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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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思楠回到房里,见何琦正摩挲着手里的马鞭,她自然不晓得这是谁送的,便问道:“你想去骑马吗?”
何琦一怔,色有局促,将马鞭握在手中,立身道:“不是,我只是拿出来看看!”
祁思楠过来拉他一同坐下,神色担忧,说道:“珊儿这样终不是办法,我想着还是写封信,请我爹回来一趟!”
何琦道:“岳丈在京内医务繁忙,我们怎好为了珊儿请他老人家千里迢迢回来呢!”他想了想道,“你不是说珊儿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的,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祁思楠欲言又止,她不晓得自己是否可以对丈夫畅所欲言,她不晓得心里的疑问是否适合询问丈夫,她不晓得自己在这个家到底是怎样一个地位,一时无措,便呆呆地看着何琦出神。
何琦奇怪道:“你怎么了?”
祁思楠回神过来,看着丈夫的眼睛,那一汪清澈里,为何没有自己的身影?
何琦又问:“怎么不说话?”
祁思楠垂首微微笑了,“没什么,心里有些事,就怔住了!”
“怔住了?”何琦笑道,“你这样灵慧的女子……”
丈夫的话没有说完,祁思楠已红了脸,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下了决心,说道:“我觉得,珊儿得的是心病!”
“心病?”
祁思楠点头道:“方才我从她房里出来时忘取拿披肩,便又折回去,却发现门窗紧闭,还隐约听到宝穗在与人说话。待我敲了门,宝穗来开时,她与我的解释是说正在给珊儿擦身子,所以才关了门,可是……”她顿了顿,发现丈夫的脸色出了异样,心里略略打了退堂鼓,但还是继续道,“可是她手上的肤色是干燥的,丝毫不像碰过水。再者,房里就她与珊儿,能与谁说话呢?”
何琦陷入沉思,他本就心烦,这一番话不由得叫他更烦,不知为什么如今眼前每一件事都那么深不可测,他甚至无法驾驭其中任一,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样无能?
祁思楠见丈夫神色黯然,心下后悔,便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何琦低沉道,“对于珊儿我疏忽得太多,甚至很不了解她,但我相信,没有把握,你不会说这样的话!”
祁思楠感激地看着丈夫,竟微微红了眼圈……
日移西山,天边衍开一抹红色,太阳将最后一束光芒从云间射出,金灿灿、明晃晃,仿佛一只凤凰涅磐而生,却叫人看着心里发酸。
中秋佳节本该有的热闹和欢愉,此刻在何府里却完全被沉沉的氛围所替代,一家人围坐在厅堂内,难得的相聚,却因为何芷珊的卧病而不得团聚。众人各有心思,皆默默无语,祁思楠不曾想过,自己来到这个家的第一个中秋,就要在如斯气氛下度过,但或许更让她心酸又难以启齿的,还是何琦对她的那份“伤害”。
本该凄楚的萧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不知是安伯与萌娘有心安排,还是府中上下真的忘记了曾有的伤痛,傍晚时分府里所有的仆人竟一皆聚集到了庭院,齐齐地给萧芜请安道贺,继而在庭院里摆了书桌酒席,大家共吃团圆饭,杯光交错,好不热闹。
席过半旬,萧芜缓缓起身举一杯酒,对众人道:“早些年爹娘就想请大家在家里过中秋,可是考虑大家一年难得回家,这样团圆的节日便更不敢留你们了。今年……”萧芜说着在眼中噙了泪,“我不曾想会和大家一起过节,总之……我相信我萧芜定有能力管好这个家,我萧府往年给大家怎样的待遇,往后定比从前更好。这是爹娘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
众人举杯齐声道:“多谢小姐,小姐洪福齐天!”
萧芜满眼含着笑意举杯饮尽,缓缓坐下后,又由柳心妍斟一杯酒,对桌上的萌娘、安伯、傅先生、刘先生、周先生举杯道,“芜儿若非昔日各位长辈照顾,实在不知今日是怎样一幅光景,更不知要如何度过以后的日子,这份感激实在无以言表,只盼这杯酒代劳了!”说着又仰头喝下了杯里的酒,待放下杯子时,已然眼眶湿润。
萌娘心疼道:“不敢多喝,怕伤了身子,小姐还是多吃点菜吧!”
萧芜含着泪笑道:“难得今日快活,各位师傅也不要吝啬酒力啊!安伯,今日备下的可是上好的汾酒,你最喜欢的。”
“是,是,是……”众人一皆迎合,但他们都分明地看到这热闹喧嚣的场合下,少主任眼中透出的彻骨凄楚。
“安爷,你可别给小姐劝酒啊?傅先生,你的身子也不好多喝的。”萌娘四处拦着,目的就是不要小姐多喝。
萧芜含笑安抚她,继而拿起手上的空杯,不顾萌娘满脸的担忧,起身拉着柳心妍道,“随我去,随我给众人敬酒去!”
柳心妍无奈地看了看母亲,可任凭萌娘怎的不愿意,她还是被萧芜拉走了,萧芜欢笑着游走于每一张桌子,她亦捧着酒壶跟随在身后,也只有她才知道,萧芜今日将木木送走后,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了。
正当萧芜给家中一班小厮敬酒时,庭门口突然出现的两个身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庭院里霎时安静下来,因那两人俱腰间配着剑且看不清脸面,家中男仆齐刷刷站了起来,严阵以待。
萧芜恍惚觉得这身影熟悉,排开众人看去,竟是曹家兄妹,不由得喜上眉梢,快步跑至二人身边,拉着曹小蕙的手连连道:“曹大哥、曹姐姐,你们怎么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家仆们见小姐这班模样,便都卸了戒备,但安伯还是过来安排了几人出去看门。
曹小蕙环顾了四周,笑道:“早知道你这里如此热闹,我们就不来了!”

