与阴沉的天空孤绝的雪峰，融为一体。明明天地阔朗无边无际，却给人以无处容身，孤单无助的感觉。
小贞，追随着她痴痴喜欢了十三年的端木凌天，笨拙的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行走着。
有谁会在意一个六岁孩童的“爱”？
有谁会相信一份单纯的童年的感情，能保持十三年不改初衷？
十三年后，这份感情不曾沾染任何功利，经历了重重磨难一如初见，越发纯净珍贵。
可惜，高高在上仿若云端的端木凌天，没有低下头看看。
对他来说，那好容易说出口的“喜欢”，只是耳边的冷风，吹过，也就散了。
他甚至不曾停留过一时片刻。
小贞追了很久，久到力气用尽，凄凄欲绝的倒在雪堆里，哭得泪流满面，几欲昏厥——她的人生充满了悲哀，亲情？姐姐静儿被闪魔夺取了身体，纵使见面也是路人；大哥严谦恨她是仇家女，避而不见。朋友？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用情至深的“爱情”，也不曾开始，就夭折了。
……
通过唐煜的眼睛，静儿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怜惜。
“唐煜，等等能不能帮帮她……”
唐煜皱眉，换了别的时刻，他不会拒绝静儿的任何要求。可现在？他望了望高绝的雪峰之间，一座凛然挺拔的雪白城堡，犹豫不定。
“唐煜，她是我妹妹啊我不能去安慰她，至少能悄悄帮她一回。不用多长时间，只要你这样这样……”
听到具体的要求，唐煜沉默了一下，点头应了，“好”
他飞快的动作两下，身形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而原地，雪仍在飘，飘得如柳絮轻舞。
端木凌天是为了挚爱阿虔之死，整个人浑浑噩噩，暂时对外界的所有感知降到最低。踩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也不知将要往何处去，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冰雪雕成的人像，披落了无数雪花，好似一个人孤单无望守候着，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表情木然的靠近，却发现人像冰雕非常粗糙，没有细腻的五官，只有胸前一行如木三分的刻字。
一字一字的念出，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简简单单二十个字中蕴含的强烈不甘与深刻情感，那种对时光交错的无奈、对****的不舍与真爱，刹那间触动了他的心灵。
不由得，再念了一遍。
“恨不生同时……”
他一直在怨，恨他与阿虔明明是死敌，不该相见、相爱。可比起这样的两情相悦、刻骨铭心，却被造化弄人弄得生生分离，不能白头偕老。到底谁更痛心呢？
沉浸在阿虔死去的悲痛中，端木凌天终于分了一点心思，去想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而这时，小贞追了过来。
无边的风雪中，她瘦小的身形显得那么柔弱，仿佛再多一点雪，就能将她整个人埋起来。笨笨的动作，在雪中又滚又爬，狼狈至极，可她没有停止。
哪怕只能前进一步，她也不曾停下。
端木凌天怔怔的看着那个朝她跌跌撞撞爬过来的小姑娘，猛然发现，小贞长大了…… 长大到再也不能将她挂在嘴边的“喜欢”，当成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语。
“神仙伯伯……”
终于靠近时，小贞欢喜至极，小脸冻得通红，可眼中放出的光彩，璀璨的如同夜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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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煜遥遥看着小贞惊喜的拽着端木凌天的袖子，似是喜极泪下，露出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的眼神，随后就转身朝向那坚固无比的“冰雪神宫”
“你知道他会被那首诗打动？”
“唔，不知。”
“那你还要求我……”
“我只是尽力。如果他看到冰雕，但不愿意停留下来看一眼，谁能怎么样呢？又不能强逼着。看到，并且有所感悟……这是小贞的福气。”
“我说一句实在话，静儿你不要生气。我不认为他会接受小贞——无关年龄。”
“我知。”
唐煜听见静儿的口吻是冷静的、理智的，估计也不看好，心下叹一口气。
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怎么样，看小贞自己的造化了。
将其他杂念都抛到脑后，唐煜全神贯注的隔着三百米左右的距离，绕着雪峰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悄悄记下特征。
静儿也将自己的轻功绝学传授给他，唐煜的资质悟性不差，很快学会了，因此不说“踏雪无痕”，至少只留下浅浅的足迹，绝对可能。
此刻雪下得这么大，要不了多久就填满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转了两圈后，唐煜自觉记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出“仙云朵朵”，隐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潜入冰雪神宫。
