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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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寒山到达水源路的时候,梁致中还没有回去。听到门铃声,杜慕裳出去开门。可奇怪的是,门口不见人影。她正想关门,墙角传来低低的呼声,走上前去一看,一个赤果果的男人!“啊!变态啊——”杜慕裳被吓了一跳,台北的治安越来越差了,变态居然敢堂而皇之地上门了。杜慕裳尖利的呼声在深夜传得很远。梁致中闻讯,冲进厨房捏了把菜刀就出来了,见到杜慕裳正使出绝招撩阴脚对着那个变态猛踢。梁致中手捏菜刀,十分潇洒地耍了个刀花,正要冲上去助阵,突然那个变态凄惨地叫了声:“慕裳!是我呀!”
杜慕裳一听那熟悉的声音,一怔之下停下脚来。梁致中仍不罢休,大喝一声:“打的就是你——”提刀上前。关键时刻,杜慕裳两手一拦,“不要!!!!”高强度的分贝,吓得梁致中脚下不稳,一个打滑,摔倒在地。他手中的那把菜刀脱手,在空中一个转体720度落地——一刀砍在梁致中的屁屁上。“嗷~~~~~~~”水源路四百零三号的四楼传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嚎。顿时引得附近的养狗人家群狗齐吠,煞是热闹!
等杜慕裳和杜雨婷一起把门口两个伤残人士弄进屋,又是费了一番劲儿。当然,在此之前,杜慕裳先拿来了一条床单给夏寒山遮羞。遭遇沉重打击,受惊过度的夏寒山紧紧裹着床单缩在沙发一角。任凭杜慕裳怎么问,都只是双目含泪,死不开口。
杜雨婷想要带着屁屁上斜斜地插着一把菜刀的梁致中去医院看病。杜慕裳一看,连忙拦下他们,打了急救电话等救护车来。当救护车上的护工和随车医生拿着担架上来后,一眼就看到缩在墙角发呆的夏寒山。随车医生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分外眼熟,但就是想不起这个理了个阴阳头,裹了条床单,貌似在玩行为艺术的男子究竟是谁。他的心里存了老大一个疙瘩,一路上一直在思索,直到救护车即将到达医院时,才一拍大腿惊呼一声:“哦!夏院长!”
“啊!你拍的是我的大腿——”梁致中愤怒的嚎叫声又一次响起……
这个闹哄哄的混乱之夜很快就过去了。无论夏寒山是否走出昨晚的阴影,清晨依然在一片阳光灿烂中开始了。
水源路杜家的电话一大早就欢快地响个不停。奇怪的是,杜慕裳一去接,电话就挂断了。如此几次后,杜慕裳几乎想把电话线拔掉了。可是雨婷和梁致中还没有回来,杜慕裳心中十分不安。这个女儿从小就娇养在家里。平时看病都只要一个电话把医生叫来。所以,从没有独自一人去过医院。估计连挂号都找不到方向。现在陪着梁致中去看病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杜慕裳有点后悔,早知道就陪着她一起去了。可是,杜慕裳回头看看在墙角发呆的夏寒山又不由叹了口气。
直到电话铃第三十次响起,终于连在墙角装死尸的夏寒山都受不了了,气呼呼地从杜慕裳手里抢过电话,愤愤地想:人家难得忧郁一会都不行,特么还让不让人活啦?“喂!!”夏寒山的语气非常冲,可一转眼立刻脸色就变了,抖着手把电话挂断——因为他听到瓦妮莎在电话里冷冰冰地提醒他去签字离婚,一小时后如果不到律师楼,就告他通奸,让杜慕裳到监狱生孩子!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夏寒山穿着杜慕裳从附近菜场买来的老头衫,脚蹬拖鞋,头戴草帽出发了。
吴士钊律师事务所是台北一家颇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吴士钊本人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所接的案子一般都是大案子。那个装潢气派的事务所基本上可以算是往来无白丁了。不过今天前台的接待算是开了眼界了。开张到现在,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朴素、低调的代理人出现在大堂里。
瓦妮莎承认,选择那么个地方离婚,她不是存心——呃,只是故意的。吴士钊也算是李家的故人之后。以他和李家的交情,夏寒山这次想翻身也难喽。更何况昨天听尼可斯回报夏寒山不眠之夜的盛况后,瓦妮莎就特意选这么华丽的场所,来让夏寒山明白,从此以后,他和念苹妈妈是两个不同的阶级了。“这就是你折腾了半天要的结果,但愿你不会后悔!”瓦妮莎在心里冷笑。
