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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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谦感到很难过,天底下最痛苦最倒霉的一个人,无疑就是他了。
和张敏欣聊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把本月的联系时间全部用完。在精神联接被切断之后,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肉身的痛苦。
在这三个小时之中,天居然放晴了。不过,这对容谦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不必再被豆大的雨点,狠狠地打个不停了。可是,大雨之后,居然艳阳高照,热量四射,这也太过份了吧。
现在正好是夏天,虽说天气时晴时雨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容谦就觉得,根本连老天爷都在捉弄他呢。
下面是沉积下来的雨水,淹掉他半个身子,上面是炽热的太阳,无情地把毒辣的光照射过来。
下半身阴湿入骨,冰寒彻骨,上半身炽热如焚,皮肤干燥欲裂。整个一冰火两重天。再加上他体内,注定在五十年内,永远不会停止的至大痛楚,更加让人痛不欲生。偏偏想到死后的可怕,容谦不得不提起精神,勉力对抗身体的虚弱,不肯让自己因为极度的虚脱和痛苦晕过去。
他不敢想象,这一晕之后能否醒来,能否活过来。而死去的之后五十年被束缚在尸体之中,这简直比死还可怕啊。
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人的身体是经不起这样的折磨的,就算是健康人若不能获救,也是死路一条,何况他如今,确实只是一个废人。
容谦连苦笑都笑不出来,死亡已是必然的,而他五十年暗无天日,无可比喻的恐怖地狱生活,也是不可逃避的,而那个罪魁祸首燕小屁孩应该也很快会知道他的死讯吧……
莫名得,心头有些怅然起来。本来以为这个身体会灰飞烟灭,燕凛派出的搜寻队最多只能找到他的衣服,事后得出的推论,可能是他改换衣装,乔装逃走,但如今死亡已定,离京不过百里的地方,怎么逃得过,燕凛的搜索呢,也不知他看到我的尸体……会是什么心情,什么表情。
不知是因为莫名其妙更加糟糕的心境,让容谦没有再想下去,还是因为过于痛苦的感受,让容谦无力再想下去。
只是,容谦发现,老天对他的**还没有到头,还有更惨的一切等着他。
雨水在泥泞中,又脏又臭,浸着他的身体,天上的太阳又似把他身上的每一点水份都晒干了。雨水里开始有小虫往他身上爬,蚊子苍蝇在雨停之后,也倾巢而出,开始在四周飞舞。停在他的身上,脸上,鼻子上,嘴唇上,甚至眼皮上。在发现这个大血库毫无动作,决不反抗之后,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开始了大餐。
极度得麻痒,恶心,痛苦夹杂着身上的痛楚一起袭来,现在容谦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盼望死了算了。
容谦难过得开始流眼泪,可就算是眼泪,也只一流出来,也立刻被晒干了。
如果是别人,处此境地,肯定要大喊,老天你行行好,让我死了算了。可是容谦,却连这一点也不可以做。生固悲惨死更凄凉。他死之后,灵魂依然缚在身体上,依然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外加更深刻得感受到身体腐烂生蛆的感觉。
他只能干脆闭上眼,用自己知道的所有粗话,大声痛骂。时尔咒骂时空管理局,时尔怨恨,学校的冷酷无情,到最后,所有的愤怒,仇恨,悲愤,不甘,全部集中在一个不知好歹,害他沦落至此的坏小孩子身上。
燕凛,我绝不原谅你
然后,他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动静,难道有人来了。强烈的希望让他立刻睁开眼,然后吓得尖叫一声,如果不是动弹不得,他一定从地上,弹跳起来。
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狗,一只黑乎乎,毛皮脏臭的野狗。容谦睁开眼时,那只狗的头正好离他的鼻尖不过三公分。
狗头上还带着几处溃烂流疮的伤口,让人一见,无比恶心。
容谦面青唇白,颤声驱赶:“走开。“
不过,野狗完全不听他的话,若无其事的他身上嗅来嗅去,容谦战战兢兢望着野狗,唯恐野狗一时热情,伸出更加恶心的舌头和他做亲密接触,又担心野狗饿得极了,张开嘴享受人肉美餐。
他的担心都没有变成现实,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脏肮的雨水泥泞中待得太久,野狗也讨厌他身上的腐臭之气,嗅了几下,就转过身体,用**对着他脸,然后,慢慢抬起了一条后腿。
容谦才刚刚放了心,却又猛然一凛,野狗的这个动作,怎么这么诡异,印象中,狗抬起一条腿,通常都是为了……为了……撒尿!?