……
冰雪神宫不亏它的名字，全部由冰雪制成，墙壁都是采自寒湖湖底的冰坨，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冰块，叠叠累成前只要加点热水，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缝隙。整座城堡高大，坚固，夹在两座雪峰的半空之中，看起来那么神奇雄伟。
唐煜潜入之后，按照灵音给他的资料，还有他自己从皎皎等冰雪神宫外出弟子得到的口供，向西面的房间行去。那里，据说有好几间闲着无用的储物室，以及负责整个城堡伙食的大小厨房。无论哪一种，只要藏身其中，就能不让里面的人发觉。
计划得不错，奈何姬燃冰似早就知道唐煜的到来，
猎物再怎么小心谨慎，又怎么逃得过猎人的陷阱呢？
唐煜也是一路顺顺利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才忽然想到不妥。奈何，已经太迟了姬燃冰布下的天罗地网，谁能挣脱？
忽然而来的白羽箭，若不是反应极快，说不定变成了刺猬拼命后退，脚下结实的冰地一开，掉下了黑暗的密室。把爬来的毒蛇杀尽之后，找到开启的机关，而姬燃冰飞来的铁索，再也没办法逃过。
左右挣扎着，唐煜震怒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
背对的姬燃冰只露出模糊的黑影，呵呵的发出苍老的笑声，“你是北堂家的最后一人，年轻气盛，他们不派你来刺杀我，我才要奇怪呢”
唐煜这才知，原来人家早就等着他，自己的潜入，竟是自投罗网
可恨啊
唯一的机会，唯一让北堂家族重新崛起的机会，没了
唐煜倒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他不仅是失去了唯一的希望，性命……兴许也交代在这里了。可他没多少伤痛——最爱的静儿就在他的心里，他们不会分开，永永远远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呢？
“哼”
姬燃冰重重一哼，被唐家的人来刺杀，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她非常愤怒。虽然唐煜没有求饶，失了骨气，让她心中的愤怒减少了一部分。可这一部分，太少了，不足以让她大发慈悲的放人离开。
她要留着，让唐煜吃够苦头
等折磨个一二十年，或许会放人离开？
捆了唐煜往她特意准备好招待的密室。
这里是一间宽敞的，颜色暗红的房间，没有任何光线，只有正中一团幽幽的鬼火，发出青绿色的光芒。它的位置，在整座冰雪神宫的最地，雪峰往下挖了十多米，外表看不出——估计常年居住城堡的人都不知道。
唐煜的四肢被层层缠绕住，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姬燃冰直接提着他，五花大绑的架到刑具上。
从各式各样并不新颖，反而显得陈旧破坏的刑具上，也能看出来，此处是姬燃冰常来的地方。不然，全部由结实木头制作的刑具，怎么会用坏？此处不知经过多少人的凄惨哀嚎，冷飕飕的。那暗红的颜色，很有可能是血迹
疯狂的复仇女神——姬燃冰，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别人不说了，她连自己唯一的侄孙，都能下得了狠手。
带着倒刺的小皮鞭，一鞭子一鞭子的抽过来，似要放大疼痛，专门往疼痛感最强的地方抽。
唐煜咬着牙，一声不吭，脑中却不由得想起闪魔被灵音抽打的一幕。
悲愤、愤怒？
怪只能怪自己蠢，中了奸计都不知
一连抽了五十多鞭后，姬燃冰心头的怒火稍微得到发泄，甩了鞭子，用一种夹具放在唐煜的腿弯出——初时不会觉得疼，越到后来，就会越觉得大腿无力，小腿酸软发麻。
很多人，忍受剧烈的疼痛可以，但水磨工夫的酸麻受不了呢
敢来刺杀她，就要有这个觉悟
姬燃冰冷冷一哼，转身出了密室。
……
雪堂，冰雪神宫最大的议事厅，可容纳两百多人。可此刻，少了很多，郑婵娟等平素总喜欢呆在姬燃冰身侧的女弟子，全数不见。
大宫主木莲的面容，比姬燃冰还要苍老，重重的拄着拐杖，
“小蹄子，忘恩负义啊竟然忘了谁辛辛苦苦把她们拉扯大被奸人一蛊惑，就跑去‘认亲’了恨死我了，当初，不知是谁说要跟神宫共存亡，一个个全应了誓，烂心烂肺才好”
娥女仍旧是温婉秀美的模样。
虽然对姬燃冰忠诚无二，但对姬燃冰随意抢夺婴孩的做法……实在不能认同。
是，冰雪神宫是养大了婵娟、皎皎她们，可是谁害得人家骨肉离散？这里不少吃穿，可能填补父母情感上的缺失吗？一想到天天怨恨抛弃，而这些怨恨根本就不应该产生，被他们责怪的父母日日都在思念……谁能淡定的不计较？
但再怎么样，娥女不会背叛。
因为她的情况不同。
她的父母都死了，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救下。姬燃冰后来还收留她，是百分之百的恩义。
“唉，好计啊打击了你们对我的信心，还让我失去了大部分的人手。他们肯定觉得，十足把握了吧？”
木莲眉毛一竖，“休想除非踏过我的尸体，否则谁也别想踏足冰雪神宫”
姬燃冰表情淡淡的，挥挥手，“……去做你的吧”
声音也是很轻，轻得让人无法得知，她此刻下的决心。以及，这份决心有多狠毒，会带走多少人的性命
木莲歪嘴一笑，笑容说不出的狰狞与邪恶。
“……早准备好了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娥女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去把雪庵叫来。”
