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闻私语慧心蒙阴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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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何芷珊因念父亲定要连夜亲自处理堆积了几日的商务,便特地炖了参汤由宝穗端着往书房送来,然而伸手欲敲门的那一刻,却听到了嫡母在房内的说话声:
“前两年你总是哄着珊儿说她年纪还小舍不得她嫁出去,其实老爷你也清楚,虽然珊儿绣技卓越,容貌秀丽,但碍着她的出身,除了一些小门小户,并不见什么大户人家来我们何府提亲。如今汐儿才露头角,便引来这么多的帖子,我方才看了看,竟连京城李政李侍郎的府上都送来了他家公子的名帖。论才论貌,汐儿都比不上珊儿,这一次她的获胜我看也多半是取巧罢了,终究是冲着二爷在京城为那些公家子弟教书,雅晗的娘家世代书香,才要攀这门亲事的。何况如今二爷再去京城便要入国子监,恐怕将来就能任祭酒,能取到他嫡嫡亲的女儿,谁不乐意?”
何芷珊的手悬在空中许久,放下的那一刻,只见她脸颊红涨,眉间已深深刻下一个“川”字,嘴唇被皓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在父亲低低的一声“嗯”后,嫡母的声音又响起:
“老爷!这姐姐尚未出阁就把妹妹嫁出去,实在是没有道理,这样一来还有谁家会上门来提珊儿的亲?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又不能白白耽误了汐儿,不知道二爷和雅晗会不会想到这一茬儿!”
门外,何芷珊已转身欲走,她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二字。曾提过“丝绣大赛”还有另一个作用,那便是能让那些夺冠的绣娘得到大户家庭的亲睐,博取一段好姻缘,若能因此嫁入官宦府邸,更是能从此改变自己的命运,毕竟商仕殊途,普通的商家儿女是得不到这样的机遇的。在她抬脚离开的一刹那,却又听到了另一番话语,不由得脸色转了阳晴。
“本来我瞧着少凡是个不错的孩子,一表人才,与我们珊儿的年龄又相配,祁家老太太也喜欢珊儿,总是人前人后地夸,因而我想祁家定是不介意珊儿娘的出身,若能促成了二人,我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这倒好!”
“可是呀……”
门外的何芷珊顿时紧张起来,神色又转了阴云,心内暗念,“可是什么?”
萧丽欣的话音又响起,“既然少凡这么优秀,我瞧着把芜儿许给他就更好,如今姐姐、姐夫都不在了,总该我们操心了吧?再怎样,也不能委屈了芜儿!更何况若能将芜儿早早嫁了出去,我们也剩一桩心事不是?”
门外的何芷珊几乎要窒息了,这忽悲忽喜的心境竟折磨地她没了方向,于是再次咬紧了嘴唇,轻盈而急速地跑开了,幸而宝穗机灵没敢作声,只端着参汤一路跟着走了。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萧丽欣探出身子望了望,回头笑道:“哪里有动静,老爷是累了吧!早些归置才好!方才说的只是玩笑话,芜儿哪里是能许人的,要给她招个女婿才是!这样着我可就去老太太那里探探口风,给珊儿说道说道才好呢!”

何芷珊在不知不觉中,竟跑进了母亲的房里,阮佩瑶正埋头细数着自己所珍藏的首饰金器,忽突闯进一个人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但定睛瞧了是女儿,便欢喜地笑道:“珊儿,你来看看,娘这些年可给你攒下了些东西呢!虽然不……”她渐渐停了口,全因女儿此刻竟用一双可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于是口里呢喃道,“这……是怎么了?”
何芷珊死死盯着母亲许久,继而缓缓移动视线打量了她的全身,从裙摆绣纹到发簪上的翠珠,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她心内痛苦道:这样一个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的女人,不难想象年轻时她有怎样的芳姿。不错!若没有她就决不会有我,我的容貌亦是她赐予我的,可是!可是她却用这肮脏的身体毁了我的一生!不!不!不可以!
“不可以……”何芷珊失声吼了出来,唬得阮佩瑶忙过来搂着道,“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何芷珊用力摔开了母亲的手,挣扎时碰到了右手的伤处,椎心的疼痛引出她额头豆大的汗来,阮佩瑶心疼不已,捧着女儿的右手安抚道:“疼吧!可不敢乱动!”
母亲越是这样呵护自己,何芷珊心中的怨恨却越是深重,她忍痛从母亲的手里抽出右手,想要拿话堵她,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是深吸了口气带着愤恨的神情旋身往房门走去,却又在门口愣愣地停住,许久,才背着母亲冷冷吐出一句话,“我何芷珊决不叫自己白白伤了这手,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只求你……安分就……就好!”言语间一滴泪珠从面颊滚落,然尚不及落在门槛之上,就被那抬腿扬起的裙摆带得无影无踪,此刻,她竟连一滴眼泪也不愿意再留给母亲。
房内,阮佩瑶无助地瘫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堆金晃晃亮灿灿的首饰,这一切几乎寄托了她全部的理想,只是这会儿,她竟想不起来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何芷珊匆匆跑回自己的闺房,俯在绣案上嘤嘤哭泣起来,丫头宝穗早已在房内等候,于是过来轻声安抚道:“小姐,您别难过了!”
何芷珊却带着哭腔冷冷道:“你出去,今晚你什么也没听到,若露出去半个字,我定把你送回你来的地方。”
原来宝穗是何芷珊在街上带回的乞女,如今服侍小姐,做上等丫头已让她打了十二分满足,哪里还肯回到原来乞讨维生的日子,于是连连点头应下,诺诺地退了出去。
何芷珊缓缓坐正了身体,凄楚地看着那幅自己曾拚命保护,如今却被泪水沾污的《仕女图》,突然扬手从绣篮中摸出一把剪刀,奋力地滑入布匹,可她不善左手用剪,于是不论怎样奋力也难再剪出大的口子。其实一剪下去,这幅图已然成了废品,不知她心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与自己过不去,竟抬起右手一同用力撕剪,待一幅绣画被剪得支离破碎时,她的右手腕的绷布上,早已沁出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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