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无意女醋泼有意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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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芜猛得一回头,奇怪道:“果真我一见何琦就要不自在?”
柳心妍诺诺道:“也不是,只是你但凡见到何家的谁,总要闹得不愉快?”
萧芜微微垂了睫毛,问道:“是不是从你来我身边后,就很少见我笑过,总觉得我性情不好?”
“也不是啊!”柳心妍眯眼笑道,“小姐性情这般好,只要近你身的,就都能知道。自然……”她微微收了笑容,“也要了解小姐如今心里的苦,了解小姐如今心里的烦闷才好!”
萧芜执她的手,感慨道:“到底还是你明白,可是你要知道,我方才并没有见着何琦。”说着挽着心妍的手往房里去。
柳心妍缓缓随着主子迈着步子,口里奇怪道:“没有见到表少爷?难道……小姐看到表少奶奶了不成?”
萧芜“嗯”了一声,再不言语,直到走到房里落座后,才缓缓道:“遇见她倒罢了,只不巧叫我遇见了她弟弟,听何姐姐的话,约摸他也回来金海两三日了。说起来,木木可真是灵气的鸽子。”
柳心妍听了也奇怪,并不是为了祁少凡回来,而是为小姐何以为他回来而难过才奇怪,于是徐徐斟了碗茶递给萧芜,就问:“小姐怎的为了这个恼?”
萧芜并不喝茶,只摆弄茶杯,眼神有些恍惚,嘴里却道:“才喝了梅子茶,一嘴的酸味儿,再喝这个弄得一肚子水,实在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柳心妍有心一问。
萧芜竟顺着话无心接道:“他倒放得下心回来,一个何姐姐竟叫他这么上心,他嫡嫡亲师祖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恐怕替我寻找爹娘的事情,他也只是说说罢了。”
柳心妍窃窃笑道:“原来小姐嘴酸,难怪此刻的话也酸!”
萧芜徒然回神过来,奇怪地看着柳心妍,只是道:“什么酸不酸的?”猛地想起方才说的话,自己也生了奇怪,呆呆道,“我只怨他舍弃师祖的安危这样唐突地下山而已,再者又心急爹娘之事,少不得几许不痛快,但我何苦挤兑何姐姐?”
柳心妍自斟一碗茶,咕咚喝下,用丝帕抹了嘴,笑道:“什么叫‘何苦挤兑何姐姐’,小姐,你怨的不就是祁公子下山吗?他下山做什么?不就是为了给表小姐治病?到头来,小姐你还是在怨表小姐呀!”
萧芜瞪了双眼,将脸红了一片,急急道:“什么什么的呀?绕着弯子说话!我怎么会挤兑何姐姐,我挤兑她做什么?”
柳心妍答道:“小姐难道不是翻了醋坛子?”
萧芜气得拍她的脑袋,嘴里骂道:“混说什么?我哪里会……”话未完,脸色便沉沉下来,低声道:“我萧芜如今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即便……即便有,又有谁能给我做主?何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恐怕……”她却在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幡然醒悟过来,自问道,“若依家中祖制,我……岂不是要和娘一样招赘?那、那原来我与何琦从来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的?”
柳心妍见主子颜色阴晴不定,害怕地问道:“小姐,我混说的,你别急。”
萧芜却含着泪握了她的手,委屈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把娘教导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来我与何琦本就不可能,他是何家的接班人,是绝不能入我萧府为婿的,即便爹娘如今在眼前,也断没有人给我做主的。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很可能,很可能何琦他从来就只把我当妹妹!因为他明白,他也明白这些道理!”
“小姐!”柳心妍心疼道,“若这样想你会舒服些,不如就这样吧!其实在津河看见你哭着扑进表少爷的怀里,我都在心里哭呢!总想着你们这多些年的情份,怎么可能就断了呢?再不济,这兄妹的情谊难道也没有了,难道小姐你就真的这样恨他?难为你这样善良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冷酷呢?如果能因为这而从此断了表少爷在你心里的疙瘩,才好呢!”
“冷酷?”萧芜竟哑然笑了,“你究竟读过书,总有那么多词藻。冷酷……”她细声念了几遍,缓缓道,“我若为他愁死,又有谁来哭我?虽然我与你说要让他从我的心里走出去定不容易,可是我终究是个明白人,不会死死抱着一个念想不放的。我无眠时常常细细想着他,问自己到底还恨不恨他,时间一长,我便发现,每每他来到我身边为我做什么时,我对他的那份冷漠其实不是恨,而真真是恼!”
柳心妍托着腮问:“恼什么?”
“就恼他的冷酷!”萧芜的眼里泛出同情的目光,起身至梳妆台,从抽屉里拿出一方锦盒,摊开给柳心妍道,“这是祁思楠出嫁前赠予我的。”
柳心妍拿起来细细看了,说道:“我们村里的姑娘也常拿竹簪妆扮,却没见过如此精致的。”
“祁思楠应当是个极蕙质兰心的女子,在我们金海城,有谁不知道齐善堂大小姐的美名?若不是一早就与合彩坊定下了婚姻,恐怕十里城郭少不得……”
话未完,柳心妍便道,“难道表少爷和表少奶奶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
萧芜明白她的疑惑,坐下来,含着惆怅的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小姐特别傻?”
柳心妍认真地看了她半日,抿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虽然知道,但总在心里暗暗地将它藏起来,一直天真地以为何琦将来就会与我过一辈子,甚至……”萧芜的眼眶微红,叹了口气道,“我当初离家出走,也是为了这个!若不然……”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悲伤压了下去。

柳心妍摸索着小姐玉般洁白凝润的手背,心疼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既然你早已经明白了这些,又何必与表少爷这般不待见,自寻烦恼呢?”