后悔了,夏寒山早就后悔了!昨晚那个小小的箱子让夏寒山开启了尘封已久的那段记忆。那时候,也是提溜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夏寒山从家乡出发,踏上了去台北求学的道路。那时候的他,心中装满了理想,渴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家人打拼出一个小康之家。他羡慕地回想着曾经在班里最有钱的同学家里看到的那台电视机,回想着电视里那些小康之家的场景,又努力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求学的道路是坎坷而艰辛的。夏寒山的努力也得到了导师的青眼。在一次随导师出席他人生第一次宴会时,他看到了李念苹。那时候,念苹十分年轻,比现在的初蕾还要漂亮。她衣着华贵,就像一个公主一样。夏寒山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那女孩就像公主一般高不可攀,但又亲切温和得像个邻家女孩一样平易近人。从那时起,夏寒山的心里就有了一个全新的梦想。他希望能有这样的一位太太,美丽、高贵、优雅、温柔……拥有一切美德。他们一起住在她那个漂亮的家里。
夏寒山曾经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感谢老天对自己的眷顾,把那个如在云端的美丽公主赐给了自己。使自己在一夜之间得到了全世界。人生,何止少奋斗三十年?他目前所拥有的身份、地位是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他那个漂亮的家、娇美的妻子、可爱的女儿是身边的人羡慕、向往的对象。
可是,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这样的幸福对于沉浸于此二十年的夏寒山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渐渐地,他会自欺欺人地觉得他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是因为自己努力得来的,身后那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妻子也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他开始遗憾,当初付出的代价太大,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爱情的滋味,就进入了婚姻的坟墓。这逐渐成了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让他看念苹不顺眼起来。是的,她的确很完美,几乎没有缺点——可过分的完美使她更像高高在上的女神——他也不想想女神会放弃自我,天天在家打理家事等你回来吗?是的,她是保持着优雅、美貌——可保持得过头了——居然连优雅、美貌也能成为罪过,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最高境界!【1】
所以,当他面对杜慕裳那个姿色平常,却能用崇拜的眼神满足自己奇异的虚荣心的女人,会瞬间丢盔弃甲,仿佛他在婚后漫长的二十年,等待的,就是这么个女人,期待的就是这么个眼神!直至杜慕裳告诉自己怀了夏再雷,心里的那把天平立刻彻底地倾斜了。他渴望能再有个儿子,即使受过高等教育,那根深蒂固重男轻女观念依然存在。虽然明知让念苹再生育会要了她的命。可依然难耐心头的那份渴望。和杜慕裳亲热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在暗自期待。一个还未出生的儿子和一个疼爱二十年的女儿孰轻孰重,在夏寒山心里十分清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告诉念苹:“初蕾大了,她该接受真实!”
真实是什么?是妻子女儿再多的挽留也无法阻挡他不停增长的野心和贪婪;是他早已厌倦身边完美的、但不够崇拜自己的妻子;是一百个女儿也抵不上一个儿子的破旧观念;是出身贫寒的他,面对高贵的妻子永远难以摆脱的自卑感……他不能容忍妻子是完美的女神,因为他渴望成为别的女人心目中的天神!