天啊,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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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场惊变后,燕凛迅速控制京城局势,以保护为名的,把所有皇族,以及大臣完全置于掌握之中。与此番大变有关,甚至有嫌疑的人,无不被以铁血手段肃清,其他的大臣们在确定了忠诚之后,一一解禁,而对于血统足够高贵,对皇位有威协性的皇族,这样的保护,将会长长久久地继续下去。
借助兵力,燕凛把朝中大局牢牢把持,而各地的诸候,手握重兵的将领们,也纷纷上表以示忠诚。燕国大局,至此方定。
关于容谦,燕凛对外只宣布容相伤重,在宫中休养。也有过人请求看望,被答以容相伤重,不可惊扰,只遥遥在病房门外,看过几眼便算。
从此之后,聪明人就不再提起容谦了。
燕凛通过史靖园,派出亲信,四处寻访容谦,却一无所获,燕凛心中暗自焦燥,只是当前之势,必不能光明正大,通令全国找人,他也只得暗自按捺罢了。
一个月后,各地诸候,重臣,奉召入京晋见。就算是有人没有亲自来,也无不派出身边最重要的心腹,或是弟弟儿子这样的继承者前来,这样的行动,一来是贺君王亲政,二来,也是表明赤胆忠心,绝无二意。随同而来的,还有在政变之前,就被燕凛派往各地的几位心腹重臣,太傅皇师。
在政变之后,能说动各方势力不加妄动,又能在大局定后,让各地掌权者,能够亲自入京,这几个人的劝说功劳不小。
燕凛自是召开盛宴款待众人,没有如很多人担心的那样,有什么摔杯为号,武士一拥而入,没有以留京为伴的理由,扣住诸候。更没有要求收权夺势,或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立刻提拔一堆亲信来排挤旧人。反而谈笑风生,厚加赏赐。大大小小的臣子们的心都安定下来,管他最上面坐的是谁呢,只要大家的荣华富贵依旧,把忠心给他又何妨。
在众人渐渐舒缓从容的笑容中,燕凛知道现在整个燕国的局势已被完全控制住了,只是,想要这样的安定继续下去,想要燕国更国富有强大,就要靠他以后的表现了。
大宴过后,他秘召了御前侍卫总统领封长清入宫相见。
封长清是宫中第一高手,也曾在军中做战多年,是军中虎将,亦和各地军队将领关系良好,这一次各处手握重兵的将领们能够按兵不动,有很大原因,是看封长清的面子。
御书房中,别无一个闲人,只有君臣二人,一坐一立。
燕凛淡淡道:“京城的变故,所有详情,靖园已同你讲过了吧。”
高大冷悍的大内第一高手,躬了躬身:“是。”
燕凛望着他:“封将军,这么多年来,多亏你,保护朕,支持朕,帮助朕和容谦对抗,帮助我访求名士,帮助我,秘结心腹,若没有你,朕不会有今日。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努力对抗容谦,可是每一谈到将来如何处置容谦之时,你也好,几位太傅也好,王将军也罢,全都反对将他处死,也正是因为你们过于强烈的反对,在动手之前,我故意把你们调离京城,就是为了让你们不要妨碍我。现在,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一心和容谦做对,却绝不愿让朕杀了容谦。”
封长清道:“皇上,臣是念及先皇脸面……”
燕凛脸色一沉:“封将军,你若真把朕当做主君,就不要试图戏弄朕。”

封长清一怔,抬眸看燕凛冷然眉眼,心头砰然。他知道这位主君是个极精明聪慧之人,以前没有怀疑及此倒罢了,如今有了疑念,又岂是可以轻易欺骗得了的。
他迟疑半晌,终于叹息:“皇上,臣是受容相之命,才来到皇上身边的。臣本是军中将领,若无容相安排,怎会成为宫中禁卫最高长官,臣为皇上寻找的几位太傅也都事先受到容相的重托,才会在暗中全力教导皇上治国之策,臣为皇上寻找的青年英才,也都是容相亲自挑选 ,认为可以帮助皇上的才俊。当然,皇上天人之姿,必有万方英才来投,后来皇上自己属意的一些人才,倒并非个个经容相安排,只是容相无不事后派人调查确认过,容相也深赞皇上识人之明。”
