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笛(5)——不弃(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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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寒暑流易。
书生和苍獭结伴访友,足迹踏遍三山五岳,好不逍遥自在。然而世间之事犹若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立马就有晴天霹雳。这边二人恩爱无间,那边却又一个老道天上地下的搜寻他们的踪迹。
原来那小道士那日走后,果真寻得花蛇尸首,遂信守诺言,没有再找寻他二人的麻烦。一日,回到龙虎山,无意向师父提及曾遇妖一事,被师父一顿斥骂,说是私放妖孽,违了祖训,竟要罚小道士面壁思过,也不听小道转述书生的言语,直骂那是猪油蒙心的昏聩之言,当下便拾了剑符,下山寻找这一人一妖。
这一日,书生和苍獭回了洛阳,收拾了桌椅,正要吃中午饭,听得外间一阵积极敲门声,书生开了门一看,只见一个鹤发虬须的豪放老者,正是那龙虎老道。
也不等书生相问,先是劈头一阵喝问:“你这短命书生,妖异之物长居在侧,邪气渐侵,你自己不知道么?”
书生见老道衣襟左下摆的八卦袖剑相交的标志,与上次那小道士衣襟上的标志一样,料来也是龙虎道士了。许生暗笑,这龙虎道士这管闲事的功夫看来倒真是一脉相传的。只是许生不知道,这道士原本就是那小道士的师父,此次也是专程为他而来。
书生见瞒他不过,干脆就直接会问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如何?”
谁料老道一听此语竟是须发尽张,显然是被气得够呛,怒问:
“你可有父母兄弟?”
“没有”,书生答。
“可有妻儿子女?”
“也没有。”
“那你这混账家伙守着个妖怪要怎么传宗接代?你想让她给你生个妖怪,还是半妖半人的怪兽?真是个愚不可及的混帐东西!”
书生还不及回话,阿青倒是先气了个不行,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帘,喝问:
“老道士,你骂我也就是了,何必骂他?我即使生不出孩子,难道别的女人也不会生么?要你个方外之人瞎操些什么心!你这样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想找茬,你待怎的?”
“你出来的正好,免得还要我费功夫去找你!小妖,今日看你如何逃出我的手心!”
老道虽看是如此声色俱厉,其实心里清楚,这小妖虽然年岁不长,但能幻成体温气色俱与常人无异,全身上下更没有一丝妖气泄露,道行却是不浅。若非自己身负龙虎山寻妖秘术,只怕平常道人还发现不了她,恐怕她真能如人间女子般与这书生正常生养。自己先前对书生这般言语,正是要用孝道离间他二人的情感,可这小妖竟似十分大方,准许他人为书生生养,于是转头又要规劝书生,书生倒是抢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我年幼父母早亡,这传宗之事原也不怎么看重。您老人家也不必再说什么人妖两立的事,我不信!妖也有善恶,先不说她对我有救命之恩,纵是冲着她对我这番情意,我也定不负了她!”
“妖就是妖!哪有什么是非善恶,早晚有一天,你要受这妖精所害”,老道听了这样的混账言语,急着骂道,“你这个傻书生,你只有百岁之命,她却妖寿千万,等你年衰力驰,她却还是青春逼人。到时候,你纵使不抛弃她,她也要抛弃了你的!”
“老道士,你也忒的可恶,不回你的深山修道,却总要离间人家夫妻情感。你以为人人都向你这般心思,我阿青虽非人类,却也知道这夫妻恩义之深,又岂是这般容易说变就变了的!我早打定主意,要是他死了,我便守在他坟前,一心向道,此生是再不会随了他人的,又怎会抛弃了他!”阿青听......
