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忆往昔乱心得宁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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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饭毕梳洗,已然繁星满天,何琦本尊旨往祁府请乐郡王回府,不料有去无回,仅一小厮带回消息说乐郡王结何、祁二人月下饮酒,不归。静爰极宠独子,自然也一笑料之,仅与萧丽欣、萧芜、祁思楠共席用餐,其余人一皆不见。这一刻,静爰因乏思睡,便遣散众人,留下贴身侍婢服侍,于是三人才得以脱身,而萧芜亦预备回自己家中休息。
萧丽欣挽留不住,便将外甥女送到门口,叮嘱一个嬷嬷和小厮套了马车送回去,又对萧芜道:“这些日子不要随处走动,长公主不定就要见你。”
萧芜默默点头,福身道别后,便登车而去。
祁思楠见人走了,便过来扶着婆婆,笑道:“这样也好,芜儿到底一个人,若长公主过去歇息,实在要叫她手忙脚乱的。”
萧丽欣挽着媳妇缓缓走着,说道:“长公主此次来金海并不仅仅为了提亲,三日后,她便要带芜儿去京城,太妃娘娘要见她呢!”
祁思楠暗自吃惊,原来自己果然没有听错,心里着实一沉,她不敢多问,更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过一炷香,萧芜便与心妍安稳地回到了家里,心妍一进门就被丫头小厮拉着去说道长公主何等容貌、何等排场,直到萧芜在房内换洗妥当她才进来服侍。
烛灯下,萧芜捧着一册账本对柳心妍嗔道:“不过是见了公主,你就忘了我了?”
柳心妍利落地铺着床褥,嘴里笑道:“小姐可别在我娘面前说呀!不然我可惨了!呵呵……其实是瑞儿、娟儿她们好奇,拉着我说个不停,才误了服侍小姐呢!”
萧芜笑道:“哪里真的怪你?说来也是,长公主这高高在上的气派才是皇室该有的姿态,那个乐郡王实在是……不过我瞧着,汐儿往后会快活的!”
柳心妍撂下被褥,过来给萧芜递了杯茶,说道:“这样一来,何府就要出个王妃娘娘啦!自然,还是我们萧府厉害啦!好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妃娘娘啊!”
萧芜笑道:“你都知道了?”
“嗯!虽然娘不告诉我,但是听瑞儿、娟儿几个私下说说,也都知道一二了!”柳心妍敛了笑容,看萧芜头上的竹簪已被取下,便试探着问道,“小姐,你今日好像一反常态呢!”
萧芜会意,放下账册,颔首笑道:“心妍,你可莫忘了,我从生出来开始就是一个商人了。商人重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静爰公主自然要说她爱听的话,这一切娘在很小的时候便都教给我了。”
柳心妍乍舌不已,“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呢!可是看着怪别扭的!”说着便回到床边整理被褥。
萧芜不再多说,笑着摇了摇头,又看了眼沙漏,问:“什么时辰了?”
柳心妍捋平了褥子,细细想了想道:“应该过了亥时了!”
萧芜微微点头,说道:“你早些去休息吧!我看会儿旧账,一会儿也要睡了!”说着起身来搭着柳心妍的肩道:“走吧!方才李妈她们都弄好了!”
柳心妍笑道:“今日不要我陪你说说话了?这么早就睡了?小姐,你没有不舒服吧!”
萧芜将她推到门口,笑道:“我不是心疼你累嘛!”又正经道:“晚饭的那几杯酒水后劲大着呢!我此刻就思睡了!”
“不如做了醒酒汤喝!”柳心妍有些担心。
萧芜道:“喝一肚子水,夜里睡不踏实,没事!没事!你休息去吧!”说着也不管柳心妍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态,就急急地关上了房门。又转身回到书案边将方才的旧账重新记了一遍,继而便起身吹灭了房内所有的烛灯,抱着沙漏静静地团坐于窗台之上,借着月光看沙漏里的白沙如细线般垂直下落,明澈的双眸里充满着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一倒再倒的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沙后,萧芜从眼里闪出喜悦的光芒,她撇下沙漏,下了窗台走至房门,带着小小的兴奋,极轻地打开了房门,侧身而出,在沉沉夜幕中熟络地下闺阁、出园子、过亭台、一径到了那扇一到子时便没有了人看守的后门。萧芜稍稍平了喘息,轻轻打开一条缝,将自己瘦弱的身子从中滑出,继而消失在门外。
出门后的萧芜走着数月前走过的那一条路,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月光很沉,不如今日这般明朗,许是心情不同,眼里的一切都会不同。
于是就这样一路走着,直到城门口,方停下了脚步,一阵秋风吹来,清冷入骨,但叫人清醒,萧芜暗自悔道:“真是兴奋过了头,何时这般没记性?金海城的城门此刻早已关上,我该早一个时辰如来才对!”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嘴里嘟囔道:“还应穿件斗篷出来!”
此话才出,便有一件轻柔温暖的羽缎大氅盖住了自己的肩膀,萧芜一惊立刻转身来看,月光下,一清俊体格的白衣男子正对着自己微笑,脸上带着好看的红晕。
“你……”萧芜被惊吓的心即刻平息,此刻竟是一脸的尴尬!
“萧姑娘,如今已是深秋,出门该多穿一件衣服!”那男子笑着道。
萧芜微微低下了头,身上的羽衣散发的应是他身上的温存,不由得羞红了脸,低低道:“没……没想到竟然遇到祁公子,你……不冷吗?”
