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苇野草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二十七)
「哦?」祝奇扬了扬眉头,愿闻其详的样子。
「那人不仅仅是卓风亭的四大护卫之一,而且是他的儿子,你却帮人把他给放
走了,你这岂不是要把我这个未来的岳父活活气死吗?」
「错了,我不想气死你,而且,你应该好生地感谢我,」祝奇敛起笑容,淡然
回道,「『风』是卓老爹的儿子没错,不过,你把他交给那一帮子的败类去行
事,真是个大失策啊,这个人质你没办法捏在手里,还不如让他好生离去,省
得断命在小人手中,也算替你积了一次阴德了。」
「很有道理,」狂鹰居然点头表赞同,而后,突然冷笑,「不过,你对你未来
的岳父还是不够孝顺,所以该死!」
这句话著实突兀,闻者心头一凛,只见一直不温不火说著话的狂鹰突然出手!
银光一现,疾逼祝奇的喉头。
好快!
****
夜寒如水,丝丝剔骨,未及得众人眼中的一份冰冷。
「你们是谁?」狂沙听见自己的尾音在空气中微颤。
有人突然笑了,笑得比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还要阴寒。
「我们是些等著被超度的鬼。」
「哦?」狂沙暗暗吃惊。
鬼?!青锋镇惯出鬼魅,真站出几个也不算是奇事,面前的这些「鬼」眼凛冽
如刀,气息沉缓,身形单薄却笔直如枪,在惨淡的月色下个个都能拖出沉厚的
黑影来,看来这些「鬼」当真是尘缘未了啊,一身仇恨磨得煞气四溢,活生生
地噬血之后方得超生的架势。
狂沙不幸地发觉自己此时正像个人肉粽子一样摆在这群恶鬼面前。她扭动了一
下被缚住的双手,酸麻难忍,毫无力气可使。
这些「鬼」缓缓向前移动著,呈包围之势接近。狂沙急恨交加,却奈何不得,
身体只是在马背上徒劳地挣扎著,一无用处。
这马儿似乎也被这些阴森的「鬼」气给吓坏了,随著「鬼」近身,它兀自举脚
向后退去。
狂沙只恨自己不会马语,嘴巴离马肚还有不小的距离,不能咬它一口,让它狂
奔逃窜。还好,她不能咬马,也不会马语,至少还能呼救给人听。她清了清喉
咙,拔声高叫:
「傻个子,快来救我啊!!」
声音凄厉之极,直捣耳鼓,连那些「恶鬼」也不由顿住脚步,马儿更被是吓了
一大跳,猛得向后一跃,差点把狂沙给掀翻下背。
狂沙心里很明白,方才恶斗的两人中灯婆婆绝对不是个仁慈角色,而那「傻大
个」虽是不明他的用意,但她愿意赌一把,女人通常会相信直觉,尤其在危险
的时候。
只可惜不及半晌,空气中传来声音却是她最不愿意听到的。
「咯咯咯,狂沙,怎么这么见外啊?婆婆我是很有救你的心意哦。」随风而至
轻盈如肥蛾似的女人让狂沙头痛无比,一面又心直往下沉。
如此看来,「傻大个儿」已经凶多吉少了。狂沙不由想叹息,但还是把它吞回
了肚子。
「你放心,有婆婆在,这些小鬼们动不了你。」灯婆婆笑呵呵,一步三晃地从
巷头走出来,混身的肉团抖得像是要跌落下来一般。
狂沙吃力地略昂起头,正瞥见灯婆婆的蓝绣鞋上有一块深色的痕迹。难道是血
?!谁的?
一双冰凉的肉手伸过来,捏著狂沙纤细的腰肢,灯婆婆的笑脸仁慈得像爱怜儿
女的老母:「狂沙啊,要不要婆婆抱你下来啊,你这个样子肯定很不舒服吧?

