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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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告捷一事传入京中后,锦绣便从乾清宫的小太监那儿打听来了消息,忙不迭地赶回未央宫说给宛央听。
“公主,公主……”锦绣跑得匆匆忙忙。
宛央正在练字,一个斗大的“萧”字写得情意绵绵,可宛央的眼角眉梢,总是不顺意。锦绣向来是个稳重人,难得这般急躁,定是有要紧事。
宛央忙搁下笔,静候着锦绣的下文。
“公主……”锦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轻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尧曲城夺回来了,边关大捷。”
宛央面露喜色,“当真?”
锦绣猛烈地点点头,“这还能有假?”
宛央长舒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松动了些许。尔后她却又急急问道,“那他呢?可有他的消息?”
锦绣自然明白公主所说的为何人,点点头,“说是与兵部的两位侍郎不日便要返回京城了。”
宛央听得这话,这才完全放松了下来,痴痴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间有安心。她下意识地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了下来,口中喃喃地念着,“这就好,这就好。”
锦绣见公主这副模样也终于是缓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公主是吃不下,也睡不安稳,整个人眼见着就瘦了,整日里也都是唉声叹气的,眉头始终不能舒展。要是再这么下去,这血肉之躯岂能扛得住?这下可好了,那个萧主事平安归来了。且不论他与公主可有缘分,只要公主别再整日里郁郁寡欢,她便也算是暂时了了一桩心事了。
可没几日,锦绣便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那位萧主事虽是平安归京了,可公主丢失了的魂魄却好似还在太虚中浮游一般。这几日,公主更是有意无意地踩着点儿守在太和殿外,远远地看着下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出宫去。锦绣只得陪着她,听着她叹气叹过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却始终没法子劝得公主离开这下风口。现如今已经是初秋了,比不得盛夏,锦绣很是担心公主会因此着了风寒。
今儿个宛央的双脚不听使唤,又呆呆地走到了太和殿的拐角处,站在隐蔽处朝着殿门张望。
锦绣心下不忍,于是提醒道,“公主,那位公子的品秩怕是够不上上朝的资格吧?”
宛央点点头。萧墨迟如今只是个主事,自然是没有资格来上朝的。但是宛央却存着几分侥幸心理。毕竟这人刚刚历经了月氏大战,或多或少也算有了几分功劳,没准儿皇兄会召他上朝。若是如此,自己便可以……
宛央心不在焉地绞着自己手上的手绢,一双眼睛痴痴地盯住了殿门。自从母后与皇兄得知了她的心事后,她便灭了再出宫的心思了。想来无论是皇兄还是母后,都会暗中派人看紧了自己,怕自己再闹出什么荒唐事端来。可是,她却是打心底里想见萧墨迟一面,想看看他是不是消瘦了,再看看他这一趟边关之行后,会不会黑上一些。更何况,母后那个只讲了半截的故事始终让她放不下。她自然无心再去探听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但是她却是想明白了。人左右都只能活上这一世,无论是当年的母后珑妃,还是现在的傅淑仪,心里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所想要的。她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父皇当年的一腔深情全都交付在了萧淑妃的身上,这是母后此生的遗憾;而现在,有一份两情相悦的深情摆在自己的面前,她怎会甘心错过呢?即使褪去这一身华服,她也要为着自己的幸福,拼个头破血流,试上一试。
宛央想及此处,忽然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锦绣看得分明,心下却糊涂了,问道,“公主想起了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宛央抬头问道,“锦绣,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锦绣一下子被问得发懵,一时间竟也记不分明,只模模糊糊地说道,“总该有七八年了才是。”
宛央点点头,“那你觉着我变了吗?”
