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理来的盖罗娇一行人和打先锋却遇上了圣姑所卜的“水难”的阿奴会合后，并没有依照灵儿小笺上所说的回苗疆，而是一路向北追去，她们在苏州城中听到了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蛇妖女”一事，立刻去了城外荒山里的“隐龙窟”查探，然而那里的蛇妖如苏州人所说，已经被林家堡和蜀山的仙长诛杀了，一半巨大的蛇身用石灰粉防腐了之后放在苏州城里让人观看，另一半蛇身就放任它在隐龙窟里自行腐烂，失望的阿奴用苗刀很斫了几下，临走前还踹了一脚。
等到她们将周围都找遍了，终于来到白河村的时候灵儿已经离开四天了，白河村的村民听见她们问到“美丽的素衣少女”时，个个念佛不迭，添油加醋地将那个“活菩萨”的事情从她踏进白河村开始一直讲到黑水镇掩埋尸体还意犹未尽，盖罗娇和阿奴耐着性子听完，问他们人究竟去了哪里的时候，那个被问的中年妇人虔诚地指指天上：“自然是回到天上去了……”后面那些神神鬼鬼的话阿奴听都不愿听，若不是想着还在汉人的地界上，她早就一脚踢了上去，现在也只好继续去黑水镇，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黑水镇里一片新旧坟茔，所有的屋子都空空荡荡的，盖罗娇的手下进了几间房子，都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公主会不会没有走这边？”阿奴无聊地踢飞一条干枯的残枝。
“再往前走走。”盖罗娇这样回答她。
她们渐渐接近了那座高大的坟墓，整个镇子没有人烟，而那座坟前却有二十来人聚集在一起，穿着打扮除了颜色之外，和盖罗娇她们十分相似。
盖罗娇和阿奴同时停了下来，阿奴“嚓”地一声抽出了苗刀，她一拔刀，身后的白苗战士也齐刷刷地抽刀在手。
将军坟前的黑苗人转向了白苗的战士，同样拔出了弯刀，雪亮的刀锋对准了敌人。
“原来是石长老。我说呢，他们怎么看上去不那么窝囊废了。”盖罗娇慢慢向前走，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脸上却还不动声色地笑得娇媚刻骨。“我还以为，拜月教那个姓杨的家伙，是使唤不动你的呢。”
年过半百的眇目老者哼了一声。
“哟，不是？难道是那个男人？怎么？练拜月教的功夫练到走火入魔，又没有别的子嗣，现在后悔当初逼死妻子，迫走女儿的事情了？还是打算赶尽杀绝？”盖罗娇在离石长老几丈远的地方站住了，不敢在上前，她虽然号称白苗第一勇将，自忖还是无法和石长老的火龙掌抗衡，于是乎保持了安全距离。
“休得侮辱大王！”石长老怒喝，精光闪烁的独目直盯盖罗娇。
“侮辱？当年他说过什么？在女娲娘娘面前发誓说要永生永世爱娘娘一人，八年后却说巫后娘娘是蛇妖女，囚禁她，居然还要杀她，连小公主也不肯放过，这种男人，哪里还配做男人！”提起十年前的事，盖罗娇就气不打一处来。
石长老的脸上出现了尴尬的表情，似乎他也并不赞成巫王的所作所为，然而他毕竟是黑苗忠心耿耿的长老，仍然要维持巫王的威望。“这次大王派老夫来，就是要接回小公主，让小公主继承南诏王位的。”
盖罗娇声音很大地冷笑：“南诏王位？！我白苗的女儿才不希罕！巫后娘娘是白苗的大祭司，白苗的规矩，和丈夫离异的妻儿，归娘舅家养！想抢小公主，先问问白苗答不答应！”
她这句话一出，黑苗和白苗的战士都鼓噪起来，阿奴也跑上前来帮腔：“没错！盖将军说得对，公主姐姐才不能去黑苗让你们欺负她！”
石长老抬起手，向后挥了一挥，他的部下安静下来，脸上神气自然还是愤愤的。盖罗娇在他之后也示意白苗诸人冷静。
“小公主既然不在这儿，老夫不想和你们多作纠缠。但若你们不识好歹，就休怪老夫手下无情。”丢下一句狠话后，石长老便领着人走了。阿奴瞧不起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逃跑。”盖罗娇拍了她脑袋一下，正色道：“石守岳是黑苗第一高手，他驰骋杀场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敢瞧不起他，你又对付得了他的火龙掌吗？”阿奴被师姐一场责备，满心不高兴，骨笃起嘴，盖罗娇知道她的脾气，没管她，自己沿着将军坟打了个圈，再望了望黑苗人离去的方向，有点疑惑：“难道他们已经知道小公主去了哪里么？”想着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人追着黑苗一行去了，阿奴自然也暂时放弃生气，紧紧跟上。