汪沙浑身汗毛全竖了起来,她勉强地避著身形:「不用劳烦婆婆了,狂沙这样
很舒畅呢。」
「嘿嘿嘿嘿嘿!!」灯婆婆仰起如五彩绣球一样的头颅长笑数声后突然把脸一
沉,冲著四周的「鬼」大声呵斥:「见了少主人,连个礼数都不知道招呼了吗
?!」
「我们久陷鬼域,怎么还懂得个人的礼数呢?如果定要有的话,不妨试试我们
鬼家的礼数吧,让少主人长些见识。」有声音应答,卡著喉咙的嘶声力竭,让
人听著好不难受。
此些众「鬼」都身著黑色麻袍,长发掩面,脸色比月光还苍茫,声音又是阴阳
莫辨,狂沙难以分辨这些「鬼」的身份,他们口口声声称自己不为人,可见其
中必中缘由,而这口中的「礼数」恐怕不是好招待了。
狂沙也知道自己此时想得再多也是枉然,她略为思索后冲著灯婆婆娇笑:「婆
婆果真是菩萨心肠,收留如此多的孤魂野鬼,当真是善事一桩啊。」
灯婆婆翻手朝著狂沙的小臀用力一拍,痛得狂沙冷汗直淌。
「狂沙的小嘴果然好使,说得婆婆我好开心哦。」灯婆婆沉著脸,如豆的锐眼
里却毫无「开心」之意:「但愿你能让这些鬼生同样的开心开心!」
话一出口,本已经停住脚步的众「鬼」又移动身体,向狂沙逼近。
「灯婆婆,有事好商量!狂沙素与你无恩怨,何苦如此呢?」狂沙此时的状况
正是一个任人鱼肉,她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暗运功力,希望能挣去身上的捆绳
作最后一搏。
灯婆婆挪动身体向后飞掠一丈,尖声怪笑:「狂沙你不要怪我,婆婆我也是受
人之挟无奈之举。如今有人要毁『大漠日落』,不跟著形势走难免会落个终老
无望,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的。如果要怪的话,只能怪你的父亲不是张三
李四,而是狂鹰!!」
「狂鹰!」
听得这名,如一巨石投河,激起千层浪,众「鬼」们的面目总算有了些许表情
,杀气,怒火滔天的杀气!恶鬼们要她来祭心中的冤屈。
狂沙汗如雨下,花颜失色。
「大漠日落」是父亲狂鹰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像任何一场权势之争一样,没
有什么道义可言,留下的仇恨和白骨一样难以腐化,终有一天曝露在眼皮底下
,躲也躲不过。十多年前的争夺之战,她毫无印象,只因那时年纪虽小就被父
亲送入深山老林中,投身于一位武林隐士门下修武练功,待功成出山的时候,
父亲已经是江湖第一帮派「大漠日落」的主人,她就被安上个少主之名,如此
而已。唯一留得印象的事只是踏入高高的殿堂见到端坐著的父亲,他身边竟没
有了温顺贤良的母亲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个美丽而妖艳的叫「十三娘」的女
人,望著那女人微扬的嘴角,她竟忍住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也在这
一天,她学会了一种叫忍耐的本事。
虽是如此,她还是敬重著自己的父亲狂鹰,毕竟他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要替
他去承担仇恨,那似乎也是作女儿应该的。她现在知道这些「鬼」的仇恨显然
与父亲有关,而且这些仇恨是要命的!
他们要吃了自己吗?狂沙也不敢肯定,但两个「鬼」先挥起衣袖,伸出四爪朝
马背上的「粽子」疾拂而来的时候,如恶狼猎杀,此时被缚住行动的她是无论
如何也躲不开,等著被撕裂?!