得道士这般卑鄙的玩心理招数,打击书生,心中又是伤心又是激动。
“我也早对她承诺过”,书生似是知道阿青的担心,回头对阿青宽慰的笑笑,坚定地道,“我若爱上了一个人,纵是五岳倒轻,山崩地裂,我也定对此子至死不渝,不离不弃!且不说她不会离我而去,纵使不得不分离,我也此心唯卿所系,亦不会丝毫动摇。”
阿青见他温暖的眼眸传递过来的深深情意,心下一宽,伸了手去与书生紧紧相牵,看了看书生,甚是骄傲的对老道说道:
“臭道士,你要打就打,不必如此废话!你也未必就能拿下我,我也未必就逃不出你的手心!”
说罢,引了道士去了一处空旷无人之处,布下结界便开始斗法。书生只见结界之内霎时间便是飞沙走石,风雷狂吼,电闪雷鸣,一片混沌混乱之状。青衣道袍交错飞舞,紫剑碧藤上下交叠,间或有厮斗声、剑器相击之声隐约传出。直看的个书生目瞪口呆、提心吊胆。
阿青毕竟是妖龄尚浅,初时还能和老道斗个不分轩轾,可时间久了便似略显吃力,只是左右跳跃闪躲,不再与道士硬拼缠斗。许生见青衣四处飞舞着躲避紫芒的攻击,心下大急,呼道:
“阿青,打不过就撤了结界,别把自己困在里面!”
旁观者清,书生一句话点醒了阿青。阿青右臂用力向后一扬,撤了那道光影斑驳的结界,跳到一旁。是时,阿青、老道、许生方位呈三角之势,阿青向书生投了个宽慰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对老道说道:
“老道士,果真有些道行,我自问斗你不过,只是我若用“飞身变色隐遁”之术凭空消失,或是用“风火千里”之术逃逸,你可抓得到我?“
“确实抓不到”,老道士心知确实如此,虽然承认却不甘心这样耗着,心中正打量着注意要想个法儿把苍獭留下,不让她伺机逃遁。
阿青扬扬头,指着老道士说道:“既然我斗你不过,你也抓我不着,不若两相斗罢。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不行”,老道大喝,突然诡秘的一笑,一招“袖卷乾坤”,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三角另一端的许生拽到手中,另一手持剑直指书生,大笑道,“我是抓不住你,可是他呢,难道也抓你不住?”
“你要如何?”阿青一见书生被道士挟持,心中大骇。
“你说我要怎样,当然是要他把你留住,嘿嘿,这下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千里隐遁?”
许生见老道竟突袭自己,借此相胁,一时心中又是愤恨,又是担忧,破口大骂:
“老道士,你也太无耻了,你这般作为与那条恶蟒花蛇有什么区别,亏了还满口仁义道德的自诩人间正义!”
“废话,道爷怎能与那个蛇妖相提并论!它是害人,我却是救人!傻小子,我这是救你,醒醒吧!”
“哼,你倒不如去杀个人,再把我怀中摁个人头,再对我说这是帮我好啦,岂不是更光明些!”许生见阿青一脸关切紧张,生怕她一时情急,着了这龙虎老道的招,于是对着阿青摇摇头,大呼“快走啊,阿青,他奈何不得我,你快走!这老道士不可能跟了我一辈子,你快走,等这贼老道走了,我们自会重逢,快走!”
“臭小子,这般执迷不悟!”,老道士见书生出口相辱,一手持了剑托,往书生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阿青听得许生一声闷哼,便要上前。许生见状大骇,连忙又呼:“快走!”
阿青见许生身陷人手,却还这般为自己着想,又是感激又是心痛,......
心中痛苦犹豫万分,不知是走是留。
道士见一腔深情尽缚再书生身上,心中大定,谑笑道:“小妖精,你倒是走的试试看,看他会否有事?”