黑水镇下去是一条很长的路，这条路穿过了一片林子，出了林子又是弯弯曲曲看不到尽头，道路边上偶尔会有一两家供来往人打尖住宿的小店，黑苗白苗的人自然不会在那里住下，他们宁可在道路两边的小树林里露宿，也不肯在客栈里安身，让对头有可乘之机。
虽说不愿住店，但找这些小店的店主问讯还是必要的，盖罗娇问过几家之后，总算在其中一家小店的店主那里问到了个比较重要的消息。
“前几天，是有这么个小姑娘打这儿过，嗯，身边还跟着个男人，个子很高，红色头发，看上去有点像西域那边的人。他们两个沿着这条路下去了，在我这店里休息了一会儿。那天还有几个人，好像是前面城里面的公子哥儿吧，赛马赛到这里，其中一个哥儿的马失了蹄，那哥儿好像很生气，看来是要杀了那马，你说的那个小姑娘过去挡住了，那哥儿瞧着她生得美，言语里调戏了几句，立刻天上就打下雷了，那群公子哥儿都被吓坏了，那匹马也不要了，飞快地逃回前面城里去，那个小姑娘后面就和陪着她的那个红发男人一起骑着那匹马向城中赶去了。”
盖罗娇听到这里就很失礼地打断了店主人的罗嗦：“那么前面是什么地方？”
店主用种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江宁城啊，那么繁华的地方你怎么不知道？你走这条路，难道不是去江宁的吗？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盖罗娇没和他多说，带人离开，走了一段路之后转头问阿奴：“刚才说的那个男人是谁？公主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阿奴摇摇头：“不知道呀。我在那个小渔村里遇上公主姐姐的时候他就和公主姐姐在一起了。嗯……我觉得那个人冷冷的，蛮可怕的，不过公主姐姐好像和他蛮好的。”
“啊，是吗？”盖罗娇疑惑着，她来之前，曾去灵山神木林细细地问过圣姑关于这次出行可能遇见的情况，圣姑特地用巫术卜算了一次，显现的结果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人。还有什么是圣姑也算不出来？盖罗娇简直无法想象。
道边的林子里隐约有人影晃动，像是在向前方急行，树枝树叶响起轻微的“刷刷”声，这种声音将盖罗娇惊醒，她意识到黑苗的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正要赶在她们前面先一步抢到公主，迅速下令：“快，别让他们超过我们！”。
就像那个店主所说的，盖罗娇他们还没到白河村的时候，灵儿已经在江宁城的平整地面上牵着骏马缓缓步行了。那匹骏马嵌金饰玉的鞍鞯辔头和她素净的衣衫好一个鲜明的对比，再加上重楼鲜有的发色和冷冽气势，从身边经过的人都不由得回身多看两眼。
“重楼，我们从这里坐船去蜀中，对吗？”左看右看了一阵江宁城更胜苏州的繁华，灵儿总算将思维拉回到将要走的路径上来。
重楼点了点头。
“你好像对这条路很熟嘛！”灵儿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皱皱眉，“重楼，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不好？”她站住脚，转身去看旁边那座三层的建筑，敞开的大门上方悬着的匾额上三个大字：“望湖楼”。悦耳的琴瑟声，歌唱声，美酒美食的香气，都从装饰精美华丽的门窗中飘出来。
“进去吧。”重楼看了看她，灵儿开心地点点头，站在门口迎客的伙计看见他们决定了，殷勤地过来接过了骏马的缰绳。他们走进大门后，又有另外的伙计来献殷勤。
灵儿对这样的殷勤总有点不太适应，在桌边坐下后，她制止了伙计大报菜名的举动。“随便来几样素菜，再加一碗白米饭，哦，对了，再送几坛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伙计的脸色在她说“素菜”加“白米饭”的时候沉了一沉，直到她说起“最好的酒”才又堆上了殷勤的笑容，脆生生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去张罗了。
