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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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与宛央在关外大漠逗留了好几日后照旧返回了尧曲城。两人预备在尧曲城打个尖,置办些东西再上路去。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两人才到尧曲城不久,还未找着留宿的客栈时便遇着了出街巡逻的岑迦。
岑迦一见傅容高兴得简直要飞上天去。如今的傅容虽已不是戍边将军,但岑迦却仍旧规规矩矩地对着傅容行了一礼。他正要拖住傅容叙旧,傅容却以眼神向他示意,又朝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公主努了努嘴。
岑迦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傅容的意思,忙冲着公主行礼。他的心里也有几分后怕,自己一见着小傅将军竟这样得意忘形,险些得罪了公主。
宛央微微一笑,示意他平身。
岑迦见傅容竟预备住在客栈里头,心里好生不快活,不做声不做气地吩咐自己的随从将傅容三人的行李连同马车不由分说地一道拉去了军营。
傅容拗不过他,也只得没辙。宛央在一旁倒是毫无异议。
如今这尧曲城的守军大营里仍旧是傅柏年说了算。岑迦领着傅容与公主回到大营后便寻来了傅柏年,朝着傅柏年行礼后,仍有不满地说道,“小傅将军如今当了驸马可是与我们生分了,来趟尧曲城,竟然想住客栈。这是想把我们这些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往哪儿搁呢?”
岑迦一向快人快语,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傅容也是早已习惯了,朝着傅柏年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这往后尧曲城有傅柏年在,自己好似也没有不放心的。
傅柏年再见到傅容,百感交集。他早已从老爷的家书里得知了傅容被皇上招为驸马一事,心里满不是滋味。傅容可是傅家的希望,当了驸马,看着光鲜无比,可这个中的心酸滋味也只有傅家自个人知晓。
傅柏年瞅着岑迦是傅容一手提拔上来的,算不得外人,说话便也没那么多顾忌了,竟然直言道,“这驸马真是不当也罢。”言语之间是少见的颓丧心情。
岑迦听后愣住了,再一思量,脸色灰白,偷偷瞧了一眼公主,终于还是闷不做声地自去给傅容与公主安排住处。傅柏年是傅家的家将,岑迦虽是傅容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与傅容的亲厚还是远比不上傅柏年。岑迦心里头对傅柏年的这番话也是赞同的,但是当着公主的面儿,他万万不敢这样放肆。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一不小心弄丢了脑袋可是得不偿失。
傅柏年一向谨慎小心,这时却当着公主的面儿说得这样直白,吓得傅容忙看紧了宛央的脸色。宛央却只当听不见,安稳端坐如泰山,任由着锦绣给她捏着胳膊、捶着脖子。
傅容朝着傅柏年使个眼色,傅柏年却好似看不见一样,硬着头皮就是不向公主行礼,更甭说道歉了。
傅柏年怎么着也是傅容的长辈,傅容自然也不愿当着公主的面拆他的台。于是他也是无计可施,只得尴尬地坐着。好在不一会儿的功夫岑迦便遣人过来了,说是厢房已经备好,请傅容与公主一道过去歇息。傅容趁机对着宛央说道,“公主你先行去休息,我与柏年叔好久未见了,再说说话。”
宛央乖顺地点点头离开了。
宛央前脚才出了门,傅容后脚便沉下了脸色,“她毕竟是公主。”
傅柏年未置可否。一双历练已久的眸子里却是清晰可见的痛苦。傅家乃将门之后,傅容是傅德昱膝下唯一的儿子,现如今皇上将傅容招为驸马,这可不是从此让傅家再无机会重上战场吗?他先是跟着老爷出生入死,后又帮扶着自家的少爷出入战场,这傅家的人为着大庆朝流了多少血汗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可到最后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这让他怎能不心寒呢?
傅容见傅柏年不做声,自己也闷着声,只顾喝茶。这大营里没有精细的茶叶,只有粗糙的茶叶沫子,但是傅容喝着,却只觉得格外亲切。
傅柏年也是难得像个任性的孩子,耍了会脾气后长长地叹口气,问道,“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来这边关大营,可想过皇上会猜忌你?”
傅容也不抬头,“既然已经招我为驸马,说明来与不来,他都会猜忌。”傅容并未明说他来这尧曲城多半是为着宛央,他只怕自己再这么一多嘴,傅柏年会对公主的态度更为冷淡。宛央的性子倒不见得会与傅柏年过不去,但是傅柏年的举动落在旁人的眼里则是大不敬了,这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少不了要责罚。傅家如今显赫无比,但其实已经举步维艰了,傅柏年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闹出些事端来,傅家便当真完了。
傅容与宛央就这样在边关大营里住下了,原是说只住几日,但是这大营里的一干将领们重见小傅将军,自然是喜不自胜,全都钳住了他,不允许他离开,每日里分拨来人缠住他喝两盅。

傅容不见得有多开心,“行军打仗,岂可贪杯?”