说罢,竟将手中剑柄朝着书生咽喉又推进了三分。
阿青见书生喉间血色隐现,却为了让自己放心逃遁,硬是忍着不出一声,心中大痛,哪里还按耐的住,奋不顾身的向前一扑,要先救下书生再说。
“不要啊!”许生惊喝,原来不知何时,老道竟然在阿青背后隐约印下一个大八卦符咒,与阿青制衡,此时阿青身形甫动,八卦符咒瞬时凭空压下。
阿青一双眼睛只在书生喉头剑尖之上,哪里知道老道竟在谈笑间布下如此阴毒的后着。阿青伸手便要去抢道士手中紫剑,全力倾心所系,哪里又来得及防护自身。
道士把书生往后一甩,反手就是一剑,阿青原本应紧夺剑柄的手,转眼竟似双手送到老道面前任其宰割一般。
两道血丝飞飙,阿青双手回力不及,竟已被道士手中紫芒撕裂开两道深深的伤口。阿青正要闪身再战,背后巨大的金黄色八卦符咒已是当头压下。
霎时,风沙停顿,一阵绚丽光华闪过之后,阿青口沁黑血,委倒在地。
书生看得睚眦欲裂,心神俱伤,迅速爬起,不顾一切的向前飞奔,待奔到阿青身前,只见阿青眼中光华渐渐暗淡,最后看了书生一眼,勉力惨淡一笑,头一垂,气息顿亡,身形幻化成一只毛色黑亮、柔顺娇巧的苍獭。
那是怎样的眼神,许生想着,自己永远也不会忘了阿青那最后一眼,不甘、不舍、不愿、愤恨、伤心、绝望、甜蜜……,那么的复杂,却又是那样的深情。许生看这阿青原本光亮的毛皮迅速的黯淡下去,再也抑制不住的声泪俱下。
龙虎道士见阿青被打散原神,现出原形,心中难以抑止的开心,哈哈大笑道:“终于让我又收了一只妖精!哈哈哈哈!”
许生正自悲伤欲绝,听得道士大笑不已,心中怒火翻涌沸腾,猛然扭头万分愤恨的直视道士,睚眦欲裂,连眼珠都竟似要夺眶而出。他一字一顿的恨声说道:
“老道士,你听着,我诅咒你!诅咒你,一生,一世,来生,来世,都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和幸福,无儿无女,断子绝孙!”
老道先是一怔,尔后又是一顿大笑,“哈哈,我老道原本就是方外之人,哪里需要什么爱情,能够抓妖除魔,就是我的幸福!我本来就无儿无女,哪里又需要你来咒我断子绝孙,哈哈哈哈!”,说罢,竟就此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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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生回头只见阿青渐渐枯癟干曲的尸身上慢慢散逸出数道各色轻烟,飘散而去,又是一阵大哭。哭罢,便要将阿青就地葬了。许生轻轻挪动苍獭的尸身,似是怕惊动了它,不想却从苍獭身下滚出了一支竹笛。
许生睹物思人,想起就是这支竹笛,阿青用来敲花蟒的七寸,敲沿路的青石;就是这支竹笛,阿青用来吹奏那首欢快的《杨柳春》;就是这支竹笛,阿青用来教自己吹奏笛曲。阿青是那么乐观善良的小妖,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就这么走了,这么凄惨的走了。
许生看着,想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滴落再这支青翠的竹笛上。许生拾起竹笛,正要轻轻将眼泪从上拭去,只见一道白烟凌空从眼前飞过,钻入辱笛孔,慢慢湮没融浸再这一支青翠之中。
许生突然想起,阿青曾经说过,世间生物,具有三魂七魄,各有司职。七魄各主七情,分别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形死而魂消,断然无可......
改变,然而七魄中却有可能因为自己生前心愿未了,极情不能消弥而留下来。这白色轻烟,会否是阿青七魄之一呢?
想到这儿,许生抱着竹笛又哭又笑,昂首大叫,是你么,阿青,是你么?
若干年后,常常会有人看到,一个书生手持一残旧竹笛,在落日余晖之下,万分落寞孤寂的倚着斜阳,静坐在青石上,吹奏那曲轻松欢快的《杨柳春》。
——(番外之《七情笛》至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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