锦绣觉得这公主的话是越来越奇怪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考虑着。许久之后她才迟疑着点点头,“大概变了吧。”
“哪里变了?”宛央好奇地追问。
锦绣挠挠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的感觉罢了。以前公主可从来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万事只要自己开心便好。现在,现在……公主至少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了。”
宛央笑笑,不说话。先帝专宠萧淑妃,是以子嗣稀薄。她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但是却未得到先帝格外的关注。所以,偌大的皇宫中,也无人过分关注她。正是如此,母后周全地庇护着自己,让自己活得无虑无忧。可后来却不一样了,皇兄登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自己也终于被推到了人前。许多事,她从小默默地看在眼里,看多了便也明白了。她明白今非昔比,也明白高位之上的身不由己。她自然不能再放任自己,免得那些长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了皇兄。

可现在,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只想重回小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笑或是哭,也可以大声地告诉母后或是皇兄,“我要这个。”
她确定自己要的是萧墨迟。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而不是像母后或是傅淑仪一样,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再也没有其他出路。
宛央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下决定,就这几日再去求一趟皇兄吧。母后的态度坚决如铁,也只有皇兄那儿似乎还有几分说和的余地。
宛央正暗自琢磨着,太和殿门前已经热闹了起来了。大臣们下朝了。
宛央踮起脚尖望一望。她明知那群人中不会有萧墨迟,但是却总是不甘心,总是怀着一份奢望,奢望自己下一秒便能在人群中揪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宛央的心思虽全在那个呆子的身上,但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今日大臣们有几分不一样了。因为萧家的原因,皇兄很是忌惮大臣们拉帮结派,所以往日这些大臣们下朝了都是静悄悄的,各走各的路,偶尔才会有人低声交谈几句。可今日,大家却全都围住了傅尚书,一脸的喜气洋洋。宛央离得远,听不分明这些大臣们在说着什么。
傅尚书是兵部的尚书,而萧墨迟是兵部主事。
宛央的心思动了动,朝着锦绣努努嘴,“去打听打听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锦绣点点头便去了。她这段时间为着萧墨迟的事情经常与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们走动着,所以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打听明白了。
宛央等在远处。锦绣回来的时候,面色苍白。
宛央皱着眉头,只觉得事情似乎不妙。可那群围住傅德昱的大臣们却是个个儿喜笑颜开,也不像是坏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锦绣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有些难以对着公主开口。
宛央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锦绣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坎上有如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地爬过一样,她口干舌燥地张了张嘴,“皇上他……他……”
宛央侧过头看着锦绣,一个恍惚间却好似见到了萧墨迟。这个呆子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便喜欢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旁人。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这个动作,真是……宛央苦笑一阵,心里却又有层蜂蜜,淡淡地抹匀了。
锦绣不敢再看宛央,轻声细语地说道,“皇上他给小傅将军赐了婚。”
宛央点点头,怪不得那群大臣围住了傅尚书呢,原来是为着这事。自己原以为这事儿会和兵部有些关系,这才想着让锦绣去打听打听,以为能辗转听到些许萧墨迟的消息。
宛央随即又摇摇头,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的心里也好似缺了个角,一时间也没心思去追问皇兄究竟把哪家的小姐许给了傅容,只淡淡地对锦绣说道,“我们回去吧,也出来有段时间了。”
锦绣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咬咬牙说道,“皇上他……他……把……”
宛央听到这番吞吞吐吐,这才察觉到了锦绣面色有异。她回转过身子,定定地看着锦绣。难道是……她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锦绣豁出去了,“皇上他把您许配给了小傅将军。”
宛央的面色登时就白了。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也不知是疼还是不疼,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包围了舌尖的时候,她才颓然松开了牙齿。
锦绣于心不忍,上前扶住了公主,生怕宛央会摔倒。
宛央先前听得锦绣的话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这副身子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这天地间。这会儿锦绣扶住了她,她才好似回过了神,但是她的双腿已经发软了,摇摇欲坠,便只得倚住了锦绣,艰难地挪回了未央宫。
傅容乃是一代将才,若是与她成婚了,谁来替她的皇兄守卫疆土呢?
宛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她好容易抽出了一根思绪后,又痛苦地摇了摇头。自从皇兄登基后,自己早已习惯事事以皇兄、以大庆的天下为先。可现在,这是关乎她的幸福的终身大事。皇兄他……则宣哥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所思之人是谁,他又怎么能够这样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推向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他怎么能这样?
则宣哥哥,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宛央只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塌了下来,而自己只得在这世间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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