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苇野草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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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只是,这一次苇的手不仅仅停留在他的头上了。它开始自作主张地如实反映出其主人的心中所想。
手徐徐滑下,从耳廓到面颊,眉尖到鼻梁,唇缘到下鄂,一点点,细细,柔和地抚摸。跟随着触感,苇的眼眸在月光下如深海般静谧,让人难以窥透。
这不同往常的抚慰,两人都心知肚明。
阿草静默着,容忍着这并没有合理理由的动作,它是如此的让人眷恋难舍。手温滚烫,慢慢地焚烧起阿草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丝感觉。
两颗心同时狂跳,彼此倾听砰然之声,谁都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停止,或者应该做些什么。颤栗,迷乱,任一种陌生却让人震撼到无能为力的情感弥漫至全身,不知该如何抗拒。
终于,苇放下了手,却把脸凑近了,近到阿草能清晰地感觉到拂上皮肤急促的呼吸,一种气息,一种**,一种无声的请求,那双背对着月色在黑暗中炽热相望的目光静静倾述,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僵立着,急涌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和期盼。
也许,这早已是应该知道的答案。
而忽然,阿草只觉面前一凉,苇却已迅速挺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钱师爷,又有何事?”苇对着门口,平静地问道。
门口正是钱师爷,显然刚到,表情凝重:“老大要见你们。”
苇一怔。
阴门的龙头?!
看了一眼阿草,阿草掉头望向窗外,脸上红潮未消。
苇笑了,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走吧。”阿草点了点头,紧跟于苇之后。
望着匆匆举步的钱师爷,悻悻然的,两人从未觉得他如此该死过。
下毒。
下毒是江湖人运用比较多的一种求生和杀生技巧,当然并不是要人命的东西才叫毒,包括把人迷倒,麻翻,致残等等的东西都叫毒。毒很普遍,所以江湖中连一般毛贼小强盗都会使那一些五里迷香蒙汗药等小伎俩,甭说那些个常人都会拿它做些比药耗子要‘高深’多的事譬如谋杀亲夫发妻之类的砒霜汞丸之流。
而江湖中的真正毒家高手却是集制毒下毒解毒为一体的人物,通常这种人物比拿着真刀真枪往你身上招呼的家伙更令人头痛。
一刀下去,立竿见影,死得倒也痛快,但是给你下一点儿毒,不死不活,全身糜烂,肚肠洞穿,人鬼难分,吃尽苦头,最后还得去阎王那儿报到。
你会选哪种死法?
因此毒家高手修养很重要,心宽仁厚的毒家高手不输于名医,实乃江湖人的福气,如果性情怪僻偏激,以自已为是非,更甚者近毒染毒,私欲野心恶向膨胀,常常会招来腥风血雨,江湖浩劫。
十三娘是个毒家高手,当然绝对不是心宽仁厚的那种,她所制的毒属绝阴性,中者死相奇惨,更令人发指的是她从不为自己的毒配解药,这是毒家大忌,也是当初被人群而攻之的另一个原因。
但狂沙这次正为她的毒而来。
“你要‘虚无’?”十三娘一惊,诧异地瞪着狂沙。
“是的,”狂沙半合杯盖,轻轻吹了吹茶水。上好的龙井,清澄溢香,“十三娘终究是十三娘,配一方‘虚无’不会是难事吧?”
十三娘难以接口,默了半晌,才沉声问道:“以你的武功杀人不必用毒吧,要‘虚无’作什?”
狂沙笑了笑,咽下一口茶:“十三娘你几时变得如此多问了,我既然向你要‘虚无’,就绝对会给你一个回票价,何必管那么多?”
“我已是这等年纪的人了,比不得年轻时还可杀杀躲躲,只想安生活到老,这‘虚无’是我十三娘的招牌,出了啥事难免会被扣上头,如果再被人旧账新账一起翻,到时我的命问谁讨去!”
狂沙微怔,叹道:“十三娘果真躲没了志气。想不到你当初有毒杀三大世家的勇气,现在竟连配一方毒的胆子都没了,可你怎么不怕我为当初的事现在就置于你死地?”
“既然你现在有求于我,当然不会对我下手,十三还未笨到那种地步,只是被人追杀的日子,我实在不想再过了。”十三娘叹喟,伸手抚发,表情黯然。
“我明白,”狂沙看着她,目光古怪,“但我有一个交换条件,你一定有兴趣。”
“哦?”十三娘也看着她。
狂沙纤指沾水,在桌上书下六个字。
十三娘眼光瞬间重复光彩,如见情人的少女一般,但是也在瞬间马上又黯淡下来,并泛起一丝警戒:“昔日在‘大漠日落’的恩怨……你……”
“既然答应了你,那些事就搁开吧。”
“当真?”