虽然是已经猜到的事,但听封长清亲口说来,燕凛依然感到震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问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尖锐。
封长清竟莫名地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道:“当年,容相来找我,提起此事,臣也不明所以,只问容相只要好好教导皇上,提携英才,便可,何必如此做为,只怕将来毁誉难明。容相说,纵观史书,无论开国之君何等英伟了得,数代之后,君主大多柔弱荒淫,耽于逸乐,而不知国事。只因生于深宫之内,长与妇人之手,一言出而天下随,万事无不随心所欲。便也不知要求上进,只因从来享尽天下富贵荣华,便也不知百姓疾苦。皇上若不想学治国之道,若无心关切国事,有哪一个敢拿着鞭子来逼,又不哪一个能逼得了。自古以来,英才多生于忧患之间,宝剑必要磨砺,方有惊世之锋。于其不断求着皇上学习,让皇上烦扰,不如让皇上自己去寻求学习的机会,与其逼着皇上学会分辩人才,爱惜百姓,不如让皇上主动去求纳人才,了解民情。更何况历代以来,多有君主为小人所谗,为奸臣为误。不是君王不懂亲君子而远小人,实是忠奸混杂,难以分辩。经忧患,方识亲疏,历艰难,才辩忠奸。他要以权臣之身,威逼主上,才能看得出,哪些人弃主邀宠,哪些人生死不负,才能让皇上明白,将来,哪些人可托天下,哪些人不可轻信,才不至于犯上无次君王会犯的错误。”
他朗朗言来,燕凛只沉默倾听,只是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臣被容相所感,方才来到陛下身边,看着容相屡屡对君不敬,看着朝中百官,渐渐轻慢陛下,可陛下却毫不放弃,以稚弱之身,力求上进,这番志量,令臣无限赞佩。所以臣向陛下推荐名儒能士,帮着陛下偷偷出宫寻访,看着陛下拜得明师,陛下访查民情,学习治国之术,理政之道,每每为百姓疾苦忧虑,这番胸襟,不止是为臣,就是几位太傅也无不欣慰。这些年来,容相表面上打压陛下,暗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帮助陛下,没有容相的暗中筹划,军中,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不会那样容易对陛下献上忠诚。陛下所有的窗课政论,都会经太傅的手,送给容相,容相每次看了总是赞不绝口,欣慰起来,比太傅还要高兴,仿佛陛下本来就是他的徒儿一般。他若有什么好的见解想法,也会经太傅之口,教导陛下。陛下可知,太傅对史实的解释,对政略的分析,好多次让陛下十分钦服的见解,其实都是出自容相。这些年来,陛下苦心求学,不爱淫乐,不喜奉承,崇尚俭仆,凡事先忧民力,后虑国情,分明是一代明君的气象。我等无不欣慰,也曾暗中劝说容相,对陛下说明真情。容相却一口拒绝,他说,陛下能得今日成就。固有他的安排,但更重要的还是陛下的努力和天份,此事一说明,只怕对陛下是莫大打击,他也不愿将来,世人以他的些微作为,而掩去了陛下的功绩,为了成就陛下,就算他得万世骂名又有何妨。”
燕凛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连椅子都要坐不稳了。
封长清忽然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了,低下头继续道:“容相曾叮咛过我们,不管将来皇上决定如何处置他,我们都不必为他求情,求仁得仁,本无遗憾,只是我们心中不安,所以一心想阻止皇上杀容相,本来我们相约,政变之后,皇上若执意要杀容相,我们就和皇上说明真相,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把我们调出京城,然后提前行动。事实上,就连我们这一次出京往各地说服各方臣子,也并不全是我们的功劳,这几年,容相虽刻意淫乐胡为,不理朝政,冷淡旧臣,但当年他所提拔的英才,仍有许多对他耿耿忠心。象定州赵将军,威远方将军,都曾受容相大恩,特别是凌城的李将军,就曾公开宣称,他的性命是容相给的,容相随时可以收回去,不管容相做了什么,他都忠于容相,只怕容相要他自尽,他也二话不说,哪管容相发这命令时是不是疯了。就连这样的人,我们都能劝得了他,向皇上效忠,这分明是因为容相事先有过叮咛啊。”