“宫主……”
“去吧”
姬燃冰一直披着纯黑的斗篷，整个人仿佛藏在阴影中。这时正对着娥女，面容清晰的露出——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纵横交错，全是一道道的伤疤
单纯看姬燃冰的修长身材与五官轮廓，无疑是个知性娴雅的美人儿。能对她下如此毒手，可见其心狠程度。
若不是逼得她到了极点，恐怕她也没有今天的****与疯狂了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当年的柔弱，造成被人毒害欺压；今日的狠毒，又会造成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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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仍旧下得急。
小贞却没有了冰凉刺骨的感觉，满含期待的望着在雪洞中生火为她取暖的神仙伯伯。
生平最幸福的时刻，估计就是这时了吧？
“神仙伯伯……”
端木凌天随手将两块木柴丢进火里，看着火光跳跃的灼烧，平静的面容终于多了一丝人气，不再像谪仙难以亲近。
“别叫我神仙了。”
“嗯。”
小贞羞涩的低下头。当年她才六岁，知道什么呀，就一直这么叫着，叫着。现在想来，就是这个称呼，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好远，远到神仙跟凡人啊
“小贞……你说喜欢是什么呢？为什么会喜欢？”
“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一看见，就想靠近，什么都可以忘，吃饭可以忘，睡觉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记那个人的样子。无论距离多远，只要一想到，心都满满的，甜甜的，受多少苦都不觉得苦。”
“是吗？”
端木凌天眉头轻轻皱着，火堆里的柴啪啪闪了两声，有一点火星飞到他的手掌。
小贞连忙拿自己的手挡着。
可这一点火星，能伤到端木凌天什么呢？
愣愣过了一会儿，小贞才发现，自己很可耻的揩油了——借为人挡火星的理由，把手放在神仙伯伯的手上，半天没离开。
理智告诉她，应该放手啊不然刚刚对她的好感，都没了
可情感上却拼命叫嚣，不能离开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机会，跟神仙伯伯亲近的机会错过了，再也没有了厚脸皮就厚脸皮吧，至少日后你可以多回味这一刻……
过了约十秒钟，端木凌天偏过头，看着小丫头脸上复杂变幻，最后英勇就义般的表情，轻轻笑了一下。主动握着小贞的手，道，
“你很好，很好。”
小贞一瞬间，就被巨大的幸福冲击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好？神仙伯伯说我好
但小贞不是一个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小女孩，她经历的事情太多，很快发现端木凌天心中的悲伤，并没有减轻多少。
“神仙呃……呃，端木，小鹏哥哥爹爹？”一连换了几个称呼，都觉得不大妥当。小贞有点急了，直接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吗？”
可端木凌天半响说话，只是悠悠的看着火光，那目光，仿佛看透了人间生死，再没有任何东西有牵绊他的心灵。小贞看得心发慌，低低的哭泣起来。
“神仙伯伯，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小贞的心好难受。”
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轻叹，“你愿意吗？”
“愿意嫁给程程吗？”
等了许久，就等来这个问题？
小贞怔了，先是突然，而后一股悲愤伤痛的情绪喷薄而发，站起来，大声叫道，
“不，我不愿意”
“神仙伯伯，你明知我喜欢你啊”
“可我……已经老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们，差了太远了。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小贞，你很好，值得更好的。”
“不，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神仙伯伯永远在我身边。我不求其他，只要让我常常看见你，就满足了。呜呜……”
痛哭的小贞第一次大着胆子，扑到端木凌天的怀中。
……
朱雪庵得知郑婵娟等人的身世大白后，叹了口气。
她早预料到了冰雪神宫会有一场大难——从宫中弟子的骄横跋扈，以及被清河令扬府同时仇视的情况来看，能忍到如今，已经是多得了很多年的和平。
娥女带她去见姬燃冰，第一次，朱雪庵不觉得有所亏欠。
“你知道我叫你来，有什么目的？”
“是，就像宫主千挑万选，选了雪庵做继任的宫主一样。”
“冰雪神宫的声誉极其不好，一旦被失陷，弟子们生死都悬与他人之手。宫主选择了我，是看中我跟清河府关系不差，而仙门……至少清虚宫他们无法昧着良心杀我。”
“于是，我能带走一部分弟子。”
“宫主，雪庵说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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