“最好的酒？”重楼发问的时候灵儿对他笑了笑：“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我刚到客栈的时候，那位道长就和我说起过。只是这一路上都没有地方买酒给你喝啊，本来苏州城那里是可以让你喝个痛快的，可是又被我的事情……”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现在我想没关系了，你可以开开心心大喝一场。”
酒很快就送了过来，褐色的酒坛子上贴着红色的条签，上面两个秀气的字：“花雕”。另外的一只酒坛子上是三个字：“女儿红”。
“这酒的名字挺好听的啊，女儿红……为什么要叫女儿红？”灵儿好奇地拦住送酒来的伙计问。
“姑娘您不知道？这一带的习惯，家里要是生了女儿，就酿一坛酒，埋在地下，等女儿出嫁的时候刨出来，让女儿抱着上花轿，这就叫做‘女儿红’。”伙计笑着回答。他说完，看着灵儿不会再发问了，才一哈腰，退下去。
女儿红在酒坛子里面荡漾着，香气一丝一丝地溢出来，灵儿定定地看着那张胭脂红的签子，眼睛里掩不住的羡慕，忽然又红了脸。她伸出手，越过半张桌子，手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上面秀气，仿佛出自女子手笔的字迹。“真好。”
重楼的右手扣在女儿红酒坛的坛口，因为灵儿伸手抚摸的动作，他没有将酒坛提起来。听见这句“真好”后问：“什么真好？”
灵儿触电一样把手收回来，小孩儿上学堂一样贴着身子放好，脸更红了：“没……没什么……”
送饭菜来的伙计和送酒来的是同一个，插科打诨起来：“姑娘难道没有这一坛子女儿红？这也没什么，就凭姑娘这人品，和姑娘坐在一处喝酒，不管那什么酒，喝起来都是上品的女儿红哪！”他说完，不待客人说什么，又一哈腰，溜开了。
灵儿被伙计那种毫不掩饰的，当然也带着一分生意人心思的赞美羞得想把脸藏起来，她偷眼看了看重楼，伙计的话对他却没起什么作用，灵儿瞧着，心里竟然有点隐隐不平。“那么，花雕又是什么意思？”故作镇定的，她指着另一个酒坛上的签子问。却没注意到伙计走了。
“据说，如果一家生了女儿，而女儿又夭折了，那么那父母也会酿一坛酒，埋在树下，那坛酒就叫花雕。”重楼淡淡代答。
“是这样？”灵儿疑惑着，她把花雕的坛子拉到自己面前，学着重楼的样子拍开了坛子的封泥，花雕的香味冲进她的鼻管，让她打了个小喷嚏。“这味道和女儿红好像。”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坛子里面的酒，拿过一个白瓷杯倒了一点出来，贴着杯缘抿了一点进口里，紧接着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重楼似乎微微笑了一笑。“其实这两种酒应该是一样的。只是人类喜欢麻烦，给同样的东西取不同的名字。”
“这怎么会一样呢，酿酒的父母的心情总是不一样的吧，酿出来的酒肯定有不一样的滋味。”灵儿推远酒坛，一面反驳，“虽然说，父母的心情，没有做过父母的人很难想象，不过，差不多也能猜到，酿制花雕的父母，一定很难受。而酿出女儿红的父母，一定是很高兴的。”
“未必。”重楼冷冷地打击她。
“为什么？”灵儿似乎有点和他扛上地反问：“你又没有做过父母。”
重楼没有和她玩一般人在这时候会玩的文字游戏，而是淡淡地否认了灵儿刚才的判断。“我有个女儿。”
“你！”灵儿差点跳起来，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之后她尽量压低：“你有女儿？！她……她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她也是魔吗？”
重楼勾了勾嘴角：“她在魔界当她的公主，说起来，她和女娲的渊源还很深，至于是不是魔吗？谁知道应该怎么算。”他瞥了一眼灵儿震惊又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喝一声：“你在想什么？！”明显地有些愠怒。