蓦然,一声力道十足的长啸刺破阴寂的夜空,震得所有人血气翻涌。灯婆婆身
形一个微晃,差点倒栽与地,而众鬼虽是未有所窘态,但面色同时骤变,四只
鬼爪硬生生地顿住,收回气息护住各自的心脉。在马背上的狂沙只听得耳边轰
轰作响,口中已有血腥滋味。
好一声气贯丹田!发声尖啸的此人内功已经登峰造极,可以杀人于无形。
「难道他没事?」狂沙屏息,缓过劲儿后就一阵狂喜,如此内力她应是没有看
错的,刚才背伏在他身上就可察觉,外冷内热,如火山熔岩,一触即发,一发
可扫千军。
才想罢,不料身下的马突然纵身一跃,如是与长啸呼应一般嘶鸣数声,挥蹄踢
沙,几个乱步,竟扭身向后狂奔而去,这个变故万在众人意料之外,未有人反
应过来,这马已经跑出数米,朝著它来时的方向。
灯婆婆微愣后方才惊觉,连忙扭身追去,却又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巷口,缓缓走来一个人,他伸出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的手牵住了奔到身边的马
,马轻嘶,温柔地伸出舌头舔著他的手,安抚著他手中的伤口。
(二十八)
马背上的狂沙落目之处正是这个举动,她不禁一怔,然后心中涌起暖流,她突
然觉得自己现在安全得不得了,简直可以闭目睡觉。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待身
上的绳子被那只伤手一把扯断,狂沙纵身一跳,即下马背,虽然全身酸麻不已
,心情却好了许多。
「谢啦。」她从冲旁边的人嫣然一笑,抚摸著自己被捆肿的手腕。
这个旁边的人正是刚才不知吉凶的「傻大个」。他冲著对自己笑的女人冷冷瞥
了一眼,未作声,抬眼盯著不远处的人和「鬼」,目光凝重。
「我想你是个好人。」狂沙抚著马的头,马微微晃著头,也没有拒绝。
「傻大个」还是没有作声,目光盯著前方。
「你说,对不对?」这句话,是问马儿的,马蹭了蹭狂沙的手,当然也是未作
声。
「你待会儿说这话也不迟。」「傻大个」却说话了,口气颇为不耐,狂沙扬起
柳眉,还是笑了,原来这人不是哑巴啊。
「灯婆婆很难对付。」狂沙又说,她看见灯婆婆目光阴狠,已经蓄势待发。
「不对。难对付的是另外几个。」「傻大个」沉声反驳。
「你不会没有把握吧?」狂沙皱眉,现在只有同仇敌忾。
「傻大个」侧著脸看她,冷静道:「如果你也能动手的话,我们今天就应该没
事……还有,我不叫『傻大个』,我叫纪元。」
「纪元?你是卓风亭的隐身防卫『雨』?!」狂沙心头一惊,即缩身后退,想
反手出招,她为自己刚才那种安全感直觉荒谬可笑,此人正是父亲仇人的手下
,如果落入他手也是难逃厄运。
纪元一把抓住她挥出的手腕:「女人!现在不是我们打架的时候,如果你想落
入灯婆婆的手,就试试吧?」朴实的面目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眼角已经瞥见
敌方的包围。
狂沙抿紧嘴唇,瞪著对方的眼睛,略为思索终于软下招式。「好……解决他们
再说。还有,不要叫我『女人』,我叫狂沙!」
「哼,我知道,少主狂沙。」纪元闷声哼了一句,放开她的手腕。
两人停止吵架,而另方的人鬼已经站在数尺之外,个个提神敛息,面呈杀意。
狂沙虽然不明白这个纪元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此时的形势已经不容她多想了
,捡起地才捆过自己如鞭粗的牛皮绞绳,冷哼:「我正有气无处撒呢,现在不
是正好让我活络活络筋骨!」
纪元瞥了她一眼,不由面露笑意:「好!」
好字未落尽,「鬼」们先已经已飞身而至,数爪锐利,在月色下泛出幽蓝的寒
光,一并扑将而来,招式简单却有效率,身如轻燕招如鹰鹫,平侧笔直投来,
气势不小!