燕凛慢慢得握紧拳头,说不清心中是悲凉是痛悔是懊恼,他只想容谦就在自己面前,他只想抓住容谦拼命摇晃,大声问他“你怎能这样欺骗我,戏弄我,把我当做玩物一般任意摆弄?”
然面,面对着臣子,就算心里痛苦得要发疯,脸上依旧要维持平静:“即然你是知道真情的人,等京中的事一了,你就负责搜寻容相吧。”
封长清迟疑一下,才道:“皇上,臣以为,容相即已飘然而去,还是不寻为妙。”
燕凛眼神一寒:“为什么……”
“容相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失踪了,必是去了当去之处,让我们不要寻他。”
燕凛一掌击在案上:“你当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吗?他有大功于国……”
封长清苦涩地道:“皇上,正因容相有大功于国,才不宜寻回来啊,他已是托孤重臣,当朝首相,对于这么大的功劳,皇上还能再赏他什么?臣子功劳过大,于国于君,只怕不是好事。再说,容相一心要成就皇上为千古名君,名君需要忠臣能臣,却并不需要名臣,权臣。”
燕凛颓然失色,沉默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去吧,朕要清静一会儿,吩咐 外头,没有召唤,不许进来。”
封长清恭敬地行礼告退。体贴地为他掩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燕凛无力得往后一靠,只觉心头,忽得痛不可当。
他恨了他这么多年,原来全是错,为了他不肯正眼相看,所以奋然而起,拼尽了全力,就是想要他吃惊,想要他刮目相看,想要他后悔,不该冷待了他,想要他知道,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什么事也做不了的柔弱孩子,他是大燕国的君主,他会成为一个英伟的帝王。
可原来,那人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为他的每一天成就而欢喜,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高兴,近乎欣然得等待着他的成长,他的强大,哪怕他强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灭他。
燕凛低下头,用手掩住自己的眼,却不知是否掩得住忽然想夺眶而出的泪水。
那人一直守护他,造就他,为他着想,哪怕被他凌迟,受尽苦楚,依旧拼尽一切,出手救他,哪怕全身伤痕,血肉淋漓,依旧温柔地嘱托他。
他慢慢把手下移,死死按在自己的嘴上,唯恐转瞬之间,嚎掏的痛哭就会失声而出。
但他已不能哭,他的身后,再没有一个叫做容谦的人,为他挡风遮 雨,为他苦心筹谋,他的眼前,摆着一个要他治理的国家,无数要他保护的臣民。
他是帝王,他不是孩子,他没有痛哭的权力。
耳边仿佛听到那人最后温柔的叮咛。
“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他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呻吟。
为了你,我会做个好皇帝,但是,终我一生,再也无法做个快乐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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