“呃，没想什么！”灵儿飞快地辩白，但是表情出卖了她。她吞了吞口水：“那个……为什么说她不是魔？”
重楼像是不想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地再去喝酒，灵儿呆呆等了会时间，知道他是不会再回答了，才埋头去吃已经有点凉的饭菜，边吃边在心里鄙夷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居然会想到那个地方去，但是也不明白，为什么重楼要那样形容他的“女儿”，和女娲有很深的渊源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华方，女娲手下司掌火的神将，在一次大战后因为灵力消耗过多伤势过重而自燃，在火中化成蛋的形态，被我偶然遇见，捡了回去。”喝完一坛女儿红之后，重楼终于给了灵儿一点面子地解释了“女儿”的身份。吃到一半的灵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却又对另外一件事情发出疑问：“她是在和谁交手的时候受伤的呢？”
她的问题换来重楼凌厉的一瞥和冷冷的两个字：“罗嗦！”
被这两个字逼回去的灵儿继续埋头填充肚子，不过多久她又有了别的问题：“可是重楼，你真的没有妻子儿女吗？你应该活了很久了，那么，难道就没有喜欢上什么人，也没有人喜欢上你吗？”
“没有！”这两个字几乎是立刻就砸过来的，比刚才的两个字更冷也更硬。迅速冷硬的让灵儿用疑惑的目光审视他，女娲的后裔与一般的女子相比有着更敏锐的直觉和观察力，然而尽管这样，她也只是在那双冷火一样的眸子里看见了一抹一晃而过的影子。但是即使这么一点也已经足够说明什么了。“真的没有吗？”她追问着。如果司徒钟在这里，也许会大呼“天下竟然有如此不要命的女孩子”，而如果新安当的老掌柜在这里，一定会摇头叹息，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他们都不在。
“本座说没有，就是没有！”尚未喝完的花雕重重地敦在桌面上，饭菜都被震得跳了跳，灵儿噤若寒蝉地捧着饭碗，不敢再发一声。
用完饭后灵儿叫伙计来算帐，算盘珠子还没打响，大街上遥遥传来惊惶叫声：“死人了……死人了……”满酒楼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人就跑出去看究竟怎么回事，一个人出去了，酒楼里其他人都跟着一窝蜂地向外涌，掌柜和伙计怎么也拦不住，灵儿却推了那发楞的伙计一把：“你快点算啊，快点算好了，就能快点出去看看什么事情了。”
付过帐后灵儿拉着重楼急匆匆走出去，外面城南死人的事情已经传开了，许多人正拖家带口地向那边赶去看热闹，灵儿拦住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问，妇人很不耐烦地拨开她的手：“哎呀，你这么麻烦干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别拦着老娘！”
灵儿被她骂得呆了呆，抬起眼看看重楼，“那……我们先去看看那里怎么回事吧。”说着，见重楼没异议，就又拉着他向城南走去。
城南那里倒着的死人听旁观人说还是个江湖上挺有名的侠客，年纪三四十岁，死相极惨，一张脸七窍流着乌血，脸色青得发黑，凝固着一张惊恐的表情。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手，脸和颈项，还有半片胸膛——上都生着一个个鼓鼓的脓包，像活的一样一拱一拱地动着，忽然间一个破了，挤出一股黑黄的水，腐臭味冲人欲呕。
“好厉害的毒。”灵儿远远看着说。旁边一个腰上佩着柄剑的“江湖中人”点头：“不错，小姑娘好眼力啊，我看这毒，就算是蜀中唐门也未必造得出来！不知道苏兄行侠仗义之际得罪了哪个邪派，才遭此毒手。可叹啊可叹。”
“我觉得，不是他说的那种毒呢。”灵儿小小声对重楼说，后者点头。“你想管这件事？”他问。
“嗯，”灵儿微微仰起头，似乎在看着什么，“我总觉得，这里有种不一般的气息，好像……有点悲伤的。我想，如果沿着这气息走，一定能找到答案。”。