「小心了!」
纪元手中没有任何长物可以攻守,他单凭一双受伤的肉掌,竟径直用力拍出,
朝著飞来之物攻了出去。狂沙从没有见过如此耿直的招式,不由楞忡,近乎本
能地把手中绞绳吐力挥向敌手,想替那双不知死活的肉掌挡去这招。
不想,那几个攻来的「鬼爪」在未碰到纪元的肉掌之前就被震开数寸,如碰到
无形铜壁一般被气挡住攻势。
众鬼和狂沙同时一怔。
「别多管闲事,女人!」纪元回头冲狂沙喝斥。
狂沙暗惊之下不由悻悻然,连忙撤招,挥臂反卷绞绳抽向冲自己而来的另外两
个「鬼」,这绳虽不能和她的称手武器银鞭相比,但在此时无多计较了。
「鬼」形飘忽,似能随风而游,绳势未碰衣袂,身已晃开,狂沙几次攻势皆成
虚招,她开始相信纪元刚才说的话,这几个「鬼」远胜于灯婆婆,棘手得狠。
而此时的灯婆婆倒真是好整以暇,待在一旁未有所举动,双目流连,若有所思
,只是观战。
狂沙料她不出手,大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意思,不由怒上心头,绳势一抖,娇喝
一声,人拔地数丈,疾挥三大鞭式,避开鬼生们的缠斗,如狂风暴雨,一统罩
向灯婆婆的身上。灯婆婆当然也是个识货之人,连忙提起肥硕的身体向侧旁暴
退几丈,却还是没有抵招。
狂沙见势不禁满腹疑惑,低头一睥,刚才站人处竟有数点血迹,转念就明白,
看来这老婆子只是虚撑著场面,其实已经身中内伤,怪不得不肯出手。
灯婆婆狞笑著:「杀我也无妨,只看你今天怎么能逃过这些鬼生的手,有这小
子在也是难事一桩,只要老婆子我得你陪著下地府也算不委屈了。」说完,嘴
角鲜血直淌,再也没有馀力强撑,如个泄光气的球般一下瘫倒在地上,咳血不
止。
「这小子的内力著实厉害,只被他抓上一下……想不到啊……」灯婆婆喃喃自
语,看著自己的鲜血源源不断从嘴里涌出,不觉满目讶异。
狂沙也不再理会她:将死之人,不足威胁。扬绳重新起招,扫向另从身后扑来
的鬼生。
鬼生难缠,远出乎意料,手抓勾招,变幻莫测,「唰唰唰」近身皆是内劲破空
之声,未得沾衣已经有布料纤维折断的嘶叫,任凭狂沙弄绳成鞭成网,统防同
身,勉强能挡过成潮相逼的招势,却毫无益处可捞。四个鬼生左右包抄狂沙上
下要害,黑色麻袍袖此时也成杀人的武器,配合利爪,刚柔数条蛟龙同时扑敌
,没有疏漏之处,但狂沙防守甚为严密,化守为攻,绳鞭在身体几寸处如飞沙
走石的小型飓风,稍有近身就在它的攻击之下,上下翻飞寻破绽的鬼生一时倒
也无法奈何她。
久拼之下,狂沙微喘,虽尚没有落下风,也是迟早的事,她本已经受多日灾苦
,身体虚弱,一上来就遇强敌,实属不幸。
更令她胆寒的是对方眼里的冰冷,毫无人性的瞳孔彷佛在黑暗中泛著森冷的地
狱之火。狂沙恍然觉得自己真不是在与人较量而是与地下的恶鬼在拼个你死我
活。
人怎么能赢得了已死的鬼物?!狂沙的口腔里血腥味在重新泛起,浓重地溢了
满口,她的身形已见缓慢,挥动防身的绳鞭之网开始呈现疏漏,鬼生都自然不
会放过这个机会,两只利爪一并钻入鞭网,翻掌屈指成钩,生生地卡入狂沙背
胛上的两块肌肉,再向外猛得拖拉,立即鲜血飞溅。
剧痛之下,狂沙差点晕死过去,绳鞭之网倾刻瓦解,看著数爪同至眼前,连忙
硬拼出一股力气,向后翻身数下,洒下一地鲜血,最后跌倒,动也不动。
众鬼当然不肯放过,成群扑拥过去,未近得她身,却被一股强有力的内劲逼退
数步。
「女人?!」
狂沙听纪元在焦急地叫,却已经痛得无法也声,她看到自己的鲜血顺著袖管和
胸口的衣料淌下地面,在乾净的石板上积成一个红色的血洼,在月光下泛著深
沉的光芒。
能感觉四处围来的杀气,她却无法反应,缩成一团,如一只待宰的兔儿,全无
反抗之力。
「瞿──」又是一声尖啸,却毫无力道,回应的还是一声长久的马嘶。
鬼生们却在此声后没有靠近,反而纷纷后退。狂沙勉强睁眼,看见纪元疾拍数
掌,不顾鬼爪在身上的抓挠,运气反戈拼开一条血路,一路冲到过来,揽起她
的腰肢,扛到肩膀,动作疾速不过眨眼的时间,却已经在身上添了几条血痕。
「放开我,」狂沙吃痛,冷静地挤出话来,「你想一块儿死吗?」
纪元没有应答,他没有空理她,两人已经被团团包围了。
血色染上鬼眼,一片妖冶的红色,空气都是「咻咻」的喘声,彷佛是群魔之宴
,而被围的两个正是祭品。
狂沙不由闭上眼。她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还年轻,还不想死得这么快……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