狂沙斯斯然笑道:“别忘了我是谁。”
十三娘笑容顿生,桔皮般的面貌在如豆的烛光下倒难显不堪了。
钱师爷没有笑,他不笑的时候不多,苇看着他,也不禁神态凝重起来,让钱师爷无法笑嘻嘻的人,最好要认真对付。
何况这人是‘阴门’的主人。
事实上不管在‘阴门’哪个堂的杀手,都没有见过这个神龙无踪的老大,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老是少,都显得神秘莫测,玄乎得很。不过,话说回来,杀手组织毕竟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当这种组织的老大还是当心一点的为妙,神秘一点倒也情由可缘。

所以,他们见到这个老大,当然不会是青天白日面对面眼对眼,让你瞧个清楚的人。
这个老大的脸上扣着一个面具,白森森的一个笑脸,让人背后发寒。
苇心里冷哼了一下。阿草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的确,他说要见你们,可没说让你们见他。
(十二)
很难说个清楚‘阴门’何时开始出现在江湖上,就好象很难说个清楚,何时开始有了江湖。甚至有人说,有了江湖这个说法开始,‘阴门’就存在。
这个说法着实把‘阴门’抬高了,不过说话人的意思也可能是认为有了江湖,就开始有了职业杀手这个行当。
至少在这个时代,‘阴门’就代表了以杀人为营运方式的组织,在江湖的黑暗天空中熠熠闪光。所以关于‘阴门’的传闻很多,是江湖人闲磕牙时的话资。
“嗨,你听说了吧,昨儿个‘巴山狂人’被人一刀斩死了,只用一刀啊。”
“听说了,嘿,那家伙树敌太多,八成被……”
“对,八成被……”
“被‘阴门’作了。”
象这样的对话,屡见不鲜,其实有很多事并不真的是‘阴门’作的,但它已经代表了一种仇恨,一种令人惊慌的力量,也是在江湖中人人自危的心理在作祟。
常在河边走,能不湿脚的有几人?
所以,‘阴门’的生意向来不差。
走不尽的江湖路,斩不完的仇人头。手中有银子和手中有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大漠日落’很有钱,而且挺大方。
一个能掏出一张五十万两银子的‘通天’钱庄现兑银票,只要一条人命的组织并不多。
‘阴门’雇杀的起价就达一万两,事成为五万两,事败双赔十万两,但一下子就接到十万两以上的活并不多,至少在钱师爷印象中只接过二次,二次皆为‘大漠日落’。
五十万两定金,事成得二百五十万两,事败赔五百万两,这场赌局当真令人捏汗。
赌与不赌,没有选择。
所以,这位老大手中捏着薄薄一张银票,却觉得重如泰山,笑脸面具背后的表情想来也不会同样灿烂。
但,声音倒是低沉而柔和,叫人听着愉快:“我叫孟梭。”
苇淡笑:“我叫苇,叫他阿草行了。”
孟梭轻轻点了点头,银白色的笑脸在如豆的烛光下如水般流光溢彩,华丽无比但又是诡异阴森。
“其实我是不想戴着这玩意儿和你们谈话的,可这是‘阴门’历代掌门的规俱。希望你们不会太介意。”介意又如何?谁会喜欢和戴着面具的人说话?
但这个人是孟梭,是‘阴门’的老大。
估计很少人会把眼前这个除了脸上的面具可怕一点,着银白丝袍的身材纤弱好像一指能将其折断,说话客气柔声细语唯恐吓跑夜萤的人和‘阴门’掌门联系着起来。
世事总是难料的。
但让苇心里暗暗诧异的是,这个人就其声音来说显然还年轻。声音很少随着年龄变化,但年轻人和年长人的吐字声线还是有区别可寻的。
这个人不会超过三十岁。苇做了这样一个判断后,更为惊讶,笑容也有些僵了。
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能当上‘阴门’的老大,这个人绝对是可怕的,所以他说话,还是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听着为妙。
钱师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当然他不会走得太远。
虚无。
什么叫虚无?没有,什么也没有。
人,什么时候会什么也没有,死。纵然你金玉满堂富可敌国,纵然你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纵然你才华横溢笔扫千秋,上至帝侯,下至卑民,黑白无常勾去魂一束,干干净净,再为转世,已是**裸光身一个,难管你曾经是谁,前世早化枯骨在地下为蚁蝼之食。
这是虚无,空。
虚无,也是一种毒,无色无味,入水即溶,触肤即渗,就算是摆那儿放着,也会慢慢挥发进空气中,过量同样可令人毒发。十三娘当初用它使一百几十条人命在不长的时间内虚无了,肤发**,骨胳成水,一切都消散,连棺材都省了。其实这一百几十条人命只有一条是该死的,可惜十三娘当初的逻辑是:你该死,所以你身边所有活的东西都该死。很多人就莫名地在这条莫名的逻辑下成了虚无。虚无,十三娘只用过一次,就让它跟着主人一起扬名天下。
但,毒再厉害,它始终是一种物品,真正有害人之心的还是人本身吧。
十三娘不知狂沙要害谁。
狂沙要害人,一般不会用毒,何况中这种阴至极点的毒,这和她一惯的作风不符。
不过,她没有多问,多嘴在江湖中并不行得通。
狂沙离开依香楼时只给了她一句话:“十天后我来取。”
她有十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来决定后半生的命运并不算长。
不久,花街上忽然消失了一家名为依香楼的妓院。没有人觉得太奇怪,有一家关了,自有它关的理由,很快有另一家或几家开出来。这儿的生生灭灭和江湖中人至人去如出一辄,无人关心和留意。
依旧是丝竹声声,锦袖粉帕,人约黄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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