杏黄衫子的少妇坐在城外一泓清溪边的石头上，微垂粉颈注视着溪中的倒影，一头乌发披散着，从身体左侧瀑布一般垂下来。
灵儿走过来的时候少妇微微偏过头，一只黑白分明的秋水明眸茫然地望向她，然后樱唇弯出个冰冷凄厉的笑。“这么快就追来了？”她声音嘶哑，和容貌的温婉完全不配。
“那个人是你杀的？”灵儿感觉到少妇的敌意，站住了。
“当然，当然是我杀的。哈哈，我不杀他，还有谁杀他。”少妇干涩地笑了两声：“他不是大侠么，大侠，自然是要我这个妖孽杀的。”灵儿没立刻回答，少妇有些焦躁地站起来，转身面朝着对手，她那一头长发将左半边明月般皎洁的面庞完全掩住了。“怎么了？小道姑，还不来降妖伏魔？你降不了我，可是没钱拿的啊，他们出了多少钱，一千？还是两千？”她大声地笑着，却显出了几分色厉内荏。
“你为什么要杀他，杀人总有原因。”灵儿一面问，又向一边的树木后面瞄了一眼，她感觉那边有东西，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少妇笑得弯下腰来按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妖怪杀人要原因吗？妖怪一向都是以杀人为乐的嘛，你这小道姑真可爱，喂，你是不是蜀山的啊？”
灵儿老实地回答：“我是从仙灵岛水月宫来的，家师道号灵月。并不是蜀山弟子。”
少妇笑得格外厉害了，她抬起手抹着眼泪，顺手将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于是左半边淤黑又爬满了各种瘢痕的面容暴露在灵儿眼前，让她倒抽口气。“我管你是哪家的弟子呢！”少妇笑得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哪有降妖的道士问起妖孽杀人的理由的？难道你们问了缘故，就能不降妖了？多此一举何必呢！”她把头向后一扬，乌黑的长发和杏黄色的裙裾飞扬起来：“好了好了，小道姑，动手吧，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灵儿抬起右手，向少妇左手边的树指了一下：“你身上的毒已经中得很深了，人的身体承受不住的，如果不赶快解毒的话，你活不了多久了。”
少妇愣了愣，“你说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拔尖了：“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知道你杀人的原因！”灵儿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少妇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好几个转，终于苦笑一下，重新在溪边那块石头上坐下来，捋了一把头发遮住那边恐怖的面孔，点着头开口：“好，好，你既然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我知道那样功夫练不得，当年，当年那个什么霹雳堂的堂主，就是练了这种功夫，变得人不人妖不妖的，可是，如果我不练，对头来了，他不是死定了吗？只有这样功夫，才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让我的功力提升到惊人的地步，我想，练一练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反正过了那一劫，我就不练了，应该也到不了那种地步。