傅柏年倒从旁劝解,“喝一些也无妨。”
傅容是深知傅柏年的秉性的,这么些年,无论是跟随父亲,还是辅佐自己,从未出过差错,治军更是与父亲如出一辙,严厉、严明。可如今这话从傅柏年的嘴里说出来,听着真是好生颓丧。
出嫁从夫,宛央虽贵为公主,这时也只得跟着傅容一道留下了。好在这大营里全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无人来扰她的清净。今儿个晨起,锦绣自去厨房给宛央熬粥,宛央醒来后披了件厚衣裳便净往无人处去了,想散散步。
宛央对这大营不甚熟悉,才走了几步路便迷失了方向。再转几个弯,宛央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她忽地记起了在关外大漠中与萧墨迟共乘一匹马时的情景,脸上不自觉地便挂上了一抹微笑。她循着马匹的嘶鸣声一路找了过去。边关大营的马厩修得很是简单,但却足够宽敞,挤挤挨挨的战马被饲养得壮硕无比。
宛央总还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一时间受不住马厩里这刺鼻的味道,正想加紧离开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眼帘来。
宛央不禁笑出了泪来,自己也是相思成疾,凭空竟然又瞧见了萧墨迟。可此刻的他想来该在京城里陪着自己的娇妻才是,怎会无端出现在这边关的尧曲城中呢?
宛央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脚下加紧了步子,想尽快离开这马厩。冲天的尿骚味儿直憋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宛央再一抬头,萧墨迟的身影还是近在眼前。
宛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自己难道当真思念他竟已经思念到了这步田地吗?
“宛央……”这个声音满是迟疑。
宛央怔忡地停住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人,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是自己的黄粱一梦还是事实。
“宛央,你可还好?”眼前的这人又低低地唤她。
宛央的泪水扑簌着落下。这个人可以不发一辞地爽约,将自己在秋风中晾了一晚上;却也可以毫不在意旁人的冷眼伏在地上两个时辰,只为不遗漏自己的碎发。这个人究竟想要待自己如何?现下,自己眼神里的惶恐和双手的颤抖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却可以如常地与自己打招呼,甚至还可以置身事外地问候自己一声可好。他是希望自己好还是不好呢?他……他……他终究是自己生命里逃不出的劫数。
宛央不敢再多停留片刻。大婚当日,她的出格行径已经掀起了大风大浪,皇兄偏袒她,一力压下了;母后却仍旧在生她的气,至今对她不理不睬,好似只当已经没有她这个女儿一样。她切不可再重蹈覆辙。一转身后,宛央忙慌乱地撒开脚丫子,只想逃得远远的,只想离萧墨迟远远的,唯有如此,她才能如常呼吸。可也正因为如此,她错过了萧墨迟痛苦万分的眼神。
萧墨迟与钱侍郎一路来到尧曲城后,钱侍郎自去找傅柏年傅参将交代皇上吩咐的事宜,萧墨迟则牵着自己的小毛驴与钱侍郎的马匹往马厩去了。这边关大营他之前待得久了,很是熟悉,此时虽才蒙蒙亮,他却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马厩。才将毛驴拴好,萧墨迟便听得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正狐疑这会子还未到喂马的时辰,谁会来这马厩呢?于是,他定睛一看,心头不由得一紧。
宛央……那个轻手轻脚走过来的人分明是宛央……
怎么会是宛央?
萧墨迟来不及多想宛央为何会出现在此,他只想走上前问一问她的病可曾好利索了。
宛央与萧墨迟打了个照面,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看得萧墨迟心酸。她先是呆呆地冲着萧墨迟笑笑,眼角的泪花颤颤巍巍地结出了果实来。萧墨迟本想开口,宛央这时却又笑着摇摇头,好似不相信自己所见一样。萧墨迟心如刀绞,声音几乎打颤,“宛央……”
眼前的人确乎是宛央,可她却好似压根不认得萧墨迟一样,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萧墨迟。
萧墨迟再低声唤道,“宛央,你可还好?”
宛央的泪水应声落下。萧墨迟只得噤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宛央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墨迟,尔后突然转身离开。
萧墨迟呆呆地跟上了一步,而宛央却是拼命地拔腿跑了起来,仿佛她这身后站着的不是萧墨迟,而是魑魅魍魉一样,倘若慢了片刻,便会立地夺了她的性命去。
可其实,在宛央的心里,她宁愿她身后站着的是魑魅魍魉,也不愿意那人是萧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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