昨夜女儿甩着鞭子像在逗弄马戏团的猴子似的对着他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夏寒山的心里有着私隐被窥破的羞怒。被扫地出门时,拎着的小小箱子,让他有被打回原形的惊恐。女儿让他净身出户的言犹在耳,那群从天而降的老鼠把他最后的一点尊严打落在地,踩得粉碎。早晨照镜子时,那个阴阳头、满脸老鼠脚印的形象仿佛是个挥之不去的噩梦萦绕在他的心头。当他穿着老头衫,头戴草帽、脚蹬拖鞋地站在豪华的律师楼大堂里,他真正开始思考起他的未来,难道真的要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以为你能当上医院院长是因为你自己才能出众吗?比你更有才能的人如今也不过在做主任医生。你还不是靠着妈妈的钱、李家的势力?”——是的,没有了念苹,我只怕连主任医生也做不到。
夏寒山惶恐万分,拿着签字笔的手一直在颤抖。“念苹,我们……还是不要离了吧!”念苹淡淡扫了他一眼,剥下一身华服,夏寒山果然是没有什么看头。瓦妮莎更狠,根本没有给他退路。“离!必须离!你要是反悔,那就起诉你们两个通奸,到时候不但得离,还得坐牢!你自己看着办吧!”
夏寒山抖抖霍霍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大名,被净身出户了。除了昨晚拿的那些,一样都不许带走。医院也归念苹所有。对此,夏寒山轻声反驳着:“医院你要了也没用,你也不会看病,也不会管理。不如让我……”
“你放心,这家医院从今天起和市中医院合并了,我们等签好离婚协议,马上就签转让协议。”念苹眼皮也不抬地说,然后利落地签上名字。
“那家里还有些我的东西……”
“新的恋情,新的人生,干什么要穿旧人给你买的东西?除旧迎新就要做得彻底一些!”瓦妮莎冷言冷语,深深刺痛了夏寒山的心。“既然你可以抛弃妻女,那就是说,你也是可以被抛弃的。那些东西我们会捐出去,给穷人穿。浪费是可耻的!”
被助理小姐客客气气请出去的夏寒山有点失魂落魄,耳边不知从哪里传来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夏寒山的心情顿时凄凉起来。在四十二岁的这一年,夏寒山的人生在《二泉映月》的背景音乐中发生了大逆转,原想要另觅新欢抛妻弃女的他最终被妻女所抛弃。同时抛弃他的,还有一直眷顾他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1】以下摘自奶奶原文,供大家膜拜:
一切满意,她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足的走出去。太早了,可别吵醒爸爸妈妈,经过父母房门口时,她几乎是着踮脚尖的。但是,才走到那门口,门内就传来一声母亲的悲呼,这声音那么陌生,那么奇怪,那么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使她立即站住了。“为什么?”母亲在说:”我已经忍了,我什么话都没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水源路四百零三号四楼!你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不问你,我什么都忍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婚?”离婚?初蕾脑子里轰然一响,完全惊呆了。父亲要和母亲离婚?可能吗?水源路四百零三号四楼,这是什么意思?她呆站在那房门口,动也不能动了。
“请你原谅我,念苹。”父亲的声音充满了苦恼,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你也知道,我们两人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清楚一点!”母亲提高了声音。
“你一直像一个神,一个冰冷的神像,漂亮,高贵,而不可侵犯。但是,杜慕裳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她是个完整的女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也是个完整的男人!念苹,我们别讨论因果关系吧,我只能坦白说,我爱她!”“你爱那个姓杜的女人?为了她,你宁可和我离婚?我们结婚二十二年了,你要离婚,你甚至不考虑初蕾?”