于是我下了决心，就练这么几个月，以后就再也不练了。可是这么几个月下来，我的脸……左半边的脸，你也看见了，就成了这个样子，声音也变了，他以前夸我的声音就像枝头黄莺儿一样，现在呢，现在就像癞蛤蟆……后来对头来了，我那个时候有多威风啊，一挥手，就是一片毒雾，那些人就倒下去了，那个最厉害的首领，我和他过了几招，哈哈，他的刀砍在我手上，把我的一只手砍了下去，可是我根本就不觉得痛，我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喉咙，然后就……然后就一口咬了下去，血涌进来了，我觉得很渴，拼命地喝，没喝几口，人就死了，我把尸体扔下来，又把那些不跑的对头都杀了，然后，我就看见他，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他过来，要给我包扎伤口，可是我的手自己长了出来，他就扶着我，扶着我回去休息，他说我累了，该好好地休息。我问他，我的脸这个样子，你还爱不爱我？他说，爱，和以前一样的爱。我真开心，美美地睡了一觉，在我睡觉的时候，他就请来了茅山的道士，呵呵，真奇怪，为什么他不请蜀山的道士来收我进那个什么锁妖塔呢？他请来茅山道士，差一点，我就死在那个道士的手下，不过我还是逃了，逃到这个山里，继续地练毒功，而他呢，继续地找道士，画符放在身上保佑自己不要被我杀了，可是，嘻嘻，他最后还是死在我的手上……”
柳媚娘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再说了，而她的故事也已经全部说完了。她看了一阵，将头偏向一边，微微地笑起来：“他很早以前说过，对，他说，如果以后他负了我，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誓言这东西，还真是很灵呢。小姑娘，如果你有喜欢的男人，也可以让他立个誓。”
“我还没有喜欢的男人。”灵儿坐在她对面，双手托着下巴听她说话，听到这里的时候开口说。柳媚娘“哦”了一声：“没有喜欢的男人也好啊。反正男人这种东西，是最信不得的。”说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立场不同，霍地站起来，冷冷地盯着灵儿：“听完了，该动手了吧。”
灵儿摇了摇头。“天理轮回，报应不爽。那是他造的孽，他应该承受这个结果，不能说是你的错。妖怪的身份，不能成为他负你的理由，更不能成为忘恩负义的理由。再说，他负你的时候，你还并不是真正的妖，甚至现在，你也不能算是妖。”她从石头上站起来，向那棵树后走去，树后面藏着的东西飞出来，原来是一只生着六片花瓣状翅膀的黄色鸭梨样的小东西，两只小小前爪里抱着个绿色的小珠子，小嘴里发出急促的叫声，绕着灵儿打着圈儿地飞。“它可以给你解毒，解了毒之后，你就又是正常人了。”灵儿伸出手，让那只小东西停在掌心里，转头向柳媚娘说。
柳媚娘定定地看了灵儿一阵子，再发出一阵大笑，又是笑得弯下腰去，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几点污血落在草地上，灵儿快步过去扶住她一边身子，扶她在石头坐下，柳媚娘用手背擦拭着口边黑色的血迹，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灵儿纤细的手腕，暗哑着声音问：“你，一定不是人吧？”
灵儿点头：“是，我……据说是女娲后裔。”
“那就对了。如果你是人，哪里会听我说那么多，看见我这个样子，早就开心地动手为自己赚钱积阴功了。”柳媚娘脸色苍白地笑了笑，那半边狰狞面孔又从头发下露出来，看上去却不那么可怕了。她粗重地喘息了几下，抓着灵儿的手指收紧了一点：“那，记住啊，我看你，也是个好心的家伙。千万记住啊，不要爱上男‘人’啊，要是爱上了男人，不是像我这样，就是像那个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蛇妖一样，总之，都没什么好下场……”她摇头制止了灵儿施救：“我活下去，什么意思也没有。那五毒珠，还是给你留着吧。”
灵儿带着五毒兽走出林子的时候，重楼仍然保持着斜靠树干的姿势，看见五毒兽的时候他微微动一动眉。而五毒兽也在灵儿肩上跳了一跳，吱吱叫几声。
“你们认识？”灵儿诧问。五毒兽又叫了几声解释。
“事情结束了？”重楼站直身子，走过来说。
灵儿点了点头：“嗯……”她再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林子，扬起笑：“重楼，我们走吧。你说了要去找艘客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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