祁少凡声音比白天稍嫌沉厚,他笑着道:“这样晚了,姑娘出门也不带个人,不怕么?”

萧芜颔首,色有不服,说道:“若怕,我岂会出来?”
祁少凡一愣,随即笑道:“是啊!如此月光,如白昼一般,有何可怕的?不过……如今城门关了,出不得城去,白白浪费了如斯月光,想必此刻月半湾里的那一弯明月一定绝美异常!”
萧芜大窘,杏眼圆睁,瞪着祁少凡竟说不出一句话。
祁少凡红晕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稍稍俯下身子,低声道:“拒绝长公主在萧府休息,是否就为了去看看我说的水中月?”
萧芜欲为自己争辩,可她什么也说不出。不错!她很想看,很想看看那个曾经有她最美好记忆的地方,在夜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是!”她垂下头,这一个“是”字说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然音才落,自己就被祁少凡拦腰一把拥在了怀里,继而就感到身子一阵轻飘,双脚在瞬间离了地面,可这种感觉,竟是这样久违了。
就在几个腾跃间,祁少凡已带着萧芜越过了城头,越过了护城河,安稳地落在了地面。萧芜立稳后便挣脱开了祁少凡,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却不看他,只望着那月光下的城头,口里喃喃道:“这般容易过去,要这护城墙做什么?”
“玄天寺的轻功并非每一个弟子都会,也只有玄天寺的青云纵才能过得城墙!”祁少凡如是说,又抱拳道,“方才并非要侵犯姑娘,还望见谅!”
萧芜转身看他,见他脸带笑意,却那样诚恳温和,心里不禁也暖了,只道:“你喝酒了?所以才这般脸红?”
祁少凡歉意地笑道:“真该死,这满身的酒气叫姑娘难受了!”
萧芜缓缓走了几步,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说道:“这有什么!难得你……”她心中暗思,“难得你这般有心思,我只当如今这世界再不会有人来关注我了!”
祁少凡将手握起,在唇边稍稍用力,发出清悠的鸣声,须臾,一匹红马从林间奔跑而出,在祁少凡面前利落地停下,他伸手去抚摸,口里道:“好伙计!”又对萧芜笑道,“上马吧!”
萧芜奇怪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呢?”
“我……”祁少凡笑道,“我徒步而去!”
“那好吧!”萧芜爽快地答应了,走至红马身边,一足踩到脚蹬上,另一足被祁少凡轻轻托起,一纵身落到了马背上,待双腿落定脚蹬,正要伸手去抓缰绳时,红马略略一扬头,大大地呼吸了一口,马身不由得晃动起来。“啊!”萧芜被惊到,害怕地俯下身子,却见到了祁少凡忍俊不禁的笑容,虽气恼,但还是不得不服,低声道:“我……我不会骑马!”
话音才落,就见一抹白色从身边一晃而过,随即身后就多了一个人,自己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得“驾!”一声,马匹便撒欢跑了起来,自己则被身后的人一手紧紧抱住腰际,倒也安稳的紧。
当马匹再次安静下来时,萧芜眼前已出现了那一片熟悉的河岸,那自己只有在白日里来过得地方,那曾就承载了许多美好记忆的地方,那萧芜不愿再喜欢的地方。但这一刻,它沐浴在月光里,竟这样美丽!
祁少凡翻身下马,伸出手来,笑道:“下来吧!”
萧芜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依着下了马,待立定时,却用冷冷地语气掩饰自己心中的好奇,说道:“你说得水中月在哪儿呢?既然来了,总要看看的!”
祁少凡哑然而笑,拍了拍马匹说道:“好伙计,在这里等我。”说着对萧芜道:“姑娘往前走一点。”
萧芜将信将疑地往河边去,不过十步路,便怔怔地呆住了,一弯硕大皎洁的明月荡漾在水中,随着水波幻出绝美的光晕,将整个河面照得通亮。“为什么?”她惊呼,“为什么会这样?”萧芜喜不自禁地转向祁少凡,“你怎么发现的?真的好美!好美!”
祁少凡温和地看着兴奋的萧芜,缓缓道:“再美也不及你的笑容美!”
萧芜吃惊地望着他,竟找不出话来回应。
祁少凡伸出右手拉起萧芜的左手,口中道:“跟我来!”说着便迈开步子,缓缓带着萧芜往前走。
萧芜竟然没有反抗,竟然就这样跟着他向前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被牵起的那一刻感到周身温暖。
“你闭上眼睛,慢慢地跟着我的步子!”祁少凡边走边说。
萧芜默默跟着,缓缓闭上了眼睛,虽然一片漆黑,却没有惶恐的感觉,手被牵着往前走,原来也可以这样安稳。渐渐地,她感到祁少凡的步子停下了,而自己似乎也走上了一个斜坡,在祁少凡的指引下在一处立定后,左手就被缓缓抬起,直到抬得与肩一样高。
“睁开眼吧!”祁少凡温和的声音又响起。
萧芜缓缓睁开眼睛,她不晓得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于是深深吸了口气,可就在光芒进入眼睛的那一刻,一颗滚烫地泪珠也夺眶而出。
微微浮动地河面上,那一弯荡漾着美丽的光晕的明月里,并立着两个身影,一个亭亭玉立、长发飘飘,一个清洒飘逸,挺拔俊伟,他们的手拉拉在一起,将两个身影紧紧相连。
“芜儿……”祁少凡侧脸望向萧芜,款款深情,“我一直想,有一天,你会与我并立在这里!”
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掌为什么会这样有力,这样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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