离婚?姓杜的女人?水源路?初蕾模糊的想着,顿时觉得像有无数炸弹在爆炸,炸碎了她的世界,炸碎了她的幸福!父亲变了心!她所崇拜的父亲!她心目里最完美的男人!他变了心!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一个姓杜的女人!姓杜?杜?杜太太?不是杜太太?是她自己姓杜,她有个快死的女儿……她心里紊乱极了,紊乱、震惊而疼痛。某种悲愤的情绪,把她彻头彻尾的包围住了,那姓杜的女人,她居然敢打电话到家里来!召唤她的父亲,诱惑她的父亲!那个可恶的、姓杜的女人!她接过她的电话!
“初蕾大了,她该接受真实!”父亲的声音多冷漠!
“什么是真实?”母亲悲愤的喊:“你要我告诉她,你有个情妇?你要我告诉她,你为了那个寡妇要和我离婚?你要我告诉她,你爱上了她,因为她不高贵,不神圣,所以,是个完整的女人?换言之,因为她淫……”
“念苹!”父亲怒吼:“请注意你的风度!”
“风度?”母亲带泪的声音沉痛极了。“风度!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维持我的风度,维持我的仪表,维持我的容貌,直到我把你维持到别人怀里去……”
“或者,你维持得太过份了!”
“这么说来,还都是我的错?”母亲吼叫了起来。“你从没告诉我,你需要一个淫荡的女人做太太……”
“念苹!”父亲暴怒的大叫:“你一定要用淫荡这两个字吗?你一定要歪曲事实吗?你不知道什么叫女性的温柔吗?慕裳没有你美丽,没有你有才气,没有你高贵!但是,她充满了女性的温柔……你知不知道,男人需要这份温柔,不止我需要,每个男人都需要!在很多时候,男人像个任性的孩子,要人去迁就,去崇拜,去依赖……我决不是责备你,我也不是在推卸责任,我只是告诉你事实!慕裳之所以能抓住我,雨婷之所以能从初蕾手里抢走梁致中,都是同一个原因!”
雨婷?雨婷从初蕾手里抢走梁致中?雨婷?多熟悉的两个字!初蕾紧靠在墙上,觉得自己整个胃部都在翻腾,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搅扭。是了!雨婷!这就是刚刚致中提到的名字!原来她失去致中,是因为有个雨婷!原来有人从她手里抢走了致中!“你是什么意思?”母亲的注意转移了方向:“雨婷是谁?和初蕾有什么关系?”“雨婷就是杜慕裳的女儿!”父亲喊着:“让我告诉你,雨婷是个病兮兮的女孩,又瘦又小,一股发育不全的样子,才只有十八岁。她既没有初蕾漂亮,也没有初蕾活泼,而且,她还是个精神病患者,在心理上,有过份依赖的倾向。但是,她轻轻松松的就打败了初蕾,抢走了致中!她怎么做到的?因为她柔顺,因为她充满了女性的温柔……”
“啊!”母亲悲呼着:“你多残忍!是你带致中去见雨婷的吗?是吗?”“间接说起来,是的,致中是因为我而认识雨婷……”
“夏寒山!”母亲厉声叫:“你还是不是人?你自己变心也罢了,你何苦毁掉初蕾的幸福?那母女两个是人还是妖怪,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家作对?母亲引诱了你,女儿引诱致中,她们是魔鬼投胎的吗?……”“念苹!”“你要我住口吗?我不会住口!你要爱她,你去爱她!我不离婚,决不离婚,死也不离婚……”
“念苹!”父亲的声音一变而为哀恳、忧伤、卑屈,而低声下气:“求你!求你!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我一定要和她结婚……”
“为什么?”母亲的声音又软了,那语气是哽塞的。“她要求结婚吗?”“她没有要求!她对我一向只有付与而没有要求!是我要和她结婚!”“为什么?”母亲啜泣了。“我并不管你,你可以和她来往,我不是一直在装傻吗?你为什么非和她结婚不可?你让我维持一个表面的幸福,都不行吗?你让初蕾对你维持尊敬……”“因为——”父亲打断了母亲:“她怀了我的孩子!”
“啊!”母亲惨厉的悲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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