萧芜敛了悲容,淡淡道:“就是因为明白了,我才更恼他!从前,他那么果断睿智的一个人,如今却如此的优柔寡断,我总在心里想,但凡爱一个人,就会盼他的好,即便不是男女之情,也应该是这样的。也许是我的纠缠乱了他的心智,让他无法安宁,但眼前我早已不再与他多说一句,他何苦这样对待他的妻子呢?”
“啊……”柳心妍张大了嘴巴,她有些糊涂了,小姐这样不喜欢表少奶奶,此刻为什么要这样帮着她说话?
萧芜不以为然,继续道:“我不喜欢祁思楠,自是我的私心作祟。可我与她并没有真正的矛盾,就算她,恐怕也是从心里愿意与我亲近的。”她顿了顿道,“她嫁进何府也有小三月余了,可每次见到她,那脸上的笑容还是从前的端庄和悦,却从来没看到任何幸福的光芒!”
“幸福?”
“是啊!为人妻的幸福!”萧芜淡淡道,“我想……这样的笑容应当与众不同!”
柳心妍托腮思忖道:“从没听何府里有什么闲言碎语的,道似表少爷夫妇二人琴瑟和谐的!”
“你又造词了,琴瑟和谐?何琦他那里会弹什么琴?祁思楠从前闺房里倒放着一把古筝,我想即便现在弹给他的丈夫听,也是对牛弹琴!”萧芜不屑道。
柳心妍窃窃笑道:“小姐这话又酸了!”
萧芜道:“不是酸,是不值!我替那祁思楠不值,虽然何琦来津河一路保护我,虽然他时不时要来关心我这里,虽然他每每见到我眼里是那样疼惜,可我除了感动之余,终究在心里添了堵!我不要做他与祁思楠之间的那堵墙,可他始终不明白,他究竟该做什么,曾经被我搅乱的心思,竟到现在还没有理清!他这样在我与祁思楠两边摇摆不定,真真没了男儿的气概!”
柳心妍不再询问,只是笑道:“我看哪……是小姐的心思乱了才对,方才我们正说祁公子呢!怎么就扯到表少爷夫妇二人身上了?”
萧芜哑然一笑,祁少凡的身影在眼前闪现,她也清楚地知道,方才自己所闹得情绪,一定不那么简单的。
萌娘此刻姗姗进来,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小姐,祁家公子来了,说要给小姐看看脉象!”
萧芜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柳心妍笑得发红的脸,啐道:“看吧!背后说人,人来了吧!”又没好气地对萌娘道,“谁有病了?他这是咒我呢?”
柳心妍上来挽了她,低声笑道:“方才明明小姐先说来着的!”萧芜再不理她,只往厅堂去了。
至厅堂,祁少凡背手而立,气定神闲,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他此刻没有带着那只随身的药箱,却在腰际佩了青剑。
“祁公子好!”萧芜立于他身后淡淡道,眼中却不自觉地添了一抹笑意,却又冷冷道,“何姐姐的病这么早就看好了?祁公子果然医道高明!”
祁少凡欣喜地转身看萧芜,并不介意她的话,只是道,“没什么大碍,不必劳师动众自然快一些!”
萧芜心内有些不愉快,自己也莫名,便闲闲问道:“不知公子来何事?”
祁少凡细细打量萧芜,见她依旧方才那粉色绸衣缎群的妆扮,并没有换装,更是喜欢,直道:“小姑娘可愿意随少凡出去走走?”
萧芜正色欠身道:“萧芜一介女子,怎敢随意与男宾外出?祁公子怎么忘了礼仪节教呢?”
祁少凡似乎早有准备,只笑道:“礼仪廉耻、三从四德,是那官宦皇族家的门面子。你我这样坦荡荡的医商子女,拘这迂腐的礼节做什么?当初萧姑娘在衡阳阁下的凌厉,如今怎么没有了?”
萧芜不为所激,冷冷道:“祁公子也小看萧芜了,以为这样几句话就能激起我来?既然要请我一游,总该有些诚意才是!”
祁少凡笑道,“不知怎样才算诚意?”
“把木木留给我吧!”萧芜竟脱口而出,不由得红涨了脸,解释道,“对我而言,它是找到爹娘的希望。”
祁少凡眉头微微一颤,但随即答应道:“一定,如此这般,萧姑娘可愿意与少凡走一遭?”
萧芜点了点头,便要往外走,萌娘连忙上来问,“祁少爷这是要带我们小姐去哪里?”
“不去哪里,只到城外走走!你放心!”祁少凡说着,便跟着萧芜而去。
祁少凡再如何不拘俗礼,但依旧晓得男女之别,这才赶了马车来接萧芜,而不敢同乘一骑。
马匹在祁少凡的驱使下一路小跑至了金海城外,萧芜缓缓下了车,这个地方为何这样熟悉?可是曾经的满目青绿,如今经历了夏日毒辣的阳光而在秋日里褪成了金黄!物是人非,不是,是无非人非了!萧芜一阵感慨,她分明的记得,在这里何琦说笑着告诉自己“好!哥哥就娶芜儿作妻子。”
祁少凡看着萧芜眼中的哀愁,有些奇怪,但还是自顾笑道,“这里叫月半湾,我起的名字,自从回金海后,我最喜欢来的就是这里!”
萧芜蓦然地回首看他,但见秋风吹起祁少凡洁白的长袍,飘然间在一片金黄的衬托下,煞是好看,那一双和悦的双眼,有几分像祁思楠,只是更睿智、更英气。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萧芜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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