曹俊杰却不以为然,直笑道:“我和蕙儿运镖出了远门,紧赶慢赶还是没在中秋节赶回去,所以想既然在外面了,不如找了朋友一起过节!芜儿,没打搅你吧!”
萧芜的眼神明亮起来,神色愉悦,“哪里哪里!曹大哥你说什么客套话呢?你们能来,我实在……”
曹小蕙眼神变得温和,轻声道:“其实,我确实想陪陪你,我怕你会……”她复又笑起来,摇着萧芜的手道,“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萧芜感激地看着两人,曹小蕙一如既往的侠女装束,曹俊杰依旧一身玄色长袍,自己看来却是天底下最美、最英伟的两个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真的好希望你们能来……”
“曹公子、曹小姐!”柳心妍向二人福了福身子,笑道,“不如进去喝杯酒,大家坐着说话多好!”
萧芜亦笑道:“瞧我,怎么喜的忘了礼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呀!”说着便引了二人进去,向萌娘、安伯、三位先生介绍后,便同席用饭说笑起来。
夜里,酒席撤去,萧芜吩咐柳心妍另预备了酒水茶点,邀了曹家兄妹共同在花园里饮酒赏月。
四人静静地凝望着夜空中那皎洁如玉、圆若银盘的满月,皆默不作声,许久后萧芜才开口问道:“曹大哥、曹姐姐,你们一定是特地来看我的是不是?因在家里吃了中午饭,这才这个功夫赶到我这里!”
曹小蕙眯着眼对萧芜笑道:“特地与过路又有什么区别,我不一样来了!”
曹俊杰道:“我们真是路过……”
曹小蕙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嘲笑道:“呵……如今骗人的伎俩越来越精进了!芜儿都看出来了,你还这么说,应该像我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才是!”
萧芜嗤一下笑了起来,方才那被她牢牢掩饰住的凄楚之情在此刻得以释然,除了家中亲戚,能够结交如斯挚友,是她从没有想过的。笑道:“曹大哥这是怜我呢!”
曹小蕙拉着萧芜的手说:“师兄给我的信中提到了你,说你不惧辛苦地奔波于灾区,实在叫他钦佩。我看了也心疼,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又比不得我习武,怎地就愿意这般穷山恶水的地方去呢?”
萧芜垂了垂浓密的睫毛,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晶亮起来,问道:“祁公子给你写信了?信上……”
曹小蕙接话道:“信上把你们一路的事都说了。”
曹俊杰的脸上划过一抹失落,咳了咳道:“是啊!若你派人告知我们,我们一定陪你去的,这样荒乱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叫人放心呢?”
这种被宠爱的感觉萧芜似乎久违了,她握着曹小蕙的手,欣欣笑道:“不碍的,不碍的,一切都好了不是?”又略略收了笑容,口吻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思念,“七年前,我也跟着爹娘去过,那里的路,我想再走一次。”
曹俊杰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却又模糊不清,一时记不起来。
萧芜又正了神色,问,“祁公子信中有没有提到方丈师傅的身体是否安好?”
曹小蕙的脸色也随即黯然,低声吐字道:“不太好,若不是师兄及时赶回去,若不是师祖功力深厚,恐怕……等与你过了节,我就回玄天寺去!”
萧芜暗暗叹了口气,嘴上却安抚道:“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自然寿与天齐的。”她更感激这般情景下曹小蕙还过来陪自己过节,不禁用双手紧握了曹小蕙。
曹小蕙显然忧心忡忡,叹道:“师祖若要辞世,不在于这一天的功夫,我知道他定会等我们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徒孙们回去的。”说着忍不住将热泪夺眶而出。
曹俊杰过来搂着妹妹,安抚道:“不怕的,哥哥陪你前去,我们明日快马加鞭,一定能及时赶到!”
萧芜心内酸楚,便起身道:“既然明日要赶早,今日断不敢再饮酒赏月了,大哥和姐姐早些去休息,客房已然安排妥当了,叫心妍领你们去。”
两人俱点头应诺,继而随着柳心妍结伴离去,花园里的那舍亭子便空留下萧芜一人,她缓缓举起一杯酒,饮之而尽,静静地坐了许久,独自倾听那秋叶与霜露的对话,直至深夜。
第二日,曹家兄妹一早离去;再后来,萧芜烦于商务,没有一刻闲暇。
四五日后的一个中午,窗外秋风萧瑟,天空也是沉沉的颜色,竟如同夏日里午后阵雨前的灰暗。成队的大雁划过天际,亦疑惑这南方的秋天为何没有了往常的金灿色,放眼望去尽是满目的沉闷。
萧芜一如往常地端坐于账房内,繁忙的作业,让她有想要清算家中财产的冲动。
柳心妍捧一壶热茶进来,到案边奉上,口里道:“菊花银杏莲子茶,灭心火平肝火,我多加了味红枣,最适合小姐了。”
萧芜不抬头,手里利落地拨动着白玉算珠,口里道:“你什么时候深谙此道了?”
“娘要我好生照顾你呀!”柳心妍自顾道,“听说何府表小姐久病不起,我哪里敢让小姐再有闪失?”
“何姐姐!”白玉算珠碰撞发出的“噼叭”声嘎然而止,萧芜抬头问她,“我竟全忘记了,怎么?还不见好?他们不是……”她问着又喃喃自语道,“恐怕祁公子脱不开身吧!”却又道:“快叫人备了轿子,我该去看看的。”柳心妍应了,忙去打理。
半个时辰后,萧府的轿子在何府门前停下,门房侍仆熟络地将萧芜引了进去,正九转十弯地走在通往何芷珊闺房的回廊上,萧芜才略略一抬头,便因迎面走来的两人而愣愣地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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